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将唐起从回忆中拉入现实, 秦禾改变主意了,打算叙完旧再回去睡,刚好人又在市区,五环内, 离得近点儿。
唐起驱车赶过去, 约在医院附近一家茶馆, 秦禾斥巨资开了包间,两百块包两小时, 有点肉疼,但方便谈事。
茶已经泡好了, 茶杯烫了一遍, 秦禾不紧不慢给对方倒上,她之前斟酌了许久,想了一句开场白“我觉得吧,咱们还比较有缘。”
“是啊。”
“都十多年前了吧, 在鬼葬山,那时候你才多大”
“十二年前, ”唐起精确道,“我十四。”
“记得这么清楚”
“印象深。”
秦禾笑了笑, 那种经历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 的确印象深刻“那倒是,没有什么想问的”
唐起有点摸不准她“我问你会说要说你早说了。”
秦禾心想,那你约我干什么
再则,此一时彼一时,秦禾道“一回生二回熟,当年你不是还小嘛。”
唐起能感觉得到,经过昨晚, 秦禾对他的态度变了,变得积极主动,甚至能隐隐看到一条橄榄枝。
既然如此,唐起当然要问,这件事困扰了他整整十二年“后来我查过资料,你纸上写的那句,辰州溆浦县西四十里有鬼葬山,其中岩有棺木,遥望可长十余丈,谓鬼葬之墟,出自沅州记,你是因此去的吗”
秦禾点头“对。”
“你为什么会因为这样一句记载找过去”
秦禾看着他,缓缓开口“因为那张纸条,是我师父留下的。”
“你师父”
“当年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就神神秘秘收拾行李,跟我说要出趟远门,”秦禾顿了顿,“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唐起愣住。
秦禾啜一口茶“我找了很久,大概一年多吧,也报过警,但都杳无音信,她好像完全失踪了一样,后来有天我观香断事,才终于得到指引,烟线飘向师父曾经一件旧衣,让我从衣兜里翻出那张黄纸。”
“因此你觉得,你师父在鬼葬山,才找过去的”
“嗯。”
“找到了吗”
秦禾轻轻把杯子搁在桌上“准确的说,是在鬼葬之墟。”
唐起的心跳了一下,他当年查阅了无数资料,从古至今,没有一处记载过鬼葬之墟中的场景。
也许是还没被人发现,除了他和秦禾,可能并没有其他人进去过,不然早就成为热点新闻了。
“那地方不是谁都能进的,“秦禾说,”哪怕搭上载魂之舟。”
唐起身体一僵“你是说,那条船是”
“对呀,没想到吗我捞你上的那条船,不就是载魂之舟么,有人可能以为,造一条载魂之舟,就能到得了鬼葬之墟。”
这番话别有深意,唐起敏锐道“你说的有人指谁”
秦禾闭了闭眼睛,有点头疼似的,再睁开,又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不知道,那艘灵船上原本还有两个人,戴着面罩。”
说着,秦禾把手机相册翻出来,之前她在水里捞了只面罩,捡回家,一直搁在箱子里,十几年了,也存了照片,拿给唐起看。
“这不是昨晚”他在烂尾楼里碰见的那几名面罩男吗,就戴着和手机里一模一样的面罩。
秦禾却摇头“这两个人早十二年前,就在沅江的险滩溺死了。”
“你”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沅江本来就多险滩恶水,我还没来得及逼问,船就撞上了暗礁。”当时有多凶险,懒得概述,她也差点把命搭进去,“你没听说过吗,三垴九洞十八滩、滩滩都是鬼门关,说的就是沅江。”
在救唐起之前,她刚九死一生,推船闯滩,那片水域浪高石怒,秦禾好险没被激浪拍进鬼门关,但那两个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所以秦禾并没从他们身上得到过多的讯息,但她怀疑,师父失踪可能跟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至于为什么
秦禾又从手机里翻出另一张照片,递给唐起看“这是我在师父收藏的典籍里翻到的,是本非常古老的册子,上面记载了这么一段话。”
辰沅道中,缘江皆峭壁,百丈崖上凿石窦,窦置棺木。叛军结山穴为阵,斩大端龙脉,致沅水色易,尽皆玄青。每逢阴雨,洞巇风啸,似百猿哀嚎,百里可闻,山民胆惧,举族外迁。有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钩钓于崖畔,可暂息悲啼。后,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凿穴七百有余,慰灵于鬼葬之墟。
这一段信息量巨大,唐起反复看了好几遍,提取出几点关键信息“叛军结山穴为阵,斩大端龙脉,指的可是大端王朝”
“没错,我还查阅过端书,其中有一段史书记载,贞隆年间,有严家余党欲倾大端基业,潜心廿年,布邪阵以斩大端龙脉。正好与此处吻合。”
唐起继续往下看“后,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这个太行道是”
“没听说过吗,是个道派。”
“我知道,”唐起学过历史,“那个时期,太行道被奉为大端国教,并载入史册,距今一千三百多年了。”
所以这个鬼葬之墟,竟是太行道所设。
上头写凿穴七百有余。
正好佐证了里面密密麻麻好似蜂巢的岩穴。
秦禾当年就是根据这些信息,跋山涉水找过去,当看到飘在沅江上的灵船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头绪就是灵舟载魂。
