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配方
毒阎罗看了一眼斛斯伽罗,道:“我叫你留遗言,不是叫你发问。”顿了一下,似乎不吐不快,他又慢悠悠地道,“不过你既然问到了邪神的来历,说与你听倒也无妨。那是在二十年前,邪神闯进了九泉狱,据说它在狱中四处乱窜,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结果将九泉狱搅得天翻地覆,最后被阴泉阎罗引入一间地牢,将它困在其中。阴泉阎罗困了它整整十年,方才勉强将它收服,它就此成为阴泉阎罗座下的镇狱灵兽。阴泉阎罗死前留下遗命,每日须燃一支龙血香,让邪神闻香入睡,否则它会狂暴而死。阴泉狱的莲社信士全都是白痴,照做了三天,第四天却忘记燃香,以至于邪神大发狂性,在阴泉狱中疯狂肆虐。主上传下圣令,隔绝阴泉狱,每日必须点燃龙血香,将香气送入阴泉狱中。邪神如此凶狂,阴泉狱有它在,你们居然能闯过来,倒是奇了。”
斛斯伽罗得知了邪神的来历,心里暗道:“神女如是出走斛斯山是在三十年前,邪神却是二十年前闯入九泉狱,相互之间隔了十年,它究竟是不是神女如是身边的那只千年灵兽,只怕难说得紧。”听到毒阎罗的最后一句话时,她说道:“有一个人自愿舍弃性命,留在阴泉狱中缠住了邪神,我们这才能到此处。”说到这里,她往八卦石台的正中心望了一眼,暗暗担忧乾坤的生死。
毒阎罗道:“原来如此,这人能独自一人缠住邪神,倒是有些本事。”目光扫过其他人,“还有谁要留遗言?”
赵无财忽然双手相合,竖在身前,嗫嚅道:“阎罗大人,你大人大量,求你饶了我吧……我只是想来终南山秘境求取一些财物,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我也没想要逃出去,都是他们这些人硬闯过来,我只是一路跟着他们,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求求你放我走吧……”
毒阎罗笑道:“很好,待会儿试毒之时,我一定提早让你解脱。”
赵无财听闻此言,心胆惊惧,险些昏死过去。
水之湄瞧了赵无财一眼,不屑地冷冷一笑,道:“毒阎罗,你方才说孟婆汤是你炼出的奇毒,不过巧得很,你这孟婆汤,与我洞天福地的孟婆汤毒性相似,连名字都一模一样。我看你是抢了水不还的毒药配方,这才炼出了孟婆汤。你这般卑鄙无耻,居然还敢自称‘毒阎罗’。你有本事,便与我以毒对毒,一决生死。”她有意激怒毒阎罗,要与他比拼毒术,为水不还报仇。
哪知毒阎罗丝毫不显愤怒,反而悠然说道:“不错,孟婆汤的配方,是我从水不还那里得来的,不过不是抢,而是他主动献给了我。他中了五味奇毒,跪在我的面前,献出毒药配方,求我赐他解药,饶他的性命。这等无胆鼠辈,我岂会饶了他?”
水之湄脸色一寒,道:“你胡说八道,他才不会下跪求饶!”
毒阎罗道:“会不会下跪求饶,待会儿你试过我的奇毒便知道了。当初水不还将毒药配方双手奉上,我只瞧了一眼,配方上记载的全是各种致命毒药,当真是大错特错。”
水之湄道:“有什么错?”
毒阎罗道:“要取人性命,一刀一剑即可,用毒来杀人,那有什么乐趣?毒的妙处,是令人遍尝千滋百味的痛苦,却又不取其性命,令其生不如死,这才叫乐趣。我所炼的二十四味奇毒,没有一味是致命的毒药,唯有数种同时使用,才能取人性命。水不还的孟婆汤大有不对之处,我去除配方里的三味毒草,添加三种麻药,如此炼出的孟婆汤,能令人血脉滞缓,失却力气,不服解药便一直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我摆布。如此孟婆汤,才称得上是世间奇毒。”
水之湄所炼的毒药,皆是致命之毒,毒阎罗的这番论毒之言,倒是闻所未闻。但她一一听来,竟觉得颇有道理,只不过嘴上不服,重重地哼了一声。
木芷忽然道:“你绰号‘毒阎罗’,又自称是什么毒祖宗,我看你才是大错特错。”
毒阎罗转眼看着木芷,道:“哦?我错在何处?”
