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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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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生演员薛桂生,二十七八岁,长得还有点像封潇潇。可仔细一看,却有许多跟潇潇的不同。先是有点女气,白净面皮,很溜。路走得快了,还有点风摆柳的意思。成天把脸面抹得白里透红。衣服穿得四棱见线。即使围脖,也是围得“五四青年”一般的有范儿。作起来还有点兰花指。在当地,据说有“活许仙”之称。之所以能调到省秦,也是因为要排《白蛇传》。这事在省秦,自然是要引起风波了。团上十几个小生演员,难还没个“许仙”了,非得在新疆挖一个回来?单跛子咋不到苏联去,把演保尔·柯察金的瓦西里·兰诺沃依挖回来呢?还不知吃人家啥了呢。有人就哧哧地笑,说这家伙该不会是同吧。

忆秦娥也觉得跟这家伙配戏,有点怪怪的,想笑,又不敢笑。她开始都想建议单团长,既然要从外边调人来演许仙,何不就调宁州的封潇潇呢?把潇潇调来,《白蛇传》会排得更快、更好些。可这样想,又没这样做。潇潇已经结婚,她也结婚了,一旦来,可能会有更多的不便。还不知要让人怎么埋汰她的不是呢。再说,她的建议,团上就能听了?更何况,新许仙都到了。

只对了三天词,她就发现,这家伙才是个真正的戏痴,比封潇潇排戏更加投入。封潇潇那时演许仙,说实话,是真正地为她在配戏,有点甘当人梯的意思。因为许仙在戏里,咋说也算是男一号。而这个许仙,口口声声讲究人物,讲究心理活,讲究格逻辑。据说,他是在上海戏剧学院和中央戏剧学院修过的,不就把世界三大表演系抬了出来。说得封导好像都有点敬畏他三分。虽然每到薛桂生说话、作时,大家多是以捧大笑相待。可他似乎也毫不在意,永远都是那种一门心思攻戏的样子。到了痴,常见他眉飞舞。尤其是戏,让他一理,几乎每句话、每个作,都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意思。说,不是;说腻歪,也不是;说美好,似乎也不像。反正让人觉得,是有了一种新意。你还推翻不得。一推翻,大家还反倒觉得不是许仙这个人物了。薛桂生很快就在剧组站住了。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给别人说戏,分析角。开始大家都很讨厌,可到了后来,就都在找他分析了。连忆秦娥也不例外,有时也得向他讨教一二了。

这事最感到、腻歪的,是刘红兵。他心里过去是有点影的。在北山看《白蛇传》时,就在心里过嘀咕:男女演员,成天这样抱抱、哭哭啼啼,排练是反反复复、假戏真做,导演还一个劲地强调要感“投入”“深入”的,会不会产生戏中戏呢?那可是见天都要“夫呀呀”“恩呀呀”“死呀活呀”“离呀别呀”好几回的。后来铁的事实证明,忆秦娥果然跟那个演许仙的封潇潇,是有些套扯不清的关系。这次排《白蛇传》,一开始,他也跟忆秦娥和全团人一样,对这个新疆来的许仙,是嗤之以鼻的。他还笑话人家说,哪里调来个娘儿们,演贾宝玉还凑合。有人说薛桂生演许仙,那是拿胡萝卜捣蒜——就不是个正经锤锤。谁知越排,问题还越来了。刘红兵发现,不仅剧组人对这个“娘儿们”逐渐转变了看,有了好感。就连忆秦娥,也是在向人家学习讨教了。回到家里,他还故意要说些“娘儿们”的可乐来。开始忆秦娥还跟着笑,后来突然反对起他再说人家了。有一次,竟然为这事还跟他翻了脸。他就不得不长了心眼,要开始加强这方面的巡逻、警戒与防范了。

