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五月末的下午,型材新厂的联排仓库里,有一大半都已经存满了崭新的型材产品。高原带着公司领导,一边查着消防安全,一边看着一幢幢仓库内的产品。
明天,黄龙港南向航线一开通,这些产品就能变现成资金。如此一来,型材新厂这个大项目,就彻底被盘活了。虽说型材产品的附加值不高,可厂区的产量大,只要销路通畅,借助庞大的货量,也能攫取一笔不菲的财富。
从仓库区还没走出来,大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原,明天孙叔的港口搞庆典,孙叔专门打电话过来,让咱们前去捧场。我看人家现在捧场,都是送那种大花篮,要不咱也搞几个,给提前送过去吧?!”
“行!”高原爽快地笑着答应,然后又说:“对了哥,大伯的运输车队那边,要早做准备。港口明天庆典,后天咱们就得发货。新厂这边的货量不少,让大伯那边多给预备一些运输车。”
“你不提这茬我都忘了,我这就给我爸联系。明天上午你也不用去公司了,我直接去你家接你,今晚在村里住对吧?!”大江乐呵呵地问道。
高原无奈地抿嘴说:“唐佩不在家,我就一直在村里住。那明早你到家里接我,咱们到外面吃个早饭,然后直接去港口参加庆典。”
黄龙港的孙涛江也不得闲,这些日子下来,他既要忙港口的扩建工作,又要全国各地磋商合作。好在自己的老东家通海集团,并没有薄情寡义与自己中断来往;如今分出来单干以后,通海集团的领导对自己的态度,反倒客气了很多。
孙涛江与沿海城市的各港口合作谈判,许多还是通海给牵线搭桥促成的。这人与人之间,终究还是讲一些感情的;孙涛江当年把通海的生意给做大了,人家如今倒也没亏待他。
好在所有的事情都已落定,港口新买的货船,孙涛江还让公司员工,一水地全扯上了红绸花。虽然孙涛江并不是迷信之人,可干海运这买卖邪乎,终究还是要求些风调雨顺的。
尽管他一不上香、二不供奉,但还是把南向的货船,都装点的格外喜庆,烟花爆竹一箱又一箱地在新码头依次排开。
搞个热烈的庆典仪式,一来是跟县里有个圆满的交代,二来也冲冲晦气。沾着喜气的货船下海,总归在心理上,能给人一种更安全的感觉。
新港就建在老码头的对面,整个黄龙县,也就这俩深水窝子适合建港。
为了搞这个庆典,孙涛江亲自带人忙活到半夜,第二天又早早地起床,把领导讲话的舞台,又指挥人重新加固了一遍。毕竟海边风大,这领导待会儿要是讲着话,后面的大幕布被风给吹垮了,那事故可就来大了!
庆典九点半开始,高原和大江九点就到了。新港搞得比老港要好很多,码头的入口处,还弄了一个喜庆的充气大拱门。码头的路两侧,摆满了漂亮的花篮,其中就有高王庄昨天送来的八个。
花篮两侧是广阔的大海,海鸥盘旋在大海上空,再往北就是黄龙岛。海上多少有些雾气,黄龙岛在雾气弥漫中,多了几分神秘和美好。
那天严朝等人也盛装出席,尤其厦州团队里的陈红,作为港口的大股东,更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艳丽旗袍,陪同县里领导,一起从港口办公楼走出来,朝着庆典的发言台迈进。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无聊了,全是领导讲话,大领导讲完,刘建设讲;他们讲完了孙涛江讲,陈红倒是拘谨地少说了几句,无非也都是场面上的话,什么“投资港口就是为了提振经济、促进黄龙地区发展”一类的。
对于下面的记者、普通人来说,陈红这些人都是伟光正的大企业家,都是他们崇拜的对象。但人脸两张皮,是不是好人、为不为黄龙,高原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些聚光灯下的人们,背地里干的事情,也未必就能见得了阳光。
