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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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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青娥自看见她舅与胡彩香这一幕后,心里就特别不服,她甚至想吐。回到灶门口,她就闩起门,谁也不想见了。这天晚上,她也没去排练。好几个人来她,她也没开门。直到快半夜的时候,她才被胡彩香三番五次地把门敲开。

她本来是不想见胡彩香的。可又觉得对不起胡彩香,人家毕竟对自己一直是有恩的。这几年她舅不在,一切都是靠人家帮着的,并且不是一般的帮。在好多关键时候,一院子人都不敢说话,有的甚至还在说反话、坏话,唯有胡彩香,是敢在任何时候,都公开站出来帮她的人。她不能不给胡彩香开门。

胡彩香来,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羞耻感。她朝她边一坐,把她也拉到一旁坐下说:

“青娥,今天我和你舅的事,你都看见了。也没啥好给你隐瞒的。我跟你舅,就是好,都好好多年了。团上没有不知的。你光荣叔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没办,他一年就只能回来那么一次。我说离婚,他又不愿意。你舅一直对我好,从我十几岁学戏起,就一直帮着我。但凡我演的戏,他都敲得特别卖力,特别好。那种默契,时间长了,不可能不产生感。我无论嗓子、架、扮相,在宁州团挑大梁,大家都是公认的。可就因为跟你舅有了这层关系,主任来后不久,就让我靠边站了。你舅就仗着他技术过,在团上敲戏贡献大,眼中就常常没有领导。不仅没有,有时还要想方设地去捉这些人。尤其是人多广众场合,他总是要给这些外行领导出尽洋相,摆尽难看,所以,没有几个领导待见他的。不仅领导不待见,好多群众也不待见他。因为他眼中就是技术,就是本事,就是‘活儿’,其他啥也不认。你舅的戏的确敲得好,没有人内心不服的,他只要诚心跟谁配合,就像拿长柄如意挠一样,哪里都能挠得到到的,挠得服服的。唱戏这行,有穿主角的,但绝大多数都是当配角、跑套的。人前得响,技术邦的,毕竟是少数。这样,他就把多数人都得罪下了。为啥他一出事,总是有那么多人要落井下石呢?包括对你的欺负,都是这个原因。其实你舅是个可怜人。一辈子尽吃了亏,并且是吃了大亏,可挨了棍子,从来也不记打。总是要出更多越格的事,让别人哭笑不得,也让自己路断桥塌。戏里常说,江山易改,禀难移。你舅这禀,就特别难移。我这个人,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喜欢你舅,就死跟着。你舅从崖上跳下去了,我也就跟着飞下去,快粉碎骨了。正大看我把你舅贴得,你舅笑话他啥,我也跟着嘻嘻哈哈,大乱谝,就把人家彻底得罪了。他和他老,一手扶持起米兰来,就是为了打压我的。我承认,米兰平常比我长得漂亮、标致,但化了妆,却未必有我好看。她架也有点凉,有时连铜器、音乐节奏都逮不住。尤其是嗓子,跟我就没比。可有啥办,人家主任有权有势,非要朝起促红,黑的不也能抹成乌红嘛。我不后悔,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唱不唱主角无所谓。与其那样谨小慎微地去看他正大的脸,去揣摩正大老的心思,去给她织衣,我还不如自由自在地去跑套,唱合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就骂呢。米兰不是也走了吗?正大到说我生活作风有问题,思想觉悟低,不能成为尖子培养对象。树起个米兰来,这不,米兰也在一夜之间,跟一个有钱的二婚男人了,走了?那生活作风就比我好了?思想觉悟就比我高了?见他的鬼去吧!我跟胡三元就是好,咋了,坐了监回来,我还跟他好,跟他,咋了?我要跟张光荣离,他不离么,有啥办?不过你舅也不是个啥好东西,这些年真的把我害苦了。狗的就是个丧门星,简直把我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可有啥办?你看他被火烧成那个鬼样子,从监狱放回来,我不待见,又有谁待见这号活鬼呢?今天的事,你都看见了。你还小,本来这事不该看的,可看了,也没啥。人么,只要东西都全乎着,一辈子总是要看、要的,话丑理端。你舅怕你生气,让我来给你说说清楚,我想也没啥好说的。你舅,还有我胡彩香,就这么两个烂人,你看值得舅、胡老师了,就继续,要是不值得了,不拉倒完事。我们对你,该咋还咋,该啥还啥。你舅今天还跟我商量着,要我好好给你把唱再一,说唱戏唱戏,好角儿就凭的一口好唱呢。不仅要有好嗓子,更要有好呢。武戏固然重要,可从长远看,还是唱念做打全才、文武不挡的好。我都满口答应了,说要给你安排个课程表,长期朝下教呢。没想到,让你把这事撞见了,也不知你还瞧不瞧得起我这个老师。你是你舅的外甥女,我也一直是把你当亲外甥女看待的。认不认,反正就这回事了。我也不给你多说了,学唱的事,我把课程表都好了,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胡彩香说完,从上掏出了一张自己用圆珠笔打的课程表,放在了上。

她都准备起走了,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块红布来,说:“给,这是你舅给你从庙上求的一块‘老爷红’。说是你今天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怕你背时走霉运呢,让你别在上,辟邪哩。”

说完,胡彩香就走了。

这天晚上,易青娥一会儿看看课程表,一会儿看看“老爷红”,一夜都没着。

第二天早上,胡彩香课程表上的要求,五点就有一节课。易青娥都起来几次了,却又躺下了。

但最后,她到底还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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