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拍的一声响,脸上重重吃了个耳光,跟着右耳又被扭住,正是建宁公主。她又在韦小宝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你这小王八蛋,他不闭眼,因为你偷了他老婆。你……你怎么又跟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勾搭上了。”
洪夫人哼了一声,伸手提起建宁公主后领,拍的一声,也重重打了她个耳光,一挥手,公主向后便跌。这一来韦小宝可就苦了,公主右手仍是扭住他耳朵,她身子后跌,只带得韦小宝耳朵剧痛,扑在她身上。洪夫人喝道:“你说话再没规矩,我立刻便毙了你。”
公主大怒,跳起身来,便向洪夫人冲去。洪夫人左足一勾,公主又扑地倒了。公主第三次冲起再打,又给摔了个筋斗,终于知道自己武功跟人家实在差得太远,坐在地上,又哭又骂。她可不敢骂洪夫人,口口声声只是:“小王八蛋!死太监!小畜生!臭小桂子!”
韦小宝抚着耳朵,只觉满手是血,原来耳朵根已被公主扯破了长长一道口子。
洪夫人低声道:“我跟他总是夫妻一场,我把他安葬了,好不好?”语声温柔,竟是向韦小宝恳求准许一般。韦小宝又惊又喜,忙道:“好啊,自该将他葬了。”拾起地下的一根判官笔,和洪夫人两人在沙滩上掘坑,方怡和沐剑屏过来相助,将洪教主的尸身埋入。
洪夫人跪下磕了几个头,轻声说道:“你虽然强迫我嫁你,可是……可是成亲以来,你自始自终待我很好。我却从来没真心对你。你死而有知,也不用放在心上了。”说着站起身来,不禁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她怔怔的悄立片刻,拭干了眼泪,问韦小宝道:“咱们就在这里住下去呢,还是回到中原去?”韦小宝搔头道:“这地方万万住不得,洪教主,陆先生他们的恶鬼,非向我们索命不可,当真乖乖不得了。不过回去中原,小皇帝又要捉我杀头,最好……最好是找个太平的地方躲了起来。”突然间想到一个所在,喜道:“有了。咱们去通吃岛,那里既没恶鬼,小皇帝又找我不到。”洪夫人问道:“通吃岛在那里?”韦小宝向西一指,笑道:“那边这个小岛,我叫它通吃岛。”洪夫人点头道:“你既喜欢去,那就去罢。”不知如何,对他竟是千依百顺。
韦小宝大乐,叫道:“去,去,大家一起都去!”过去扶起公主,笑道:“大伙儿上船罢!”公主挥手便是一掌,韦小宝侧头躲过。公主怒道:“你去你的,我不去!”韦小宝道:“这岛上有许多恶鬼,无头鬼,断脚鬼,有给大炮轰出了肠子的拖肠鬼,有专摸女人大肚子的多手鬼……”公主听得害怕之极,顿足道:“还有你这专门胡说八道的嚼蛆鬼。”左足飞出,在韦小宝屁股上重重一脚。韦小宝“啊”的一声,跳了起身来。
洪夫人缓步走过去。公主退开几步。洪夫人道:“以后你再打韦公子一下,我打你十下,你踢他一脚,我踢你十脚。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公主气得脸色惨白,怒道:“你是他什么人,要你这般护着他?你……你自己老公死了,就来抢人家的老公。”方怡插口道:“你自己的老公,还不是死了?”公主怒极,骂道:“小贱人,你的老公也死了。”
洪夫人缓缓的道:“以后你再敢说一句无礼的言语,我叫你一个人在这岛上,没一个人陪你。”公主心想这泼妇说得出做得到,当真要自己一个人在这岛上住,这许多拖肠鬼,多手鬼拥将上来,那便如何是好?她一生养尊处优,,颐指气使,这时只好收拾起金枝玉叶的横蛮脾气,乖乖的不再作声。韦小宝大喜,心想:“这个小恶婆娘今日遇到了对头,从此有人制住她,免得她一言不合,伸手便打。”举手摸摸自己被扯伤的耳朵,兀自十分疼痛。
洪夫人对方怡道:“方姑娘,请你去吩咐船夫,预备开船。”方怡道:“是。”又道:“夫人怎地对属下如此客气,可不敢当。”洪夫人微笑道:“咱们今后姊妹相称,别再什么夫人属下的了。你叫我荃姊姊,我就叫你怡妹妹罢。那毒丸的解药,上船后就给你服,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方怡和沐剑屏都欢喜之极。
一行人上得船来,舟子张帆向西。韦小宝左顾右盼,甚是得意。洪夫人果然取出解药,给方怡服了,又打开船上铁箱,取出韦小宝的匕首,「含沙射影」暗器,银票等物,还给了他。曾柔等人的兵刃也都还了。
韦小宝笑道:“今后我也叫你荃姊姊,好不好?”洪夫人喜道:“好啊。咱们排一排年纪,瞧是谁大谁小。”各人报了生日年月,自然是洪夫人苏荃最大,其次是方怡,更其次是公主。曾柔,沐剑屏和韦小宝三人同年,曾柔大了他三个月,沐剑屏小了他几天。