“你将水大哥的毒药配方据为己有,稍做改动,便成了你的奇毒。既然你的奇毒是传承自水大哥,那么谁是谁的祖宗,我看也不消多说。”木芷微微笑道,“不过论及脸皮的厚度,某人若是自称祖宗,天下倒是无人能出其右。”说着有意多看了几眼毒阎罗的脸。
毒阎罗的脸满是疮疤,脸皮自然比寻常人厚上一层。若是被贬损了毒术,他倒还罢了,可贬损到这张脸,他顿时目光一冷,语气森然:“我有几味奇毒,倒是能让人的脸皮变厚不少。你既然说出了这样的遗言,那我便满足了你,现在就抓你去神明室试毒,让你做那个无出其右之人!”说完这话,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木芷的头发,将木芷拖上了八卦石台。
木芷手脚上的镣铐虽已除去,但她腹部伤势太重,又在幽泉上狱的毒阵里中了麻毒,此时浑身麻木,手脚只能做一些轻微的动作,根本无力反抗。
白玉蟾有心阻拦,但他同样身中麻毒,无能为力,只能出声喝止。阴长生睁开眼瞧了一下,但他中了鸩晏粉的毒,口中含着那颗圆乎乎的明黄物事,正在解毒之中,他长时间静坐不动,便是为了等待解毒。他胸肺处的疼痛尚未完全消除,此时一动,血脉流转加快,鸩晏粉的毒会流遍全身,到时候便前功尽弃,所以他只能暂且忍耐,待到体内的毒解尽之时,再乘其不备向毒阎罗出手,方有胜算。木芷是因为替水不还说话才得罪了毒阎罗,但水之湄越是听到木芷出言维护水不还,越是对其心生怨恨,此时见木芷被毒阎罗拖上了八卦石台,不由得嘴角含笑,大觉解恨。
毒阎罗取下腰间的十字钥匙,插入八卦石柱正中央的十字锁孔之中,快速拧动了八圈。
只听金石摩擦之声响起,八卦石台震动起来,正中央的石柱开始下沉,毒阎罗和木芷身在石柱之上,跟着石柱下降,进入了地洞。周围的石块向内转动,地洞缓缓闭合,整个八卦石台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三个莲社信士依然分别立在八卦石台的三个角上,一动不动地看守着众人。
试毒
木芷跟随石柱下降,片刻间下行了数丈,忽然石柱停下,头顶的八卦地洞也在此时完全闭合。她的眼前一片昏黑,只有一支燃烧的蜡烛立在不远处的烛台上,微茫的烛光仅能照亮方圆数丈的范围,再往外便是一片漆黑,看不见边缘何在。
木芷看了看四周的地面,没有看见乾坤,不禁暗觉奇怪:“乾坤从地洞摔下来,应该就在附近才是,怎会不见了人影?莫非他已经解了毒,躲藏到了暗处?”她原本极为担心乾坤的安危,此时想到乾坤很可能已经解了毒,略微放下心来。
毒阎罗的一对眼睛盯着木芷上下打量,烛火映在他的眼眸深处,不住地上下跳动。
木芷见毒阎罗只是盯着自己,并没有去看地面,似乎忘记了方才有人掉进地洞一事。她怕毒阎罗会想起此事,于是有意转移毒阎罗的注意力,说道:“你不是有什么厚脸皮的奇毒吗?你尽管往我身上试,我绝不会……”她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紧,已被毒阎罗一把抱住。
木芷大惊失色,想要挣扎,可浑身麻痹,难以动弹。她惊声叫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木芷,小声点,别让上面的人听见了。”毒阎罗的嗓音依旧沙哑,但温柔了许多,“我……我是你水大哥……”
木芷更加吃惊,道:“你……你说什么?”
毒阎罗松开了怀抱,凝视着木芷的眼睛,道:“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吗?”
木芷盯着毒阎罗密布疮疤的脸,丝毫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她记得水不还身材高大魁梧,毒阎罗虽然身高相仿,但瘦削如柴,没有半点相像。她目光惊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毒阎罗道:“当年你误闯炼毒林,是我救你出来的;你对我讲起你小时候在子午道上的遭遇,是在祭坛的背后;你还带我去万古冰洞里,看过你父母的冰棺,说过你的心愿……”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四年前的中秋月夜,我与你在藏道桥上辞别,随后来闯终南山秘境。我在毒雾带里被无数毒物叮咬,面容尽毁,咽喉损伤,体内余毒积聚,以至于骨枯身瘦,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我……我当真是水不还啊!”
木芷的脸上惊色依旧。面容毁了,身体瘦了,这些事她自然想得明白,可是性情如此大变,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当年的水不还自信、儒雅、仁善,如今的毒阎罗却是自负、孤傲、阴毒,若非毒阎罗能说出她和水不还之间的各种私密之事,连发生那些事的地点和日期都完全一致,只怕她绝难相信,眼前这位幽泉狱的镇狱阎罗,竟会是洞天福地上一任水行士水不还。
木芷道:“你真是水大哥?你方才为何……”
毒阎罗道:“我方才那般装模作样,实是迫不得已。幽泉下狱有那么多莲社信士,我不敢表露出与你认识,我之所以把他们全部支走,便是怕他们离得太近瞧出了端倪。我唯有假装抓你炼毒,把你带到这间神明室里,你我二人单独相处,我才敢与你相认。”
木芷脸上的惊色渐去,尤其是听到毒阎罗的最后一句话时,神色一下子冷淡了下来,道:“你为何要与我相认?水之湄与你有婚约之誓,来这间神明室的人,应该是她。”
毒阎罗露出一丝冷笑道:“我早就与她撕毁誓约,划清了界限。”他双眼凝视木芷,“早在洞天福地之时,我心里便只有你一人。”
木芷移开了目光,摇头道:“我当年便与你说过,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爱。哪怕你帮我了却了心愿,我也只会和我心爱之人在一起。在藏道桥上,我劝你不去终南山秘境之时,便与你说清楚了。”
毒阎罗目光一寒,道:“那你的心爱之人是谁,是不是金无赤?那臭胖子成天围着你转,他有什么本事,能比得过我?”
木芷眼圈儿一红,道:“不是他,而他……他已经死了。”
毒阎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死得好,那臭胖子早就该死了。难怪刚才只看到水之湄、土为安和火不容,却没有看到他。”他言语之中大有快意,又道,“木逢春呢?怎么不见她人?”
木芷听毒阎罗提及金无赤的话如此难听,不禁微微蹙眉,又听他问及木逢春,便道:“你走后的第二年,木逢春反叛主人,主人处死了她,让我做了木行士。”
“难怪驭虫笛在你的头上,原来你已做了木行士。”毒阎罗道,“那道藏一叶呢?五行士能来的都来了,他怎么没来?”
