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还是林三酒第一次走在伊甸园的街道上。
正如当初她在玻璃罩外面所见到的那样,伊甸园中的每一处都充满了与地球——姑且这么叫吧——截然不同的风情。
此刻黎明未至,玻璃罩呈现出深蓝的色泽,星光透过玻璃,折射出越发璀璨的光芒。漂浮在半空中的橘黄色路灯,感觉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了,立刻像小鸟似的降了下来,暖融融地染亮了一行人前方的路。
静谧的夜晚里,冷冷暖暖的颜色美妙地调和在一处,好像一幅艺术作品。
被背负在面首身上的薛衾,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
“别被这样子迷惑了,每个路灯上面都装了监视摄像头呢。”
刚刚伸出手,想要摸一下路灯的董好好,闻言迅速地收回了手来。
林三酒回头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几十个人,低声对一旁的梨桃吩咐了一句:“虽然大家都穿着军用防辐射服,身份大概一时不会暴露,但还是要小心。你让她们尽量少说话少动,只端着枪走路就行了。”
梨桃点了点头,转身没入了队伍里。
43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大,但当四十三人真站在眼前的时候,却足足排满了半条街。
林三酒没有想到,最终选择跟她走的人竟然有这么多——走了的人中,虽有明哲保身的,但大多数还是传送日子将近,而不愿冒险的……
宫道一给她们指点了出路以后,却并不离开,仍然跟在了这支娘子军后头。林三酒即使不愿意,也不好立刻拉下脸来赶他走,只好将薛衾带在了身边,省得他们俩在大街上打起来。
“……看到远处那座黑塔了吗?那儿是伊甸园居民绝对不允许靠近的禁区,据说它是整个玻璃罩的枢纽,是为其输出能源的关键部分。”
“能源?”林三酒一愣,不由抬头看了看头顶。这个玻璃罩怎么看,都像是用物理方式隔绝辐射的,她想不通它为什么会需要能源……“那儿一般来说,有多少人把守?”
出乎她意料的是,薛衾哼了一声,“一个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从前靠近黑塔的人都失踪了,包括把守的士兵,所以根本没必要把守,黑塔本身就是它自己的守卫了。”
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完之后,仿佛有些尴尬似的扭过了头,留给了林三酒一个后脑勺:“……所以说,你想死的话大可以去试试看。”
林三酒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仍然沉浸在震惊里。
从远处响起了尖锐的鸣笛声,刺破了黑夜,好几辆救护车从远处鸣叫着开了过来,“嗖”地一声从头顶划了过去,留下一阵阵激荡的风。
自打从赛场出来以后的短短三十分钟里,这已经是她们见到的第五批救护车了,偶尔还会从一些民宅里传出哭声,看来辐射病的严重程度,远远要比林三酒预料的来得更严重——
林三酒皱了皱眉头,似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关于黑塔的事情实在太奇怪了,她一时分不出精力去捕捉那个一闪即逝的念头。
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一栋白色海螺状的建筑物,这让她的心神彻底被眼前的事物所占据了。
白色海螺似的楼体曲线流畅,显得干净又可爱,正如她当初在玻璃罩外所见到的的一样。
林三酒站在建筑物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口器从她手里像闪电一样冲了出来,几个跳跃,一连击碎了空中四五个路灯,随即上前按响了一个光钮。她赶紧回头向面首招了招手,面首放下了薛衾,和另一个戴着头罩的女人几步走了上来,站在了光钮前。
光钮很快就啪地亮了,影像里是一个满脸睡意和怒意的中年管家:“这么早,谁啊?”
他的目光落在了面首的军制防辐射服上,缓了缓,抬起了下巴:“……军|警来这儿,是什么事?”
随着后方白小可的嘴唇一张一合,面首以冷淡的声音应道:“……因为两小时后就要把所有女变异人处决,所以长官特地命我将广先生喜欢的这个女变异人先送过来。”
他话音一落,就摘下了旁边女人的面罩,露出了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正是回楚燕。
看见了这个人气榜第一名、头像挂满了伊甸园的女选手,管家眼睛一亮,再无怀疑了:“先生几时……噢,好好,我这就开门,稍等——”
见两扇金属制大门迅速向上方滑开了,收拢进了楼体,面首一把按灭了光钮,林三酒朝身后一摆手,一马当先地扑了进去。
这是一个占地很宽广、半明半暗的大厅——才刚刚从楼梯上走下来了一半的管家,猛然见到几十个人势如猛虎似的闯进来,吓得转身刚要往回跑,却被身后飞来的一个黑影给扎透了胸口,尸体立刻扑棱棱地滚下了楼梯。
林三酒口器一甩,刚要朝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挥过去时,不知是谁正好点亮了大厅中的灯,光芒一下子洒在了那个人身上,让她猛地顿住了手。
那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性标本,恐慌的表情还鲜活地凝固在了她略有些青涩的脸上。
远处围着壁炉而设置的一个小厅,大概是会客品茶的地方,还站着十多个表情模样各不相似的标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她们耻辱的死状吧——
“给我上楼,抓住那个叫广朱的东西!”林三酒听见自己吼了一声,身后立即激起了一片愤怒的应答声,由她领头,十几个女人迅速冲上了楼梯。
一路上拿着小型武器的保镖,简直不值一提——当林三酒冲至顶楼,一脚踹开了金碧堂皇的卧室门时,那个叫广朱的胖男人,正在急急忙忙地往一个手提箱里塞东西。
“你们是谁派来的?我出十倍价钱——”
一声女性的尖厉叫声,堵住了他的嘴。正当这胖子怔住了的时候,一个人影飞扑了上去,一个又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脸上,撕心裂肺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你要买我的标本?你还杀了我的姐姐,我姐姐呢?她在哪里?!”
