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下到第三天夜里才停歇,当高原清晨醒来的时候,太阳终于从云层里露出了几丝光亮,透过窗户照在了他的枕头边上。
这几天也确实歇够了,嗅着乡间清新的空气,高原感觉大脑都清爽了很多。他起床后刷牙洗漱,然后又和爸妈一起吃了早饭,话还没聊上几句,他便匆匆忙忙又朝村委奔去。
雨后的高王庄,路真的是太难走了!全是泥水洼坑,落脚就是一鞋头子的泥。关键路还很窄,那些所谓的“大街”,宽度也不超过五米,而且路边还堆了很多柴禾稻草,大江那样的轿车,在这路上掉个头都费劲。
路要修、大街也要整,高王庄有太多太多需要改造的地方。但高原知道,一切改造的前提就是“资金”,没有钱啥事儿也干不成。
而令他还算舒心的是,冬立公司的人不用自己催促,人家大清早就已经赶去冷库上工了。就是储存大蒜的空调房,因为连日多雨、空气潮湿,有些蒜头竟然都开始发青了。
高原赶紧拿笤帚,把之前地上的石灰粉扫掉,接着又洒上一层干燥的粉末,最后又把石灰粉袋子放在太阳底下晒着,这才稍稍把心放下。
忙完了这边,他又立刻赶去了冷库工地。还好由于自己之前的催促,冷库周围已经做好了水泥硬化路面,所以工地里还算比较干净。工人们更不用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里干活了。
其实厂房也好、冷库也罢,只要是将地基打牢,把承重支架做好,其它方面就相对轻松多了。他在工地上跟施工负责人聊了一会儿,大江就赶过来了。
其实大江也不容易,头两天下着大雨,他还开着车镇上、县里的跑,着实为无息贷款的事磨破了嘴皮子。
“事情有眉目了吗?”高原赶紧迎上去问。
“嗨!反正该说的话,我基本都已经递到了。镇上的领导会为咱们说说好话,农业局那边把报告递上去以后,说是还在等消息。”大江一边说,又从兜里掏出一沓纸道:“这是村委里的作文,我看大伙儿写的都挺认真的。”
高原把纸张收起来后,便微笑着说:“等回头再看吧,孩子补习的那个事情,你那边给安排上了吗?”
大江乐呵呵地说:“教室直接用咱村学校的,老师也都是咱村的,一个教音乐、一个教书法,还有一个辅导文化课。总之条件有限,三年级以下一个班,三年级以上一个班,都是大合堂。学生总体算下来有130多个,上午八点上课,中午回家吃饭,晚上4点放学,周末照常放假,你觉得这么安排行吗?”
高原满意地点头说:“挺好的,虽然紧迫了点,但有老师管着、教育着,还能多学点儿东西,总归比在泥里打滚儿强。”高原缓缓松了口气,接着又问:“老师的费用怎么算?”
“一个老师给700就行了,这钱村委给出。”大江摆手道。
“700太少,三人管着那么多孩子,可不得操心操肺?咱不能逮着老师欺负,一人2000,这个钱我出,回头让张会计直接从大蒜的款项里扣除就行。”高原当即反对道。
“哎呀,都是一个村的老师,他们平时教学的工资还不到2000呢!”大江挠头劝说道。
“2000放在城里都是少的,也得亏咱乡下人好说话。”高原叹了口气,目前家乡就是这个现状,连老师的薪水待遇都提不起来,又何谈人才培养?
大江点头说:“你在这边忙吗?要不忙的话,陪我到田里溜达溜达。这场雨过后,还是有几家棚里淹了水,刚好你是大学生,可以帮我丈量一下受灾土地。”
高原点点头,临走的时候,才看到副主任王伟姗姗来迟。这家伙一看高原和大江都在工地上,吓得面色苍白,都不敢往前面凑了。
倒是高原几步走过去说:“都几点了?上次开会的内容,都当耳旁风了?现在是咱俩盯冷库这边,工人们都比你起得早!”
王伟一脸委屈地摸着鼻子说:“小原,原谅叔这一回吧。我今天去了村委,才想起来要盯工地的事。”
高原垂着眼皮道:“下不为例,但你心里一定要明确自己的职责。我待会儿要跟主任去量地,你把工地这边看好了。工人们缺什么、用什么,一定要服务到位。”
“好好,这事儿交给我!”王伟这才忙不迭点头,一路小跑去了工地上。
高原和大江沿着大街,一路从北走到南,跟会计张传喜碰了头。然后他们又根据村民报备的损失,踩着泥泞的乡间小路,拿着皮尺开始挨家丈量土地。
由于大江前期沟渠排水做得好,所以今年受灾并不严重。大棚基本没受什么影响,就是棚里种的一些夏季蔬菜,因为没有塑料膜的遮挡,多少有些积水。一些番茄、豆角、茄子什么的,全被泡了水、烂了根儿。
他们仨一家家走访丈量,大江还要拿手机拍照,这样有凭有据发给保险公司,人家才能给理赔。
受灾的一共三家,面积也不大,但总归买了保险,能赔还是要理赔的。他们量完之后往回走,在路过三婶家的大棚时,却听到了棚内的争吵。
“你就是个怂包!我说不让挖,可你屁都不敢放。现在好了,这墙得咱自己推倒重建,没个一两万根本下不来!”三婶在棚里怒吼道。
“那大江也是好心嘛,人家排水有什么错?今年咱棚里一点水都没积,这不是个好事嘛?!”三叔声音委屈道。
“好事?狗屁好事!是他坏了我的好事!”三婶儿的小心思,还真是被高原给猜对了。
但这话大江忍不了,明明自己为别人着想,这背地里反倒挨了骂。他不由分说就朝三婶棚里钻,高原和张会计吓得赶紧跟了上去。
三婶一瞅大江竟然进来了,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闭上了嘴。大伙儿都以为大江会发怒,可这家伙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他看了看三婶家的棚墙,又环顾了一眼不远处的抽水泵。
大江故作自言自语地说:“那水泵是个摆设吗?就不能往墙根滋点水,把它泡塌了?还高王庄的人精,关键时刻一点也不精!什么时候墙塌了,再去大队找张会计报备。”阴阳怪气地说完,大江这才面色严肃道:“三婶,刚才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肯定什么也都没听见对吧?!”
那三婶儿多精?!大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三婶上岁数啦,耳朵快聋啦!主任,我们家这墙,应该是快被雨水给泡塌了吧?”三婶赶紧笑道。
“不是都已经塌了吗?”大江继续阴阳怪气地小声道:“水浇的匀和点儿,别让保险公司的人看出破绽。”
说完,大江这才带着人离开。刚才的那一幕,都把高原给看傻了。他一脸崩溃地朝大江道:“你…你这是怂恿三婶骗保啊?”
大江则一本正经道:“小原,所有道德,都是建立在温饱之上的。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