木芷道:“主人也死了。”
毒阎罗惊道:“那老东西居然会死?当年他拿你试药,对我也多有折磨,我如今镇守幽泉,一直盼着他来闯九泉狱,好叫他尝尝我的奇毒之苦,想不到他居然死了。”言语中大有可惜之意,他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木芷道:“水之湄、火不容和土为安联手反叛,杀死了他。”
毒阎罗道:“土为安竟会反他?当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想到道藏一叶已死,大觉可惜之余,心中一阵快意,忍不住笑了几声。他的笑声沙哑无比,听起来极为刺耳。
笑完之后,他又看着木芷,道:“既然那老东西已经死了,你便不用再回洞天福地,金无赤也已死了,你也不用再想着他。你便留在我这里,我即刻传书碧落,让主上纳你为莲社信士。你做了木行士,想必已学会了驭虫辨气之术,你有如此奇能,主上必会同意。至于你的心愿,只管包在我身上。我这些年炼了无数奇毒,如今已是主上最为器重的镇狱阎罗,假以时日,我一定能从主上那里求来起死回生之法,了却你的心愿。从此往后,你我一同镇守幽泉,若是立下了大功,说不定还能被主上提为守霄大帝,赐予长生不死之法,我们就可以在碧落天上百年千载,厮守一世……”
木芷很想了却心愿,但她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不会留下来,我不会替你那位主上做事,更不会与你在一起。”
毒阎罗眉头一皱,道:“你是不是嫌弃我变得丑陋不堪?你不必担心,主上握有终南山秘境的秘密,据说他无所不能,我会求他给我换一张脸。即便主上不肯,那溟泉狱中关押着天底下最好的医士大夫,他们一定有办法治好我脸上的疮疤,让我变回原来的脸……”
“水大哥,你还不明白吗?”木芷打断了毒阎罗的话,“我喜不喜欢你,和你的外貌没有任何关系,你再怎么样,我……我终是喜欢不来。”
毒阎罗眼睛里的光彩一下子阴暗下去,道:“我好话说尽,你却没当回事,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毫不领情。我刚才说抓你试毒,你以为只是随口一说?你今天若不答应我,我便毁了你这张脸,如此一来,永远见不到你,也算一了百了。”说话之时,他神情恐怖,仿佛瞬间变了个人。
木芷看着毒阎罗的脸,心中一阵惊骇,难以想象水不还的性情竟变得如此阴毒。她正当妙龄,怎么可能希望自己的容颜被毁?可她将脸一挺,说道:“你为我闯终南山秘境,这才毁了容貌。如今你毁掉我这张脸,也算是……算是我报答了你。”说完这话,她闭上了眼睛。
毒阎罗满脸的疮疤抖动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忽然道:“好,我如了你的愿!”
想到即将被毁去大好容颜,木芷的内心又伤又痛,胸口急剧起伏,可她一直闭着眼睛,神色没有半点改变。但她没有等来毒阎罗动手,而是听见了一阵金石摩擦之声。她睁开眼睛,只见头顶的八卦地洞已经打开,光亮照射下来,身前的石柱向上抬升,毒阎罗立在石柱之上,升上了八卦石台,地洞倏地闭合,神明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昏黑。
木芷手脚麻木,加之腹部重伤,此时无力站立,坐倒在了地上。她不知道毒阎罗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神明室,但她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她急忙环顾四周,低声叫道:“乾坤,你在哪里?乾坤,乾坤……”她连叫了数声,四下里没有响起乾坤的回应声。神明室内一片昏黑,瞧不见乾坤身在何处。
她内心惶急,忽然间头顶光亮照入,地洞重开,石柱降下,毒阎罗返回了神明室内。
毒阎罗不是孤身一人返回,而是抓来了一个人。那人身形肥胖,正是一脸惊惧的赵无财。
八卦地洞关闭后,毒阎罗伸手一推,赵无财摔倒在了地上。
“我方才说过会让你提早解脱,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毒阎罗瞧着赵无财,冷冷发笑。
赵无财惊恐万分,尽管身中麻毒难以动弹,但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头抢地,不断地讨命求饶。
毒阎罗转头看着木芷,道:“木芷,我最后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你先瞧一瞧我这奇毒的神效,等你看过之后,再决定答不答应我。”
木芷这才明白毒阎罗突然抓来赵无财的用意,忙道:“你快放了他。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不要伤害无辜之人。”
毒阎罗道:“来闯九泉狱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早晚要试毒,我提早让他解脱,令他少几日担惊受怕,如此恩德,他该感激我才是。”话音一落,他手中的折扇猛然一挥。折扇挥动之时,他的指尖按在第二根扇骨上,一团蓝色的粉尘忽然从扇骨中疾速射出,直扑赵无财的面部而去。
赵无财猝不及防,一张圆滚滚的脸顿时沾满了蓝色粉尘,嘴里的讨命求饶之声,一下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想要伸手抓脸,但双手被镣铐锁住,抬起了一半,却始终触不到脸上。他的面部肌肉扭曲,容貌急剧变形,脸皮上冒起了密密麻麻的白点蓝疮,仿佛肿大了一圈。他的整张脸彻底变了样,丝毫看不出原来是怎样的容貌。
木芷看着赵无财面容的变化,听着赵无财的惨叫声,心头阵阵惊惧,背脊不住发冷,对毒阎罗道:“你快给他解药!”