苏荃,方怡等四女姊姊妹妹的叫得甚是亲热,只公主在一旁含怒不语。苏荃道:“她是公主殿下,不愿和我们平民百姓姊妹相称,大家还是称她公主殿下罢。”公主冷冷的道:“我可不敢当。”想到她们联群结党,自己孤零零的,而这没良心的死太监小桂子,看来也是向着她四人的多,向着自己的少,伤心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
韦小宝挨到她身边,拉着她手安慰,柔声道:“好啦,大家欢欢喜喜的,别哭……”公主扬起手来,一巴掌打了过去,猛地里想起苏荃说过的话来,这一掌去势甚重,无法收住,只得中途转向,拍的一声,却打在自己胸口,「啊」的一声,呼了出来。众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公主更是气苦,伏在韦小宝怀里大哭。韦小宝笑道:“好啦,好啦。大家不用吵架,咱们来赌,我来做庄。”
可是在洪教主的铁箱中仔细寻找,韦小宝那两颗骰子确再也找不到了,自是陆高轩在搜查他身边之时,将两颗骰子随手抛了。韦小宝闷闷不乐。苏荃笑道:“咱们用木头来雕两粒骰子罢。”韦小宝道:“木头太轻,掷下去没味道的。”
曾柔伸手入怀,再伸手出来时握成了拳头,笑道:“你猜这是什么?”韦小宝道:“猜铜钱吗?那也好。总胜过了没得赌。”曾柔笑道:“你猜几枚?”韦小宝笑道:“三枚。”曾柔摊开手掌,一只又红又白的手掌中,赫然是两粒骰子。韦小宝“啊”的一声大叫,跳起身来,连问:“那里来的?那里来的?”曾柔轻笑一声,把骰子放在桌上。
韦小宝一把抢过,掷了一把又一把,兴味无穷,只觉得这两枚骰子两边轻重时时不一,显是灌了水银的假骰子,心想曾柔向来斯文腼腆,怎会去玩这假骰子骗人钱财?一凝思间,这才想起,心下一阵喜欢,反过左手去搂住了她腰,在她脸上一吻,笑道:多谢你啦,柔姊姊,多亏你把我这两颗骰子一直带在身边。“
曾柔满脸通红,逃到外舱。原来那日韦小宝和王屋派众弟子掷骰赌命,放了众人,曾柔临出营帐时向他要了这两颗骰子去。韦小宝早就忘了,曾柔却一直贴身而藏。
骰子虽然有了,可是那几个女子却没一个有赌性,虽然凑趣陪他玩耍,但赌注既小,输赢又是满不在乎,玩不到一顿饭功夫,大家就毫不起劲,比之在扬州的妓院,赌场,宫中,军中等的滥赌狠赌,局面实有天壤之别。韦小宝意兴索然,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都不会的。“想起今后在通吃岛避难,虽有五个美人儿相陪,可是没钱赌,没戏听,这日子可也闷得很。再说,在岛上便有千万两金子,银子,又有何用?金银既同泥沙石砾一般,赢钱也就如同泥沙石砾了。而双儿生死如何,阿珂又在何处,时时挂在心头,岂能就此撇下她两个不理?
他越想越没趣,说道:“咱们还是别去通吃岛罢。”苏荃道:“那你说去那里?”韦小宝想了想,道:“咱们都去辽东,去把那个大宝藏挖了出来。”苏荃道:“大家安安稳稳的在荒岛上过太平日子,不很好吗?就算掘到了大宝藏,也没什么用。”韦小宝道:“金银珠宝,成千上万,怎会没用?”方怡道:“鞑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马到处捉你,咱们还是躲起来避避风头,过得一两年,事情淡了下来,你爱去辽东,那时大伙儿再去,也还不迟。”
韦小宝问曾柔和沐剑屏:“你两个怎么说?”沐剑屏道:“我想师姊的话很是。”曾柔道:“你如嫌气闷,咱们在岛上就只躲几个月罢。”见韦小宝脸有不豫之色,又道:“我们天天陪你掷骰子玩儿,输了的罚打手心,好不好?”韦小宝心想:“他妈的,打手心有什么好玩?”但见她脸带娇羞,神态可爱,不禁心中一荡,说道:“好,好,就听你们的。”
方怡站起身来,微笑道:“过去我对你不住,我去做几个菜,请你喝酒,算是向你陪罪,好不好呢?”韦小宝更是高兴,忙道:“那可不敢当。”方怡走到后梢去做菜。
方怡烹饪手段着实了得,这番精心调味,虽然舟中作料不齐,仍教人人吃得赞声不绝。
韦小宝叫道:“咱们来猜拳。”沐剑屏,曾柔和公主三人不会猜拳,韦小宝教了她们,“哥俩好”,“五经魁首”,“四季平安”的猜了起来。公主本来闷闷不乐,猜了一会拳,喝得几杯酒,便也有说有笑起来。
在船中过得一宵,次日午后到了通吃岛。只见当日清军扎营的遗迹犹在,当日权作中军帐的茅屋兀自无恙,但韦小宝大将军指挥若定的风光,自然荡然无存了。
韦小宝也不在意下,牵着方怡的手笑道:“怡姊姊,那日就是在这里,你骗了我上船,险些儿将这条小命,送在罗刹国。”方怡吃吃笑道:“我跟你陪过不是了,难道还要向你叩头陪罪不成?”韦小宝道:“那倒不用。不过好心有好报,我吃了千辛万苦,今日终究能真正陪着你了。”沐剑屏在后叫道:“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给人家听听成不成?”方怡笑道:“他说要捉住你,在你脸上雕一只小乌龟呢。”
苏荃道:“咱们别忙闹着玩,先办了正经事要紧。”当即吩咐船夫,将船里一应粮食用具,尽数搬上岛来,又吩咐将船上的帆篷,篙桨,绳索,船尾木舵都拆卸下来,搬到岛上,放入悬崖的一个山洞之中。韦小宝赞道:“荃姊姊真细心,咱们只须看住这些东西,这艘船便开不走,不用担心他们会逃走。”
