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林双目圆睁,怒道:“你到青城派来卧底,学会了‘破月锥’的绝招,便即害死我爹爹。你这狼心狗肺之徒,忒也狠毒。”双臂向外一张,手中已握了雷公轰双刃。他想,本派功夫既被诸保昆学得,自去转授蓬莱派的高手。他父亲死时,诸保昆虽确在成都,但蓬莱派既学到了这手法,那就谁都可以用来害他父亲。
诸保昆脸色铁青,心想师父都灵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是有此用意,但迄今为止,自己可的确没泄漏过半点青城派武功。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如何能够辩白?看来眼前便一场恶战,对方人多势众,司马林及另外两位高手的功夫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眼见性命难保,心道:“我虽未做此事,但自来便有叛师之心,就算给青城派杀了,那也罪有应得。”当下将心一横,只道:“师父决不是我害死的……”
司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亲自下手,但这门功夫是你所传,同你亲自下手更有什么分别?”向身旁两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说道:“姜师叔、孟师叔,对付这种叛,不必讲究武林中单打独斗的规矩,咱们一起上。”两名老者点了点头,双手从衣袖之中伸出,也都是左手持锥,右手握锤分从左右围上。
诸保昆退了几步,将背脊靠在厅中的一条大柱上,以免前后受敌。
司马林大叫:“杀了这叛徒,为爹爹复仇!”向前一冲,举锤便往诸保昆头顶打去。诸保昆侧身让过,左手还了一锥。那姓姜老者喝道:“你这叛徒奸贼,亏你还有脸使用本派武功。”左手锥刺他咽喉,右手小锤“凤点头”连敲三锤。
秦家寨群盗见那姓姜老者小锤使得如此纯熟,招数又极怪异,均大起好奇之心。姚伯当等都暗暗点头,心想:“青城派名震川西,实非幸至。”
司马林心急父仇,招数太过莽撞,诸保昆倒还能对付得来,可是姜孟两个老者运起青城派“稳、狠、阴、毒”四大要诀,锥刺锤击,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诸保昆左支右绌,倾刻间险象环生。
他三人的钢锥和小锤招数,每一招诸保昆都烂熟于胸,看了一招,便推想得到以后三四招的后着变化。全仗于此,这才以一敌三,支持不倒,又拆十余招,心中突然一酸,暗想: “司马师父待我实在不薄,司马要师兄和孟姜两位师叔所用的招数,我无一不知。练功拆招之时尚能故意藏私,不露最要紧的功夫,此刻生死搏斗,他们三人自然竭尽全力,可见青城派功夫确是已尽于此。”他感激师恩,忍不住大叫:“师父决不是我害死的……”
便这么一分心,司马林已扑到离他身子尺许之处。青城派所用兵刃极短极小,厉害处全在近身肉搏。司马林这一扑近身,如果对手是别派人物,他可说已然胜了七八成,但诸保昆的武功与他一模一样,这便宜双方却是相等。烛光之下,旁观众人均感眼花缭乱,只见司马林和诸昆二人出招都是快极,双手乱挥乱舞,只在双眼一睐的刹那之间,两人已折了七八招,钢锥上戳下挑,小锤横敲竖打,二人均似发了狂一般。但两人招数练得熟极,对方攻击到来,自然而然的挡格还招。两人一师所授,招数法门殊无二致,司马林年轻力壮,诸保昆经验较富。顷刻间数十招过去,旁观众人但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两人如何进攻守御,已全然瞧不出来。
孟姜二老者见司马林久战不下,突然齐声唿哨,着地滚去,分攻诸保昆下盘。
凡使用短兵刃的,除了女子,大都均擅地堂功夫,在地下滚动跳跃,使敌人无所措手。诸保昆于这“雷公着地轰”的功夫原亦熟知,但双手应付司马林的一锥一锤之后,再无余裕去对付姜孟二老,只有窜跳闪避。姜老者铁锤自左向右击去,孟老者的钢锥却自右方戳来。诸保昆飞左足径踢孟老者下颚。孟老者骂道:“龟儿子,拚命么?”向旁一退。姜老者乘势直上,小锤疾扫,便在此时,司马林的小锤也已向他眉心敲到。诸保昆在电光石火之间权衡轻重,举锤挡格司马林的小锤,左腿硬生生的受了姜老者的一击。
锤子虽小,敲击的劲力却着实厉害,诸保昆但觉得痛入骨髓,一时也不知左腿是否已经折断,当的一声,双锤相交,灵星闪爆,“啊”的一声大叫,左腿又中了孟老者一锥。
这一锥他本可闪避,但如避过了这一击,姜孟二老的“雷公着地轰”即可组成“地母雷网”,便成无可抵御之势,反正料不定左腿是否已断,索性再抵受钢锥的一戳。数招之间,他腿上鲜血飞溅,洒得四壁粉墙上都是斑斑点点。
王语嫣见阿朱皱着眉头,撅起了小嘴,知她厌憎这一干人群相斗殴,弄脏了她雅洁的房舍,微微一笑,叫道:“喂,你们别打了,有话好说,为什么这般蛮不讲理?”司马林等三人一心要将“弑师奸徒”毙于当场;诸保昆虽有心罢手,却哪里能够?王语嫣见四人只顾恶斗,不理自己的话,而不肯停手的主要是司马林等三人,便道:“都是我随口说一句‘天王补心针’的不好,泄漏了诸爷的门户机密。司马掌门,你们快住手!”司马林喝道:“父仇不共戴天,焉能不报?你罗唆什么?”王语嫣道:“你不停手,我可要帮他了!”