毒阎罗非但没有使用解药,反而按住第三根扇骨,再一次挥动了折扇。一团褐色粉末射到了赵无财的脸上,他脸上的白点蓝疮一个个地溃烂,一丝丝的血水流了出来,惨叫声变得更加尖厉,忽然叫声一断,他已痛得昏死了过去。
毒阎罗道:“木芷,你瞧清楚了吧,你想自己的脸也变成这般模样吗?你方才说永远不忘我的大恩大德,这话我听见了。你要报恩,便留下来跟了我。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好好地待你。”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毒阎罗的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双眼含着光芒,望向木芷。
木芷盯着毒阎罗,目光中透着难以置信,甚至带上了一丝恨意,道:“我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可以做任何事来报答你,唯独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四年前是如此回答你,四年之后,我的回答依然如此。”
毒阎罗眼睛里的光芒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拿起烛台,大步走入昏黑之处,顷刻之间,已点燃了八个方向上的八盏油灯,整间神明室的景象显露了出来。神明室是一个八卦形状的石室,八卦的卦象分刻在八面石壁的顶端。每一卦的石壁之上,都雕刻着八个神明头像,八个神明头像首尾相连,按照八卦的方位列成了一圈。整间神明室里,总共便有六十四个神明头像。在坤卦石壁的旁边,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毒阎罗原地转了一圈,抬起双臂,说道:“只要你答应我,我现在便可以开启这间神明室里的六十四处机关,打开终南捷径,亲自去碧落天求见主上,请他赐予起死回生之法。否则的话,你永远也别想踏上终南捷径,我这腐肌蚀肤的奇毒,唯有用在你的脸上……”他说到此处,忽然住口。他原本扬起了折扇,作势威逼木芷,此时折扇却僵在了空中。
毒阎罗盯着坤位石壁上的神明头像,眼睛里大有惊色,只因坤位石壁上的八个神明头像,此时全都是仰头朝上。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神明室,将六十四个神明头像一一看了一遍,所有的神明头像皆是上仰之态。他分明记得,六十四个神明头像本是姿态各异,此时全都仰起了头,显然已被人动过手脚。
毒阎罗心惊之际,猛然想了起来,他最初升上八卦石台时,曾有一个莲社信士掉进了神明室。当时他在神明室里扬起了鸩晏粉,那莲社信士掉入神明室,一定会吸入鸩晏粉,势必胸肺受损,生不如死,但他毫不在乎莲社信士的性命,于是根本没将那莲社信士放在心上,径直升上了八卦石台。后来他带着木芷返回神明室时,一腔心思都放在了木芷的身上,竟把先前掉入神明室的莲社信士忘到了脑后。此时神明室中除了他、木芷和赵无财外,并没有第四个人,而六十四个神明头像全都被动了手脚,显然是那个掉入神明室的莲社信士所为。他并不知道那莲社信士是乾坤假扮,还以为是自己的属下大胆反叛,当即盯着坤位旁边的洞口,心道:“想不到我‘毒阎罗’镇守的幽泉狱中,居然还有人敢反叛我!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叛徒竟解开了六十四处神明机关,莫非他已打开了终南捷径?”他心中暗惊,疾步走向坤位旁边的洞口。
毒阎罗只走出三步,忽然停了下来,只因坤位旁边的洞口之中,传出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利诱不成,便动手威逼,如此对待心爱的女人,你堂堂幽泉阎罗算什么男人?”
伴随着这句话,一道人影从坤位旁边的洞口里大步走出。来人一身莲社信士打扮,随手一抬,摘下了脸上的赤面獠牙面具,露出了三横三断的乾坤眉,正是乾坤。
死门生八卦
乾坤掉入神明室后,因为中了鸩晏粉的毒,胸肺绞痛,浑身无力。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立在石柱上。他眼睁睁地看着石柱抬升,看着地洞闭合,看着四下里陷入一片昏黑。
神明室里燃着一根蜡烛,虽有烛光照明,他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剧烈的疼痛令他头昏脑涨、神乱志迷,险些要昏死过去。浑浑噩噩之际,他的眼前掠影浮光,各种奇怪的景象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一颗乳白色的珠子,在一片混沌之中光芒闪耀。他胸肺处的疼痛开始缓解,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片刻之间,疼痛尽消,他的身体已恢复如初。
虽然顷刻间便中毒自解,但方才的那阵剧痛,他是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番,浑身已是大汗淋漓。他站起身来,头脑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尽快返回八卦石台之上,于是运起阴阳手的神力,去推那根封住地洞的石柱。石柱又粗又高,纹丝不动。他推了几下,忽然停住,环顾四周,暗道:“这里位于八卦石台之下,想必便是神明室,方才石柱上那道人影,多半便是幽泉阎罗。终南捷径藏在神明室里,我既然来到了神明室,何必还要上去?趁此机会,我赶紧寻找终南捷径才是!”