话犹未了,忽听得海上远远砰的一响,似是大炮之声,六人都吃了一惊,向大海望去。只见海面上白雾弥漫,雾中隐隐有两艘船驶来,跟着又是砰砰两响,果然是船上开炮。
韦小宝叫道:“不好了!小皇帝派人来捉我了。”曾柔道:“咱们快上船逃罢。”苏荃道:“帆舵都在岸上,来不及装了,只好躲了起来,见机行事。”六人中除了公主,其余五人都是多历艰险,倒也并不如何惊慌。苏荃又道:“不管躲得怎么隐秘,终究会给官兵搜出来。怎么躲到那边崖上的山洞里,官兵只能一个个上崖进攻,来一个杀一个,免得给他们一拥而上。”韦小宝道:“对,这叫做一夫当关,瓮中捉鳖。”苏荃微笑道:“对了!”
公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韦小宝瞪眼道:“有什么好笑?”公主抿嘴笑道:“没什么。你的成语用得真好,令人好生佩服。”韦小宝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料想必是自己成语用错了,向公主瞪了一眼。
六人进了山洞。苏荃挥刀割些树枝,堆在山洞前遮住身形,从树枝孔隙间向外望去。只见两艘船一前一后,笔直向通吃岛驶来。后面那艘船还在不住发炮,炮弹落在前船四周,水柱冲起。韦小宝道:“后面这船在开炮打前面那艘。”苏荃道:“但愿如此。只不过他们来到岛上,见到船夫,一问就知,非来搜寻不可。就算我们抢先杀了船夫,也来不及掩埋尸首了。”韦小宝道:“前面的船怎地不还炮?真是没用。最好你打我一炮,我打你一炮,大家都打中了,两艘船一起沉入海底。”
前面那船较小,帆上吃满了风,驶得甚快。突然一炮打来,桅杆断折,帆布烧了起来。韦小宝等忍不住惊呼。前船登时倾侧,船身打横,跟着船上放下小艇,十余人跳入艇中,举桨划动。其时离岛已近,后船渐渐追近,水浅不能靠岸,船上也放下小艇,却有五艘。
前面一艘逃,后面五艘追。不多时,前面艇中十余人跳上了沙滩,察看周遭情势。有人纵声呼道:“那边悬崖可以把守,大家到那边去。”
韦小宝听这呼声似是师父陈近南,待见这十余人顺着山坡奔上崖来。奔到近处,一人手执厂剑,站在崖边指挥,却不是陈近南是谁?
韦小宝大喜,从山洞中跃出,叫道:“师父,师父!”陈近南一转身,见是韦小宝,也是惊喜交集,叫道:“小宝,怎么你在这里?”韦小宝飞步奔近,突然一呆,只见过来的十余人中一个姑娘明眸雪肤,竟是阿珂。
他大叫一声:“阿珂!”抢上前去。却见她身后站着一人,赫然是郑克爽。
既见阿珂,再见郑克爽,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韦小宝大喜若狂之下,再见到这讨厌家伙,登时一颗心沉了下来,呆呆站定。
旁边一人叫道:“相公!”另一人叫道:“韦香主!”他顺口答应一声,眼角也不向二人斜上一眼,只是痴痴的望向阿珂。忽觉一双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左掌,韦小宝身子一颤,转头去看,只见一张秀丽的面庞上满是笑容,眼中却泪水不住流将下来,却是双儿。韦小宝大喜,一把将她抱住,叫道:“好双儿,这可想死我了。”一颗心欢喜得犹似要炸开来一般,刹时之间,连阿珂也忘在脑后了。
陈近南叫道:“冯大哥,风兄弟,咱们守住这里通道。”两人齐声答应,各挺兵刃,并肩守住通上悬崖的一条窄道,原来一个是冯锡范,一个是风际中。
韦小宝突然遇到这许多熟人,只问:“你们怎么会到这里?”双儿道:“风大爷带着我到处找你,遇上了陈总舵主,打听到你们上了船出海,于是……于是……”说到这里,喜欢过度,喉头哽着说不下去了。
这时五艘小艇中的追兵都已上了沙滩,从崖上俯视下去,都是清兵,共有七八十人。当先一人手执长刀,身形魁梧,相隔远了,面目看不清楚,那人指挥清兵布成了队伍。一队人远远站定,那将军一声令下,众兵从背上取下长弓,从箭壶里取出羽箭,搭在弓上,箭头对准了悬崖。
陈近南叫道:“大家伏下!”遇上了这等情景,韦小宝自不用师父吩咐,一见清兵取弓在手,早就稳稳妥妥地缩在一块岩石之后。只听那将军叫道:“放箭!”登时箭声飕飕不绝。悬崖甚高,自下而上的仰射,箭枝射到时劲力已衰。
冯锡范和风际中一挺长剑,一持单刀,将迎面射来的箭格打开去。
冯锡范叫道:“施琅,你这不要脸的汉奸,有胆子就上来,一对一跟老子决一死战。”韦小宝心道:“原来下面带兵的是施琅。行军打仗,这人倒是一把好手。”只听施琅叫道:“你有种就下来,单打独斗,老子也不怕你。”冯锡范道:“好!”正要下去。陈近南道:“冯大哥,别上他当。这人卑鄙无耻,什么事都做得出。”冯锡范只走出一步,便即住足,叫道:“你说单打独斗,干吗又派五艘小艇……他妈的,是六艘,连我们的艇子也偷去了,臭汉奸,你叫小艇去接人,还不是想倚多为胜吗?”