司马林心中一凛:“这美貌姑娘的眼光十分厉害,武功也必甚高,她一帮对方,可有点儿不妙。”随即转念:“咱们青城派好手尽出,最多是一拥而上,难道还怕了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手上加劲,更如狂风骤雨般狠打急戳。
王语嫣道:“诸爷,你使‘李存孝打虎势’,再使‘张果老公骑驴’!”诸保昆一怔,心想:“前一招是青城派武功,后一招是蓬莱派的功夫,这两招决不能混在一起,怎可相联使用?”但这时情势紧急,哪里更有详加考究的余暇,一招“李存孝打虎”使将出去,当当两声,恰好挡开了司马林和姜老者击来的两锤,跟着转身,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正好避过姜老者的三下伏击。姜老者这一招伏击锥锤并用,连环三击,极是阴毒狠辣。诸保昆这三步每一步都似醉汉跟跄,不成章法,却均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之中,怡好避过了对方的狠击,两人倒似是事先练熟了来炫耀本事一般。
这三下伏击本已十分精巧,闪避更是妙到颠毫。秦家寨群盗只瞧得心旷神怡,诸保昆每避过一击,便喝一声采,连避三击,群盗三个连环大采。青城派众人本来脸色阴沉,这时神气更加难看。
段誉叫道:“妙啊,妙啊!诸兄,王姑娘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做,包你不会吃亏。”
诸保昆走这三步“张果老倒骑驴”时,全没想到后果,脑海中一片混混噩噩,但觉死也好,活也好,早就将性命甩了出去;没料到青城、蓬莱两派截然不同的武功,居然能连接在一起运使,就此避这这三下险招。他心中的惊骇,比秦家寨、青城派诸人更大得多了。
只听王语嫣又叫:“你使‘韩湘子雷拥蓝关’,再使‘曲径通幽’!”这是先使蓬莱派武功,再使青城派武功,诸保昆想也不想,小锤和钢锥在身前一封,便在此时,司马林和孟老者双锥一齐戳到。三人原是同时出手,但在旁人瞧来,倒似诸保昆先行严封门户,而司马林和孟老者二人明明见到对方封住门户,无隙可乘,仍然花了极大力气使一着废招,将两柄钢锥戳到他锤头之上,当的一击,两柄钢锥同时弹开。诸保昆更不思索,身形一矮,钢锥反手斜斜刺出。
姜老者正要抢上攻他后路,万万想不到他这一锥竟会在这时候从这方位刺到。“曲径通幽”这一招是青城派的武功,姜老者熟知于胸,如此刺法全然不合本派武功的基本道理,诸保昆如在平日练招时使将出来,姜老者非哈哈大笑不可。可是就这么无理的一刺,姜老者便如要自杀一般,快步奔前,将身子凑向他的钢锥,明知糟糕,却已不及收势,噗的一声响,钢锥已插入他腰间。他身形一晃,俯身倒地。青城派中抢出二人,将他扶了回去。
司马林骂道:“诸保昆你这龟儿子,你亲手伤害姜师叔,总不再是假的了吧?”王语嫣道:“这位姜老爷子是我叫他伤的。你们快停手吧!”司马林怒道:“你有本领,便叫他杀了我!”王语嫣微笑道:“诸爷,你使一招‘铁拐李月下过洞庭’,再使一招‘铁拐李玉洞论道。’”
诸保昆应道:“是!”心想:“我蓬莱派武功之中,只有‘吕纯阳月下过洞庭’,只有 ‘汉钟离玉洞论道’,怎地这位姑娘牵扯到铁拐李身上去啦?想来她于本派武功所知究属有限,随口说错了。”但当此紧急之际,司马林和孟老者决不让他出口发问,仔细参许,只得依平时所学,使一招“吕纯阳月下过洞庭。”
这招“月下过洞庭”本来大步而前,姿势飘逸,有如凌空飞行一般,但他左腿接连受了两处创伤之后,大步跨出时一跛一拐,那里还像吕纯阳,不折不扣便是个铁拐李。可是一跛一拐,竟然也大有好处,司马林连击两锥,尽数落了空。跟着‘汉钟离玉洞论道’这招,也是左腿一拐,身子向左倾斜,右手中小锥当作蒲扇,横掠而出时,孟老者正好将脑袋送将上来。拍的一声,这一锥刚巧打在他嘴上,满口牙齿,登时便有十余枚击落在地,只痛得他乱叫乱跳,抛去兵刃,双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