乾坤立即围着神明室走了一圈,所过之处一片黑暗,他没取来烛火照明,而是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夜明珠。他看见了刻有八卦卦象的八面石壁,看见了石壁上的众多神明头像。这些神明头像和真人头颅一般大小,雕刻得栩栩如生、姿态各异。他想起幽泉下狱的石壁上也雕刻了无数人头石像,眼前的这间神明室,便如一个缩小之后的幽泉下狱。他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神明石像,不由得好奇心起,走近一个低垂着脑袋的神明石像,伸手推了一下,神明石像竟然抬起了头。他又试着推了好几个神明石像,全都可以上下活动。他大感奇怪,忽又看见坤位石壁旁边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于是举着夜明珠,径直走进了洞中。
洞中又是一个八卦石室,八面石壁上同样刻有八卦卦象,只不过比方才的神明室小了一圈。乾坤一入八卦石室,便明白了过来,八卦石室和神明室一小一大,彼此相连,便如一个横平放置的葫芦,这与幽泉狱的形状一模一样。在这间八卦石室之中,摆放了十余个罐子,罐子大小相同,但颜色不一。乾坤随手打开几个罐子的封口,只见里面全是不停蠕动的毒蛭,想来是幽泉阎罗炼毒所用。八卦石室别无出路,只有一道墨绿色的青铜门,嵌在刻有坤卦卦象的石壁上。
乾坤走到青铜门前,举起夜明珠一照,只见青铜门的形状极为奇怪。他自打进入九泉狱以来,见过方形的门、圆形的门和八卦形状的门,然而眼前这道青铜门,却是上宽下窄,形似一座倒立的塔。在青铜门上方的石壁之上,刻有一朵五叶莲图案,以及两个篆体大字——溟泉。溟泉狱是九泉狱的第九层,按照陈泥丸的描述,九泉狱的前八层首尾相连,自成八卦,唯有一条终南捷径通往八卦正中的溟泉狱,再通过溟泉狱,便能抵达碧落天。这道青铜门刻有“溟泉”二字,也就是说,通往溟泉狱的终南捷径便是在这道青铜门之后。
乾坤找到了终南捷径的位置,却没有太过高兴,只因他将青铜门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锁孔,他又尝试了各种办法开门,然而青铜门极其厚重,根本无法撼动。他想起寒泉狱中那道没有锁孔的铁门,是由炼丹室里的机关开启,眼前这道青铜门同样没有锁孔,极有可能也暗藏着开门的机关。乾坤立即围着八卦石室寻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他忽然心念一动,快步返回神明室,盯着石壁上的众多神明头像。两间石室里找不到任何机关,唯有这些神明头像可以上下活动。他隐隐觉得,开启青铜门的机关,便是八面石壁上的六十四个神明头像。
乾坤看着这些神明头像,开始了深思。他进入幽泉狱后,所见到的最多的东西便是八卦,从阴泉狱通往幽泉狱的那道八卦铁门,到半空中飘浮的八盏白色灯笼,再到八卦石台和八卦地洞,最后是这间神明室里的八面石壁,以及每面石壁上排布成一圈八卦形状的神明头像。他看着神明头像排布而成的一圈圈八卦,忽然想到进入幽泉狱的那道八卦铁门,铁门的八个角上刻有卦象,也是排布成了一圈八卦,与眼前的景象极为相似。开启那道八卦铁门时,是从坤卦位置的锁孔先开,然后按照八卦的反序,将八个锁孔依次打开,最终打开了八卦铁门。
“与其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不如按照开启八卦铁门的法子试一下。倘若不行,我再另想法子便是。”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乾坤立即走到刻有坤卦卦象的石壁前。他看着石壁上的八个神明头像,目光迅速落在了坤位的神明头像上。只见这个神明头像平视前方,斜眉竖目,神貌极其威严。
“头像可以上下活动,我是该把它推上去,还是扳下来?”乾坤暗想,“神明都是高高在上的,我先往上推试试。”他抬手一推,神明头像渐渐仰起了头。他一直推到推不动为止,神明头像的脑袋高高仰起,两只眼睛恰好对准了石柱封住地洞之处。
按照八卦的反序,乾坤接着便去推离位的神明头像。离位的神明头像很快仰起了头,眼睛同样对准了石柱封住地洞之处。接下来巽位、震位、艮位、坎位、乾位和兑位的神明头像一一被他推至仰头状态。八个神明头像刚刚推完,石壁内部忽然传出“啪”的一声闷响。
这是机括之声,乾坤刹那间狂喜万分。他只是按照开启八卦铁门的方法胡乱一试,没想到竟然当真开启了机括。他奔进八卦石室一看,青铜门依然纹丝未动。他回到神明室内,看着众多神明头像,心中一下子明白过来:“这间神明室,便是一个大型的八卦锁。我方才的举动,只是打开了坤卦石壁上的机关,等同于只开启了八卦铁门上的一个锁孔。还有另外七卦石壁上的锁孔尚未打开,我按照八卦的反序,将剩余七卦石壁上的头像一一推完,想必青铜门便能开启!”
乾坤立即去往离卦石壁前,用一模一样的方法,将八个神明头像一一推至仰头状态,石壁内部立刻“啪”地一响。他越发兴奋,动作也越来越快,将剩余六卦石壁上的神明头像全部依次推完。六十四个神明头像全都举头三尺,同时望着石柱封住地洞之处。
便在此时,八卦石室里传出了一阵沉闷的暗响声。
乾坤冲进八卦石室,只见坤卦石壁上那道塔状青铜门正在逐渐抬升,一条漆黑的甬道出现在了眼前。
乾坤根本不考虑甬道里是何情况。此时他满心兴奋,哪怕甬道里危机四伏,他照样一往无前。他举起夜明珠,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甬道。
甬道极为狭长,弯来折去,沿途空无人影,寂无声息。
