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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秋林办公室里接到一个电话,问他几时候能去北京。打电话的是离休回杭州的老邱。老邱说,我已经给北京的领导寄去了信,你要抓紧。秋林解释自己这一阵忙,没有顾上此事。老邱听了,有些不高兴,言语间有些责怪秋林,难为了自己一番热情。秋林赶紧讲一番好话,答应马上跟领导请示,老邱这才安抚情绪。
将电话搁下,秋林盘算了一下,最近家里事情忙,单位各项业绩也不怎么理想,老邱的事情老早忘记得一干二净。现在想来,这或许真是一条出路。如果北京那个领导真像老邱说的这么厉害,说不定真能为公司弄点好业务来做做。
秋林给鲍主任打电话。鲍主任说他下午要到县政府开一个经济工作会议,让秋林四点半左右过去寻他。秋林便等到时间,准时跑到县社,跟鲍主任汇报老邱说的这桩事情。
鲍主任听了,说,这个老邱倒没有乱说,我也听说过北京有这么个家乡人。
秋林说,那我去试试,碰碰运气。
鲍主任说,你去一趟,如果成了,算件好事,不成也没关系,就当是去首都旅游一次。
秋林应了,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情。
秋林说,鲍主任,我以前南货店当伙计时有个师傅,对我十分关照。现在他儿子在我收购站,人老实,业务也蛮好。眼下收购站老孔经理退休,我想让他接这个班,不晓得可不可以。
鲍主任说,这个事情你来问我做什么?你现在是当家人,这点小事还要问我?你尽管安排好了。出不了问题的,收购站工作,又不是什么关系国计民生的要害部门,谁当不是当?
秋林高兴,又说,鲍主任夜饭有没有别的安排?没有的话,要不要夜里聚一聚,把知秋叫过来。
鲍主任说,好,正好跟他问一问于楚珺离开百货公司的事情。
秋林用鲍主任办公室的电话打给知秋,知秋爽快应了,定好时间地点。随后,秋林又在鲍主任这里吃了几支香烟,讲了会儿闲话。临到落班,赶去饭店。
两人到饭店,知秋还没到,秋林点了菜,同鲍主任一道在小包厢里等。大概一支香烟的辰光,包厢门打开,秋林扭头,看见知秋进来,刚想打招呼,发现后面又跟进来一个人,竟是于楚珺。于楚珺穿着一身簇新的灰色套装,新烫的卷发,油亮蓬松,看上去很是神气。鲍主任秋林相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这一桌饭吃得无趣,四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特别是于楚珺,虽然对秋林和鲍主任都是客客气气,但这客气却有些假,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于楚珺开口闭口都是我和知秋,言语之间像是划清界限,她跟知秋是一路,秋林和鲍主任则是另一路。
吃到一半,鲍主任说自己家里有些事情,要早些回去。知秋要送,鲍主任不让,只让秋林送出去。走到门口,鲍主任点一支香烟,对秋林说,你看出来没有,这于楚珺对我明显有了意见。
秋林说,应该不会,我看还是客客气气的。
鲍主任叹口气,说,我现在最后悔就是当时告诉知秋,让他不要跟于楚珺好。
秋林说,为什么?
鲍主任说,你晓得东南西北风,什么风最厉害?枕边风。
秋林愣一愣,说,知秋应该不是这样人。
鲍主任鼻孔里出气,笑笑,没讲话。此时,刚好有辆出租车开过,秋林拦下,送鲍主任上车。鲍主任上了车,摇下车窗,说,秋林,你晓得吗?你别样都好,就一样缺点,把人看得太简单。
鲍主任说完,出租车就开走了。秋林看着出租车的尾灯,心里叹口气,转身走回饭店。
第二日,秋林就将收购站章耘耕叫到自己办公室来,同他谈了公司想让他当收购站经理的事情。章耘耕听了这个事情,大惊失色。
章耘耕说,陆经理,你是不是考虑下别人,我实在没有这样的本事。
秋林说,耘耕,你先不要推辞。我寻你,一定是周全考虑。本事这种东西又不是天生的,慢慢学习总结经验,总会有的。就像我当这个公司经理,难道公司里我的本事就最大?道理一样的。我让你当经理,最重要是看中你做事扎实,不张扬。
章耘耕说,陆经理,我真是没想过自己能当这个经理,我什么都不会。
秋林说,你不要过分谦虚,你的业务能力我是晓得的,你现在缺的就是一点当领导的经验。这不重要,当领导嘛,当着当着就会了。
章耘耕低头,沉默不响。
秋林说,怎么,我好心好意把这个经理送上门,你真要驳我面子啊?
