他一直工作到天亮,取出母带后,关上了电脑。
拍摄的影片远远超乎了他的期待,光线和氛围,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魅力。他思考了一下应该搭配怎样的背景音乐,但最后还是觉得如同真空状态的沉默最为适合。温柔的肢体语言、绽放在赤裸身体之上的花朵和胎记搭配沉默,会令人联想到某种本质的、永恒的东西。
在漫长的剪辑过程中,他抽完了一包香烟,最终完成的作品播放时间为四分五十五秒。镜头从他提笔作画开始,然后在胎记处淡出,接着特写昏暗中她那张难以辨识出五官的脸,最后镜头彻底淡出。
熬夜后的疲惫感让他觉得身体每个角落都像灌入了沙粒一样干涩,他一边体会着久违的、对一切事物感到陌生的异样感,一边拿起黑色的笔在母带的标签上写下了“胎记1——夜之花与昼之花”。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朝思暮想的画面,那是尚未尝试的画面,如果可以付之于行动,他希望命名为“胎记2”。事实上,对他而言,那幅画面才是全部。
在如同真空般的沉默中,全身画满花朵的男女缠绵在一起,肉体跟随直觉展现出各种姿势。时而强烈,时而温柔,最后镜头会特写。那是赤裸裸的画面,却因赤裸到了极限而展现出一种宁静与纯真。
他摸着手中的母带思考着,如果要找一个男人和小姨子一起来拍摄的话,那个男人肯定不会是自己。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那褶皱的肚皮、长满赘肉的侧腰、松垮的屁股,以及慵懒的大腿线条。
他没有开车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汗蒸幕。他换上前台给的白短袖和短裤,站在镜子前以绝望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自己肯定是无法胜任的,那要找谁呢?这不是色情电影,不能装模作样。但要找谁来帮忙呢?谁会同意呢?又该如何说服小姨子接受这件事呢?
他知道自己已经抵达了某种界限,但他无法停止下来。不,他不想停止下来。
他躺在热气缭绕的蒸汽房里等待着睡意来袭,在这个温度与湿度适中的地方,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夏日的傍晚。全身的能量早已耗尽,他摊开四肢,躺在那里,但那个尚未实现的画面却像温暖的光辉一样笼罩住了他疲惫不堪的身躯。
在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以前,他看到了她。
她的皮肤呈现出略微阴郁的淡绿色。趴在他面前的身体就跟刚从树枝上脱落下来的、快要枯萎的树叶一样。臀部上的胎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遍布的淡绿色。
他把她的身体转了过来。她的上半身发出刺眼的光亮,光源似乎来自她的脸,这使他根本看不清她胸部以上的部位。
电话另一头的她依旧默不作声。
“……英惠。”
“嗯。”
还好她没有沉默太久,但他无法从她的口气里听出是否带有喜悦。
“昨天休息得好吗?”
“很好。”
“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你身上的画,洗掉了吗?”
“没有。”
他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能先留着那些画吗?至少到明天为止。作品尚未完成,可能还要再拍一次。”
她是在笑吗?在他看不见的电话另一头,她笑了吗?
“……我想留着这些画,所以没有洗澡。”
她淡淡地回答说。
“身上有了这些画,我不再做梦了。以后如果掉了色,希望你能再帮我画上去。”
虽然无法明确理解她的意思,但他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了。他用力握紧手中的电话,心想,小姨子或许会答应这件事,说不定她什么都会答应。
“如果明天有空的话,你能再过来一下吗?那间禅岩地铁站附近的工作室。”
“……好的。”
“不过,还会来一个男人。”
“……”
“他也会脱光衣服,然后在身体上彩绘。这样可以吗?”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按照以往的经验,她的沉默基本上都蕴含着肯定的意味,所以他并没有感到不安。
“……好的。”
他放下电话,十指交叉地在客厅里转起了圈。下午三点回到家时,儿子已经去了幼儿园,妻子也去了店里。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要如何打电话跟妻子解释,但拿起电话的下一秒却先打给了小姨子。
在外过夜的事迟早都要解释,于是他拨打了妻子的电话。
“你在哪儿?”
妻子的口气比起冷漠,更像是充满了矛盾。
“我在家。”
“工作都处理好了?”
“还差一点,可能要忙到明天晚上。”
“哦……那你休息吧。”
妻子挂断了电话。如果她能像别人家的妻子一样歇斯底里、勃然大怒、喋喋不休地唠叨几句的话,或许他心里还能舒坦些。但妻子这种轻易放弃,然后将放弃沉淀成犹豫憋在心里的性格,却令他透不过气来。但他知道,这是妻子善良和软弱的一面,是她为理解和关怀对方而付出的努力。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自私和没有责任感。但眼下他只想为自己辩解,正是因为妻子的忍耐和善意令自己透不过气,所以才会让自己变得更糟糕。
当自责、后悔和踌躇这些交织的感情像旋风一样一闪而过后,他按照计划拨打了J的手机。
“前辈?今天晚上过来吗?”
“不去了。”
他回答说。
“昨天熬了一晚上,今天打算在家休息。”
“这样啊。”
J身上散发着二十几岁年轻人特有的自信、朝气和从容。J的身材并不强壮,但十分精瘦结实。他在脑海中想象着J脱光衣服的样子。如果是他,应该没有问题。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明天有空吗?”
“晚上有约了。”
他把M工作室的位置告诉了毫不知情的J。
“只要下午两三个小时就可以,不会拖到晚上的。”说到这里,他又改变了主意。
“你昨天不是说想看我拍的作品吗?”
J爽快地回了一句:“是啊。”
“那我现在就去工作室。”
说完,他挂了电话。
他期待昨晚剪辑的影片能吸引到J。J的性格温顺,不会轻易拒绝别人,更何况大家一起使用工作室。虽然他不敢肯定,但还是满怀乐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