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不知道,少绾如今言路闭塞,焦头烂额,根本就无暇顾及他。
新婚一大早,绿竹姑姑连连催促,少绾才勉强爬出被窝,闭着眼睛穿到了世子府的正房。掀开幔帐,正想倒头接着睡,忽然被身下两个人的触感惊得弹起来。
一回头,两个傀儡睁着眼盖着被并肩躺在一起,场面别提多吓人。
三花花与四浪浪到底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将戏做得这般足。可怜两个姑娘担心穿帮,昨夜堵着门将就了一宿。
少绾将她俩安置到床上,自己也醒了。于是颇新鲜的研究两个傀儡。
这两个傀儡,外表与真人一般无二,连皮肤的触感都差不多。少绾一面唏嘘这高超的工艺,一面琢磨这假人是如何动起来的。
傀儡的机芯,据说已被偃族人取走。然这假人严丝合缝,机芯是何大小,如何藏了进去,激起了少绾的好奇心。
她将池狸世子那一只搬到案上,开膛破肚。刀刃缓缓划开厚厚的肌肤,颇有解剖真人的错觉。
然而,假人的身体是实心的,腹内填装的不知是什么胶质。正当少绾努力切开那池狸的脑子时,真的池狸世子从旁门迈进来,目睹了这一幕。
少绾从前总怨上天不帮忙,殊不知老天爷热起心肠来也是种负担。此刻,少绾母夜叉的人设已血肉丰满。池狸世子一声未吭,气鼓鼓踹门而去。
原本,他来叫少绾一起给父母行礼用早膳。现在胃口全倒了,直奔湖心亭去练琴。
少绾正倚着门感叹,忽闻背后三花花四浪浪尖叫连连。
那假人腹内的胶质,遇了空气,竟渐渐窜起了火苗。幸好两个姑娘身手利落,才没将房子点着。
三花花问,“这东西这么危险,府君那个也一并烧了吧。”
少绾制止,“将她封在冰里,好生留着。”
世子府与池家公的领主府邸一湖之隔,实为一体。
三花花与四浪浪踏着湖水走过去,如履平地。少绾杵在岸边傻了,这是如何做到的?无奈,腾了朵云,低低飘了过去。
魔女居然会腾云,池狸世子也傻了。母夜叉是在炫耀法力吗?更加愤怒。琴为心声,让少绾身历其境的领教了,何为魔音穿脑。
于是少绾只好挂着恭顺的笑容,独自来给公婆行礼。客套过后,便拘谨的坐在圆桌边等开饭。
池家公亲切热络的与她家常几句便罢,自顾自喝茶。小姑子池里花,居然一大早从自己家跑来看热闹。
少绾终于见识到传说中的猫女。这猫女有些胖,却十分灵活。举手投足间那一丝丝小妩媚,真心学都学不来。
猫女一直没说话。脸肉扑扑的,大眼睛喜气盈盈,眼角上挑。时不时用那种友善又狡黠的小眼神儿偷瞄着少绾,特别可爱。
论起来,她也是少绾的长嫂。少绾能明白自己的异母兄长为何喜欢她。
在魔宫,少绾曾与少倾有过一面之缘。那少倾继承了父君风骨的冷峻,不过用少绾娘的话讲,叫做长得心情不好。
当初阿修罗女这般取笑魔君时,对方不屑的回击,“这是不怒自生威。”
阿修罗女呵呵翻过白眼,抚着少绾的额发,庆幸,“还好女儿更像我。”
婆婆幼观夫人受了媳妇的礼,匆忙返回厨房忙碌。待一桌子眼花缭乱的早点端上来,又亲自去喊世子。
好一会儿,世子拽着她娘的袖子嘀嘀咕咕的跟进来,坐到了妹妹池里花旁边。
幼观夫人若无其事的宣布开饭,少绾终于熬到这一刻,按捺着开心等大家动筷。
池家公先咏叹,太丰盛了,夫人手艺精湛,色香味俱全,色香味俱全。第二波池里花,夸张的扭来扭去,娘做的饭最美味了。池狸世子跟着连连附和。
环视他们神态如常,少绾一时有点绝望。这塑料花你侬我侬,莫不是日日都上演?然而,在蜻蜓点水的尝了一圈之后,自己也加入了他们。
奉行公说,池家这般其乐融融,都是主母幼观夫人手段高明。
后来放假一天的侍女从乐馆带回消息,说池狸世子并不是幼观夫人亲生的,千真万确。世子生母难产,一万岁上才来了幼观夫人这后娘。
而少绾观察下来,池狸与妹妹看娘的眼神,竟是一模一样的。且那世子,似乎比他妹妹还依恋娘。
少绾不禁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婆婆究竟是什么段数?心里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池家四口,长得颇为相像。少绾的圆脸大眼睛,也成功鱼目混珠。且她锦上添花的好胃口,更是满足婆婆忙碌一早的成就感。
幼观夫人欣慰的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池家除了池狸,都对少绾有着天然的喜欢。
吃过早饭,池家公与世子各去忙各的,少绾也作了礼准备走。谁知婆婆与小姑大惑不解的拦住她,“你要到哪里去?”