章耘耕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经理对我看重,我实在是担心当不好,倒了你的牌子。
秋林说,你自己都晓得我看重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章耘耕又低头想了想,终于点头。
原以为说通了章耘耕,收购站的事情就可以落定。没想到这个章耘耕回去,左右盘算,又开始犹豫,最后竟寻孔一品商量这件事情。孔一品晓得此事,马上寻到秋林办公室来讲案。
孔一品说,陆经理,外头风言风语,说剖蛇的章耘耕要当这个收购站的经理,不晓得是真是假。
秋林说,这个事情组织上还是讨论,不要乱听外面传言。
孔一品说,陆经理,我是心底无私的人,我觉得收购站是我们公司顶重要一个地方,自然要用顶合适的人。春梅同志业务能力强,水平高,我觉得她才是最合适人选。章耘耕同志这个人,缺点我谈不上,但说优点,不过也只是剥剥蛇皮取取蛇胆,当领导实在不合适。再说了,他这个同志不喜欢跟别人沟通,太内向。收购站对外窗口,这样的人怎么合适?
秋林听了孔一品一番长篇大论,有些不高兴。
秋林说,孔经理,这个事情我跟你说了,组织上还没有最终敲定。而且这是组织意图,你不要乱打听。
孔一品听秋林这样说,伸着脖子,还想辩解。秋林就将他话堵住,只说自己马上要去县社开会,没有时间再听。孔一品虽然不服气,但也没办法,只能悻悻回去。
孔一品走了,秋林也觉得有些心虚。盘算一番,想着这事定要尽快解决,否则夜长梦多。就这样,他立即召集了几个副经理开会,将任命章耘耕的事情通气。众人见秋林力推,也没人讲什么闲话,随后,报告送到县社人事股走程序,一个礼拜,所有程序走完,章耘耕正式上任。
章耘耕当了经理,原以为孔一品定会大闹一番,但等了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秋林心里才算长出了一口气。
收购站换岗事情落定,秋林便腾出空,订机票去北京寻那个姓戴的老领导。
到了北京,秋林根据邱福茂提供的电话,跟老领导的秘书联系上,介绍了自己身份。秘书跟老领导汇报,老领导答应第二日上午给秋林半个小时接见时间。隔日一早,秋林便拿着土特产去远洋公司,顺利见到老领导。邱福茂说得没错,老领导果然有很浓的家乡情结,跟秋林问了许多家乡发展的事,这一说,竟说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秘书提醒,老领导才说,你来得及时,我马上就要离休,总算离休前能给家乡做点工作。这样,小陆,你在宾馆等我消息,我摸一摸底下情况,看有什么合适你们公司的。秋林感激,回宾馆等消息。原以为要等上几天,没想到当日下午老领导秘书便打来电话,说天津港有两艘报废轮船,可以最低价让秋林他们拉回去。秋林高兴,又等了几日,老领导批字,将两艘报废轮船发出,发出前,老领导还特意叮嘱,这是给家乡人民的,两艘船的油要全部加满。
就这样,秋林在北京待了一个礼拜,将事情圆满办完。两艘船拆完卖材料,可以给公司带来三十万左右收入,这是今年土特产公司最大一笔收入。秋林高兴,公司效益好,也是对自己一个交代。否则,总觉得自己一切都是靠着鲍主任恩赐,心内不安。
2
过了一个月,两艘轮船终于从天津拉了回来,拖进本地船厂拆卸。又花了一个月辰光,将轮船拆卸。接下去,秋林又要赶到杭州,去和钢铁厂联络轮船废旧钢铁事情。
一早,秋林坐单位那辆波兰产波罗乃兹去杭州。波罗乃兹车子密封程度不高,马路上开不了几步,便有灰尘漏进来,关着窗倒比开窗的飞尘还要厉害,坐得人喉咙痛。车子油箱也小,一会停下加油,一会停下加油。一早出门,赶到杭州已是下午一点钟。秋林进钢铁厂办事情,办好出来,刚准备赶回去,不想那车子却坏掉了,再也启动不起。叫来车子拖到修理厂检查,说是一个发动机火花塞坏了。毛病不大,但一时没有货,需明天才能换。
