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起压制着心绪,掏手机翻出小李的号码,拨过去,对方很快接通“喂,小唐总。”
唐起直入主题“你今早发给我的xx宗地的勘地视频,是什么时候拍摄的”
“昨天。”
“昨天什么时候具体时间。”
“好像将近下班点了。”
“视频原素材还在吗,没剪切过的,全部打包拷给我。”
“好。”小李有些纳闷儿,但还是没有多问。
“你直接放我办公桌上,我让司博过去取。”
刚挂断,另一通电话切进来,是唐起那个日理万机的母亲,他按键接听“小起,我刚好在你办公楼附近,赶上午休时间,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那不巧。”唐起将电脑挪到旁边的座椅上,“奶奶生病了,我在医院。”
这对婆媳向来不和,对彼此没有几分人情味,更何况二十年前就分了家,只表面上随口一问“严重吗”
“做了开颅,”当然严重,唐起说,“还没醒。”
“人老了,”她也不关心具体什么病,无非就是老年人常患那三高,“总有这一天。”
她看得很淡,近乎漠然,一句话就给老人的性命做了总结。
唐起的眉头皱起来,沉默着。
“我过去看看吧,”她很敏锐,在儿子短暂的沉默中意识到什么,开口问,“哪家医院”
唐起顿了一下,还是报了个地址,等唐母来之前,他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将湿漉漉的碎发抓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又变成那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唐母当然不是专程来探病人的,她只是过来巡视一圈,双手空空的在病房外站了不到两分钟,就要带儿子出去吃饭。
唐起拒绝“一会儿赵姨会送来。”
唐母踩着一双细高跟,站得笔直,她端详了唐起一会儿,没勉强。
“眼里血丝这么重,自己得注意休息。”她关心儿子,“多请个看护在医院就行。”
唐起还记得小时候发高烧,奶奶是不放心把他交给外人照看的,老人家心疼孙子,粥一勺一勺喂,拧个毛巾都要亲力亲为。
所以他说“我能兼顾。”
对于唐母而言,江奶奶早就是个外人了,但是唐起对这个外人格外上心。唐母便也耐着性子坐下,看着玻璃墙内的老人,她就像是为了投其所好,为了经营这段母子之情,跟唐起聊了聊病情,再聊到唐起高中时候宁肯搬到江奶奶的四合院,也不肯搬来跟她相处。
“您太忙了。”而且组建了另外的家庭,唐起停顿片刻,才继续说,“哥也总是不回家,我那时候一个人,非常害怕。”
三层别墅,九米挑空,是在京郊被夜色笼罩的一座孤楼,即便开得灯火通明,也空旷寂静得让人惧怕且胆寒。
他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飘在江里的灵船、白幡、女尸、纸灯笼,还有那只浮出来的水鬼。
他非常害怕,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被那只可怕的水鬼威胁过,说出去就把他埋了。
唐起在别墅惊魂未定的度过了好几天,实在怕得不行,才收拾行李搬去了四合院。
听到这句的唐母倍感意外,她不知道唐起经历过什么,更没料到他会说出害怕两个字,这也不应该从她儿子的嘴里说出来,像个胆小怯懦的弱者。
但是,唐起知道,他即便害怕,也仍是那个有魄力的人,所以今天才会亲口承认,他不仅那时候害怕,昨天也害怕,怕砸在车顶上的那条人命,怕奶奶下不来手术台,怕得心口都在抖。
“抱歉。”唐母永远只是那个职场上的女强人,从没对两兄弟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不是不愧疚,也想要弥补,只不过唐庚不需要,向来都当没她这个妈,唐起也若即若离,所以总是让她使不上力,“以前是我忽略了你们,以后”
“妈。”唐起不想谈以后,他现在搬出来,独居,早就习惯了,“你也还没吃饭吧,我让赵姨一块儿送来。”
“不了。”唐母看了眼腕表,“一会儿有个并购项目,我约了负责人两点会面。”话题带到这里,便自然而然地询问他们是不是打算收购那处烂尾楼。
唐起有些意外,因为这个项目他们一直在私下接触“您怎么知道”
“我的助理之前说,好像看见江明成在对接这个项目,是唐庚的意思吗”
助理会在什么情况下看见的那多半是在同一种都有倾向的情况下。
唐起听懂了,不答反问“您也感兴趣”
