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元中州和朱希雅的感应,诅咒的存在及其真相已渐渐浮出水面:以灵魂为祭,不可解,其媒介就是这座宫殿。也就是说,所有曾进入过这座宫殿的人都会被咒杀!
事实真是这样的吗?世界上真有如此荒诞离奇的事吗?梁老感觉自己的三观正摇摇欲坠,其余学者也都额冒冷汗,心中惴惴。
倒是陆老最冷静,从图书阁里找出几册已泛黄的卷帙,沉吟道:“据史料记载,从闵帝末年开始,紫微宫就开始频繁采选宫女,原是三年一次,后来改为两年一次,至惠帝时期已是一年一次。这种一年一次的采选频率足足持续了将近百年,直至淳帝迁宫才又变为三年一次,在这期间,放归宫女的期限却还是二十五年一轮。若这些宫女只进不出,这座皇城是如何容纳这么多人的?她们最终都到哪儿去了?”
陆老的问题似重锤一般敲醒了所有人。是啊,采选上来的宫女最后都到哪儿去了?是因为曾经踏入过这座宫殿,所以最后都疯癫而死了吗?死的人太多了,所以才不得不源源不断从民间采选?
陆老还在分析:“你们看,从闵帝开始到迁宫的淳帝结束,这中间有一百一十三年时间,却足足换了十七任皇帝,平均下来,每一任皇帝在位的时间仅有六年多一点,而他们最终的结果均是疯癫至死。惠帝当朝斩杀群臣然后自刎,恒帝雪夜寻仙卧冰而亡,仁帝高台观星飞坠九层塔……你们看看,他们不是自杀就是因幻觉而死,这是一句‘遗传性疾病’就能解释的吗?如果真是遗传性疾病,那淳帝之后的皇帝为什么又好好的呢?”
陆老把这些珍贵的史料装入箱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也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但是,自从女儿将她的经历原原本本叙述一遍之后,他便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全新的认识。
或许在这个广袤的世界里,真的存在人类的认知无法理解的东西吧,而眼前这座诡异的宫殿就是其中之一。
宋温暖听了陆老的话,竟连骨头缝里都开始冒寒气。其余人也都脸色惨白,抖如筛糠。之前还吵闹着要把节目录完的“哈利波特四人组”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四个都曾登上皇座,所以被诅咒的程度最深,那种脑细胞在持续炸裂、灵魂被缓缓撕碎的痛苦感觉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死神的吊索已经牢牢套住他们的脖颈,正在分分秒秒收紧。
即便枕着冰袋,那令人恶心欲吐的眩晕感依然没能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强烈。好不了了,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症状真的好不了了,头部的病变向来是最难治疗的,没听梁老说吗,之前晕倒的那些修复员至如今还查不出病因,最严重的已经昏迷五六天了。
绝望摧毁了很多人的信念,又有几名工作人员捂着脑袋坐倒在地,意识还清醒着,却开始哭泣、嘶吼、揪扯自己头发,口里反复念叨着“我不该来这里”的悔恨之语。
整个节目组,包括梁老的学者团,都被这莫名而又刻毒的诅咒击垮了。
元中州和朱希雅心中满是悲悯,却没有办法救助这些人,只能转过身,望着远方默默叹息。阿火蜷缩在远离金銮殿的角落,抱紧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像一只饱受惊吓的小狗。
最怂的丁浦航反而是最镇定的人。他悄悄看了看内心一片平静,正极目眺望宫城的宋睿,又看了看与他站姿一模一样,正伫立在绵长台阶下的梵伽罗,提醒道:“不要慌,实力最强的人还没出场呢!宋博士早就给咱们安排好压轴了不是吗?”
宋温暖浑浊的眼眸闪亮了一瞬,用指关节强力按压自己的太阳穴,高喊道:“小赵,快把最后两名选手带上来。”
经由对讲机听见宋导的话,陪同梵伽罗和何静莲的工作人员连忙把他们引上台阶,两名摄影师也扛着摄像机跟了上去。他们目前还不知道宫殿里都发生了什么。
梵伽罗走得很慢,一只手虚悬在何静莲背后,随时准备支撑她。跨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下意识地“看”向宋睿,而原本极目远眺的宋睿早已走到台阶前等待,刚伸出手准备搀扶青年,掌心便被对方的掌心覆住了。
“你中了诅咒。”梵伽罗沉声说道。
“嗯,无所谓。”宋睿附在他耳边低低地笑。只不过是一点刺痛和眩晕而已,还不足以令他发疯,充斥在他心间的,无时无刻不在熊熊燃烧的怒火、暴戾和毁灭欲,远比这诅咒可怕得多。
“对你而言的确不算什么。”梵伽罗果然是最了解宋睿的人,释然地勾了勾唇角,很快就把对方中咒的事抛到脑后,但他于一瞬间流泻的不由自主的担忧还是让宋睿非常受用。
两人站在一处,默契而又和谐的氛围与周围的绝望无助显得格格不入。头疼欲裂的宋温暖在一旁看得直咬牙,正准备开口向梵老师求助,何静莲这实诚的孩子却已经伸出手开始感应。
“这,这是什么?”何静莲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手臂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怪物握住,直直往宫殿里拖去。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哭着嘶喊:“梵先生,有东西在里面,它要吞噬我!”
