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半。
一弯月如钩,高挂在墨蓝色的夜穹之上,撒着极为淡薄的清辉,一条纤细的身影走近柴房,左右看看,确定了四下无人,取出藏在袖中的钥匙,打开柴房门上的铜锁。
柴房门吱呀一声响了。
这柴房乃是好几间相连的大屋,屋内堆叠着干柴,一捆一捆高高的几乎摞到了梁上,幼蓝纤瘦的身蜷缩在角落里,初夏的夜晚依然有些微的凉意,一天的饥饿是令她全身虚软。
好饿……幼蓝脑袋晕乎乎的想,整个人都空空的,好像飘在软绵绵的云端,但身后坚硬的柴枝却硌着肩背。
幼蓝想要挪动下身,可是却又没力气动弹,她今日一早上去给容止传话,中午没来及吃饭便去服侍公主,接着便进了柴房,一直饿到现在。
幼蓝倒没有怨恨楚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下人,做了让公主生气的事,公主只饿她三天便已经是格外的开恩,只盼着这三日赶紧过去。
意识在昏芒中沉浮,幼蓝心说睡着就不饿了,含含糊糊的闭上眼睛,却又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
开锁声,推门声。
寂静将声音放大,深深的传入幼蓝耳中。
是谁?
幼蓝迷茫的睁开眼,视野好一会儿由模糊到清楚,借着从窗口打进来的些许微光,瞧见猫一般溜进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粉衣少女,她进屋之后便反手将柴房门掩上,将手上提着的竹篮放在地上。
幼蓝忍不住吃惊的叫出来人的名字:“小黛?”来人竟是平日与她为交好的侍女粉黛,两人是一同进入公主府的,在她受到公主重用之前,两人都是同吃同住,受了府内其他人欺负,也是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只不过,当幼蓝被楚玉提拔之后,便与()粉黛渐渐生疏了。
粉黛生得很单薄,整个人都是小小的,纤细的手脚,瓜脸下巴尖得仿佛能瞧见骨头,一双眼睛却是大而明亮,看起来楚楚可怜,篮很大也很沉,她提着有些吃力,放下后大大的喘了口气,着急凑过来瞧幼蓝:“小蓝,你没事吧?”
幼蓝心底涌现感激的暖流,也不由得有些焦急:“你来这里做什么?”一时间,她竟忘了问粉黛是怎么有柴房钥匙的了。
粉黛抿着薄薄的嘴唇一笑,悄声道:“饿了很久了吧?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她说着将盖在篮上的蓝布小袄掀开,把篮中盛装的碟碗杯一件件的取出来放在地面上,一共有四张面饼,一大碗拌了肉汤的米饭,一小罐腌菜,还有两只煮熟的鸡蛋,另外篮里还放着一只大铜壶,看起来里面装满了水。
这些食物虽不精美,但胜在数量够多,足够幼蓝吃上一天还有余。
幼蓝惊愕不已,望着粉黛失声道:“这些……你哪来的?”
粉黛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跑回门边,透过门缝望一下外面,确定没引起别人注意后再回到幼蓝身边,小声道:“偷来的剩饭,你别这么大叫啊,要是给人现了,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呢。”
幼蓝感激的望着粉黛,道:“小黛,你对我真好,你些走吧,这么太危险了,要是你被现……”幼蓝现在总算明白,患难见真情,也为自己前些日没有好好照顾粉黛而羞愧。
粉黛的神色飞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打断幼蓝道:“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姐妹啊……些吃吧,吃完后留着些藏起来,我明日这时候再来看你。”她把盛米饭的碗放在幼蓝的无力的手上。
幼蓝聚起气力,端起碗来狼吞虎咽,粉黛拿起搭在一旁柴垛上的小袄,给她披在背上,道:“虽说夏风不凉,可你还是要小心为好。”
幼蓝饿得狠了,加上肉汤拌饭也算美味,她把脸埋在碗里,连连应声,粉黛看着她,善睐的明眸中流露些微怜悯之色,等幼蓝差不多吃饱了,低声道:“其实,这些东西,不是我弄来的。”
幼蓝惊讶的抬起头,嘴角边还沾着几粒饭粒,这想起来,她方吃进肚里的拌汤饭,是温热的,眼下已经是深夜,怎么还会有温热的剩饭?
这饭粒粘软香甜,又哪里是剩下的?分明是做好的,幼蓝又去摸一下面饼,也是温热微软的。
粉黛咬着薄薄的嘴唇,好一会儿慢慢的道:“其实,早些时候,我原本打算去伙房给你偷些干馍,但是却在那儿瞧见一个人,你猜是谁?”
幼蓝眨眨眼,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敢冒着让公主生气的风险给她找吃的。
粉黛的嘴唇贴到幼蓝的耳边,声音很低:“是公主。”
“啊?!”幼蓝惊呼出声。
粉黛伸出一根手指,压住她的嘴唇,悄声道:“我偷偷告诉你的,你可别对别人说,公主是很宠你的,今日因为你擅作主张而生气,罚过之后便有些后悔了,但也不好收回说出的话,便命我给你送些吃的,她还让我别告诉你。”
幼蓝忍不住又要惊呼出声,想起粉黛的话,连忙闭上嘴,两个女孩又悄悄的说了一会儿话,粉黛提着轻了不少的篮离开,走前又将门锁原样锁上。
先将篮放回厨房,粉黛步赶往东上。楚玉就站在东上门口,见她来了问道:“给她送去了?”
“是。”粉黛低着头,轻声道。
楚玉笑笑:“你也回去睡吧。不必服侍我了。”也不等粉黛应声,楚玉便返身往回走。
脚步如风,脸上却不自觉的浮现自嘲的笑容。
假如那家伙知道她干了这件事,一定又会用那种看不透的眼神说一些含糊的话,甚至有可能在心里嘲笑她蠢吧?
用这么曲折的办法,增加一些一个小丫头的忠诚砝码,她似乎确实是蠢得够可以。
杀伐决断是聪明,理性取舍是聪明。
……也许,她这辈,都没办法做个聪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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