没办法,夜里只能在杭州留宿。秋林附近寻了宾馆,又打电话回去,跟杜英说明。杜英听了,也告诉秋林一桩事,说杜毅生病了,刚从上海回来,情况不大好。让秋林早些回来,赶紧去看一趟。
搁了电话,秋林躺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觉得无聊,盘算去哪里转一转,想来想去,突然想起当年给自己发表文章的那个冯编辑。不晓得这人还在不在报社里,这么多年,竟一直没有见面过,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拜访拜访。想到此处,秋林便起来,出门打车去报社。到了报社一打听,那冯编辑居然还在,是个四十几岁的矮胖男人。秋林寻到故人,心里高兴,介绍自己名字,还感谢他当年帮自己发表那两篇文章。可秋林说了半日,那冯编辑却连半个字都没有想起来。秋林有些失落,又搜肠刮肚想起些他当年信里的细节。冯编辑依然没有印象,倒有些不耐烦起来。
冯编辑说,陆先生,现在什么年代,文章写得好不好又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赚钱。你莫同我讲什么文章,如果你真想感谢我,就实在些,帮我完成些明年报纸征订任务。
秋林听了,笑笑,心里不悦,但还是当场打电话回公司,吩咐鲁一贵主任订下五十份报纸。冯编辑见秋林这么爽快,很是高兴,倒茶拔香烟,热情得像是变了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秋林看看差不多是吃饭时间,便邀请冯编辑到楼外楼吃西湖醋鱼,冯编辑欣然答应。不晓得是订报纸原因还是吃西湖醋鱼原因,席上,冯编辑的脑子似乎也变得清爽了,竟将秋林两篇文章都清晰回忆起来,还夸奖秋林视野宽阔,文笔精彩,自己当编辑这么多年,看过稿子成千上万,唯独对秋林的文章记忆犹新。秋林听着冯编辑的夸奖,尴尬笑着,心里却全不是滋味,后悔今朝来报社寻他。
杭州住一夜,第二日一早秋林便赶了回来。秋林让驾驶员开车到杜毅厂里接了杜英,又一道赶去杜毅家去看望杜毅。
秋林杜英赶到杜毅家时,杜毅刚打了杜冷丁,正靠在沙发上闭眼休息。一段时间不见,秋林吃惊。眼前的杜毅竟瘦得脱了相,头发也变得花白,五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倒像个七十岁的老倌。
秋林悄悄问大女,怎么会突然病成这个样子?
大女说,是肝癌,晚期了。上海医了一段,半点效果也没有。医生说,再医下去不过也是往水里扔洋钿,这才回来。
秋林问,那杜毅哥自己晓得吗?
大女说,晓得的,但他总不甘心。
正说着,杜毅睁眼醒了过来,看见秋林,说,陆秋林,你怎么总不来看我,是不是当了土特产公司经理,看不上你这个阿哥了?
秋林赶紧说,哪里闲话,实在太忙。杜毅哥,你看着是比往常瘦了一些,不过精神蛮好。你就是太累了,你赚了那么多钞票,以后莫这样拼命了,也留一点给我们这些人赚赚。
杜毅听了秋林闲话,精神似乎也好了。
杜毅说,今天高兴,你陪我出去转一转,我也好久没有出去了。
秋林说,全听杜毅哥的。
杜毅开着车,带秋林出门。他先去了趟菜市场,买来一大袋青蟹,后备厢里放好,又开着车去了水库。到了水库,杜毅让秋林把整袋青蟹搬到水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绑青蟹绳子解开,一只只全放到了水里。
秋林奇怪,问道,杜毅哥,你把这些青蟹放到水库里做什么?