说这话时,她已经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拖到了宫殿门口,只需跨过门槛就会一头栽进去。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门板,半边身体在挣扎,半边身体直往宫殿里探,仿佛快要被撕裂。负责跟拍她的摄影师于仓促中拉了她一把,却差点被带倒。
听见女儿的哭喊,何母不顾宋温暖之前的威胁,连忙冲上台阶。
“快去拉住她,快!不能让她进去!”宋温暖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扑上去,抱住了何静莲的双腿。阿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飞奔而来,死死钳住少女的腰。
“啊啊啊!我,我的手!”何静莲没再往宫殿里撞,而是两手忽然平置,十根指头张开、伸直、剧烈抽搐。少顷,她的每一个指关节都开始显现出青紫色的淤痕,仿佛被什么东西夹伤了。
梁老仔细一看,不由大惊:“这,这是拶刑留下的痕迹!可是她看上去好好的……”说到这里他就没法往下接了,因为何静莲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她现在的状态就仿佛正在承受拶刑,然而这怎么可能呢,她的周围根本就没人给她用刑!
不过很快,何静莲就不再喊手疼了,而是蜷缩在门口,弓着背,抠挠着地砖,苦苦哀求:“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刚冲上台阶就听见这句话的何母顿时脸色大变,又见宋温暖和阿火压在女儿身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怒气冲冲地高喊:“你们快放开她!你们打她了?让开,快让开!”
她扯开两人,把女儿抱进怀里,手掌刚贴上女儿的后背就感觉到一阵温热粘腻:“啊!血!好多血!”她把女儿翻过来,却见一道道血色缓缓浸透布料,显现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可是女儿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却又为何会流血?更恐怖的是,她的衣服完好无损,她的身体却莫名其妙受了伤,这是为什么?惊疑之下,何母连忙掀开女儿的T恤查看情况,却见她原本白皙光滑的后背此时正缓缓浮现一条条鞭打的伤痕,从无到有,积少成多,一条叠着一条,慢慢让整个后背都变得血肉模糊。
何静莲的惨状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也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即便见多了诡异场景的何母也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莲莲,你感应到什么了?你快醒过来呀我的孩子!你快醒醒,妈妈在这里,你听见了吗?快醒来呀!”
已陷入那残存了千年之久的痛苦情绪中的何静莲根本醒不过来。继夹伤和鞭伤之后,她的身体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点,迅速掩盖了她原本完好的皮肤。她的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又急切地在体表抓挠,连连哀嚎着:“别过来,别过来,走开走开,快走开!”她仿佛在驱赶什么东西。
看到这里,陆老终于回过味来了,惊骇道:“老梁,你看她这些伤痕像不像老鼠咬的?”
梁老强忍心悸凑近了看,只一秒钟就反应过来,失声道:“废后闾丘氏!”
其余学者也都恍然大悟,继而恐惧更甚。
宋温暖咬牙切齿地嘶喊:“你们打什么哑谜?现在是打哑谜的时候吗?说人话!”对一群德高望重的学者如此跳着脚地怒斥,这恐怕是她人生中最巅峰的时刻了。
梁老却半点不觉得被冒犯,一边擦拭冷汗一边解释:“这位小姑娘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废后闾丘氏曾经历过的。据史料记载,闾丘氏因谋逆罪被捋夺后位,打入天牢,先后受拶刑、鞭刑,宁死不招。她的三个儿女为她四处奔走求告,均被有心人陷害,入了死牢。为了保住儿女,她这才招了,之后便被打入冷宫囚禁。闵帝的宠妃,也就是初登后位的孝敏后刘氏与她素有积怨,将她抛掷于鼠坑受万鼠啮咬之苦。被拖出鼠坑后,刘氏严禁任何人给闾丘氏治疗,于是闾丘氏的身体开始慢慢腐烂。她原本会熬死在床上,但她的儿女至纯至孝,为了救她甘愿替死。闵帝为了测试三人的孝心,当真赐下白绫,于是三人就这样溘然长逝,闾丘氏全族三百六十八人尽皆服毒,无一幸免。获悉消息后,闾丘氏拖着腐烂的身体爬上翠屏山,吊死在最高的一棵松树上,她死前留下的诅咒也开始在紫微宫疯传。”
见梁老被恐惧感压得喘不过气,陆老代替他说完下面的话:“这位小姑娘受的伤与闾丘氏曾经的遭遇一模一样。你们看这些血点,与老鼠的咬痕是一致的,可是这里没有老鼠!”
