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然点到名字的温见宁顿时回过神来,用自己的话简单地把这个故事复述了一遍。
她们的童话书是一样,四人一人一本。温见宁那本早就翻看过一遍,对这个故事还有印象,即使刚才没听也知道个大概。
等她讲完,温柏青点了点头:“很好。”
他放下童话书,手伸向放在茶几上的海棠纹攒盒那里。
温见宁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那份小报正好放在上面。
温柏青的手拿起那份小报,又在温见宁紧张的注视下放在了一边,打开攒盒从中抓出一把酒心巧克力来给她:“奖励。”
顶着见宛直欲喷火的目光,温见宁接过了那一把巧克力,剥开一块放在嘴里。
苦涩的巧克力在口中柔柔化开,随后是酒的味道,浓烈馥郁。
这个小插曲过后,她终于收了心,再也没敢往那份小报上看过一眼。
可能是受了那一把酒心巧克力的刺激,之后见宛越发缠着温柏青问得起劲,一会问温柏青学了什么,功课重不重;一会又问广州那里有什么新鲜的,有什么好玩的。
温柏青虽然被她问得有些无奈,但能回答的问题,他都一一答了。
原来,温柏青和她们一样,到广州后并没有直接入学,而是先请了家庭教师补习,等明年开春,通过入学考试之后再去学校里读书。
不过他作为男孩,要比她们这些女孩自由多了。
广州那里没有温家的长辈,只有在那里打理生意的家仆,偶尔两位伯父去那边谈生意的时候,可能会去那里的房子小住一段日子。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温柏青都是一个人在那边。虽然孤寂,却无人管束,倒让见宛她们有几分羡慕。
等夜深了,温静姝这才赶一群孩子们上楼睡觉。
温柏青临时住在客房,离温见宁的房间不远,两人一前一后地落在后面走着。等温见宁进了屋正要关上房门时,他突然顺着门缝钻了进来,用后背抵住了门,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温见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温柏青低头从袖子里拿出折叠成小块的报纸,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你想看这个?”
温见宁用力点了点头。
先前温柏青已经大致浏览过这张小报的内容,看她点头又不禁皱眉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功课还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一心看这种东西。”
他嘴上说得嫌弃,还是把那张小报递给了她。
温见宁连忙接过,粗粗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有《春莺啭》的回目,旁边的署名也是弄影阁主人。她这才放下心来把小报收好,然后才对温柏青道谢:“谢谢你。”
回答她的是温柏青的一声冷哼:“想看就拿过去看,别遮遮掩掩的。”
温见宁想了想道:“那你想进我房间就可以进来的,也不用遮掩。”
温柏青被她气得先是一噎,又见她态度真诚,又疑心是自己多想了,没好气道:“你看完后明天给我,让我来处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看这种、这种东西了。”
等送走了温柏青,温见宁关好房门,打开绿罩子的台灯,开始看这一次连载的内容。
和丫鬟们只讲个大概情节不同,弄影阁主人在小说里没少卖弄文采,温见宁学识有限,有许多地方读不通,只能囫囵吞枣地拣着要紧的地方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她不由得大失所望。
原来表哥找上门时,正巧莺儿因为交不出房租已经被房东赶走,要去投奔与她交好的另一个舞女家中,两人再一次错过。然而表哥已经料到莺儿无家可归,必然是投奔了亲友,又从邻居那里打听到和莺儿交好舞女的名字。至于后事如何,则又要看下回分解。
温见宁觉得,说不定等到下一期,这个弄影阁主人还会弄出两人擦肩而过的桥段,接着吊人胃口。这哪里是什么《春莺啭》,分明是把人耍得团团转。
她放下小报,正打算上床去睡觉了,突然又顿住脚步。
温见宁折回书桌前,又拿起小报,看了看弄影阁主人那几个铅字,又看了一眼旁边其他几个栏目的作者署名,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如果她可以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舅母他们有一天会不会看到,然后循着名字找过来?