杜毅说,这是庙里师傅说的,让我多放生多结善缘,会有福报的。
秋林看看一本正经的杜毅,又看看张牙舞爪的青蟹,哭笑不得,心想,这是咸水蟹,放到这水库的淡水里,哪里是放生,简直是谋命。但秋林没有说出口,看着杜毅嘴巴里念念有词的虔诚样子,他有些不忍心。
放完蟹,杜毅和秋林坐在水库的石岸上。望着水库白茫茫一片水,杜毅说,秋林,我晓得,我是造了孽了,这是天在惩罚我。
秋林说,杜毅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杜毅说,当年,许敏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嫁给我的第二个阿弟杜尔。我家就靠着许敏发达了起来。后来杜尔出了事情,我害怕失去许敏家依靠,鬼迷心窍,硬将她与我家老三拉到一起。可老三呢,没多久也死了,可怜许敏,被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到现在都不知下落。还有我那个小姨子,多少漂亮一个姑娘,从小到大我丈人都将她当作手心肉,多少宝贝。可我呢,为了把厂子办起来,竟做主将她许给了昆山。昆山是个什么人?就是土匪,就是流氓,我晓得小女嫁给昆山会是什么下场,但我还是这样做了,你说,我这不是造孽是什么?
秋林听了,坐在旁边不响。
杜毅说,秋林啊,可我自己晓得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是穷怕了,实在是穷怕了。我从小就是家里老大,为了照顾家里,我吃过多少苦头。好不容易有过好日子的机会,我又怎么能舍得让它跑掉啊?
秋林说,杜毅哥,你莫想太多,总有办法的。现在科技发展了,只要是毛病,总能医治的。
杜毅苦笑,说,我最近总做梦,总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我十五岁那一年,父亲带我去田里割稻。突然就开始拉肚子,拉得头昏眼花,全身半点力气都没有。可我不敢回去休息,红猛日头,我依然要伏在那里割稻。那一刻我就在想,这是不是世上最难熬的时间了,是不是比死都要糟糕。但你晓得吗,我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那时真是再美好不过。
3
供销社里开年终表彰大会。因为今年土特产公司业绩出色,公司被评为先进单位,秋林则被评为先进个人。鲍主任高兴,亲自上台为秋林颁发奖状。会议开好,又是聚餐。吃饭时,鲍主任特意安排秋林坐自己旁边。场面大,许多人都跑过来给鲍主任敬酒,吃到一半,鲍主任便有些醉意,就让秋林陪他到办公室休息一下,醒醒酒。
鲍主任坐在沙发上,吃了半杯浓茶,醉意慢慢退去。
鲍主任说,今天真是高兴,出了一口气。秋林,你不晓得,上一次班子开会,还有人说你们公司,说土特产公司那么多项目,也没经营出什么名堂。罐头厂原本一无所有,倒被那个童小军搞得有声有色,还不如调他来管土特产公司。我听了,自然是一口否决。虽然我这样做,别人也不敢有什么闲话,但总归是经营上去了,你我才有底气。
秋林点头,又感谢几句。鲍主任摆手,说,这都是你自己的功劳,不用谢我。
又喝了几口茶,鲍主任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前几日听到一件事,讲给你听听。说本地一个乡下小老板,欢喜上一个城里离婚女人,想要跟她轧姘头。说自己单身,要寻人结婚。城里女人起初不愿意,但经不起这乡下老板常来纠缠,见他真心,终于松口同意。两人同居了几日,那老板跟城里女人说,自己工厂忙,只能隔三差五来。城里女人理解,只在家里等他,来了,买好下饭给他吃,陪他睡觉,还给他买衣裳,只是付出,从没有贪过他一分钞票。再后来,那老板来得越来越疏远,到最后,竟一日都不来了。女人着急,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便到厂里去寻他。不想,没寻到这男人,却碰到了他的老婆。原来这乡下老板是结过婚的,一直在骗她。本来这事是城里女人受骗,该她生气。可见了那老婆,她倒惭愧起来,连声道歉说自己不晓得底细。结果那老婆不但将她狠骂了一顿,还赖她是为钱勾搭她男人,定要她将骗去的钱全部吐出来。最后你猜怎么样,这城里女人胆小,竟真把自己存的几万私房钱全部取出来给那个老婆了。
秋林听了,也是惊奇,说,还有这样事情,天下怎么还有这样老实的女人?