“集团的会上有这项提案,计划重新启动建设,毕竟地段区位好,投资回报快。”正常楼盘从前期拿地、开发、再到上市,多少都得年,因为烂尾楼已经属于半成品,直接省去一系列的报建立项审批等前期工作,它在缩短开发周期的同时,能最大限度的提高企业资金利用率,唐母谈道,“但想要盘活,变废为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怕到时候搞不好,又砸在自己手上。”
那将陷入再度烂尾,所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唐起适当表态“有利当然有弊,毕竟这个项目的体量不算小,得看集团投资决策时对项目的定位和市场风险的把控,必须慎重。”
他点到即止,不往深聊,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不打算因为亲缘关系而放弃规则,哪怕面前这个人是他亲妈,现在这一刻,也成了竞争对手。
唐母也不再多言,又看了眼表,便掐着时间离开,正好跟来送饭的赵姨在电梯口错开。
唐起给司博发信息,让他办完车险去公司取小李拷贝的原素材视频,然后盯着渐渐暗黑的屏幕,他的心却往下沉。
按理说,优质地段供量少,争抢必然激烈,何况这个烂尾楼项目的股权包里含着土地资源,但凡有些家底的房企,都会在背后摩拳擦掌,猫一样,闻不得腥。
唐起就属于最早闻见腥味儿的那批,就像此刻捧在手上的鱼汤,要喝进嘴里尝,他眯了眯眼睛,夸“很鲜呐。”
赵姨整理着带过来的日用品,打算夜里在医院陪护,回头说“那你多喝两碗。”
“嗯。”
唐起垂着眼睛继续喝汤,这时手机响,赵姨从袋子里摸出江奶奶的电话,上面是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她转身递给唐起“奶奶的电话,你接吧。”
唐起按了接听键,举到耳边“你好。”
“喂,您好”听筒里响起年轻女士的声音,似乎信号不太好,在那边喂了半天,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什么,像遭到电磁波严重干扰,唐起没听清。
“喂。”唐起不得不放下汤碗,站起来,往窗边走了几步,“能听清吗”
听筒那边仍然滋啦了几秒钟,然后才恢复正常“用品店的,寿材已经打好了,您看是否需要本店配送”
“什么”唐起没太听明白,“什么寿材”
那边顿了一下,才说“棺材。”
唐起倏地抬起头,像被人闷头一棍,狠狠敲在脑门上那种火大,脱口骂了句脏话“你有病吧”
然后直接挂断。
老人刚入院,躺在icu,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命悬一线,就有人打着电话送棺材,这不明晃晃地咒人死吗他实在没法客气
赵姨闻言,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因为唐起一向都是个言行得体的孩子,极少这般出言不逊“怎么了谁啊”
唐起刚要开口,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串陌生的数字。
唐起拒接,又响,拒接,又响,格外死缠烂打。
他正要设置黑名单,横屏弹出一条短信内容“是江奶奶的家属吧我这边是殡葬用品店的,我叫秦禾。你可能不太清楚情况,三个月前,江奶奶过来店里定了副寿材,约了今天交付。”
唐起久久盯着几行字,几乎盯出了重影。
赵姨在一旁接连问了两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打个电话。”唐起压下心绪,一边往走廊去,一边解锁自己的手机,输入那串号码,给秦禾拨过去。
老人提前打点身后事,人之常情,只不过秦禾这通电话打得不合时宜,便让人觉得晦气。
电话一接通,唐起就道“我是江奶奶的孙子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情,刚才不好意思不必了也不用送过来不是要退多少钱我一会儿转给你先搁着吧暂时搁在你那边我真没时间家里也没人,算了我一会儿过去取”
挂断后对方发来一串地址,唐起并不在意,他知道秦禾在哪里,直接联系了司机。
司机半个小时后抵达医院,接唐起到殡葬用品店,这期间唐起一直觉得难以置信,因为跟秦禾这么多次不期而遇,到今天这通电话,都实在太过凑巧,像两道平行线突然接轨。唐起隐约记得,距离初次遇见秦禾,大概过去十二年了吧,他却从来没有忘记那张脸,因为每回梦里,那张脸都清晰无比,秦禾是他的噩梦,且只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唐起沉思了一路,到地方下车,走进那间门口摆满花圈的殡葬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