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大家都以为是舞台出了点小问题,可过了好一会,灯光也没有再次亮起。
众人这才觉出不对,不由得议论纷纷。
恰在这时,台上突然传来学生演员们的尖叫声,其中还夹杂着怒斥声、重物倒地声,台下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躁动不安,原本尚算平静的礼堂瞬间混乱起来。
温见宁本还坐在座位上,意识到台上出事后,顿时紧张地站了起来。
然而台上一片漆黑,任谁都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有人在大喊:“南屏社欺压同学,自治会处事不公!正义何存!公道何在!”
“打.倒南屏社!打.倒南屏社!”
正在这时,门外也传来了许多学生的喧闹声,虽然乱糟糟的,让人听不清他们具体喊了什么,可在这种情形下,无疑加剧了礼堂内的混乱。坐在观众席最前排的教授们有的已冲上台去问清情况,也有的在安抚在场其他同学。
此情此景,任谁都知道,这次筹备已久的联合公演完全搞砸了。
温见宁慢慢坐回了椅子上,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不明白,明明大家都已尽了力,为什么事态还会一步步演变成眼前的境地。
在年轻教师和学生干事们的及时疏导下,礼堂内没有发生大的踩踏事故,在场师生纷纷离开礼堂后,自治会和训导处的人开始调查这次演出事故的原因。
结果不出众人所料,果然是青年社那伙人闹出来的好事。
当时那些人虽被钟荟斥退,可心里并不服气。也不知是哪个先起头提的主意,最终他们决定把其他社团的成员锁在更衣室,让青年社的人抢先登台演出。
不料中途意外跑出去一个温见宁,她虽然没能成功把黎教授请来阻止事态恶化,却让人通知了沈学姐。接到消息的沈静芷反应比所有人预想得都要快,她带了几个相熟的学生干事直接到场,凭借自身的威信,当场镇住了青年社那群搞小动作的人。
可这伙人并不死心,索性决定直接破坏演出,让所有人都演不成。
他们一边拦在门外,除了自己社团和支持他们的少数人外,不允许其他同学进入;另一边指使人去破坏演出。破坏电闸的人还是另一个话剧社的一位社员,他和青年社的社长是多年好友,出事之前,同社的其他成员们居然没有一人知道这件事。
这其中的种种曲折,实在令人一言难尽。
事实上,在过去两个多月的准备阶段里,五个话剧社间就摩擦不断。
温见宁虽不像钟荟那样清楚各话剧社之间的具体矛盾,但多少知道,这次矛盾爆发的原因,主要还是与三青团、群社这两大学生社团的明争暗斗有关。
青年社的绝大多数社员恰好出身于三青团。这几年来,三青团仗着背后有官方支持,再加上一些成员家庭背景不俗,在校内的声势十分浩大,社员们也横行霸道惯了,处处要求一等公民待遇;与之齐名的群社自然成了三青团的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没少被针对。
之前还在筹备阶段中,钟荟就曾跟她抱怨过,青年社的几位女同学仗着家世显赫,总要在合演剧目中争女主角的位子,闹得大家都很不高兴。同样参与公演的另外两个社团由于主要成员大多来自群社,则是他们当时找茬的主要对象。
至于钟荟所在的南屏社,这次完全是由于抽签次序,夹在中间受了无妄之灾。
当初她们还天真地以为以为,只要忍到公演结束就好了,却没想到最终会以闹剧收场。
调查结果水落石出后,几个话剧社的学生负责人和干事都被叫去谈话,钟荟也在其中。
等她回到宿舍,一看钟荟的神情,众人就知道只怕学校的处置不是那么令人满意。
果不其然,听钟荟说,那位重庆来的教育专员有所偏袒,始作俑者被轻轻放过,其他几个话剧社反而被批评为不懂得团结同学。然而这样的处理,青年社那群人仍不满意。
尽管在校方的调解下,双方最后只能勉强握手言和,可双方都不服气。
温见宁看她满怀愤懑,又想起好友这段日子以来的辛苦排练,只好宽慰她几句。
钟荟却摇头叹气:“我倒没事,不过是一次演出罢了。只可惜你的新剧本第一次开演就遇上这样的事,我原先还想好好演你写给我的角色呢。”
两人的情绪虽有些低落,可好在有彼此互相勉励,才稍稍打起了些精神。
公演风波结束后没多久,学校为沈静芷她们这一届毕业生办了典礼。
范学姐打算留校,沈学姐却要公费赴美留学,远走他乡,下一次再见不知又是何夕。她离开昆明的那日,温见宁她们前去送行,和她们一样的同学还有许多人。
沈静芷与其他人先说完了话,才把她们二人单独叫到一旁,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浮出了罕见的笑容:“看你们俩的样子,上次的事似乎对你们造成了一点小小的打击。”
二人闻言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上次的事确实让她们的心情受到了一些影响。
沈静芷转头看向温见宁,语气温和道:“那天你问我,事态已经恶化到如此地步了吗。现在看来,我当时的回答似乎有些乐观了。不过公演那日幸亏你反应迅速,不然那些人一朝侥幸得逞,只怕以后还会故技重施。你尽力了,而且做得很好。”
温见宁也曾想过,若是当时她没有跑去找人,事态会不会不至于一步步恶化到那个地步。可沈学姐却告诉了她答案,倘若当时她没有阻止,最后的结果只会更糟。
她终于得以稍稍松了口气,慢慢卸下了心里的负担。
沈静芷又看向钟荟:“你是不是还在耿耿于怀?觉得上次处置得不公平?”
