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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所属书籍: 一炉香

    秦禾一见这张照片,  就觉得有点故事,她上次问错了,不该问你跟死者有无恩怨,而是该问“你跟龚倩月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  自龚倩月坠楼身亡后,  他不知道被问过多少次,  唐起还是雷打不动的那句“大学校友。”并且必须追加一句,“没交往过,  也没发生过男女之间的任何关系。”

    “你不用急着撇清”

    “不是撇清,”唐起打断她,  纠正她,  “是事实。”

    对,他说的都是事实,而且,他也有照片要给秦禾看。

    唐起摸出钱夹,  打开举到秦禾面前,指给她看“这是我爸,  但不知道是当年的哪个项目,他们从中挖出了一副棺材,  而棺里的尸体脸上扣着张傩戏面具。”

    他没办法不将这一切都联系起来,  又理不出任何清楚的关联和头绪,只能凭直觉怀疑。

    就像奶奶一直怀疑的那样,唐起父亲的死,可能并不是个单纯的意外。

    钱夹被雨水浸湿了,照片上晕了水渍,但丝毫不影响秦禾看清楚照片里的脸。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说“照片上的位置,  就在密云区。”

    唐起疑惑“你怎么知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秦禾点出那个蹲在唐起父亲旁边戴着施工安全帽的人“这个,是我师父。”

    唐起猛地愣住“什么”

    秦禾重复一遍“她是我师父。”

    她的师父怎么会和唐起的父亲出现在照片里

    这得是什么渊源

    唐起掩不住诧异“他们认识”

    答案显而易见。

    秦禾注意到师父的左手缠着纱布,被一圈圈黑色的细线绑缚着,这个伤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师父正在割寿材,因为楔子松动,卡在刨子里的刨刀滑出来,结果师父没注意,推动的时候拉了手,伤口很深,半天止不住血。

    秦禾反复给她包了好几层纱布,并就地取材卸了墨斗,用弹墨线在纱布外绑了好几圈。

    刚包扎好,师父就接了电话要出门,秦禾不让她走,但是犟不过,所以问了她去处,师父只说到密云,没说详细地址,秦禾心想也不远,就随便她去了。

    秦禾提议“你可以查查你爸当年在这边开发过什么项目,就能知道他们当年挖到棺材的地方具体在哪了。”

    唐点头,掏手机出来,边翻之前的文件统计表边问“你还记得是哪年吗”

    秦禾思忖道“十七年前或者十八年前”秦禾摇摇头,“这年头太久了,我记不清楚。”

    她向来对数字没什么概念,哪怕五年前或者三年前,她都能弄混淆咯。

    唐起也没真指望她能记得,打开表格筛查,只看父亲大学毕业后和去世前在集团工作的十几年间,落在密云区的项目拢共只有两个,而其中一个项目叫景云山庄,开工于2003年2月18日,也就是过了元宵之后,可他在地图上没搜到景云山庄这个地标,唐起心中生疑,又复制了表格后面的具体地址才显示,将将落建在这个村子的西边。

    是不是后来改项目名称了或者录入的时候工作人员马虎,输入错误

    他晚点得问问。

    秦禾心道巧了“就在附近”

    “不远。”唐起回道,久久盯着项目开工日期,正好于一个多月后,奶奶在那本尸检记录的相簿中写得清清楚楚,2003年3月29日晚,是唐起父亲的忌日。

    “等等。”秦禾听见这个日期,蓦地想起来,“3月29日,龚倩月是不是就在当晚坠楼的”

    唐起陡然抬眼,与秦禾目光相撞。

    后者见唐起瞬间煞白的面色,又说“也不对,龚倩月是过了十二点,应该算30凌晨坠楼的。”

    唐起的脸色却一点没能缓和,因为他爸死亡时间是法医推断的一个大概时间,根据尸表的变化程度鉴定,推测在3月29日晚。

    这个晚的区间跨度是多少,法医并没给出确切的定论。

    气氛过于凝重了,秦禾想开导一下他“你先别紧张,可能是巧合呢。”

    唐起垂下头,默默把照片从钱夹里抽出来,翻到背面,给秦禾看。

    贞观舆图四个字赫然入目,秦禾盯了半响,不说巧合了“你爸的尸身上有出现过皲裂吗”

