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搭汽车过来, 拎着箱子徒步走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到地方,这儿确实偏僻了些,方圆几里仅此一家, 很有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意思。
砖砌的围墙塌了一角, 屋檐上的青瓦好几处滑落, 碎瓦片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
老房子看上去甚至有点倾斜,一副再也经不住风吹雨打的架势, 残破得很。
门前有颗光秃秃的柿子树,而周围杂草丛生, 肆意疯长, 一看就知是常年无人清理过。
秦禾到门口,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出来迎她,自称姓袁,也是他给秦禾打的电话, 家中老母亲过世,要在堂屋停灵七天, 由于天气逐渐升温,尸体容易腐坏, 所以才打电话请专业人士过来做一些防腐处理。
堂屋的中央停了副寿材, 秦禾粗略扫一眼房屋,桌上积了一尺来厚的灰,梁柱上挂满蛛丝,她下意识问“老人家之前是独居在这儿吗”
“哪能呐,我在城里上班,自然把老母亲接到身边供养的,只不过租的房子, 不便在出租屋里办丧事,就说回老家吧,一大早就拉回来了,不过老房子十几年没人住过,一直也没做修葺,就荒废成这样了,我也还没来得及打理,实在是,走得突然。”男人说着,搬了根擦净的条凳过来。
秦禾将手提箱放在地上打开,之前电话跟家属沟通过,现在当面确认之后,做完一系列准备,秦禾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工作。
这种环境温度下,经家属点头同意,采用静脉注射的防腐方案,遗体足以置放七天左右。
但做注射防腐之前,她要先褪去逝者身上的衣物,检查遗体的血管有无损伤和破裂,或者是否出现血管被血栓堵塞的现象,再酌情加入能溶解血栓的防腐液进行灌注。
拉开袖子,秦禾皱了下眉头,老人的胳膊上有块非常显见的淤青,没等她发问,男人便说“前两天下场大雨,天黑路滑的,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着了。”
秦禾详略得当的记录下来。
男人说“我出去把外头收拾一下。”
秦禾点头,用一次性的毛巾盖住遗体,开始进行消毒处理,再系上寿衣,调配防腐液,大概两千多毫升的量,就像打吊针一样,在手腕上扎紧橡胶管,找到静脉血管,将针头推进去,见回血顺畅后,用胶带固定住针头,注入防腐液。
她站着观察了一会儿,从箱子里抽出一把指甲刀,将条凳拖过来,坐到旁边,低声说“奶奶,我现在要给你修剪指甲。”
说完埋下头,小心翼翼地捉住老人一根手指剪起来,指甲盖里积着陈年污垢,秦禾细心地用棉签沾了消毒液清理。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秦禾埋着头,并不理会,与逝者平心静气地相处。
天色逐渐黑下来,她转了几趟车到此,原本就已经晚了,却没人进来点灯。
外面过于安静了些,从男人出去之后,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变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十根手指头剪完了,秦禾将指甲刀消毒,仔细擦洗干净,搁进箱子里,然后抬起头,望着大门前的柿子树。
光秃秃的,到春天都没发芽,大概枯死了吧
日月交替,当最后一抹霞光沉下去,天色就真的黑尽了,灵前却连盏长明灯都没有点,更没有准备任何香蜡纸钱。
真是怠慢啊。
秦禾抽出短棍,掰开了捻出三炷香,引燃,往满是灰尘的桌缝里一插“老人家,安心上路吧。”
秦禾盯住蜿蜒的青烟,微微眯了一下眼,成色不太纯,火星子也不太亮。
男人之前说什么来着媳妇儿去接孩子了,家里有几个远亲,刚通知到,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收回目光,将那瓶甲醛溶液拧紧,往箱子里搁。
两千多毫升的防腐剂全部注射完毕,秦禾拔掉针头,开一管502胶水,抹少许黏住逝者手背上的针孔,因为皮肤不会再收缩弥合,以免防腐液倒流出来。
冷风从大开的屋门灌进来,掀到秦禾身上,撩开她遮住脖颈的短发,凉飕飕的,不过,她挺过了千年寒冰的滋味儿,这点阴凉真没什么感觉。
秦禾明显觉得自己长进了不少,应该说是突飞猛进。
她偏过头,又去瞧桌上三柱香,看了一会儿,在心头咂摸“不太吉利啊。”
中间那柱香灰直立,左右两根的香灰向外弯曲反弓,此为凶宅香。
居然在这种地方烧出一炷凶宅香,秦禾目光上抬,打量一圈房屋。
远离灯火辉煌的城市,荒野的月光变得尤其明亮,而且今晚是满月,银光洒进来,照亮棺材中老人的面目。
因为面部发生过尸僵的缘故,老人的眼皮微微睁开着,此时看来,像在静静注视着秦禾。
她并不觉得心惊,而是习以为常的跟老人“对视”了片刻。
秦禾走过去,将双手抚上老人的眼周,缓慢且有技巧的按揉,这样的指法能令尸僵得以缓解,当指腹重复几次刮过眼睑,老人的双目仿佛安睡一般闭上了。