乾坤一路向前,行走之时不禁回想方才打开六十四处神明机关的过程,心中暗呼侥幸。倘若他没有独自一人留在阴泉狱中,也就不会亲手开一次八卦铁门,便不会对坤卦至兑卦的八卦反序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方才便不会这么尝试。他想到开启机关的顺序,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只因无论是八卦铁门,还是神明机关,都是从坤位开始,甚至通往终南捷径的青铜门,也是位于刻有坤卦的石壁上。“为什么都是坤卦?”他暗暗疑惑,忽然念头急转,“八卦与八门一一相对,在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当中,坤卦对应的是死门。莫非青铜棺内所刻的‘死门生八卦’,便是这个意思?”他忽然想起了在重阳宫的三祖殿里,那口从活死人墓里挖出的青铜棺的棺盖内壁上,刻有“死门生八卦”五个字。他一直不知道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此时想到开启八卦铁门和神明机关的顺序,都是从坤卦也就是死门开始,按照反序衍生出八卦,最终变成了唯一的生路,似乎这便是“死门生八卦”的含义。他不知道这五个字是何人所刻,此时突然想起,只觉得世间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怕当年刻字的人,十有八九也曾来过九泉狱。
忽然之间,甬道的前方出现了亮光。乾坤心头一喜,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赶到亮光处,眼前一下子变得开阔至极,出现了一个方圆数百丈的地下深渊。
在乾坤的身前,两条粗如手臂的铁索悬在深渊之上,铁索之间每隔三尺便铺有一块铁板,这是一座极长的吊桥。吊桥的彼端延伸到了深渊的正中心,连接着一根巨型石柱。这根巨型石柱不是从深渊的底部矗立起来,而是从深渊的穹顶上倒垂而下。石柱上层层雕凿,每一层都有八处翘角飞檐,竟雕凿成了一座倒立的石塔。吊桥的彼端,正好与塔尖相连。在悬空倒塔的塔基旁边,也就是深渊穹顶之上,开有一个圆形裂口,一束天光从裂口斜照而下,射入深渊底部。
乾坤连日来深陷九泉狱中,从未见过阳光,此时突然看见了阳光,当真是重见天日,心潮汹涌澎湃。然而这阵喜悦转瞬即逝,因为他闻到了一股熏鼻的秽臭。他的目光向下移动,往深渊底部看去,六道乾坤眉一下子倒竖了起来。
阳光照射之下,深渊底部虽是一片昏暗,却看得见堆积如山的白骨。这些白骨有的是整具骸骨,有的是零碎散骨,千形百状,杂乱不堪,其中既有人骨,也有兽骨,铺满了数百丈开阔的地下深渊,实不知有多少生灵亡命于此。
天光斜照,石塔倒悬,长桥凌空,如此壮观奇景之下,却是累累白骨,秽臭熏天。乾坤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视着无数白骨,其中有不少人骨极为短小,一看便是幼童遗骸。他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心头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翠虚真人果真没有骗我,这么多白骨,何止千万!那位主人在碧落天作恶千年,竟然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生灵!”他猛然间紧握拳头,手中的夜明珠“咔”地一响,竟被他生生捏碎成了两半。
凝望了好一阵子白骨,乾坤的视线慢慢抬升,转移到了深渊周围的石壁上。石壁上刻有巨大的八卦卦象,各占一方。乾坤回头一望,在他走出来的这条甬道的正上方,石壁上刻有一个巨大的坤卦卦象。他心中暗道:“又是死门。”他往其他七个卦象看去,目光忽然落在了刻有乾卦卦象的石壁上。周围的石壁都是青灰色,长满了苔草和藤蔓,唯独刻有乾卦卦象的石壁是深黑色,并且寸草不生。乾坤默默在脑海中推演方位,刻有乾卦卦象的那堵石壁背后,应该是寒泉狱。他念头一转,明白了过来:“炼丹室里的烟雾沿着顶壁上的两个洞排出,想必便是排入了这个地下深渊之中,那石壁之所以变成了黑色,应是烟雾常年熏蒸所致。”
乾坤看清楚了地下深渊中的一切,紧接着便打算走上吊桥,往深渊中心的悬空倒塔而去。他尚未迈出脚步,身后的甬道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这阵惨叫声传入地下深渊,激起了阵阵回音。悬空倒塔的各层翘角之上,深渊底部的累累白骨之间,忽然响起扑扑声,成百上千只受惊的乌鸦振翅飞起,啊呀而鸣,卷成了旋涡之状,围着悬空倒塔不住地盘旋,其景蔚为大观,却又尽显诡异阴森。
惨叫声传进了乾坤的耳朵,他听出那是赵无财的声音。
乾坤知道眼前的这座铁索吊桥,极有可能便是终南捷径。倘若深渊周围的石壁背后是九泉狱的前八层,那么位于深渊正中的这座悬空倒塔,极有可能便是九泉狱的第九层溟泉狱。眼下他只须走过铁索吊桥,沿着悬空倒塔上行,便能抵达碧落天。他看了一眼穹顶上方的圆形裂口,阳光离他已是如此之近。可是木芷、阴长生和白玉蟾等人还被困在身后的幽泉狱中,突然传来的赵无财的惨叫声,预示着幽泉狱中已有大变。他当即转身,走回了甬道,大步向神明室赶去。他知道幽泉狱中有上百个莲社信士把守,更有九泉狱中最为厉害的阎罗镇守,可是他义无反顾,没有丝毫犹豫。
第五片花瓣
“乾坤!”木芷脱口叫了出来。她看见乾坤突然出现,并且毫发无损,不禁又惊又喜。
毒阎罗原本以为来人是自己座下的莲社信士,哪知来人摘下面具后,他却压根儿不认识,又听见木芷的惊喜叫声,显然木芷与此人相识,他便知道此人是假扮成了莲社信士。他盯着乾坤脸上的六道乾坤眉道:“我自己心爱的女人,想怎么对待,便怎么对待,轮不到你这个丑眉怪样的小子来管。你中了我的鸩晏粉奇毒,居然没事,还开启了六十四处神明机关。可惜你没有趁机逃走,竟然还敢留在这里,真是自寻死路。”
乾坤看了木芷一眼,微微笑道:“幽泉狱中,有比我性命还要重要的人,我岂能抛下她,独自一人离开。”
毒阎罗见乾坤说话之时冲木芷微笑,木芷也看着乾坤露出了惊喜之色,立刻明白了过来。木芷与他久别重逢,看他之时,一直蹙着秀眉,时常流露出惊骇之色,甚至会带有一丝怨恨和厌恶,然而她看见乾坤出现,立马喜笑颜开。刹那之间,毒阎罗的目光变得极为阴鸷,盯着木芷道:“我为你冒死来闯终南山秘境,你非但不对我感恩戴德,还在外面勾搭别的男人,难怪你死活不肯答应我。我现在便毒死这小子,再来毁了你这张脸!”毒阎罗说完,指尖便按住第五根扇骨,折扇一动,向乾坤挥去。
木芷叫道:“当心,扇中有毒!”