回楚燕没戴头罩,对上了她充血的眼睛后,胖子顿时面无人色——只是他的脸色白也没能白多长时间,进化人的力量加上回楚燕的激愤,十来下巴掌后,他的脸就成了一团烂肉,摇摇欲坠地挂在了破碎的头骨上。
人已经死了,回楚燕好像还没有发觉似的,仍然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一下又一下地捣在了胖子的尸身上。林三酒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拉住了,回楚燕楞了一下,随即停了手,倒在她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姐姐……比我先来这里……因为我们有心灵感应技能,所、所以……她受的每一点苦,我都体会过了……”她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声音,叫不少人都唏嘘了起来。
怪不得她当时害怕成了那样——任谁知道,自己要将那样的****再次亲身经历一次,恐怕都会崩溃的吧……
“大家冷静一下。”林三酒沉下声音,清冷的音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楼下有姐妹已经守住了出入口,大家去四处搜一搜,不要让这里的人有报警的机会。佣人的话,是绑是杀,随你们的意思。”
十几人轰然应了一声,动作迅捷地各自散开了。
对于新春格斗赛委员会来说,女变异人只要能活着上场比赛就行了——至于别的,他们是不愿意管的。跟在林三酒身后的这批人,甚至包括她自己,一个个儿的不是浑身带伤,就是疲累劳顿,更何况,她们上一次吃饭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
带着这么几十个状态接近透支的人,恐怕即使穿着军用制服,也走不了多远——她们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休养整顿。而想来想去,就把念头动到了赞助商的头上。
按林三酒的话来说,他们也是时候该真正地赞助一把了。
广朱死得可谓一点儿都不冤——他似乎是个狂热的格斗赛爱好者,除了标本以外,还收集了许多人体部位、高清录像——在众人一把火将这些东西全烧掉了以后,女人们激荡的情绪才渐渐地平缓了下来。
由徐薇带头,好几个人挽起了袖子去了厨房;还有些历经了几场比赛的,实在撑不住了,倒在熊熊燃烧的壁炉旁边睡了过去。
自从第一场比赛后,林三酒神经就一直紧绷着,始终没有合过眼。她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几十个女人,在大厅里进进出出地忙活——
一个人走近了,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沙发往下一陷。
半晌,宫道一轻轻地问道:“黑塔是不能进去的了,你打算怎么摧毁玻璃罩?”
林三酒连看也没有看向他,眼珠儿仍然盯在远方,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出卖薛衾?”
“情非得已。当时我又不认识她……没有背叛或者出卖一说。”
面对这样坦坦荡荡的态度,林三酒反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远处的薛衾,正被面首背在背上,忙着告诉众人什么东西应该怎么用,忙活得很。
不知是哪里,又传来了隐隐的哭叫声和急救车的笛声——
林三酒身体微微一颤,这肉眼捕捉不到的动作,却被宫道一察觉了。
“……虽然是罪恶而扭曲的一个社会,可是也是无数条人命。摧毁玻璃罩,等于亲手杀掉一个个鲜活的人,你的压力一定很大吧?”宫道一和缓的声音里,仿佛带有某种奇异的节奏感,多日以来的压力和疲累,忽然涌上了林三酒的大脑。
“听说现在因为辐射死去的人,已经近千了,不乏妇孺老幼……都是归功于你释放的辐射啊。”宫道一柔柔的声音持续着,“长期生活在保护罩下,反而没有了应对辐射病的能力,他们死的时候,真的模样很惨呢……”
絮絮的低语不知持续了多久,见林三酒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了眼泪,身体缩成了一团,窝在沙发深处一动不动了——宫道一轻轻地站起了身,叹了口气。
“也就是这样的程度而已嘛……还好我决心下得快。”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抬步就要走。
没想到刚走了一步,身后却响起了一声冷冷的“站住”。
宫道一有几分诧异地一回头,正对上了林三酒哭得红红的、却冷清得没有一丝动摇的双眼。
“我倒是要谢谢你试图催眠我,反而提醒了我一件重要的事。”
她虽然没有动地方,但是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条口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