施琅笑道:“陈军师,冯队长,你两位武功了得,施某向来佩服。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带了郑公子下来,一齐投降了罢。皇上一定封你两位做大大的官。”
施琅当年是郑成功手下的大将,和周全斌,甘辉,马信,刘国轩四人合称「五虎将」。陈近南是军师。冯锡范武功虽强,将略却非所长,乃是郑成功的卫士队长。施琅和陈冯二人并肩血战,久共患难,这时对二人仍以当年的军衔相称。悬崖和下面相距七八丈,施琅站得又远,可是他中气充沛,一句话送上崖来,人人听得清楚。
郑克爽脸上变色,颤声道:“冯师父你……你不可投降。”冯锡范道:“公子放心。冯某只教有一口气在,决不能投降鞑子。”陈近南虽知冯锡范阴险奸诈,曾几次三番要加害自己,要保郑克爽图谋延平郡王之位,但此时他说来大义凛然,好生相敬,说道:“冯大哥,你我今日并肩死战,说什么也要保护二公子周全。”冯锡范道:“自当追随军师。”郑克爽道:“军师此番保驾有功,回到台湾,我必奏明父王,大大的……大大的封赏。”陈近南道:“那是属下份当所为。”说着走向崖边察看敌情。
韦小宝笑道:“郑公子,大大的封赏倒也不必。你只要不翻脸无情,害我师父,就多谢你啦。”郑克爽向他瞪了一眼。
韦小宝低声道:“师姊,咱们不如捉了郑公子,去献给清兵罢。”阿珂啐道:“一见了面,就不说好话。你怎么又来吓他?”韦小宝笑道:“吓几下玩儿,又吓不死的。就算吓死了,也不打紧。”阿珂呸了一声,突然间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韦小宝问双儿:“大家怎么在一起了?”双儿道:“陈总舵主带了风大爷和我出海找你。我想起你曾到这通吃岛来过,跟陈总舵主说了,便到这里来瞧瞧。途中凑巧见到清兵炮船追赶郑公子,打沉了他座船,我们救了他上船,逃到这里。谢天谢地,终于见到了你。”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
韦小宝伸手拍拍她肩头,说道:“好双儿,这些日子中,我没一天不记着你。”这句话倒不是口是心非,阿珂和双儿两个,他每天不想上十次,也有八次,倒还是记挂双儿的次数多了些。
陈近南叫道:“众位兄弟,乘着鞑子援兵未到,咱们下去冲杀一阵。否则再载得六艇鞑子兵来,就不易对付了。”众人齐声称是。这次来到岛上的十余人中,除了陈,冯,郑,风以及阿珂,双儿外,尚有天地会众八人,郑克爽的卫士三人。陈近南道:“郑公子,陈姑娘,小宝,双儿,你们四个留在这里。余下的跟我冲!”长剑一挥,当先下崖。冯锡范,风际中和其余十一人跟着奔下,齐声呐喊,向清兵队疾冲而前。清兵纷纷放箭,都给陈,冯,风三人格打开了。
先前乘船水战,施琅所乘的是大战船,炮火厉害,陈近南等只有挨打的份儿。这时近身接战,清兵队中除了施琅一人之外,余下的都武功平平,怎抵得住陈,冯,风三个高手?天地会兄弟和郑府卫士身手也颇了得,这十四个人一冲入阵,清兵当者披靡。
韦小宝道:“师姊,双儿,咱们也下去冲杀一阵。”阿珂和双儿同声答应。郑克爽道:“我也去!”眼见韦小宝拔了匕首在手,冲下崖去,双儿和阿珂先后奔下。郑克爽只奔得几步,便停步不前,心想:“我是千金之体,怎能跟这些属下同去犯险?”叫道:“阿珂,你也别去罢!”阿珂不应,紧随在韦小宝身后。
韦小宝武功虽然平平,但身有四宝,冲入敌阵之中,却是履险如夷。那四宝?第一宝,匕首锋锐,敌刃必折;第二宝,宝衣护身,刀枪不入;第三宝,逃功精妙,追之不及;第四宝,双儿在侧,清兵难敌。侍此四宝而和高手敌对,固然仍不免落败,但对付清兵却绰绰有余,霎时间连伤数人,果然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心想:“当年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那也不过如此。说不定还是我韦小宝……”
众人一阵冲杀,清兵四散奔逃。陈近南单战施琅,一时难解难分。冯锡范和风际中却将众兵将杀得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到一顿饭时分,八十多名清兵已死伤了五六十人,残兵败将纷纷奔入海中。众水军水性精熟,忙向大船游去。这一边天地会的兄弟死了二人,重伤一人,余下的将施琅团团围住。
施琅钢刀翻飞,和陈近南手中长剑斗得甚是激烈,虽然身陷重围,却丝毫不惧。韦小宝叫道:“施将军,你再不抛刀投降,转眼便成狗肉之酱了。”施琅凝神接战,对旁人的言行不闻不见。
斗到酣处,陈近南一声长啸,连刺三剑,第三剑上已和施琅的钢刀黏在一起。他手腕抖动,急转了两个圈子,只听得施琅“啊”的一声,钢刀脱手飞出。陈近南剑尖起处,指住了他咽喉,喝道:“怎么说?”施琅怒道:“你打赢了,杀了我便是,有什么话好说?”陈近南道:“这当儿你还在自逞英雄好汉?你背主卖友,英雄好汉是这等行径吗?”