薛桂生这“娘儿们”,别看女里女气的,对于,可是有一套获取的办了。刘红兵多次去排练场发现,这家伙不就钻在女人窝里,给人家说戏,还给人家纠正作呢。一纠正,手就在人家胳膊上乱。有几次,他都发现,这“娘儿们”给忆秦娥说戏时,也出手了。他就大声咳嗽。一排练场的人都听见“红兵哥警报拉响了”。并且都笑了。可薛桂生那翘起的兰花爪子,还是搭到了忆秦娥的肩膀上。就这,刘红兵似乎都能忍了。让他忍无可忍的是,几恩、别离戏,这“娘儿们”竟然把忆秦娥得那么。明显比过去在北山看封潇潇他们演出时,是得更些了。他还给封子导演提醒过:说古典戏,还是要讲究含蓄美呢。可封子好像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他就不得不在家里反复提醒忆秦娥了。但忆秦娥除了不许他到排练场“胡转”“胡窜”“胡溜达”外,本就不正面回应这些事。有一次,他又着头皮去排练场巡逻,见许仙与白娘子正在过端午节,喝酒呢。那种眉来眼去的样子,就让他心里可不是滋了。又恰好遇见楚嘉禾在一旁加了把火,说:“兵哥,可不敢让妹子把假戏唱成真的了。你看咱碎妹子那投入劲儿。再看看‘贾宝玉’眼睛里的火,都快自燃了。可不敢把咱妹子也点着了。”刘红兵心里就跟刀戳着一样难受。晚上,他再次警示忆秦娥:“那‘娘儿们’绝对不是个正经锤锤。这是演戏,得有分寸。戏一过,小心观众提意见呢。”忆秦娥就没好气地说:“你懂个,还说戏呢。就你思想肮脏,才能想出这些花花肠子来。以后少排练场,你再来,小心我踢你。”刘红兵哪能忍住,还是要去,但一肚子气,只能憋着了。

戏终于在年前彩排了。

彩排那天晚上,刘红兵从各个角度都发现,许仙跟白娘子分别的那场戏,部是贴得太了。忆秦娥平常高高耸起的房,都被那“娘儿们”的部挤得变了形。他不得不在前台“白娘子”正与“天兵天将”行“斗”时,把“许仙”到一旁,就有关表演的分寸、尺度、距离问题,行先是较为友好克制、后是针锋相对、继而剑拔弩张的探讨了。最后,刘红兵发现,他是咋都说不过这个满歪理的臭“娘儿们”,就乘人不注意,照他的扁,砸了一拳。那“娘儿们”就跟尾巴被谁踩住了一样,“嗞哇”一声,昂起头尖:“啥?你啥?耍氓是吧?你这是对艺术的亵渎!是对艺术家的辱没!”刘红兵就又补了一铁拳:“你是你的个×,还艺术家呢。你才是臭氓呢。”

这件事在彩排结束后,就闹到单团长那儿去了。薛桂生要求刘红兵必须给他歉。单团长急得连跛直跛地跑到刘红兵跟前,哄来哄去,他都是那句话:“那‘娘儿们’得是欠揍得厉害?要是欠得厉害,我还可以拿砖上。”单团见给刘红兵做不通工作,就又给忆秦娥说,让她协调协调红兵与桂生之间的关系,要不然,只怕节后都不好演出了。

其实忆秦娥刚一演完,薛桂生就来给她数叨过了。薛桂生的语速很快,她还没太听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刘红兵是把他打了。并且打得很重,很蛮。他委屈得差点都哭出来了。兰花指也是得直颤抖,半天剥不下服装来。一剥下,他就风摆柳一般地扭走了。边走,他还在边嘟嘟:“这是艺术圣殿吗?这是古罗马蛮的斗场;是威廉·莎士比亚笔下的血腥王;是西斯集中营……”

刘红兵大概也知惹了乱子,就在忆秦娥跟前显得殷勤了许多。对于这件事,他还不认为自己老有啥错。都是那“娘儿们”在引,在风,在作祸。自己的老,不过是被一个臭氓所蛊、蒙蔽而已。他最见不得忆秦娥夸那“娘儿们”懂得多了。他说:“就他……(到底用他还是‘她’,他都还无界定呢。反正就那‘二刈子’货吧)正应了阿拉伯谚语里的一句话:‘朝过圣的驴,回来还是驴。’他不就是到上海、北京学习了几天嘛,回来就装作势,有了比其他演员更大的学问了。呸,就两个字:欠揍!”

刘红兵万万没想到,一回到家里,忆秦娥能给他发那么大的火,竟然端直又给了他一脚。这是近来很少发生的事。在他一再抗议下,忆秦娥的家倾向已经收敛了许多。可今天,又故伎重演了。他很是愤。但忆秦娥比他还愤。她直接咆哮:“你凭啥打人?凭啥打薛桂生?”一下还把他给问住了。凭啥?凭他把你得太?又说不出口。但无论怎样,也不能让这头不不的驴,在明年正月初六晚上,当着更多观众面,把自己的子得部都变形了吧。这成何统?是到了该捍卫自己做男人尊严的时候了。

“凭这小子不地,凭啥?”他说。

“人家咋不地了?”

“耍氓,地啥?”

“人家咋耍氓了?”

“还不氓,你还要他咋氓?”

“刘红兵,这是演戏,你懂不懂?”