乾坤看见折扇一动,一团白色粉尘扑面而来,急忙向后退避。他虽退得快,但毒阎罗连续挥动折扇,扇起一股劲风,白色粉尘被风一吹,来得更快,一下子裹住了他的全身。他用最快的速度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但脸和手的皮肤沾上了白色粉尘,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炙痛非常。
乾坤身在白色粉尘的笼罩之中,不敢轻易睁眼,只听见木芷一阵惊叫。原来毒阎罗趁此机会,不断地挥动折扇,指尖交替按在一根根扇骨之上,顷刻间连用了四味颜色各异的奇毒。四味奇毒全都笼罩在了乾坤的身上,乾坤的皮肤或如刀割,或如针刺,或似冰冻,或似火烧。各种剧痛同时袭来,乾坤虽然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叫声一出,奇毒粉尘立刻往他张开的嘴巴里钻,他口舌剧痛,紧跟着咽喉也阵阵疼痛,很快体内的脏腑也痛起来。疼痛有如山呼海啸,汹涌而至,他难以站立,膝盖弯曲,几乎便要跪倒在地。
毒阎罗冷笑,目光一转,看向木芷。木芷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一幕如同一盆冰凉的冷水朝他当头泼下,他折磨乾坤的快感瞬间消失。他陡生恨意,折扇一抬,道:“你这么心疼这小子,宁愿毁容也不肯跟我,那好,我成全了你!”指尖按住第二根扇骨,便要朝木芷挥去。
身侧忽然响起一声厉吼,毒阎罗急忙转头,只见几乎跪下的乾坤,突然间双足蹬地,朝他迅猛扑来。
毒阎罗大为吃惊,明明看见乾坤已无反抗之力,却又突然变得如此生猛。他疾步后退,退步之时,折扇不住地挥动,三味奇毒粉尘弥漫在了身前。
乾坤视若不见,径直穿过三味奇毒粉尘,眼睛里冒着红光,如同一只凶猛无比的野兽,紧握锋利无匹的阳匕,疯狂地攻击毒阎罗。
毒阎罗不断地闪转腾挪,避开乾坤的攻击,同时快速地挥动折扇,抖出了各种奇毒粉尘。乾坤身中各种奇毒,却浑然无事,对毒阎罗追击不舍,追击的速度不仅没有迟缓,反而越来越快。
毒阎罗大为惊骇,暗道:“这小子究竟怎么回事?中了我这么多味奇毒,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此时的乾坤,并非一点事也没有,而是剧痛万分。他的身体如被撕裂,五脏六腑仿若溃烂,体内体外都承受着非人的痛苦。然而正是这种不断加剧的痛苦,激发了他的狂性,令他变得越来越可怕。他的眼睛里已没有一丝眼白,全部变成了恐怖的血红色;他几乎不再双脚直立,变成了四肢触地,越来越像一头真正的野兽。他曾数次狂性大发,但没有一次是发狂到如此地步。毒阎罗还在不停地使用奇毒,乾坤的狂态变得越来越恐怖。
片刻之间,毒阎罗已将二十四味奇毒尽数使出。他的折扇共有二十四根扇骨,每一根扇骨里藏有一味奇毒,此时二十四根扇骨已是空空如也,乾坤却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毒阎罗一开始傲气十足,越斗越觉得疑惑,到最后已是满心恐惧。他镇守幽泉狱整整四年,不知在多少人的身上用过他的奇毒,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异况——他的奇毒竟会对一个人毫无用处。他看着形似狂兽的乾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惧怕。他有毒之时尚且奈何不了乾坤,此时毒已用尽,更不敢与乾坤继续相斗,于是生出了逃离神明室的念头。
毒阎罗毒术厉害,身手同样厉害,以乾坤此时恐怖骇人的狂态,居然没有伤到他分毫。他起了逃走之心,当即疾退两步,左奔三步,引得乾坤扑来,忽然斜蹿而出,一下子蹿到了神明室的正中央。他的左手掠向地面,十字钥匙不偏不倚地插进了十字锁孔。他手握十字钥匙,快速地扭动了两圈。
乾坤掉头扑来,毒阎罗只好松手,任由十字钥匙插在锁孔里,接着佯装退避。引开乾坤之后,忽然又扑向正中央,抓住十字钥匙又拧了三圈。乾坤再一次攻来,毒阎罗依葫芦画瓢,引开乾坤后蹿回原地,抓住钥匙再拧三圈。
总共八圈拧完,一阵金石摩擦之声响起,石柱跃出地面,开始向上抬升。上方的八卦地洞渐渐打开,亮光直射而下。
毒阎罗再一次引开了乾坤,忽然蹿回正中央,一下子跃上了石柱。乾坤随后扑到,跟着跃起。
乾坤身在半空之中,毒阎罗飞起一脚,踹在乾坤的胸口,将乾坤踢回了地上,乾坤的双手则从毒阎罗的腿上抓过,留下了十道血淋淋的伤口。等到他再次跃起时,石柱已升至高处,超出了他所能跃及的范围。
毒阎罗身在石柱之上,因为腿上受伤而阴恻恻地骂了几句。石柱迅速升到与八卦石台齐平的位置,八卦地洞就此封闭。
神明室内一片昏黑,方才一阵激斗,劲风肆虐,蜡烛已经熄灭,八个方向上的八盏油灯也灭了六盏,只剩下两盏油灯还亮着偏偏倒倒的微茫火光。
乾坤围着石柱来回转圈,嘴里不断地低声咆哮。片刻之后,他眼睛里的红光略微收敛了一些,停下了转动的脚步,但仍然守在石柱旁边,寸步不离。
