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铺着草甸, 间或大片裸露的石流坡,其间一条狭窄的羊肠小径,一边悬崖一边陡坡。
有人在石海中垒起玛尼石堆,藏语称“多崩”, 据说是祈福之意。
他们沿着秦岭山脉下行, 徒步几个小时, 碰见两个上山的背夫,寻常游客打空手都喘, 背夫却驮着矿泉水和方便面,登海拔三千多米, 各自负重一百五十斤左右, 送往大爷海宿营地,实在不易,令人感佩。
怪不得一桶泡面买到二三十,都是靠这些背夫辛辛苦苦驮上山顶的。
秦禾昨天还在觉得贵, 这会儿立马转变了心境,哪怕收五十一桶泡面她都不带有半句怨言了。
途经大小文公庙, 下天圆地方,这一路修了木栈道, 铺在尖峭的山脊上, 打眼望去,好似延绵的龙脊。
这让秦禾想到了那句“道上祭,走龙脊”。
她们现在就在刃脊上走,秦禾突然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道上祭指的就是千年前葬疫鬼的这段祭祀路程,然后抬棺的送葬队过龙脊,破地阴,安尸壤。
她们生死闯关, 最后从尸瘗中出来,就被地河送到了大爷海,也就是秦岭山脉的龙脊之上。
到天圆地方乘索道,登山者们一茬接一茬的排在“南北分水岭”的石碑前拍照。
唐起看了一眼介绍,此处海拔3511米,仰视天如盖圆,举手可攀;俯视大地如盘,纵横万千,似有天圆地方之感,这里已入秦岭主峰太白山顶部,故有一脚踩南北,一水流两域长江与黄河之说
唐起站在观景台,众揽八百里秦川。
一路走来,倒真像是旅游了一趟。
秦禾买了两张索道返程票,兜里仅剩几十块钱,坐吊厢下到红桦坪,再换乘景区的观光车下山。
两人找了个能充电的地方吃饭,手机刚开机,一水儿的未接来电和信息,唐起早有所料,第一时间想登录邮箱,把定时发送给唐庚的那封遗书撤回来。
正刷新页面,江明成的电话打进来,唐起按键接听,那边直接炸毛了。
差点给唐起震聋,问他人在哪儿
“眉县。”
江明成听都没听过什么眉县,暴躁道“眉县在哪儿”
“宝鸡市。”
江明成压不住火“你跑去宝鸡干什么老钟说你到西安当天晚上就开车走了,失联好几天,你哥差点报警。”
还以为他遇到危险或者遭遇了绑架,毕竟唐起带着人来西安查账,怕有些人狗急了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我没事。”
江明成吼他,嗓门儿奇大“没事你关什么机你怕吓不死我们”
“怪我事先没有打招呼。”唐起认错,态度及其端正,“我跟朋友来太白山旅游,谁知到了山上手机就没信号了。”
江明成噎得差点无语,他们这边急得火烧眉毛,想了一百万种风险事故,结果人家好好的跑去旅游了,江明成都快没脾气了,厉声道“赶紧的,给你哥打电话,报平安。”
“他不在公司吗”
“他在西安”
唐起心头咯噔一声,突然回想起十二年前,自己在鬼葬山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哥带着警察,又发动了当地的几十上百号村民,在孙忘指的大致范围内,满山遍野地找他。
唐起当时已经完全迷糊了,神志不清的听见有人叫自己,他努力睁开眼,嗓子刀割一样疼,嘶哑道“姐姐,是不是有人来了”
秦禾的虎口在帮唐起采药时不小心被崖边的尖石划伤了,听见远处的动静,她面色一沉,没料到这小孩居然能招来这么多人。
唐起艰难撑起身,听得一声声遥远的呼喊,张嘴便要应,被秦禾捂住了嘴巴,然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恐吓加威胁“小朋友,你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听见没有”
唐起刚摇了一下头,她就凶神恶煞道“不然,我就把你活埋了,跟尸体埋在一起。”
等把唐起吓哭了,得到她预想的效果后,秦禾转身就朝山上跑。
唐起视线模糊,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想喊“姐姐”
“闭嘴”秦禾转身,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再叫我拔了你舌头”
没过多久,那些打着手电的警察找到了他,唐庚火急火燎跑过来,看到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时,眼眶通红“小起。”
“哥”唐起的嗓子哑得没法听,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因为什么,一听见唐庚的声音,心里瞬间酸胀得厉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唐庚小心翼翼把他搂进怀里“没事儿了,小起,别怕,哥哥在。”
“哥”
唐庚轻柔地抹掉他脸上的血和泪“哥在,告诉我,你哪里受伤了哪里疼”
唐起偏了一下脑袋,虚弱道“耳背后面,哥,我被毒蛇咬了。”