施琅突然身子一仰,滚倒在地,这一个打滚,摆脱了喉头的剑尖,双足连环,疾向陈近南小腿踢去。陈近南长剑竖立,挡在腿前。施琅这两脚倘若踢到,便是将自己双足足踝送到剑锋上去,危急中左手在地上一撑,两只脚硬生生的向上虚踢,一个倒翻筋斗向后跃出,待得站起,陈近南的剑尖又已指在他喉头。
施琅心头一凉,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突然问道:“军师,国姓爷待我怎样?”
这句话问出来,却大出陈近南意料之外。刹那之间,郑成功和施琅之间的恩怨纠葛,在陈近南脑海中一幌而过,他叹了口气,说道:“平心而论,国姓爷确有对你不住地方。可是咱们受国姓爷大恩,纵然受了冤屈,又有什么法子?”
施琅道:“难道要我学岳飞含冤而死?”
陈近南厉声道:“就算你不能做岳飞,可也不能做秦桧,你逃得性命,也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投降鞑子,去做那猪狗不如的汉奸?”施琅道:“我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又犯了什么罪,为什么国姓爷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他杀我全家,我便要杀他全家报仇!”陈近南道:“报仇事小,做汉奸事大。今日我杀了你,瞧你有没有面目见国姓爷去。”
施琅脑袋一挺,大声道:“你杀我便了。只怕是国姓爷没脸见我,不是我没脸见他。”
陈近南厉声道:“你到这当口,还是振振有词。”欲待一剑刺入他咽喉,却不由得想到昔日战阵中同生共死之情。施琅在国姓爷部下身先士卒,浴血苦战,功劳着实不小,若不是董夫人干预军务,侮慢大将,此人今日定是台湾的干城,虽然投敌叛国,绝无可恕,但他全家无辜被戮,实在也是其情可悯,说道:“我给你一条生路。你若能立誓归降,重归郑王爷麾下,今日就饶了你性命。今后你将功赎罪尽力于恢复大业,仍不失为一条堂堂汉子。施兄弟,我良言相劝,盼你回头。”最后这句话说得极是恳切。
施琅低下了头,脸有愧色,说道:“我若再归了台湾,岂不成了反覆无常的小人?”