司马林暗暗心惊,一时拿不定主意,要继续斗将下去,还是暂行罢手,日后再作复仇之计。眼见王语嫣刚才教的这两招实在太也巧妙,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后,定会扑向诸保昆右侧,而诸保昆在那时小锤横抢出去,正好击中他嘴巴。偏偏诸保昆左腿跛了,“汉钟离玉洞论道”变成了“铁拐李玉洞论道”,小锤斜着出去,否则正击而出,便差了数寸,打他不中,这其中计算之精,料敌之准,实是可惊可骇。
司马林寻思:“要杀诸保昆这龟儿子,须得先阻止这女娃子,不许她指点武功。”正在计谋如何下手加害王语嫣,忽听她说道:“诸相公,你是蓬莱派弟子,混入青城派去偷学武功,原是大大不该。我信得过司马卫老师父不是你害的,凭你所学,就算去教了别的好手,也决不能以‘破月锥’这招,来害死司马老师父。但偷学武功,总是你的不是,快同司马掌门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诸保昆心想此言不错,何况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全仗她所教这几招方得脱险,她的吩咐自不能违拗,当即向司马林深深一揖,说道:“掌门师哥,是小弟的不是……”
司马林向旁一让,恶狠狠的骂道:“你先人板板,你龟儿还有脸叫我掌门师哥?”
王语嫣叫道:“快!‘遨游东海’!”
诸保昆心中一凛,身子急拔,跃起丈许,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十余枚青蜂钉从他脚底射过,相去只一瞬眼之间,若不是王语嫣出言提醒,又若不是她叫出 “熬游东海”这一招,单只说“提防暗器”,自己定然凝神注视敌人,哪知道司马林居然在袖中发射青蜂钉,再要闪避已然不及了。
司马林这门“袖里乾坤”的功夫,那才是青城派司马氏传子不传徒的家传绝技。这是司马氏本家的规矩,孟姜二老者也是不会,司马卫不传诸保昆,只不过遵守祖训,也算不得藏私。殊不知司马林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双手只在袖中这么一拢,暗暗扳动袖中“青蜂钉”的机括,王语嫣却已叫破,还指点了一招避这门暗器的功夫,那便是蓬莱派的“遨游东海”。
司马林这势所必中的一击竟然没有成功,如遇鬼魅,指着王语嫣大叫:“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孟老者满口牙齿被小锤击落,有三枚在忙乱中吞入了肚。他年纪已高,但眼明发乌,牙齿坚牢,向来以此自负,其时牙齿掉一枚便少一枚,无假牙可装,自是十分痛惜,满嘴漏风的大叫:“抓了这女娃子,抓了这女娃子!”
青城派中门规甚严,孟老者辈份虽高,但一切事务都须由掌门人示下。众弟子目光都望着司马林,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即齐向王语嫣扑去。
司马林冷冷的道:“王姑娘,本派的武功,何以你这般熟悉?”王语嫣道:“我是从书上看来的。青城派武功以诡变险狠见长,变化也不如何繁复,并不难记。”司马林道:“那是什么书?”王语嫣道:“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书。记载青城武功的书有两部,一部是 ‘青字九打’,一部是‘城字十八破’,你是青城派掌门,自然都看过了。”
司马林暗叫:“惭愧!”他幼时起始学艺之时,父亲便对他言道:“本门武功,原有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可惜后来日久失传,残缺不全,以致这些年来,始终跟蓬莱派打成个僵持不决的局面,倘若有谁能找到这套完全的武功,不但灭了蓬莱派只一举手之势,就是称雄天下,也不足为奇。”这时听她说看过此书,不由得胸头火热,说道:“此书可否借与在下一观,且看与本派所学,有何不同之处?”
