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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佩佩回到梅城,在家里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因在家中实在无聊,又懒懒地到县里去上班。县里的干部们下乡去还没回来,整座办公楼仍然空空荡荡。姚佩佩到四楼杨福妹的办公桌前晃了一晃,好让对方知道她来上班了。随后,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闷坐了一个上午,又觉得百无聊赖,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不该一个人赌傻气跑回梅城来。谭功达从夏庄回来,一见自己不在,心里会怎么想?人家好端端的,没招你,没惹你,你赌什么气呢?自己这一走,倒是很容易让对方看穿自己心里藏着的那点一话档亩鳎挡欢够嵋桓鋈送低档胤⑿Γν炅酥蠡够岚阉嫠甙仔℃怠R幌氲教饭Υ锖桶仔℃蹬呐拇虼虻厝⌒ψ约旱难樱迮宀痪跤峙鹬猩铡U媸巧窬。≌饷聪拐厶冢慰嗄兀
她忽然想到自己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羊杂碎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便锁上房门,到了楼下,沿着空无一人的楼道,朝多种经营办公室走去。
隔着玻璃窗,姚秘书看见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手里捏着一把塑料尺子,正趴在桌上画图。汤碧云曾对自己报怨说,她的胖领导怎么看都像一只蛤蟆。姚佩佩细细一打量,还真有点像。而且这女人嘴角长着一圈又黑又密的汗毛,怪不得羊杂碎成天背地里叫她小胡子。她的确是太胖了,一说话,嘴里就泛出蜂鸣声,要是冷不防咳嗽一下,一身的白肉就会剧烈地颤一抖起来,经久不息。小胡子常常去佩佩的办公室,给县长送材料和各种报表,对佩佩倒也挺客气。
她告诉姚佩佩,汤碧云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班了。既没请过假,也没有提交什么辞职报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还专门派人去汤碧云家走访过一次,也没见到她本人:“她家里人叽里咕噜的跟我们派去的同志胡乱比划了一通,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假如到了本月底,她如果还不回县里来上班,按规定一定要被除名。到那时,我们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小胡子嗓门很大,脸上有几分凶悍,但说起话来倒也通情达理,并不像汤碧云描述的那样蛮横。姚佩佩问她能不能抄一下汤碧云家的地址,小胡子就从满桌的图纸底下翻出一个通讯簿来,随手扯下一页日历,在反面写了一个地址,递给她,又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坐下来喝杯茶,我这里有上好的梅家坞龙井。”
姚佩佩见对方已经拉开了抽屉,取出了茶叶罐子,只得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茶泡出来,泛出焦叶粗梗,色泽像酱油汤一般浑浊,尝了一口,又苦又涩。这哪是什么梅家坞龙井,分明是陈年的树叶子!可嘴里仍不住的道:“好茶好茶。我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呢。”说得小胡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面色也变得慈祥起来。她把手里的那个茶叶罐子往佩佩的手里一塞,道:“你要喜欢喝,就拿回去吧。我平常不怎么喝茶。这么好的东西,搁在我这儿倒是可惜了。”姚佩佩推让了半天,拗不过她,只得收了,一迭声地道了谢,告辞而去。
汤碧云的家住在城南下河沿的乱葬岗一带。过去一直是处决犯人的法场,最近县政一府正打算在那儿修建一座火葬场和一个看守所。长江屡经改道,形成了一俚纳城穑鱼饷懿迹邮饕魂簧Rε迮灏醋判欧馍系牡刂罚芸煸谝桓龃笏⒌谋呱险业搅颂辣淘频募摇
一进屋,姚佩佩就闻到了一股新鲜的竹香。早听碧云说她父亲是个篾匠,手比女人还巧。她曾送给佩佩一只精致的蝈蝈笼子。屋子里光线一话担奖叨崖酥衿鳎鹤印⑸缸印⒇易印⒘耄裁炊加小R桓鑫迨舷碌哪腥耍湮ё乓豢榘撞嘉梗种匆话阎竦叮嘧潘牛自诘厣掀企嘞幽亍R桓こさ那嘀竦搅怂氖掷锞拖癖湎贩ㄋ频模灰换岫捅涑隽宋奘跸冈热崛淼捏趵础K氖鍪种干隙疾畔鹌じ啵炊疾豢磁迮逡谎郏路鹈挥凶⒁獾剿油饷娼础Rε迮宀恢涝趺闯坪羲肓税胩欤谷唤兴“汤碧云的爸爸”,连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她说是来找碧云的,那男人头也不抬,半天才说:“她不在家。”
佩佩又问他:“碧云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多月不去单位上班?”
“她不在家。”还是这句话。
随后,他从地上爬起来,拿着那把竹刀,拖上鞋,揭开门帘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就从里面传来了唰唰的磨刀声。
姚佩佩从碧云家出来,沿着河岸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忽听得背后有人在叫她“宝宝”。她回过头,看见碧云的父亲正在门口向她招手呢。佩佩赶紧返身往回走,那男人领着她进了屋,踮着脚,绕开地上的那张快要编好的竹席,走进里屋。那男人什么话也没说,指了指墙边搁着的一张梯子,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原来上面还有一层木板搭成的阁楼!姚佩佩顺着窄一窄的木梯往上爬,很快就看见楼板上搁着一架纺车,墙洞里点着一盏美孚灯。汤碧云身上裹一着一条薄被,头上扎着一块白布,正半靠在墙边,冲着她笑。
“该死的羊杂碎,你搞什么鬼!”姚佩佩骂道。话没说完,就“哎哟”一声,脑袋早已重重地撞在了房顶的梁上。
汤碧云连喊“小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汤碧云往里挪了挪身子,让佩佩和自己并排坐下来。她撸起佩佩的头发凑在灯前看了看,笑道:“还好,没给撞破。”
佩佩余怒未消,一把将她推开,叫道:“你发什么神经?这么长时间不去上班,一个人躲在阁上,坐月子呢?”