陈近南回剑入鞘,走近去握住他手,说道:“施兄弟,为人讲究的是大义大节,只要你今后赤心为国,过去的一时糊涂,又有谁敢来笑你?就算是关王爷,当年也降过曹操。”
突然背后一人说道:“这恶贼说我爷爷杀了他全家,我台湾决计容他不得。你快快将他杀了。”陈近南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郑克爽,便道:“二公子,施将军善于用兵,当年国姓爷军中无出其右。他投降过来,于我反清复明大业有极大好处。咱们当以国家为重,过去的私人怨仇,谁也不再放在心上罢。”
郑克爽冷笑道:“哼,此人到得台湾,握了兵权,我郑家还有命么?”陈近南道:“只要施将军立下重誓,我以身家性命,担保他决无异心。”郑克爽冷笑道:“等他杀了我全家性命,你的身家性命陪得起吗?台湾是我郑家的,可不是你陈军师陈家的。”
陈近南只气得手足冰冷,强忍怒气,还待要说,施琅突然拔足飞奔,叫道:“军师,你待我义气深重,兄弟永远不忘。郑家的奴才,兄弟做不了……”
陈近南叫道:“施兄弟,回来,有话……”突然背心上一痛,一柄利刃自背刺入,从胸口透了出来。
这一剑却是郑克爽在他背后忽施暗算。凭着陈近南的武功,便十个郑克爽俄杀他不得,只是他眼见施琅已有降意,却被郑克爽骂走,知道这人将才难得,只盼再图挽回,万万料不到站在背后的郑克爽竟会陡施毒手。
当年郑成功攻克台湾,派儿子郑经驻守金门、厦门。郑经很得军心,却行止不谨,和乳母通奸生子。郑成功得知后愤怒异常,派人持令箭去厦门杀郑经。诸将认为是“乱命”,不肯奉令,公启回禀,有“报恩有日,侯阙无期”等语。郑成功见部将拒命,更是愤怒,不久便即病死,年方三十九岁。台湾统兵将领拥立郑成功的弟弟郑袭为主。郑经从金厦回师台湾,打垮台湾守军而接延平王位。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以家生祸变,王爷早逝,俱因乳母生子而起,是以对乳母所生的克臧十分痛恨,极力主张立嫡孙克爽为世子。郑经却不听母言。陈近南一向对郑经忠心耿耿,他女儿又嫁克臧为妻,董夫人和冯锡范等暗中密谋,知道要拥立克爽,必须先杀陈近南,以免他从中作梗,数次加害,都被他避过。不料他救得郑克爽性命,反而遭了此人毒手。这一剑突如其来,谁都出其不意。
冯锡范正要追赶施琅,只见韦小宝挺匕首向郑克爽刺去。冯锡范回剑格挡,嗤的一声,手中长剑断为两截。但他这一剑内劲浑厚,韦小宝的匕首也脱手飞出。冯锡范跟着一脚,将韦小宝踢了个筋斗,待要追击,双儿抢上拦住。风际中和两名天地会兄弟上前夹攻。
韦小宝爬起身来,拾起匕首,悲声大喊:“这恶人害死了总舵主,大伙儿跟他拼命!”向郑克爽冲去。
郑克爽侧身闪避,挺剑刺向韦小宝后脑。他武功远较韦小宝高明,这一剑颇为巧妙,眼见韦小宝难以避过,忽然斜刺里一刀伸过来格开,却是阿珂。她叫道:“别伤我师弟!”跟着两名天地会兄弟攻向郑克爽。
冯锡范力敌风际中和双儿等四人,兀自占到上风,拍的一掌,将一名天地会兄弟打得口喷鲜血而死。忽听得郑克爽哇哇大叫,冯锡范抛下对手,向郑克爽身畔奔去,挥掌又打死了一名天地会兄弟。他知陈近南既死,这伙人以韦小宝为首,须得先行料理这小鬼,即伸掌往韦小宝头顶拍落。
双儿叫道:“相公,快跑!”纵身扑向冯锡范后心。
韦小宝道:“你自己小心!”拔足便奔。
冯锡范心想:“我如去追这小鬼,公子无人保护。”伸左臂抱起郑克爽,向着韦小宝追来。他虽抱着一人,还是奔得比韦小宝快了几分。
韦小宝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伸手便想去按“含沙射影”的机括,这么脚步稍缓,冯锡范来得好快,右掌已然拍到。这当儿千钧一发,如等发出暗器,多半已给他打得脑浆迸裂,只得斜身急闪,使上了“神行百变”之技,逃了开去。
冯锡范这一下冲过了头,急忙收步,转身追去。韦小宝叫道:“我师父的鬼魂追来了!来摸你的头了!”说得两句话,松了一口气,冯锡范又赶近了一步。后面双儿和风际中衔尾急追,只盼截下冯锡范来。韦小宝东窜西奔,变幻莫测,冯锡范抱了郑克爽,身法究竟不甚灵便,一时追他不上。双儿和风际中又在后相距数丈。
追逐得一阵,韦小宝渐感气喘,情急之下,发足便往悬崖上奔去。冯锡范大喜,心想你这是自己逃入了绝境,眼见这悬崖除了一条窄道之,四面临空,更无退路,反而追得不这么急了。只是韦小宝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上奔跑,“神行百变”功夫便使不出来,他刚踏上崖顶,冯锡范也已赶到。韦小宝大叫:“老婆、中老婆、小老婆,大家快来帮忙啊,再不出来,大家要做寡妇了。”
他逃向悬崖顶之时,崖上五女早已瞧见。苏荃见冯锡范左臂中挟着一人,仍是奔跃如飞,武功之强,比之洪教主也只稍逊一筹而已,早已持刀伏在崖边,待冯锡范赶到,刷的一刀,拦腰疾砍。
冯锡范先前听见韦小宝大呼小叫,只道仍是扰乱人心,万料不到此处果然伏得有人,但见这一刀招数精奇,着实了得,微微一惊,退了一步,大喝一声,左足微幌,右足突然飞出,正中苏荃手腕。苏荃“啊”的一声,柳叶刀脱手,激飞上天。
韦小宝正是要争这顷刻,身子对准了冯锡范,右手在腰间「含沙射影」的机括上力掀,嗤嗤嗤声响,一蓬绝细钢针急射而出,尽数打在冯锡范和郑克爽身上。