    唐起想也没想答“没有。”

    “你确定”

    唐起确定道“我翻到了父亲尸检解剖的照片,第一次尸检和第二次解剖相隔半个多月,身上没有皲裂。”

    秦禾不可思议看向他“你从哪儿看的”

    这玩意儿只能在公安系统存档吧

    唐起吸了口气“我奶奶的保险柜里。”

    八成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的,不过,谁会备一份亲生儿子的尸检照片在家里,而且还是解剖过的。

    寻常人,哪怕解剖的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都没眼看,何况还是亲儿子,这当妈的不是心大就是疯魔了。

    好死不死的,还被死者的亲儿子看见了。

    这刺激不可谓不大。

    秦禾顿了一下,不方便搭腔,遂拐了话头“龚倩月是在清明前夕,身上裂出的贞观舆图。”

    唐起拧眉,顺着她的话梳理“我当时撞见叶忠青剥皮的时候,大概在夜里十二点左右。”

    他之前在烂尾楼拨不出报警电话,留意了一下时间,距叶忠青剥皮后发生的一系列纠葛,到秦禾过来,屏幕显示为凌晨一点零一分,日期4月5日,己亥年三月初一,清明。

    “子时。”阴阳交接,最容易出幺蛾子,人作的妖,秦禾道,“离得不远,要去看看么”

    “十多年过去了,还能看见什么”

    “那你费力气找这个地方干什么”

    针对表格里提选出来的项目,被秦禾一眼洞穿,唐起无言以对。

    仅凭这张照片,秦禾决定道“我打算走一趟。”

    “现在吗”唐起道,“雨太大了。”

    唐起乌鸦嘴似的,刚说完,雨势铺天盖地,往屋檐下泼。

    秦禾去扶老人,沉默无言地搀起身。

    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脊背佝偻,行动迟缓,堂屋的门槛偏高,她一手撑着秦禾,一手把住门框往里迈,短短几步路,每一步都走得蹒跚。

    唐起往里站两步,没贸然进屋,只靠近墙避雨。

    待秦禾出来,上下瞥他一眼“脱了吧,衣服都湿了,穿着不难受吗”

    唐起保守惯了,除了游泳,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半裸赤膊“不用。”

    何况衣服裤子都湿了,让他脱哪样

    “我看龚倩月的屋里有条毛巾被”

    唐起拒道“不太合适。”

    “都到这会儿了还讲究。”秦禾无奈了,把淋湿的条凳搬进去,在桌下的横杠上扯了根辨不清颜色的脏抹布,拭干水,“也不知道家属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我不方便走,你手机能否借一下,我给周毅打个电话。”

    唐起递给她,秦禾打过去没说两句,周毅得守在车里,因为雨太大,这荒郊野岭的,也怕有什么闪失,毕竟殡仪馆已经丢失了一次遗体,他再出岔子,岂不是丢个娘儿俩。

    所以保险起见,他盯着比较稳妥。

    眼见天色黑下来,秦禾递还手机时说“该说的都说了,要不你先回去吧,别到时候感冒,等天放晴了,再抽个空过去看看。”

    唐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一嘴“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秦禾扭头过来,当成回事的问“梦见贞观舆图了”

    “不是,梦见的是这张照片的场景,我揭开棺材里那张傩戏面具,看到的竟是自己父亲的脸。”

    这可能有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等秦禾开口,唐起继续道“后来吓醒了,再睡过去,又梦见你。”

    “梦见我”

    “梦见你在一张香案前,点燃一炉香,我只能看到你的手,因为左腕上有一圈梵文刺青。”唐起说,“然后听见有人在我身边哭,刚开始是一个人,等烟雾拢过来,就听到很多人在哭,就像围在我床边,哭得格外凄凉。”

    直到把唐起哭醒,他抹一把脸,都是伤心泪,仿佛在梦中产生了共情,压抑极了。

    秦禾辨不清这个梦境的前后是否有什么关联,遂问“你还记不记得,梦里那张香案上摆放了什么”

    唐起没注意,但努力回忆道“好像有两块拼接的木头”

    秦禾内心咯噔一下“榫卯”