鲍主任喝口茶,笑眯眯看着秋林。
你晓不晓得这个城里女人是谁?
秋林一愣,说,是谁?
鲍主任说,就是你带到宁波去过的那个女同学,春华。
秋林呆住。
鲍主任说,原来我也不晓得是她,那天吃酒,那乡下老板将这桩事拿出来炫耀,说自己不但困了美女,还赚了洋钿,还说那人原是供销系统的。我听了,心里好奇,灌了他整一瓶宁波大曲才终于把名字哄出来。
鲍主任看着秋林,说,我现在才算晓得你小陆本事。你看人准的,这样老实的女人,难怪你想要就要,想甩就能甩掉。
秋林尴尬笑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夜里,秋林很晚都没困过去,只觉得心里烦动。到了半夜,实在躺得难过,便起来到外头吃了根烟。吃完烟回来,不想杜英也醒了。
秋林说,把你吵醒了吧?
杜英摇头,说,我也长夜没困。秋林,有一桩事没同你讲,杜毅哥走了。
秋林吓一跳,说,这么快。
杜英说,不是那个走的意思,我没说清楚,他离家出走了。
秋林说,去哪里了?
杜英说,阿嫂说,他留下一封信,说是去普陀山。
秋林说,他去普陀山做什么?
杜英说,不晓得,阿嫂说他药也没有带,车子也没开,就这样孤零零走出去了。
秋林发一阵呆,叹口气,说,困吧,各人各命,你莫多想了。
两人重新困下。秋林躺床上,始终没困踏实。困一阵,醒一阵。还做乱梦,梦见一条黄泥路,黄泥路上有个人在孤零零地走,走一阵,那人便伏在地上拜三拜,拜完了,又起来继续走。秋林跟在他身后追,一边追一边叫杜毅哥,但那人看着走得慢,秋林却始终追不上。最后终于追上,那人转过头来,秋林倒吓了一跳,只见转身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早上起来,秋林说,杜英,你能不能给我一万块?
杜英吓一跳,问秋林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秋林说,我不想说,但我也不想骗你,你把这一万给我,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坏事。
杜英愣了愣,什么话都没有讲,拿出存折递给秋林。
秋林从银行取了钱,便去了春华家。见了秋林,春华很意外,她有些犹豫地将秋林迎进门,秋林看见春华家里乱糟糟一塌糊涂,就像刚被强盗抢过一样。
春华有些难为情,说,不晓得你来,没来得及整理。
秋林说,春华,你莫要怪我。杜英是个好女人。我做不到。
春华一愣,说,你为什么跑来讲这平白无故闲话?
秋林想了想,说,你离婚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春华笑笑,怎么又讲这事,过去很久了,你不要担心。
秋林听了,有些心酸,说,以后莫乱相信人。
春华叹口气,说,我这个人啊,白生了一双那么大的眼睛,其实是瞎的。我看人,从来都看不准。
秋林将袋里准备好的一万元放在桌子上。
春华说,你拿这钱做什么?
秋林说,没有别的意思,钱不多,寻点事情做做,做点小生意。有什么事,你尽管来寻我。
春华说,秋林,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秋林摇头说,没有。
春华说,你这是可怜我?
秋林说,不是。
春华说,不是就好,你把钱拿回去。我拿了这钱,我在你面前就一世都抬不起头了。
秋林不响。
春华走过来,拉过秋林的手,将钱放到他的手心里。
秋林说,以后有什么打算?
春华笑笑,说,放心,我这么好卖相的一个人,饿不死。
秋林说,那行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走了。你记住,有事情一定要来寻我。
春华说,晓得的,赶紧走吧。
秋林便低头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听见身后春华叫一声,秋林。秋林停住,转过头来。
秋林说,春华,还有什么事?
春华说,没事,就是想叫你一声。
秋林看见春华站在那里,孤零零地看着自己,不大的房间此刻却显得那样空旷。秋林很想走过去抱一抱春华,但他忍住了。他晓得,这一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秋林出了门,仓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