忽然之间,神明室里响起了极为恐怖的惨叫声,昏死在地的赵无财在此时醒了过来。原来毒阎罗使出二十四味奇毒时,为了避开乾坤的攻击,不断地在神明室里闪转腾挪,以至于二十四味奇毒弥漫在整间神明室中,不少奇毒粉尘落在了赵无财的身上,给他带来了种种生不如死的剧痛。这些突如其来的剧痛,一下子将他痛醒了过来。
乾坤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一下子扑到赵无财身前。他的身体虽失控,意识却极为清醒,认出赵无财不是毒阎罗,因此没有攻击赵无财。
毒阎罗的每一味奇毒都不致命,只会带来一种疼痛,损伤某一种脏腑和器官,但多味奇毒聚在一起,便会令人五脏六腑尽皆受损,变成杀人夺命的剧毒。赵无财身中多味奇毒,此时承受着万般痛苦,只觉得五脏六腑尽皆溃烂,深知自己绝无活命之理,已是处于濒死边缘。他惨叫了数声,忽然紧咬牙关,不再叫出声来。他面临危险时,往往胆小惧怕,遭受痛楚时,总是无法忍受,此时却显露出了少有的硬朗。如同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竟抬起了急剧颤抖的手,伸进领口,抓住一根项链,用力一扯,将项链上的吊坠扯了下来。他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到乾坤的面前,掌心里躺着刚刚扯下来的吊坠——一枚带有裂纹的黑玉指环。他密布血丝的眼睛盯着乾坤,说道:“拿着它……去楼观……找赵……赵有财……”话未说完,忽然惨声一叫,气息只出不进,双目鼓瞪而死。他的手垂落在地,那枚黑玉指环跌出掌心,滚进了黑暗之中。
“乾……乾坤……”
乾坤没有去捡黑玉指环,因为他听见木芷在轻声唤他的名字。他当即转身,扑到了木芷的身前。
木芷和赵无财一样,身在神明室中,没能幸免于难,身中多味奇毒。她脸色青黑,嘴唇颤抖,目光迷离,气若游丝。在她的眉心正中,那朵四瓣梅花艳红如血,在四片花瓣之上,一片指甲大小的红色花瓣隐隐显现,竟是长出了第五片花瓣!
“你看见我眉间的落梅妆了吧?那是主人亲手所点,余毒积聚得越多,落梅妆的花瓣就越多,颜色也就越深。我眉间现在有四片花瓣,等到哪一天长出了第五片花瓣,那时便会余毒攻心,彻底没救了。”木芷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场景,一下子浮现在乾坤的眼前。他猛然间心神大震,惊惶万分,可是口不能言,喉咙里只能发出低沉的吼声。
“乾坤……我……我不行了……”木芷微微动了动发紫的嘴唇,吃力地说出了这句话。短短的一句话,似有百般滋味,如述千言万语。她身受万般折磨,然而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微笑,嘴角那对浅浅的酒窝露了出来。只是微笑过后,她眼睛一红,两行泪水划过脸颊。
乾坤看着木芷勉强露出的微笑,看着木芷眼角涌出的泪水,一颗心如被千刀划割、万剑穿刺。他立刻想到逼毒阎罗拿出解药,只不过木芷体内的积毒远非一朝一夕所致,眉心处的落梅妆已然长出了第五片花瓣,已是余毒攻心,即便解了种种奇毒,也未必能保住性命。但他别无他法,当即冲到石柱前,用身体狠狠地撞击石柱。他希望将石柱撞断,只要石柱垮塌,地洞便会显露出来。他每撞一下,便吼叫一声,然而石柱极为粗重,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得过来,他虽是狂性大发,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依然撼动不了石柱一丝一毫。
连撞了数十下却无济于事,乾坤又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石柱,直至双手满是鲜血。他转头向木芷看去,见木芷正在缓缓地闭上眼睛。大惊之下,他冲回木芷的身边,将木芷抱了起来。每每遇事之时,往往情况越是危急,他越是镇定自若,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然而此时看着木芷命在旦夕,他却心慌意乱,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救她的性命。他惶急万分,眼中含泪,心若滴血,猛然间仰起头来,狂声嘶吼!
这声嘶吼震耳欲聋,穿透了八卦石台,响彻在整个幽泉下狱之中,又从幽泉下狱传到了幽泉上狱。
幽泉上狱的八盏白色灯笼恰在此时一齐熄灭。
一团漆黑之中,一对重瞳陡然亮起,赤红似血,荧绿森然。
(第二部完)
《终南山密码3》即将上市!
终南捷径的背后,是九泉狱的最后一层溟泉狱,传说中的恐怖刑罚“九幽阴劫”正静候着乾坤,他能否闯过溟泉狱?而在溟泉狱之上,是矗立在九霄云外的碧落天,那里藏着终南山秘境的所有秘密,也藏着无数诱惑和考验。
世间流传着“寿比南山”的说法,相传“寿比南山不老松”中的不老松便生长在碧落天,由这株不死神树引发的一场剧变正在碧落天悄然上演。神秘莲社的真正面目开始显露,终南山秘境的真相逐步揭晓,一个关于长生不死的秘密也离乾坤越来越近……
敬请期待《终南山密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