王语嫣尚未回答,姚伯当已哈哈大笑,说道:“姑娘别上这小子的当。他青城派武功简陋得紧,青字最多有这么三打四打,成字也不过这么十一二破。他想骗你的武学奇书来瞧,千万不能借。”
司马林给他拆穿了心事,青郁郁的一张脸上泛起黑气,说道:“我自向王姑娘借书,又关你秦家寨什么事了?”
姚伯当笑道:“自然关我秦家寨的事。王姑娘这个人,心中记得了这许许多多希奇古怪的武功,谁得到她,谁便是天下无敌。我姓姚的见到金银珠宝,俊童美女,向来伸手便取,如王姑娘这般千载难逢的奇货,如何肯不下手?司马兄弟,你青城派想要借书,不妨来问问我,问我肯是不肯。哈哈,哈哈!你倒猜上一猜,我肯是不肯?”
姚伯当这几句话说得无礼之极,傲慢之至,但司马林和孟姜二老听了,都不由得怦然心动;“这小小女子,于武学上所知,当真深不可测。瞧她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要自己动手取胜,当然是不能的,但她经眼看过的武学奇书显然极多,兼之又能融会贯通。咱们若能将她带到青城派中,也不仅仅是学全那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而已。秦家寨已起不轨之心,今日势须大战一场了。”
只听姚伯当又道:“王姑娘,我们原本是来寻慕容家晦气的,瞧这模样,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
王语嫣听到“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这句话,心中又羞又喜,红晕满脸,轻轻啐了一口,说道:“慕容公子是我表哥,你找他有什么事?他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姚伯当哈哈一笑,说道:“你是慕容复的表妹,那再好也没有了。姑苏慕容家祖上欠了我姚家一百万两金子,一千万两银子,至今已有好几百年,利上加利,这笔帐如何算法?” 王语嫣一愕,道:“哪有这种事?我姑丈家素来豪富,怎会欠你家的钱?”姚伯当道:“是欠还是不欠,你这小姑娘懂得什么?我找慕容博讨债,他倒答允还的,可是一文钱也没还,便双脚一挺死了。老子死了,只好向儿子讨。哪知慕容复见债主归门,竟然躲起来不见,我有什么法子,只好找一件抵押的东西。”
王语嫣道:“我表哥慷慨豪爽,倘若欠了你钱,早就还了,就算没欠,你向他要些金银使用,他也决不拒却,岂有怕了你而躲避之理?”
姚伯当眉头一皱,说道:“这样吧,这种事情一时也辩不明白。姑娘今日便暂且随我北上,到秦害寨去盘桓一年半载。秦家寨的人决不动姑娘一根寒毛。我姚伯当的老婆是河朔一方出名的雌老虎,老姚在女色上面一向规矩之极,姑娘尽管放心便是。你也不用收拾了,咱们拍手就走。待你表哥凑齐了金银,还清了这笔陈年旧债,我自然护送姑娘回到姑苏,跟你表哥完婚。秦家寨自当送一笔重礼,姚伯当还得来喝你的喜酒呢。”说着裂开了嘴,又哈哈大笑。
这番言语十分粗鲁,最后这几句更是随口调侃,但王语嫣听来却心中甜甜的十分受用,微笑道:“你这人便爱胡说八道的,我跟你到秦家寨去干什么?要是我姑丈家真的欠了你银钱,多半是年深月久,我表哥也不知道,只要双方对证明白,我表哥自然会还你的。”
姚伯当本意是想掳走王语嫣,逼她吐露武功,什么一百万两黄金、一千万两白银,全是信口开河,这时听她说得天真,居然对自己的胡诌信以为真,便道:“你还是跟我去吧。秦家寨好玩得很,我们养有打猎用的黑豹、大鹰,又有梅花鹿、四不象,包你一年半载也玩不厌。你表哥一得知讯息,立刻便会赶来和你相会。就算他不还我钱,我也就马马虎虎算了,让你和他同回姑苏,你说好不好?”这几句话,可当真将王语嫣说得怦然心动。
司马林见她眼波流转,脸上喜气浮动,心想:“倘若她答允同去云州秦家寨,我再出口阻止,其理就不顺了。”当下不等她接口,抢着便道:“云州是塞外苦寒之地,王姑娘这般娇滴滴的江南大小姐,岂能去挨此苦楚?我成都府号称锦官城,所产锦锈甲于天下,何况风景美丽,好玩的东西更比云州多上十倍。以王姑娘这般人才,到成都去多买些锦缎穿着,当真是红花绿叶,加倍的美丽。慕容公子才貌双全,自也喜欢你打扮得花花俏俏的。”他既认定父亲是蓬莱派所害,对姑苏慕容氏也就没有仇冤了。
姚伯当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娘个狗臭屁!姑苏城难道还少得了丝绸锦缎?你睁大狗眼瞧瞧,眼前这三位美貌姑娘,哪一位不会穿着衣衫?”司马林冷哼一声,道:“很臭,果然很臭。”姚伯当怒道:“你是说我么?”司马林道:“不敢!我说狗臭屁果然很臭。”
姚伯当刷的一声,从腰间拨出单刀,叫道:“司马林,我秦家寨对付你青城派,大概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但若秦家寨和蓬莱派联手,多半能灭了你青城派吧?”