唐庚心头一凛,捏着那片红肿的耳背看,上头两颗黑乎乎的牙洞,脏兮兮的像是涂过酱油,他摸到唐起在发烧,低烧。唐庚心急如焚,把唐起抱起来,脚步急促,要与蛇毒扩散的速度争分夺秒似的,嘴上却还要安抚道“没事的,小起,别怕,哥马上带你去医院,不会有事的。”转头又对带来的下属说,“立刻,给市医院打电话,准备血清”
唐起意识越来越涣散,脑袋靠在唐庚肩头,望向山林深处。那里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却总觉得,那个姐姐就躲在黑暗之中。
她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她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唐起曾经无数遍的思考过,到如今才终于得到答案。
他站起身,拿着手机,跟秦禾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秦禾翻着菜单,抬头问“家里人担心了”
“嗯,我哥来西安了。”说完他朝店外走。
玻璃门打开又合上,秦禾盯着他高拔的背影看了会儿,老板拿着菜单过来,笑着夸“男朋友真帅啊。”
秦禾怔了一下,忍俊不禁“一个弟弟。”
“啊,亲姐弟啊,我瞅着长得不太像,都没看出来,”老板乐呵呵地问,“吃点什么野竹笋炒腊肉是本店的招牌菜,臊子面也很不错。”
秦禾点头,看价格实惠,又加了道红烧鸡块和素菜。她是真的又饿又馋,两人在大爷海只喝了碗稀饭,身上现金带得不多,山上又没信号用不了微信支付,所以必须省吃俭用。
她跟老板又聊了几句太白山的风景,点完餐,喝了口苦荞茶,唐起才推门进来,见秦禾眼角眉梢皆是笑,便问“说什么呢”
“老板以为咱俩是一对儿。”
唐起拉椅子的手顿了一下“是吗”他落座,把手机搁桌上,笑得风轻云淡,问,“你怎么说”
秦禾把筷子摆在碟子上“我说你就是个弟弟。”
唐起“”
他当即反驳“谁是你弟弟。”
“怎么滴,我比你大了整六岁,称一声姐姐没毛病吧。况且,你小时候张口闭口的管我叫姐,现在不乐意认了”
那时候他才14岁,还没窜个子,又一脸稚气,看见秦禾这种成年人,不由自主就叫了姐姐,也是基于礼貌。
但是现在,唐起掖着私心“少来,你点菜了吗”
“点了啊,你哥怎么来西安了找你来的”
“西安公司负责人索贿受贿,套取公司资金,金额巨大,严重经济违纪,已涉嫌犯罪,现在证据确凿,集团刚准备移交司法,这人便连夜跑路了,我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失联,手机关机,我哥就以为我是被人挟持了。”
唐庚昨天一落地,就雷厉风行地报了警,抓捕已经潜逃在外的城市公司总裁。
“贪腐啊,”秦禾好奇道“金额巨大是多少”
“千万级。”
秦禾瞪圆了眼睛。
其实在地产这个行当,贪污腐败的现象屡见不鲜,吃拿卡要甚至成了正常现象,从土地收并购、营销推广、工程采购等各个开发流程,都会滋生腐败。
主要这名负责人行事太过招摇嚣张、目中无人,而且私生活尤为混乱,不但与公司多名女职工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还隔三差五地呼朋引伴飞珠海及港澳寻欢作乐,直接被人捅到了集团。
菜品陆续上桌,两人边吃边聊,农家特色,味道不错。
之前听唐起说到西安,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跟她瞎聊呢,没想到人真有正事儿“所以你一会儿还得赶回西安”
“不急,吃了饭我们先去一趟太白县,车还停在村口呢,我总得把车开回去,顺便把房退了。”
“对,我差点忘了。”
“你跟我去西安”
秦禾想了想“那我直接从西安买票回北京。”
“来都来了,你不在西安多玩儿两天”唐起绊着臊子面,分出一小碗给秦禾,“等我把事情处理完,跟你一块儿回去。”
“你要忙事业,我也得赶紧回去挣钱啊,再这么耽误下去,殡仪馆该辞退我了。”
唐起没坚持,毕竟自己也要忙,没办法陪她出去逛。
饭后两人打车返回太白县,取了车子和行李,奔波到西安已经晚上了,秦禾在网上订了张卧铺,下高速的时候说“你直接把我送到西安站。”
唐起惊讶“今晚就走”
“嗯,我买的八点多那趟火车,睡一宿明天就到了。”
唐起沉默了一下,还是点开导航定位,打方向盘变换车道,顺着大路往前开。
时间仓促,他们不能一起吃晚饭了。
车子滑进停车场,唐起下车帮她提行李,一路送到安检口。
临别,唐起突然舍不得“你上车吃点东西。”
秦禾点头,把身份证从兜里掏出来,接过他手里的拉杆儿箱,稀松平常地说“你回吧。”
“注意安全。”
“你也是,开车当心些。”说完便往安检口去,前头只有一个人,很快轮到她“走了。”
“秦禾。”
秦禾转头,冲他挥了挥手“回去再联系。”
磨蹭这么久,似乎就等这句话,唐起应下“好。”他说,“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秦禾比了个ok的手势,头也不回的进了候车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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