    榫卯是匠人不使用钉子,将榫头插在卯眼里,把建筑或家具连接起来的一种传统方式。

    “对,专业上叫榫卯,你怎么”

    “应该是我做完后随手放在供桌上的。”

    闻言,唐起有些不知所措“我是凌晨跟你发完信息后,做的这个梦。”

    秦禾接话“我也是今早凌晨回到家,给祖师爷敬了一炉香。”

    冷风刮过,吹着唐起被淋湿的西装,透心凉,他起了身鸡皮疙瘩,差点打哆嗦,简直要以为自己通灵了,就听秦禾说“该敬香了。”

    “什么”

    秦禾从腰后抽出短棍,捻了三根香“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这是我们一直传承下来的规矩。”

    规矩到秦禾这一辈儿,叩首就免了,香却是必须要点的,哪怕饿死自己,也不能少了祖师爷这口。

    具体为什么,说法就海了去了。

    有危言耸听说不上香要折寿的,也有的说断香火就要断香火。

    所以香火不能断,子孙不能断。

    也有讲道理说祖师爷赏饭吃,就该敬上一炉香,授人以渔嘛。

    秦禾倒不甚在意,因为学的就是观香断事,香还能不点

    刚学那时候别说早晚一炉香了,早晚得烧十几炉,满屋子烟熏缭绕的,都怕祖师爷吃不消。

    正好此刻天色已晚,这炷香也该点上了。

    秦禾划燃火柴,直接将三根香斜插进一处墙缝之中,她今天没带香炉,就这么凑合着祭拜。

    但不知怎的,这香点上就熄了,秦禾反复点了两三次,纳了闷儿“莫不是受潮了”

    唐起盯着她手里捧的那豆火,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秦禾拢得紧,才没被扑灭。

    最后香引燃了,唐起下意识往旁边挪半步,离得不近不远。

    天黑尽了,不太能看得清人,他们没说话,就站在屋檐下等,只有噼噼啪啪的雨声,格外嘲杂。

    唐起心神不宁间,夜空骤亮,光影煞白,闪了好几下,滚雷接踵而至。

    他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堂屋,闪电将这一瞬照成白昼,梁上的绳圈被风吹得左右晃荡。

    唐起惊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退。

    “怕打雷”秦禾问了一句。

    “不不是”

    唐起磕巴了一下,但嘴上说不是,流露的神态却是惶恐的。恐的不是雷,而是那根套在梁上的绳子,骤然入目,异常骇人。

    秦禾冷不丁说了句“我看你印堂发黑”

    唐起脸上的表情瞬间冻住,今天大家说他气色不好,可以甩锅给熬夜,唐起确实没睡好,连续噩梦,也自认憔悴,但是被秦禾这么一说,瘆得汗毛倒竖。

    “是不是心肺不太好”秦禾续完了后半句。

    唐起“”

    秦禾“去检查一下吧,或者看看中医。”

    “让我少做两个噩梦,铁定比看中医强。”

    “嗯难道你经常做噩梦”

    “从鬼葬山回去以后,每个月都做噩梦,”唐起说,“最近比较频繁,连续两三天都梦见当年我爸挖到棺材的施工现场。”

    秦禾盯着香火,沉吟道“会不会,是某种指引”

    唐起不是没想过,所以才会风雨无阻地过来见秦禾。

    虽然荒诞,但比这更荒诞的他都见识了。

    还有这炷香,烟雾随风向西,散尽雨里。

    没待秦禾开口,响雷滚落,一个黢黑的人影踏着闪电雷鸣走进来,踩得积水踢踏作响“不好意思两位,雨太大,路不好走。”

    说着,到跟前,把雨衣的帽子掀开,是个年近五十的男人,满脸被生活所迫的沧桑,穿过风雨的脸上都是水痕,他进门开了堂屋的灯,把办理好的死亡证明递给秦禾,然后留意了一下唐起,怎么不像下午过来的那位男士呢临时换人了

    秦禾查验单子,走之前,惯例询问“家属要跟灵车走一趟吗”

    “家里还有个老人,发生这种事,晚上不好留老母亲一个,明天一早我再到殡仪馆去办手续。”男人说话间,又看了眼唐起,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没容他细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像打雷,又像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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