她断定这是师父才会知道的办法。
唐起却无法理解。
秦禾便道“因为记载鬼葬之墟出处的那本古籍,一直是我们观香阴宅一脉代代相传的,没有其他人知道灵舟载魂。”
所以她料定,是师父当年出走后,把这件事给泄露了。
“毕竟是古籍,”唐起觉得,“这么传来传去的,总会有疏漏的时候。”
秦禾默了片刻,没反驳他的话。
“我也不怕告诉你,因为存在诸多猜测,后世认为,贞观老祖逝后,就葬于鬼葬之墟。”秦禾说,“我们这一脉,就是贞观老祖的传人。”
世世代代,传了千年。
传什么
唐起心想打棺材么
秦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打棺也是门手艺,更何况,我们真正学的是观香断事。”
怪不得她随身带线香,几次遇见,总能见她点上一炷香。
经历过昨晚的诡异境遇,他已经见识了秦禾用香的神奇之处,不敢有半点轻慢。
但他还是不太明白“你所谓的观香断事,具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秦禾道,“拈香问卜,预知吉凶祸福。”
也就是占卜问卦,只不过她们看的是香头,从观察香烟、香灰、香火的高低、颜色、烟气、形状等各种呈现,来推算预测人事物的吉凶祸福。
比如秦禾在师父失联不久,烧出一炷两长一短的催命香。
观香以三根一横排,左青龙,右白虎,中间为主,青龙低二三寸,主香与白虎齐平,烟不聚而呈暗黑,最后尽数熄灭,断尽香火,为大凶,昭示月内命终。
秦禾看出了师父的命数,却终寻不得。
她一直知道师父在找贞观舆图,但凡听见丝毫消息,都会不远千里赶过去,让她没料到的是,师父会去鬼葬之墟。
且不说那里到底是不是贞观老祖的葬地,即便是,后世传人也不得叨扰。
但总有人起觊觎之心,猜测贞观舆图的其中四卷,就陪葬在贞观墓中。
只要找到贞观墓,就能找到这四卷从未现世的贞观舆图。
言到此,秦禾突然看向唐起,一开口兀自卡住“唐”
“起。”唐起接话,报上大名,“唐起。”
秦禾颔首“你之前不是问,咱们是不是有什么渊源吗”
唐起疑惑。
“可能还真有。”秦禾告诉他,“据说贞观老祖当年收过两名入室弟子,并传授二人阴阳双尺,阳尺乃鲁班尺,传于大弟子,为生者建造阳宅,阴尺乃丁兰尺,传于小弟子,用以度量阴宅尺寸,为逝者动用土木,二人各司其责。但后来不知是何缘故,这对师兄妹脱离师门,出去自立门户了,贞观老祖所绘的贞观舆图也理所当然被瓜分为二,各占四副。”
唐起听愣了,并且情不自禁开始对号入座。
秦禾续道“阳宅一脉的贞观舆图散落各地,难觅踪迹,但我们阴宅一脉的贞观舆图却从未现世。”
所以才有传言说,阴宅一脉的四卷贞观舆图,是被那位女弟子,陪葬在了贞观墓中。
但具体为何,不得而知。
“你说你们祖祖辈辈盖房子,建阳宅,难道就没听过祖上有什么只言片语,是有关于贞观老祖的”
唐起摇头,并没什么印象,但他唯一知道的是“祖上是有块鲁班尺,并且传到了现在,被我哥收藏起来的。”
但于每一位木匠而言,要用以确定住宅门户的尺寸,鲁班尺是必备的,所以并不能因此就断定,他们家能跟那位贞观老祖攀扯上。
秦禾却不这么认为,她说“若不是同宗同源,我点的香,怎么会跟你搭上”
唐起蓦地一怔。
秦禾道“我不是说过吗,这炉香破天荒头一遭,居然能搭上活人。”
是啊,唐起差点忘了“究竟为什么”
“谁知道,”秦禾信口胡诌,“莫不是祖师爷显灵”
胡诌完她居然还觉得有点道理,并试图灌输给唐起“如果说千年前我们确实同宗同源,到今天,或许正好就是阴阳两脉的重新聚首之日”
冥冥之中,少不得有祖师爷安排。
秦禾突然正襟危坐,开始认亲“那咱们就是失散千年的同门啊”
唐起“”
他都要信了。
秦禾一脸的千真万确,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唐起看着她,顿了顿,才睿智道,“你可能在打什么主意。”
他早看出来了,秦禾今天说出口的字字句句都在将他往里绕,好像诸事都跟唐起有关联,那双狡猾的眼睛里,端的全是阴谋跟目的。
听到这句话,秦禾端着茶,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特别有种湖的做派。
“我打什么主意合着我跟你说这么半天,你却觉得我别有企图,不安好心”秦禾把茶杯放下,茶水溅出来几滴,打湿指关节,她说,“不信拉倒。”
唐起不吃她这套,挑明道“是因为我能看到贞观舆图吗”
秦禾蓦地抬眼。
果不其然,他猜对了,唐起直直跟她对视“你是不是怀疑,龚倩月身上显现的那副贞观舆图,是属于你们阴宅一脉的”
秦禾缓缓扬起嘴角“不错,脑子挺好使。”
他就是要秦禾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你不用跟我兜圈子。”
秦禾点点头“是个敞亮人。不过,你也得想想,为什么偏偏是你,能认出来龚倩月的尸身上那副贞观舆图”
唐起蹙起眉。
“连我都没能察觉,你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人,怎么可能认出来”秦禾身体后靠椅背,姿态放松,“别把人都想得多么处心积虑似的,我还真没忽悠你。”
肚子里若是没点儿数,她还真不至于拿来说,既然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捏住人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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