这个想法一出现,瞬间就攫住了她全部心神,让她的脑海里已经再也装不下别的。
她的心砰砰乱跳,只恨不得立即回到房间的书桌前坐下,洋洋洒洒地写出一篇锦绣文章来让报社把它变成铅字刊登,还要附上她的大名,传遍大江南北。
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最好找齐先生商量,让她帮忙参谋一下。
只可惜因为过圣诞节,这几日温静姝给她们放了假,她还得等过几日才能见到齐先生。
这期间,温柏青住了不到三天,又要启程回广州。
虽然他面上没说什么,但温见宁想想都替他觉得疲惫。从广州一路到这里虽不算远,但还是免不了要倒车乘船;来了之后,温柏青还要应付不熟悉的姑母和堂妹们;住上没几日,再匆匆赶回去。
她趁没人在的时候对他认真道:“你若是不想来,下次就不要来了。”
温柏青睨她一眼:“我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用不着你提醒。”
温见宁以为他误会了她的意思,正要解释,却看见温柏青嘴角微扬。
他其实听懂了温见宁的意思。
这一次圣诞节是姑母温静姝提前半个月给他去了信,邀请他到香港前来一聚。信中再三邀请,他只觉不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来了。到了这里,姑母的招待又过于殷勤,让他颇感不适,心中有几分后悔。更重要的是,他对温家人心怀警惕。温静姝她们越热情,他就觉得其中越有古怪。
他原先已经打算好,若是再有下次,一定要想办法找借口推脱。
但是温柏青看了温见宁一眼,心道罢了。
若是有空的话,偶尔来看一看也好,总归他在这世界上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了。这个亲人自然指的是他心里认同的这个,而不是指温家的那些。
想到这里,温柏青掏出预先备好的一张纸条:“拿着。”
温见宁接过来低头一看,见上面写着地址,又听他说:“这是我的通信地址,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写信给我。”
她迟疑道:“可是我一般没有什么事。”
温见宁说的是实话。
温静姝和梅珊在生活上并没有亏待她们,一般不会有用得到麻烦温柏青的地步。而且虽然香港和广州离得不算太远,但也不近,若有什么急事,等一封信送到了也已经晚了。更何况她还有齐先生,有什么心里话肯定是先和齐先生说的。
温柏青这次真的瞪了她一眼,然后才把地址往她手里一塞,转身离开了。
……
等他走后,温家的女孩们又恢复了整日上课的状态。
圣诞过后没几天,温静姝突然把她们几个一起找过去谈话。
梅珊在一旁笑语盈盈道:“你们姑母先前说要给你们请一位好的英文老师,这不,总算把人家请来了,明日就要给你们上课。你们可要好好听那位老师的话。”
温见宁这才想起,先前温静姝就说过,要给她们找一位新的英文老师。当时只说过几日就找人,没想到一直拖到现在才把人请来。
梅珊她们特意提前通知小女孩们,只因为温静姝请来的这位英文老师来头不小。对方乃是内地望族冯家的人,身世显赫,还在国外读过书。若非她如今情况特殊,以温静姝这样的身份,想请她上门做英文老师,只怕是痴人说梦。
不提前嘱咐一声,万一这群孩子们不懂事,慢待了新来的老师,那就不好。
温见宁她们齐声应了。
第二天上午,她们一早就被打扮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新英文老师的到来。过了不一会,听到门口那里有脚步声、说话声传来,一群小女孩急忙从沙发上跳下,调整好站姿立成一排,翘首向来人张望着。
只见温静姝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边说笑一边进来。
那年轻女孩一头短发利落,灰色小羊皮大衣里是高领白衬衣外套格子马甲,棕色长靴马裤,有着不输男子的英气洒脱。人长得却很漂亮,明眸皓齿,笑起来还有浅浅的梨涡。
温静姝冲她们几个招手示意道:“还在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见你们的英文老师。”
年轻女孩主动伸出出手,落落大方道:“你们好,我叫冯翎,以后就是你们的英文老师了。”
几个小女孩这才如梦初醒,一个接一个地上前和她握了手。
梅珊虽美,但举止带一点轻浮;姑母温静姝也美,但她的优雅中总带着一点造作。更重要的是,她们和见宛她们年龄差了一辈,那种成熟的美仿佛在云端上,离她们还太遥远。
可眼前的冯翎不同。
她年轻漂亮,大方洒脱,浑身上下洋溢着蓬勃的朝气,这些特质本来就已经深深吸引了几个小女孩;再听她将一口纯熟流利、优美动听的英文,她们虽然听得昏头涨脑,又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大姐姐生出了几分崇拜。
冯翎也并没有因为教的是小孩子就没放在心上,反而还提前地备了课,认真做了备课笔记。不过准备和现实总是有出入,发现她们还是有点跟不上,冯翎一再放慢了速度,耐心地纠正她们的发音。
不过一上午下来,小女孩们就对新来的这位英文老师生出了几分好感。
就连先前因为觉得来人抢了齐先生饭碗的温见宁,也很难说出冯翎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