冯锡范大声惨叫,松手放开郑克爽,两人骨碌碌的从山道上滚了下去。双儿和风际中正奔到窄道一半,见两人来势甚急,当即跃起避过。
郑冯二人滚到悬崖脚边,钢针上毒性已发,两人犹如杀猪似的大叫大嚷,不住翻滚。总算何惕守入华山派门下之后,遵从师训,一切阴险剧毒从此摒弃不用,这「含沙射影」钢针上所喂的只是麻药,并非致命剧毒,否则以当年五毒教教主所传的喂毒暗器,见血封喉,中人立毙,冯郑二人滚不到崖底,早已气绝。饶是如此,钢针入体,仍是麻痒难当,两人全身便似有几百只蝎子、蜈蚣一齐咬噬一般。冯锡范虽然硬朗,却也忍不住呼叫不绝。
韦小宝、双儿、风际中、苏荃、方怡、沐剑屏、公主、曾柔、阿珂等先后赶到,眼见冯郑二人的情状,都相顾骇然。
韦小宝微一定神,喘了几口气,抢到陈近南身边,只见郑克爽那柄长剑穿胸而过,兀自插在身上,但尚未断气,不由得放声大哭,抱起了他身子。
陈近南功力深湛,内息未散,低声说道:“小宝,人总是要死的。我……我一生为国为民,无愧于天地。你……你……你也不用难过。”
韦小宝只叫:“师父,师父!”他和陈近南相处时日其实甚暂,每次相聚,总是担心师父查考自己武功进境,心下惴惴,一门心思只是想如何搪塞推委,掩饰自己不求上进,极少有什么感激师恩的心意。但此刻眼见他立时便要死去,师父平日种种不言之教,对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爱,立时充满胸臆,恨不得代替他死了,说道:“师父,我对你不住,你……你传我的武功,我……我……我一点儿也没学。”
陈近南微笑道“你只要做好人,师父就很欢喜,学不学武功,那……那并不打紧。”韦小宝道:“我一定听你的话,做好人,不……不做坏人。”陈近南微笑道:“乖孩子,你一向来就是好孩子。”
韦小宝咬牙切齿的道:“郑克爽这恶贼害你,呜呜,呜呜,师父,我已制住了他,一定将他斩成肉酱,替你报仇,呜呜,呜呜……”边哭边说,泪水直流。
陈近南身子一颤,忙道:“不,不!我是郑王爷的部属。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杀害国姓爷的骨肉……宁可他无情,不能我无义,小宝,我就要死了,你不可败坏我的忠义之名。你……你千万要听我的话……”他本来脸含微笑,这时突然脸色大为焦虑,又道:“小宝,你答应我,一定要放他回台湾,否则,否则我死不瞑目。”
韦小宝无可奈何,只得道:“既然师父饶了这恶贼,我听你……听你吩咐便是。”
陈近南登时安心,吁了口长气,缓缓的道:“小宝,天地会……反清复明大业,你好好干,咱们汉人齐心合力,终能恢复江山,只可惜……可惜我见……见不着了……”声音越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死去。
韦小宝抱着他身子,大叫:“师父,师父!”叫得声嘶力竭,陈近南再无半点声息。
苏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眼见陈近南已死,韦小宝悲不自胜,人人都感凄恻。苏荃轻抚他肩头,柔声道:“小宝,你师父过去了。”
韦小宝哭道:“师父死了,死了!”他从来没有父亲,内心深处,早已将师父当作了父亲,以弥补这个缺憾,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师父逝世,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难以抑制,原来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
苏荃要岔开他的悲哀之情,说道:“害死你师父的凶手,咱们怎生处置?”
韦小宝跳起身来,破口大骂:“辣块妈妈,小王八蛋。我师父是你郑家部属,我韦小宝可没吃过你郑家一口饭,使过郑家一文钱。你奶奶的臭贼,你还欠了我一万两银子没还呢。师父要我饶你性命,好,性命就饶了,那一万两银子,赶快还来,你还不出来吗?我割你一刀,就抵一两银子。”口中痛骂不绝,执着匕首走到郑克爽身边,伸足向他乱踢。
郑克爽身上中的毒针远较冯锡范为少,这时伤口痛痒稍止,听得陈近南饶了自己性命,当真大喜过望,可是债主要讨债,身边却没带银子,哀求道:“我……我回到台湾,一定加十倍,不,加一百倍奉还。”韦小宝在他头上踢了一脚,骂道:“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臭贼,说话有如放屁。这一万刀非割不可。”伸出匕首,在他脸颊上磨了两磨。
郑克爽吓得魂飞天外,向阿珂望了一眼,只盼她出口相求,突然想到:“不对,不对!这小贼最心爱的便是阿珂,此刻她如出言为我说话,这小贼只有更加恨我,这一万刀就一刀也少不了。”说道:“一百万两银子,我一定还的。韦香主,韦相公如果不信……”
韦小宝又踢了他一脚,叫道:“我自然不信!我师父信了你,你却害死了他!”心中悲愤难禁,伸匕首便要在他脸上刺落。
郑克爽叫道:“你既不信,那么我请阿珂担保。”韦小宝道:“担保也没用。她担保过你的,后来还不是赖帐。”郑克爽道:“我有抵押。”韦小宝道:“好,把你的狗头割下来抵押,你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我把你的狗头还你。”郑克爽道:“我把阿珂抵押给你!”