两位学者的话让所有人都冻结在了原地,何母更是吓得肝胆欲裂。她的女儿要是出了事,这个家可怎么办呀?儿子上学要花那么多钱,将来出国的计划岂不是也黄了?
元中州和朱希雅想帮却帮不了,只能站在不远处默默祷告。阿火死活不愿离开何静莲,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丁浦航连连后退,差点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去。他第一百次懊悔于当初的决定,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偏要跑到这个节目里来捞钱!这下好了,钱没捞着,恐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当何静莲沉沦在地狱中时,梵伽罗正借由她的七感,默默探知着过去曾发生过的,甚至一直在发生的事。获取到足够的讯息后,他大步走向何静莲,与元中州擦肩而过时低声说道:“借你的魂铃一用。”
元中州内心狠狠一跳,下意识地摁住了别在腰间的铃铛。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的魂铃,与他性命相连,但眼前这位青年却一张口就道破了这个秘密,可见他一早就将他看穿了。所有人在他眼里大概都像玻璃纸一般浅薄而透明。
青年的能力非常可怕,但元中州却没有拒绝,只挣扎了一秒钟就默默解下铃铛,递交过去。
“谢谢,我会好好保管它。”梵伽罗慎重许下承诺,完了快速走到何静莲身边,把不知所措的何母推开,握住何静莲布满咬痕的手。
“跟着我的声音慢慢离开,别犹豫,别回头。”他开始缓慢转动铃铛,经由他的手,这原本发出清脆声响的乐器竟变得无比庄严厚重,那层叠的铃音缓缓荡向远方,与皇城之上的浩气汇聚,与残存千年的紫气交融,与片瓦之上的熏风咽咽、与断壁之上的草动飕飕、与翠屏山上的松涛肃肃,混合成一柱穿云宏声,以摧枯拉朽之势震开了远古死魂留下的痛苦记忆。
这柄在元中州手里只能堪为媒介的魂铃,入了他的手竟成为了一件威力无穷的法器!
所有人的脑袋都为之一清,那逼得人发疯的刺痛感竟顷刻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干枯的灵魂在绵绵细雨中被润泽的舒适和沉迷。莫说宋温暖差点发出极酣爽的呻吟,就连“哈利波特四人组”都开始急切摸索自己的身体,继而露出狂喜的表情——这是,这是诅咒被解除了?
唯有何静莲还在承受痛苦,她的脖子开始不断上抬,显出勒痕,看来闾丘氏的记忆已播放到上吊自尽那一段,再不唤醒她恐怕就来不及了。
阿火急得直掉泪,梵伽罗却并未乱了方寸。继摇响魂铃之后,他开始吟诵经文,先是大悲咒,后是七佛灭罪真言,完了是解结咒和往生咒,那极度标准也极度庄严的梵文发音连在寺庙中长大的阿火都望尘莫及。他只在活佛口中听过这饱含禅意佛音的经文。
“先用大悲咒催动何静莲的心灵力量,让她自己挣脱困境;再用七佛灭罪真言抹去她无意中沾染的罪孽;后用解结咒解开怨结,完了用往生咒超度亡灵,这一套超度之法需要动用极庞大的灵力和极虔诚的信仰才能支撑。这么多年以来,我只见阿育王寺的主持慧寂法师施展过一次,超度的对象是一只百年厉鬼。自那之后,慧寂法师便闭关了,据说是伤了元气。”
朱希雅目不转睛地盯着诵经的青年,语带敬畏:“我们这位大明星似乎不仅仅是顶尖灵者,还是道行高深的佛修。他才多大,二十五有没有?他到底是如何成长的?我难以想象!”
她话音刚落,脖颈眼看着就要断裂的何静莲竟清醒了,张开嘴,发出长长的嘶鸣,然后扑入梵伽罗怀中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