汤碧云只是笑。她从枕头边摸出一只桔子来,剥去皮,递给姚佩佩。佩佩一扭身,不去搭理她,嘴里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刚才我在外面盘问了你爹好半天,你在阁楼上怎么会听不见?你爹也是爱搭理不爱搭理的,害得我差一点白跑一趟。”
“我爹这个人,脾气怪得很,你别见怪,他是谁都不理的。就是我,要跟他正经说句话,也不太容易。”
“你爸爸老家是不是在洲上?”
“你怎么知道?”
“他刚才叫我宝宝。”
“那地方人就是见到毛主席,也是要叫他宝宝的。”
汤碧云说,她父亲十多岁就从洲上出来,在梅城开了一家竹器店,可49年一解放,竹器店就关门了,这些年就连摆个小摊政一府也不允许,她父亲只好偷偷地在家里编些篮、筛、笼、匾,每逢江北集市的时候,天不亮就挑出去卖。有时碰到县里的巡防大队,就把他的竹器担子整个抛到江中……
“哎,你先别扯那么远。这么长时间你窝在家里,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姚佩佩不知不觉已经把那只桔子拿在手中,掰下一片放在嘴里。
“刚才你不都说了吗?”汤碧云道,“坐月子呗。”
“你别跟我胡说八道了,你病了吗?生的是什么病?”
“我没病,”汤碧云仍然嘻嘻哈哈的:“不骗你,我真的有孩子了。”
姚佩佩转过身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起初还以为她在逗自己开心,因为碧云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可碧云笑着笑着脸色就变了,眼泪止不住地从脸上滚落下来,似乎不像是在说谎。姚佩佩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吓了一大跳。
“怎么搞的?你在说什么呀?你,你有男人了吗?孩子呢?你,遇到了坏人?”佩佩紧紧地拽住碧云的一只胳膊,着急地问道。
汤碧云半天不吭气,一个人静静地流着眼泪。过了很久才囔着鼻子道:“你这个人呀,我最烦了。什么事情都要问!刚才我听见你在隔壁跟我爹说话,心里就犹豫着要不要喊你一声。可咱俩一见面,你免不了要刨根问底,问这问那。我只得把心硬了硬,没作声,可等到你出去了,心里又想着跟你见一面,就让我爹追出去,把你叫回来。”说着把姚佩佩抱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翻了一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哭泣。
佩佩这时也没了主意,也不敢追着问她,只得伏在她身上,陪着她一块流泪:“我这么急着来找你,也不为别的,你们主任说,到月底再不去县里上班,他们就要给你除名了。”
“不要紧,我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就去上班。”汤碧云说,“我们两个人姐妹一场,贴心贴肺的,按理说我有个什么事,也不该瞒着你,可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保证吓你一跟头。你这个人比不得我,没事的时候就疑神疑鬼的,白白的让你跟着担心,何苦来呢。”
正在这时,忽听得楼下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是洲上口音。汤碧云起身理了理额角的头发,对佩佩道:“没关系,是我娘回来了。刚才我让她去供销社替一我买纸去了。”
“什么纸?”
“我下面还有点淋一漓不断,要垫纸。不过今天已经好多了。”
不一会的工夫,碧云的娘端着一碗红枣汤,到阁楼上来了。她微笑地望着佩佩,将碗递到佩佩的手中,红枣里还有一只剥好的鸡蛋。姚佩佩推托了半天,最后又把碗递给汤碧云。
“这是我娘特意给你做的,你就吃了吧,我这段时间,闻到枣汤的味儿就忍不住要呕吐。”
佩佩只喝了两口汤,就把碗搁下了,对汤碧云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走?你着什么急?好不容易见个面,咱俩好好坐着说说话吧。”
姚佩佩知道,汤碧云是个直性子,最憋不住话。你若是向她打听一件事,她总是拿腔拿调,故意吊你的胃口,不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她是不肯吐露半个字的,可你若是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她自己一会儿就憋不住了,你不听她说还不行呢。
果然,汤碧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包飞马牌香烟,抖出一支来,叼在嘴上,凑近美孚灯的玻璃灯罩,点着了火,一连吸了好几口,这才道:“佩佩,你得赔我们家一百斤山芋。”
“山芋?什么山芋?”
“就是白薯,北方人也叫它地瓜。”汤碧云笑道。
“我什么时候欠你们家这么多山芋?”姚佩佩不知究竟,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的这件倒霉事,说到底还是因你而起。”
“我?”
“没错。”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待会儿你就会明白的。”碧云看了看手里夹一着的香烟,道:“这烟味道真好,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哎呀,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一会山芋,一会香烟,卖什么关子。”佩佩看起来可真是有点急了,她一急,碧云反而故作神秘,望着她只是笑。
“你还笑!这事要换作我,吓都吓死了。你还笑!还像男人一样抽烟!简直是个流氓。”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春天我们俩一起在四楼的大会议厅开会?”
“记得呀。”
“就是金玉来的那次。那天你迟到了,进门的时候大家都在唱《国际歌》,等到唱完歌,谭县长请大家坐下,你就找不到椅子了,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我当然记得,可那又怎么了呢?”姚佩佩一听到金玉的名字,总觉得这个人有点一火海恢牢裁矗睦锞陀幸恢植缓玫脑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