“没吃过猪,我还没看过猪走路了?我不知这是演戏?正因为是演戏,才不能得太。”

“谁得太了?”

“还不?你们咋的你清楚。过去跟你好的封潇潇,也没得这样过。”

“你真无聊。”

“你有聊,你就让人家朝的。看别人咋说?看你还咋在社会上混?真是不要脸了。”

忆秦娥突然把一洗脸盆热,“呼”地泼在了刘红兵脸上,喊:“刘红兵,你给我滚!”

刘红兵还真的气得甩门而去了。

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的晚上了。刘红兵原来预计着,等彩排完,还准备劝忆秦娥回一趟北山,跟他爸一起过年呢。他们结婚的事,到现在还没跟他爸讲,就那样稀里糊涂把结婚证领了。在这件事上,他爸总是来回着:都承认忆秦娥长得漂亮,用他爸的话说,像画中人一样,都漂亮得有些不真实了。但他们又总觉得娃毕竟是个唱戏的,文化程度太低,有些门不当户不对。刘红兵一直在反驳着他们,说自己也才是高中生,给人“吆车”的。嫌人家唱戏咋了?美总统里,不也是演员出吗?他们就没好再管他的事了。问题是忆秦娥还本不把他这个家庭当回事。结婚时,连说都不让说,更别指望她到家里认公了。当然,她的确是忙,是累,是不出时间,可里面也分明透着一种毫不在乎的神。这么大的事,他迟早是得让爸知的。本来打算好,过年回一趟北山。他也在忆秦娥高兴的时候,给她隐隐打过招呼。她也没说不去,也没说去,只说累,想在过年时美美几天。这下让那“娘儿们”搅和得,是彻底回不成了。

忆秦娥泼给他的洗脸,已经在前结成冰了,得一走咯吱咯吱直响。气得他就想从路边一钢筋,回去把忆秦娥美美教训一顿。其实当时泼到脸上,他就想打,可牙,忍住了。他必须离开。要不离开,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不过他心里清楚,无论发生什么,最后都会是自己吃亏。倒不是他真的打不过忆秦娥,他是心,舍不得出重手。那样结果自然是自己吃亏了。嫌那“娘儿们”把她得太,也是因为。他怕着着,又出了封潇潇跟她的那种感。他也不懂,唱夫戏、戏,到底能不能唱出戏外戏?反正听说剧团过去是发生过这样的事,他就为此十二分地担惊受怕了。

刘红兵在外面游鬼一样逛了半夜,冻得实在不住,又只好到北山办事去歇着了。到了除夕下午,他再也憋不住了,就又买了各种熟食、蔬菜、果,回租房去了。忆秦娥心真大,他走的这两天,她就没出过门地了个昏天黑地。吃饭都是方便面。房就一方便面儿。听见他回来,她连看都没看一下,就把头蒙得更地了。他收拾了四个凉盘,还炒了四个热菜,炖了一个鲫鱼汤,让她起来吃。也是将就了半天,才勉强把她将就起来。衣服还是他帮着穿的。吃了饭,他说带她出去转转,街上的红灯笼都挂满了。她也没兴趣,说到放炮,火儿一闻就呛嗓子,会感冒的。他就不好再强求了。就这样,忆秦娥在家里整整了好几天。即使下,也就是到池子洗洗衣服,洗完还是。他说她是瞌虫变的。她也懒得理他。刘红兵开始陪着了几天,总想着那事,结果得酸背痛的,忆秦娥还是裹着被子,连一个角都拉不开。他也就懒得陪了,脆去办事打了几天牌。

初六那天,《白蛇传》上演了。俗话说:运来土成金,运去称盐生蛆。忆秦娥的戏运,就到了“土成金”的地步了。《白蛇传》甫一出来,又是红火得票房窗户的玻璃都挤打了。刘红兵见天在池子里转来转去地看,挤来挤去地听。观众对老的赞美,把他心里都挠搅得有点奇难耐。他也不住地朝台上瞟,朝台上瞄,老果然是美艳得了得。有时瞄得他心里都不免要咯噔一下,甚至能泛起一丝邪念来。有观众说,忆秦娥这个演员,就属于天赐了,你几乎无找到她的缺陷。如果满分是十分,这个演员可以打十二分。他也觉得老啥都好,就是那“娘儿们”得太,她不该没有采取措施。狗的“薛娘娘”,真正是挨了打不记痛的货,抱他老的尺度依然很大,很猛烈,很狂放。也可以说是很氓。他就气得以观众名义,给单跛子写了一封信,“强烈要求”剧团这种神文明场所,“绝不能传播秽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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