时间赶在10点10分,庆典仪式正式打响。这个时间,也是取的“十全十美”之意。
在孙涛江手握话筒,一声令下之后;整个黄龙新港礼炮齐鸣、音响环绕,两艘系着红绸花的货轮,也满载着货物,并驾齐驱地驶离港口,朝着深海缓缓奔去。
接着就是领导们合影留念,孙涛江还挥手,叫着高原和大江也一起上去照相。高原只是摆摆手,他耻于跟厦州那群人为伍;倒是大江乐得屁颠,和一众领导们打得火热。
后来孙涛江又安排了饭局,高原也没去,他只是在黄龙港周围散步,等饭局结束后,还要跟孙涛江商讨生意上的事。
高原从新港走到旧港码头,又从码头走到了西面的沙滩。他还记得这个地方,那年初中毕业,他和大江、建超来这里玩儿,那时候高原就觉得,海的对岸一定有位姑娘在等着他。
他的直觉很准,如今那个姑娘,已经成了自己的爱人。海的对岸,还有自己心爱的岳父母。
在海边漫步了许久,他才上岸去临近的小吃街,要了碗海鲜凉皮垫了垫肚子。
吃过饭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大江打来电话问:“合影你也不合,饭局你也不参加,孙叔正抱怨着呢。你饿不饿?不行我给你捎点吃的?”
高原笑着挠头说:“我脸皮薄,不想过度参与那些场面上的事,咱高王庄有你露脸就行了。再说看见严朝那帮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万一把有些话说漏了嘴,就得不偿失了。”
高原叹了口气,往港口走着又说:“我刚吃了口饭,你们那边完事儿了?”
“结束了,我和孙叔马上到办公楼下。”大江回道。
“严朝那群人没跟着过来?”高原又问。
“都去县里了,下午还要陪领导们,一起视察高新区的工程进度。”
高原正握着电话,远远地就看到大江和孙叔下了车。他把电话挂掉,小跑几步来到停车场笑道:“孙叔,开业大吉!”
孙涛江赶紧抬手搂住高原的肩膀,左右看了看道:“去我办公室聊?还是去观景台?”不等高原回话,孙涛江又决定道:“还是去观景台吧,公司里人多眼杂,现在也不是我个人经营的时代了。”
高原明白孙叔话里的意思,陈红所在的晨星金融入了股,那人家肯定要往港口安插自己人。
来到观景台的茶桌前,高原便急忙说:“孙叔,我们公司有一大批货,明天或后天就发往京海,您这边麻烦给协调一下,我货量还挺大的。”
孙涛江眉毛一挑,他先打电话让人送来茶水,接着才朝高原问道:“什么货这么急?”
“型材!”高原毫不保留道。
“型材不是为了供给咱黄龙县,那些外地企业的吗?”
“叔,咋这时候犯糊涂了?他们厂到现在还没投产,要是指望他们,我们高王工业估计得饿死。”高原转着手里的茶杯笑道。
孙涛江拍了拍被酒精麻痹的脑袋,面色红润地说:“哦对对!想起来了,看来我猜的没错,厦州那群人,真的是想做空你的企业?”
高原诚实地点头说:“就凭他们目前的做派,应该是个目的。所以我不能等,现在除了您,我谁也信不过。货运的事情能安排是吧?!”
孙涛江点头,却又沉思了许久,才扶着眼镜抬头道:“货运肯定没问题,现在港口也缺客户。但是小原,我希望你不要过早地曝露底牌。如果你真的打开了南方市场,那厦州团队的围堵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万一撤资了怎么办?”
顿了顿,孙涛江拍着高原的胳膊又说:“所以我的建议,要秘密进行。咱们必须要把厦州这群人的重资产给留在黄龙,要把他们的投资给彻底榨干才行。货物发往南方的事情,有没有旁人知道?县里知不知道?”