少绾果然还是年少,太过于天真。做人家的媳妇,哪里是顶个名头、刷个脸就能了事。在池家,完完全全就是一份苦役在等着她。
纵然少绾是个假夫人,但也难抵这真婆婆从头教起的一片苦心。
幼观夫人孜孜教诲她,“做媳妇懒不得。为人妇,为人母,没几成手艺,如何了得?”
果然,这母女计划先绕着湖,带少绾将两座府邸转一遍。见人识地教规矩,接下来一起去厨房准备午膳。
幼观夫人诚恳的分享给少绾,“做女人,最幸福莫过于看着夫君子女大口大口吃自己做的饭。打今日起,我就传你衣钵,伴你好好修炼。”听得少绾毛骨悚然。
今日天光明媚,风还是有些冷。幼观母女神采奕奕,干劲满满,一路上颇有兴致的与少绾闲谈。
少绾吃饱了,眼皮直打架,只想伺机溜回崖山。脑袋勉强转着,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对。聊着聊着,少绾清醒了。
这哪是里闲谈,这是大战的开场。三言两语的谈笑间,已开始彼此的较量。
婆婆先说,“你与池狸这般有夫妻相,日后定会和美。”
小姑帮腔,“你看爹娘就知道了。”
婆婆又说,“听说你外面有花郎,几个呀,哪家乐馆的?”
少绾就是在这儿惊醒的,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这世子真是妈宝无下限,什么都告诉她娘。
看着嫂子为难的模样,池里花笑着解围,“别担心,娘以前也有花郎。”
幼观夫人口气和缓,眼神一片善解人意。“后来他爹散了姬妾,我便不再与花郎来往。”随即问少绾,“听说你也要散了池狸的姬妾?”
少绾小心翼翼的回答,“提过,世子似乎不愿,还是缓缓吧。”
幼观夫人颇满意,“魔君一直称赞你性子和顺,通情达理,果不其然。”
这母女一唱一和,歌颂她们家世子多么风流英俊,有女人缘。既体贴温柔,又多才多艺。少绾不知积了几世的福德,才能嫁给池狸。
少绾忍耐、忍耐,终于转完了府邸。这婆婆都不用歇一歇,直接拉她进了厨房。
“今后每日清早,世子不宿在你那里,你即过来与我一起准备早膳。早膳过后,我便要传授你烹饪的绝学。等你练个两三万年,家里的饭桌便可交给你了。”
少绾脑子里那根弦,砰的断了。不想她刚离开地狱没几日,又要陷入地狱般水深火热的生活。少绾几乎是含着泪哀求,拿出了毕生的演技,“娘,我得回去躺一会儿。”
少绾半真半假的渲染,自己回到三界之后,是多么的身乏体虚,头晕目眩。对方的母女毫无怀疑,眼里尽是怜惜。
幼观夫人当即忧心起来,说少绾这般情况,将来可如何生养。马上吩咐管家不惜重金去订小魔童。
少绾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发问。幼观夫人回身,打量她身后年轻的三花花与四浪浪,随即锁起眉头。
于是少绾就像曾经看到的苑丞公主一般,身后跟着一众老少的侍婢,说要日夜不离。
小姑池里花似乎真喜欢她,贴心的要陪她一起去休息。
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时时刻刻都想有陪伴,少绾不然。池里花的好心好意,对她是另一种折磨与负担。
真的要陪伴,她只需要墨渊。
就在少绾欲哭无泪,处在崩溃边缘的时候,幼观夫人又递上最后一根稻草。“身子虚,就不要宿在花郎那里了。今夜我定叫池狸去陪你。”
回去时,少绾愣在湖畔,凝望着如镜碧水里朗朗的青天,都有跳下去的冲动。
三花花与四浪浪来的时候就猜测,定是绿竹姑姑教的府君腾云。府君嘴上说如何讨厌世子,心里还是想引夫君注意。
这会儿世子不在湖心亭了,四浪浪小声试探,“咱们正常过去?”