司马林脸上变色,心想:“此言果然不假。我父亲故世后,青城派力量已不如前,再加诸保昆这奸贼已偷学了本派武功,倘若秦家寨再和我们作对,此事大大可虑。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格老子,今日之事,只有杀他个措手不及。”当下淡淡的道:“你待怎样?”
姚伯当见他双手笼在衣袖之中,知他随时能有阴毒暗器从袖中发出,当下全神戒备,说道:“我请王姑娘到云州去作客,待慕容公子来接她回去。你却来多管闲事,偏不答允,是不是?”
司马林道:“你云州地方太差,未免委屈了王姑娘,我要请王姑娘去成都府耍子。”姚伯当道:“好吧,咱们便在兵刃上分胜败,是谁得胜,谁就做王姑娘的主人。”司马林道: “便这样。反正打败了的,便想作主人,也总不能将王姑娘请到阴曹地府去。”言下之意是说,这场比拚并非较量武功,实是判生死、决存亡的搏斗。姚伯当哈哈一笑,大声说道:“ 姚某一生过的,就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司马掌门想用这“死”字来吓人,老子丝毫没放在心上。”司马林道:“咱们如何比法,我跟你单打独斗,还是大伙儿一拥齐上?”
姚伯当道:“就是老夫陪司马掌门玩玩吧……”只见司马林突然转头向左,脸现大惊之色,似乎发生了极奇特的变故。姚伯当一直目不转睛的瞪着他,防他忽施暗算,此时不由自主的也侧头向左瞧去,只听得嗤嗤嗤三声轻响,猛地警觉,暗器离他胸口已不到三尺。他心中一酸,自知已然无幸。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突然间一件物事横过胸前,哒哒几声,将射来的几枚毒钉尽数打落。毒钉本已极快,以姚伯当如此久经大敌,兀自不能避开,可是这件物事更快了数倍,后发先至,格开了毒钉。这物事是什么东西,姚伯当和司马林都没看见。
王语嫣却欢声叫了起来:“是包叔叔到了吗?”
只听得一个极古怪的声音道:“非也非也,不是包叔叔到了。”
王语嫣笑道:“你还不是包叔叔?人没到,‘非也非也’已经先到了。”那声音道:“ 非也非也,我不是包叔叔。”王语嫣笑道:“非也非也,那么你是谁?”那声音道:“慕容兄弟叫我一声‘三哥’,你却叫我‘叔叔’。非也非也!你叫错了!”王语嫣晕生双颊,笑道:“你还不出来?”
那声音却不答话。这了一会,王语嫣见丝毫没有动静,叫道:“喂,你出来啊,快帮我们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可是四下里寂然无声,显然那姓包之人已然远去。王语嫣微感失望,问阿朱道:“他到哪里去啦?”