外头的风大了不少,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撩起盖在遗体上的白布,秦禾伸手压下去。
香灰被风吹断了,扬起桌面上的尘土卷到地上,三颗火星子明明灭灭闪烁着,透出一股未知的莫测。秦禾的手刚落在棺木上,牵住白布的指头似乎变得不太灵活,像是关节生了锈,弯曲伸直的瞬间有些迟钝,或者磕在棺沿压住了腕颈的麻筋。
这种感觉不太好。
因为下一刻她连整条胳膊都开始生锈、发僵。
呜呜的风声灌进耳中,将阴寒之气卷进来,四五月的天如十二月冬的凉,往她每一个毛孔里渗,秦禾却依然没觉得冷。
接着,她那只发僵的手突然抬起来,在虚空中莫名其妙的抓了一下。
秦禾挑眉,想转头,奈何脖子也开始发僵。
大风呼啸,掀掉房顶几片松动的瓦砾,啪地坠下来,四分五裂。
秦禾往旁边横走了两步,又倒退着回来,膝关节无法弯曲,姿势也瞧着死板而机械,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为这不是她自愿做出的动作,身体有点不受自我控制,秦禾被强迫着在屋内移动,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循环了几次,仿佛被什么东西操控了。
她被动走到自己那口箱子前,蹲下身,胳膊再次被吊起,在一排规整的工具箱里选了一把手术刀。
秦禾心想“我这是要干什么呢”
下一秒,手术刀就往自己的手腕上切,秦禾明白了“我这是要准备自残。”
这怎么使得呀,秦禾自认为从来没这么个癖好,但是行为却违背了她的心意,狠狠往腕脉上割。
她力气大自己向来很清楚,这一刀下去,没有轻重,快而锋利,肯定切断桡动脉。
秦禾对自己绝对下不去这个狠手,刀刃堪堪贴在皮肤上,好像自己在跟自己角力,她把手术刀翻了个面儿,翻得不太灵便,用刀背抵住自己的腕脉。
“袁先生,”秦禾开口,也不知道这个姓是真是假,“您这什么意思啊”
背后除了虫鸣,没得到任何应答。
秦禾“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咱俩是有什么过节吗”
秦禾对男人那张脸没留下任何印象,应该是初次见面“我大老远过来给您母亲做防腐,帐还没结呢”
话未说完,胳膊再次被迫吊起,几根指头仿佛黏到了一起,紧紧捏住手术刀,怕她半途扔了似的,用刀刃那一面,朝颈间反向一拉。
好家伙,这是要她抹脖子啊。
秦禾自认为,这些年她虽然没行过什么善事,却也没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本本分分干着殡葬业,怎么就好像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居然有人要她抹脖子。
太蹊跷了。
秦禾身子微微后仰,刀刃有惊无险地从颈项拉过去,削断了一小撮头发。
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握刀的手突然反拧,狠戳过来,秦禾下巴一扬,刀刃擦过皮肤,在下颌角拉了条细长的口子。
鲜血溢出来,缓缓滴落在地上,秦禾啧了一声,第一反应是没被毁容吧怎么说自己也有几分姿色,而且是越看越耐看的款,等解决了背部开裂的麻烦,是要准备找个对象的。
虽然明白内在比外貌重要,但是万一她看上的人是个颜控,偏偏喜欢漂亮的呢,那不白瞎了吗,所以她要尽可能避免在这上面吃亏。
秦禾感觉了一下疼痛的位置,还好,没划到她的脸蛋。
短短两三分钟时间过去,她的肢体动作越发敏捷,倒不是自身掌握了主动权,而是完全被什么东西操控得游刃有余。
让她往东就往东,让她往西则往西,像只听话的木偶。
想到木偶,秦禾垂下眼睑,发现了关窍。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几根极细的丝线吊着,随着丝线的牵拉,吊起影子的手脚,秦禾便跟着抬手抬脚。
她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运气好,居然能见识到江湖中早已失传的独门禁技“傀影术”
所以刚才那两三分钟,是在试线,待完全能灵活的操控对方的影子,傀影师才肯现身,口气傲慢而轻蔑“我当是多厉害的角色呢。”结果也不难操控嘛,他都没怎么废指力,不过,“倒算有点眼力劲儿,居然能认出这是傀影术。”
毕竟正经东西听起来无聊,学起来更加无聊,但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听着特别带劲,所以秦禾经常缠着师父给她讲。
其中肯定少不了傀影术。
秦禾“被”他转了个身,面对方才那位“袁先生”,直挺挺站在那颗光秃秃的柿子树下,手指尖缠绕着数根白色丝线,丝线上连缀着一只色彩艳丽的皮影。
使傀影术的人,就是属于皮影门。
皮影雕刻得精致,惯常扒牲畜的皮来作料子,比如牛羊马驴,京北一带多用驴皮,秦禾则管这玩意儿叫“驴皮影。”
“啊不对,”秦禾的目光停在那只皮影上,“傀影师手中的皮影可不一般,都是用人皮雕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小唐总,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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