钟荟的头低下,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
沈静芷叹了口气,却没有再提公演的事,只慢慢道:“在学校这几年,我感触最深的不仅仅是教授们治学之严谨,同学们求学之刻苦,而是学校的包容。联大不仅包容学术主张,也容纳了许多不同的思想见解,亦尊重每一个人的政.治观念,我们在这里学习、思考,被我们的师长同学影响着,也无时不在影响着其他的人。”
“当日学校西迁前,曾有许多同学表示要弃学参军,师长们劝说我们这些学生都是国宝,为国家留存有用之身,比上前线更有用。虽说到如今还暂时看不出什么,可我相信,有朝一日赶走了侵略者,我与你们都会成为这片土地的建设者。到那时,才是我们真正弄潮于时代的大好时候。”
温见宁她们专注地听着,其实这也是她们的想法。
沈静芷继续道:“联大前身的三所大学,这十几年间与当局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国民教育部多次施压,想驯服我们做他们的应声虫。我们的师长希望我们成长于一种纯粹的氛围中,不是为了获取某种特权,不是出于个人私利,而是为了培养出真正关注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的人。学校能有今日的环境,是各种努力下才有的结果。但保持这种环境不仅需要他们的努力,亦需要我们这些学生来尽力维护。哪怕能做得不多,也要奋力而为。”
“我知道,现在无论是自治会,还是其他学生社团,有些人想要争权夺利,把真正能做事的人排斥走。不过妥协与退让、交涉与协商,只是一时的手段结果,可世上的路无不是在曲折中前进的。我只愿你们能逆流而上,至少维持眼下这种局面。”
说到最后,沈静芷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鼓励道:“不要灰心,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二人听了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惭愧,再回想起这段日子的消沉,只觉十分不应该。若她们遇到一点小事就这样打起了退堂鼓,岂不是说明沈学姐看错了人。
最终,沈静芷还是离开了昆明,飞往大洋彼岸。
联合公演的事也渐渐被人遗忘,一切似乎都已经过去了。
但她们很快意识到,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在那之后,温见宁突然发现,一些原来总来拉拢她参加社团的热心同学,再碰到时却换了张冷冰冰的面孔,钟荟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于不久前接任了学生自治会的副主席,但由于上次公演风波,被一些人视作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屡屡质疑她的处事方式。
好在钟荟那日听进了沈静芷的话,如今要比以往沉得住气,再加上她本来就持身方正,绝大多数同学还是站在她这边的,让对方只能自讨没趣。
至于温见宁,她素来不易为外物所动,更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在北门附近的公.告栏上贴完当日的《野火》壁报后,两人正走在回去的路上,迎面走来一群刚打完篮球的男同学。
也不知是哪一个,在双方擦肩而过时突然狠狠地撞了下温见宁的肩膀,把毫无防备的她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旁边的钟荟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这才站稳。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干的,不知从哪传来了低低的一句“告密者”。
短短的三个字,里面暗含的恶意却让钟荟瞬间勃然变色。
她怒气冲冲道:“是谁说的,有本事的站出来把话说清楚!”
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同学不在少数,听到她的大喊,有些抱书经过的同学也纷纷停下了脚步,不明所以地朝这边看来,然而并没有人站出来回应她。
温见宁拉住她,摇了摇头:“没必要跟这些人生气,我们走吧。”
回南院女生宿舍的路上,两人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钟荟倒是想安慰温见宁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无用。
她心里十分后悔那日拉了见宁去帮忙,害得她也被卷入其中。她自己平日在学生自治会里,总少不了碰到这种事,虱子多了不怕咬,却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更何况见宁平日里向来从不参与这些是非,如今那伙人却冲着她去了……
温见宁察觉出她的想法,安慰她道:“这算什么,就算没有上次公演的事,我不还答应沈学姐去《岁寒》帮忙了,早晚也会得罪这些人的。如今这样也好,我们也算共进退了。”
钟荟勉强笑了笑,心里并没有为此感到多高兴。
二人正在走路,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喊她们的名字,一抬头看到是周应煌正冲她们跑来。自从年初至今,在他的有意讨好下,双方已成了朋友。他在空校那边的训练一结束,隔三差五就跑过来找她们玩。只是今日两人的心情不大好,只能强颜欢笑应付几句。
他看她们神色消沉,笑道:“我今天似乎来得不巧,温同学和钟同学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既然如此,那我只有改天再来请你们下馆子了。”
钟荟一听,这才舒缓了脸色:“这可不行,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们总没有拒绝的道理。”
看他们三言两语已经定下来了要去哪家馆子,旁边的温见宁笑着跑开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回宿舍去叫上问筠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