霎时之间,韦小宝只觉天旋地转,手一松,匕首掉落,嗤的一声,插入泥中,和郑克爽的脑袋相距不过数寸。郑克爽“啊哟”一声,急忙缩头,说道:“我把阿珂押给你,你总信了,我送了一百万两银子来,你再把阿珂还我。”韦小宝道:“那倒还可商量。”
阿珂叫道:“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你的,你怎押我?”说着哭了出来。
郑克爽急道:“我此刻大祸临头,阿珂对我毫不关心,这女子无情无义,我不要了。韦香主如肯要她,我就一万两银子卖断了给你。咱们两不亏欠,你不用割我一万刀了。”
韦小宝道:“她心里老是向着你,你卖断了给我也没用。”
郑克爽道:“她肚里早有了你的孩子,怎么还会向着我?”韦小宝又惊又喜,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郑克爽道:“那日在扬州丽春院里,你跟她同床,她有了孩子……”
阿珂大声惊叫,一跃而起,掩面向大海飞奔。双儿几步追上,挽住了她手臂拉了回来。阿珂哭道:“你……你答应不说的,怎么……怎么又说了出来?你说话就如是放……放……”虽在羞怒之下,仍觉这“屁”字不雅,没说出口来。
郑克爽见韦小宝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只怕他又有变卦,忙道:“韦香主,这孩子的的确确是你的。我跟阿珂清清白白,她说要跟我拜堂成亲之后,才好做夫妻。你……你千万不可多疑。”韦小宝问道:“这便宜老子,你又干么不做?”郑克爽道:“她自从肚里有了你的孩子之后,常常记挂着你,跟我说话,一天到晚总是提到你。我听着好生没趣,我还要她来做什么?”
阿珂不住顿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就什么……什么都说了出来。”这么说,自是承认他的说话不假。
韦小宝大喜,道:“好!那就滚你他妈的臭鸭蛋罢!”郑克爽也是大喜,忙道:“多谢,多谢!祝你两位百年好合,这份贺礼,兄弟……兄弟日后补送。”说着慢慢爬起身来。
韦小宝呸了一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见你这臭贼。”心想:“我答应师父今日饶他性命,日后却不妨派人去杀了他,给师父报仇。只要派的人不是天地会的,旁人便不怪不到师父头上。”
三名郑府卫士一直缩在一旁,直到见韦小宝饶了主人性命,才过来扶住郑克爽,又将躺在地下的冯锡范扶起。郑克爽眼望大海,心感踌躇。施琅所乘的战船已然远去,岸边还泊着两艘船,自己乘过的那艘给清兵大炮轰得桅断帆毁,已难行驶,另一艘则甚完好,那显是韦小宝等要乘坐的,决无让给自己之理。他低声问道:“冯师父,咱们没船,怎么办?”冯锡范道:“上了小艇再说。”
一行人慢慢向海边行去。突然身后一人厉声喝道:“且慢!韦香主饶了你们性命,我可没饶。”郑克爽吃了一惊,只见一人手执钢刀奔来,正是天地会好手风际中。郑克爽颤声道:“你……你是天地会的兄弟,天地会一向受台湾延平王府节制,你……你……”风际中厉声道:“我怎么样?给我站住!”郑克爽心中害怕,只得应了声:“是。”
风际中回到韦小宝身前,说道:“韦香主,这人害死总舵主,是我天地会数万兄弟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决计饶他不得。总舵主曾受国姓爷大恩,不肯杀他子孙。韦香主又奉了总舵主的遗命,不能下手。属下可从来没见过国姓爷,总舵主的遗命也不是对我而说。属下今日要手刃这恶贼,为总舵主报仇。”
韦小宝右手手掌张开,放在耳后,侧头作倾听之状,说道:“你说什么?我耳朵忽然聋了,什么话也听不见。风大哥,你要干什么事,不妨放手去干,不必听我号令。我的耳朵生了毛病,唉,定是给施琅这家伙的大炮震聋了。”这话再也明白不过,风际中要杀郑克爽,尽可下手,他决不阻止。
眼见风际中微有迟疑之意,韦小宝又道:“师父临死之时,只是叫我不可杀郑克爽,可并没吩咐我保护他一生一世啊。只要我不亲自下手,也就是了。天下几万万人,个个可以杀他,又有谁管得了?”
风际中一拉韦小宝的衣袖,道:“韦香主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出十余丈,风际中停了脚步,说道:“韦香主,皇上一直很喜欢你,是不是?”韦小宝大奇,道:“是啊,那又怎样?”风际中道:“皇上要你杀总舵主,你不肯,自己逃了出来,足见你义气深重。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人人都是十分佩服。”
韦小宝摇了摇头,凄然道:“可是师父终究还是死了。”风际中道:“总舵主是给郑克爽这小子害死的,不过皇上交给韦香主的差使,那也算是办到了……”韦小宝大是诧异,问道:“你……你为什么说这……这等话?”
风际中道:“皇上心中,对三个人最是忌惮,这三人不除,皇上的龙庭总是坐不稳。第一个是吴三桂,那不用说了。第二个便是总舵主,天地会兄弟遍布天下,反清复明的志向从不松懈,皇上十分头痛。现今总舵主死了,除去了皇上的一件大事……”
韦小宝听到这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是你,是你,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