池里花那一众已走到对岸,见少绾没跟上来,正回头张望。
三花花读着少绾迷茫的眼神,震惊了一阵,大声将涉水咒念了三遍。少绾才知道什么叫正常的涉水。
魔君陪嫁给她的大床,真心超级舒服。少绾一躺上去,就不想再下来。从高处散落开来的荷花色幔帐,按她的喜好没有任何花纹。罗纱层层错落,随风轻舞,浪漫又安神。
而躺在她身边的是小姑池里花,太煞风景。虽然她模样可爱,话虽多但一会儿就睡着了。少绾还是前所未有的怨念起墨渊。
墨渊什么都好,就是投胎的技术不行。若他投胎成池狸世子,现在该多美好,也不至于辜负了这床与唯美的幔帐。
离别的日子不知何时是尽头。少绾委屈的哭了一会儿,渐渐的睡着了。
好在池狸世子倔强,死活不依她娘,省了少绾磨刀霍霍,与他斗法一番。
幼观夫人很是抱歉,亲自来哄少绾,直到看着她睡着。
少绾夜半回到崖山,写了十卷讨厌。一直等着她的墨渊,看得忧心难眠。
最后,少绾跟了一句,我能不能去看看你?
一早,少绾就被世子的魔音吵醒,一连几日,都是这般。
少绾每日要熬到夜半才能偷回崖山,清早正是最困的时候。而这世子练琴,定时定点,风雨无阻。
终有一日,少绾忍无可忍,起身杀到湖心亭。
这湖心亭上方,没有魔障。墨渊读过少绾的抱怨,也好奇的听了几日。
这一日,只见少绾杀气腾腾的前来,拉过椅子往琴旁一坐,“捡你最拿手的弹给我听。”
世子见夫人来了,颇感意外。不过也难怪,哪有女人抵得住自己的风情。于是脸上带着得意,指尖拨起琴弦。
这世子的琴路,以炫技为主,热闹欢快,载歌载舞。墨渊守着镜子,笑得一塌糊涂。
琴为心声,包罗万象。
如果说墨渊的琴声,是古朴的素绢,纤尘不染。那世子的琴声,就是华丽的云锦,万紫千红。
而少绾心气浮躁,连衣裳上有朵花都嫌碍眼,何况世子缭乱的琴声。
眼见着少绾脸越来越绿,最后腾的立起。
“你这是什么琴?”少绾打断世子,气鼓鼓的问。
少绾看不出,这世子弹得与墨渊有何差别。为何听墨渊弹琴她能睡着,而到世子这儿,恨得都想砍他两刀。
最后得出结论,莫非世子的琴不好?
不想少绾这一问,正问到了池狸世子的得意之处。世子受宠若惊,逮住机会滔滔不绝。这七弦琴唤作凤凰灰,当然是名家之作。八宝灰胎,材质上乘,音若金石,清越和润。
墨渊在镜子那边点头,等着接下来的笑话。少绾果然似懂非懂,问他,“你没别的琴了吗?”
世子又理解错误,以为夫人聊天水平见涨,便引少绾去参观琴库。不想少绾懒得动,于是遣侍从先搬来十六张,供夫人欣赏。
少绾从里面挑出与墨渊那一架长得最接近的,让池狸试试。世子费解,这琴朴实无华,音色也差,夫人如何就相中了它。
听了半段,少绾起身走了。世子被扫了兴致,也就作罢。
少绾连早饭都无心吃了,去魔宫见自己的父君。婆婆追在身后殷勤嘱咐,“早些回来,今日要学切茄子花。”
每年春日,是魔界征收赋税之时。
这赋税不是金银万两,谷粟千斛,而是三界林林总总的仙元异兽,炼作丹药,延绵魔族的性命。
每到此时,必然纷乱四起,生灵涂炭。魔君正烦得紧,无心搭理少绾。
少绾委屈的向奉行公倾诉,让他帮忙再物色个正常点的婆家。
奉行公听完,笑道,“你这问题不大,快回去学切茄子花。”教少绾一个关闭听觉的咒,就这么打发了她。
少绾满心郁闷,不想回家。四浪浪提议,“不如咱们去逛乐馆。”
紧接着身后一众的眼睛都亮了,少绾顺应民意,“那就走吧。”
乐馆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平常像盯贼一般盯自己的保姆姑娘,现在连影儿都没了。
少绾本想开开眼界,见识下都是怎样漂亮的少年郎,忽然发现头顶没有魔障。
三花花和四浪浪望着府君拘谨的模样,不忍心丢下她一人,于是建议说,“不如趁机去见自己的花郎。”
少绾心念一动,一瞬间消失在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