“不知道!目前只有我们高王庄村企,几个信得过的高层领导知道。”高原赶紧答复说。
“那就好,这个消息千万不要往外走漏风声。万一把那些企业吓跑了,这对咱们黄龙来说,将是一个重大的损失。相反地,将来他们会用到你的型材,如果你不给他们供货,他们从外地采购,成本势必就要大大增加。最后赔钱的是他们,扛不住的也是他们。”
虽然孙涛江喝了些酒,但眼神依旧狡黠地放着光芒说:“他们要是扛不住了,不就得把厂区低价转让吗?你小子贷了那么多贷款,转手再把他们给抄底,那厦州这群人,最后输得连裤衩都不剩,而你却能借此来壮大自己,你说对吧?!”
此话一出,高原瞪着眼、挠着头吃惊道:“叔你太狡猾了!得亏你是个好人!”
“这世道,想要当一个好人,你得比坏人更狡猾才行!没有头脑的好人,只是善良的羔羊,是坏人的猎物。我们既要当好人,也要拿起武器。有的时候啊,要适当地狠一点、硬一点,你不笨,就是骨子里缺了这么点东西。”孙涛江对高原的点评,跟当初周正渊对他的评价,几乎一模一样。
接着这一老一少,就在景色怡人的观景台前,开始给厦州的那些人设局。
孙涛江的眼睛转得极快,他朝大江说:“记住了,要凌晨发货,千万不要引起对方的警觉。我这边会安排船帮你们接货,至于陈红的耳目,无非就那几个人,他们晚上不会来港口值班。再有,货票不要以高王工业的名义填写,直接就用你大伯运输公司的名字,反正也是他的运输车帮你们送货。”
高原也跟着补充道:“安全起见,我再给厦州那边的人上上弦,催着他们采购,实在不行话,再弄些人去他们厂里闹闹事,显得我们特别着急。如此一来,就能打消对方的所有顾虑,让他们安心地在黄龙投产。”
“这个主意不错,只要对方招了人、建了厂、投了产,那说破大天,这十家企业也算是咱黄龙县的资产了!这么大的投入和规模,搬肯定是搬不走。以后啊,要么他们就只能看你眼色做事,要么就低价转让出去。但不管转给谁,这些企业资产都将留在黄龙!”孙涛江眼神放光道。
“那要是他们自己投建型材厂区,自给自足呢?”高原反问道。
“那更好啊,这不又给咱家乡,引来了一笔投资吗?他们建了也不要紧,你每天都去他们那里挖人,挖不挖的到不重要,就是要搞得他们浑身难受。除非他们愿意道歉,给咱们握手言和,好好为黄龙发展做贡献。否则的话,咱们可占据主场优势,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叔你太奸了!”高原和大江同时禁不住一笑。但孙涛江的奸,并不令人讨厌,反倒让高原很钦佩。他是站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角度,才动手出击的。平日里大家和气生财,也没见孙叔主动出手对付过谁。
于是当天夜里凌晨,高原就紧急发走了一批货,毕竟新厂也需要盈利,还有那么多工人要养活呢!尽早地把钱赚回来,他心里也踏实。何况三哥那边很活跃,几乎隔三差五地就往这边发订单。厂里的货物要再不发出去,仓库都快不够用了!
而运输车送往港口的集装箱,打的都是王献忠“安途运输公司”的名字,任谁能想到这些集装箱里,装得都是高王庄的型材?
而高原也加紧了计划,他第二天清早,就先跟刘建设打电话抱怨,说厦州的这些企业,再不采购他的型材,那仓库都不够用了!县里必须得下命令,让对方赶紧出钱采购!
可厦州团队的邱国昌也不是吃素的,面对刘建设的命令,他直接亮出了之前的投资协定。然后以“厂区还没投产,这个时候还不宜采购”为由,硬生生又把刘建设的牵线给拒绝了。
严朝得知这件事后,更是得意地脸上挂着笑。高王工业看来是急了,都找到刘建设那里去了。可有合同条款在,那刘建设的面子也不好使。
他倒是想看看高原,到底能撑上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