阿朱微笑道:“包三哥自来便是这般脾气,姑娘你说‘你还不出来?’他本来是要出来的,听了你这句话,偏偏跟你闹个别扭,只怕今日是再也不来了。”
姚伯当这条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九,多承那姓包的出手相救,心下自是感激。他和青城派本来并无怨无仇,这时却不免要杀司马林而后快,单刀一竖,喝道: “无耻之徒,偷放暗器,能伤得了老夫吗?”挥刀便向司马林当头劈去。司马林双手一分,左手钢锥,右手小锤,和姚伯当的单刀斗了起来。
姚伯当膂力沉猛,刀招狠辣,司马林则以轻灵小巧见长。青城派和秦家寨今日第一次较量,双方都由首脑人物亲自出战,胜败不但关系生死,且亦牵连到两派的兴衰荣辱,是以两人谁也不敢有丝毫怠忽。
拆到七十余招后,王语嫣忽向阿朱道:“你瞧,秦家寨的五虎断门刀,所失的只怕不止五招。那一招‘负子渡河’和‘重节守义’,姚当家的不知何以不用?”阿朱全然不懂秦家寨“五虎断门刀”的武功家数,只能唯唯以应。
姚伯当在酣斗之际,蓦地听到这几句话,又是大吃一惊:“这小姑娘的眼光恁地了得。五虎断门刀的六十四招刀法,近数十年来只剩下五十九招,那原本不错,可是到了我师父手上,因质资和悟性较差,没学成‘负子渡河’和‘重节守义’那两招。这两招就此失传了。这样一来,只剩下了五十七招。为了顾全颜面,我将两个变招稍加改动,补足了五十九招之数,竟也给她瞧了出来。”
本来普天下绿林山寨都是乌合之众,任何门派的武人都可聚在一起,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惟有云州秦家寨的众头领都是‘五虎断门刀’的门人弟子。别门别派的好手明知在秦家寨不会给当作自己人,也不会前去投奔入伙。姚伯当的师父姓秦,既是秦家寨从第一把交椅的大头领,又是“五虎断门刀”的掌门人,因亲生儿子秦伯起武功才干都颇平庸,便将这位子传给了大弟子姚伯当。数月之前,秦伯起在陕西被人以一招三横一直的“王字四刀”砍在面门而死,那正是“五虎断门刀”中最刚最猛的绝招,人人料想必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手。姚伯当感念师恩,尽率本寨好手,到苏州来为师弟报仇。不料正主儿没见,险些便丧生于青城派的毒钉之下,反是慕容复的朋友救了自己性命。
他既恨司马林阴毒暗算,听得王语嫣叫破自己武功中的缺陷后又心下有愧,急欲打败司马林,以便在本寨维持威严。可是这一求胜心切,登时心浮气躁。他连使险着,都给司马林避过。姚伯当大喝一声,挥刀斜砍,待司马林向左跃起,蓦地右腿踢出。司马林身在半空,无法再避,左手钢锥便向对方脚背上猛戳下去,要姚伯当自行收足。姚伯当这一脚果然不再踢实,左腿却鸳鸯连环,向他右腰疾踢过去。
司马林小锤斜挥,拍的一声,正好打在姚伯当的鼻梁正中,立时鲜血长流,便在此时,姚伯当的左腿也已踢在司马林腰间。只是他脸上受击在先,心中一惊,这一腿的力道还不到平时的两成。司马林虽被踢中,除了略觉疼痛外,并没受伤。就这么先后顷刻之差,胜败已分,姚伯当虎吼一声,提刀欲待上前相攻,但觉头痛欲裂,登是脚下踉跄,站立不稳。
司马林这一招胜得颇有点侥幸,知道倘若留下了对方这条性命,此后祸患无穷,当下起了赶尽杀绝之心,右手小锤急晃,待姚伯当挥刀挡架,左手钢锥向他心窝中直戳下去。
秦家寨副寨主见情势不对,一声胡哨,突然单刀脱手,向司马林掷去。一瞬眼间,大厅上风怕呼呼,十余柄单刀齐向司马林身上招呼。
原来秦家寨武功之中,有这么一门单刀脱手投掷的绝技。每柄单刀均有七八斤至十来斤重,用力掷出,势道极猛,何况十余柄单刀同时飞到,司马林实是挡无可挡,避我可避。
眼见他便要身遭乱刀分尸之祸,蓦地里烛影一暗,一人飞身跃到司马林身旁,伸掌插入刀丛之中,东抓西接,将十余柄单刀尽数接过,以左臂围抱在胸前,哈哈一声长知,大厅正中椅上已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人。跟着呛啷啷一阵响,十余柄单刀尽数投在足边。
众人骇然相视,但见是个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身形甚高,穿一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众人适才见了他抢接钢刀的身手,无不惊佩,谁都不敢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