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罗兰说道,“好吃的东西吃不完,好喝的酒水喝不完。”
“酒!”埃蒂说着,假模假式又搞笑地叹了一声,“记忆犹新啊。”
过了这么久,这是几个人说出的第一句话,仿佛打破了狂风之夜的沉默魔咒。他们纷纷挪了挪姿势,好像刚从沉睡中醒来。除了奥伊,它依然平躺在壁炉火跟前,短腿小脚四仰八叉,舌尖耷拉在嘴角,那模样滑稽透了。
罗兰点点头。“还有女人,就是在那天晚上,沉默的杰米告别了处子年代。第二天早上我们又上了‘小玩意儿’,返回蓟犁。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
“早在我爷爷的爷爷还没出生的时候。”杰克低声说道。
“这话我就不敢说了。”罗兰说着,微微一笑,然后连喝了几大口水。真是口干舌燥了。
隔了一会儿,大家还是沉默不语。终于,埃蒂开口了:“谢谢你,罗兰。这故事真牛。”
枪侠扬了扬眉。
“他的意思是,故事讲得好极了,”杰克说,“我也觉得好。”
“瞧我们挡在窗前的木板间都见天光了,”苏珊娜说道,“还不太亮,但有光了。你讲了一整晚,罗兰。要我说,你才不是加里·库柏 [10] 那种闷棍硬汉呢!”
“我不知道他是谁。”
她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没关系,宝贝儿。”
“风小了,但还是刮得挺猛。”杰克留心听了听。
“我们把火生起来就睡觉吧,”枪侠说道,“今天下午就会回暖了,我们就能出门了,再拾些柴火来。明天……”
“上路。”埃蒂抢先说道。
“你说得没错,埃蒂。”
罗兰把最后一点柴火扔进炉膛,看着火势腾地涨起来,然后躺下来,闭上眼睛。不出几秒,他就睡着了。
埃蒂把苏珊娜揽进怀里,又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杰克,他盘腿坐着,看着炉火。“该睡啦,小牛仔。”
“别这么叫我。你知道我讨厌的。”
“那好吧,小牛犊。”
杰克伸出中指。埃蒂笑了,也闭上了眼睛。
男孩把毯子披裹在身。真是个损友,他想着便笑了。石墙外面,风吟依旧——有声但无形。杰克又想道,风在锁孔的另一边。可是在另一边,风又是从哪里吹来的呢?都是来自永恒。以及,黑暗塔。
他想到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的罗兰·德鄯还是个陌生人,躺在石塔顶层的圆形卧室里。窝在暖和的被子里,听他妈妈讲述古老的故事,外面风声呼啸,掠过黑暗的大地。半梦半醒之间,杰克看到一张女人的脸孔,又慈祥又美丽。他自己的妈妈从来没有给他读过故事。在他的家园里,那是佣人的职责。
他闭上了眼睛,看到很多貉獭后腿站立,在月光下起舞。
他睡着了。
罗兰在午后醒来,那时,风已近乎平息了,微风轻扬,石头大厅里亮堂多了。埃蒂和杰克睡得正香,但苏珊娜醒着,已经把自己挪到了轮椅里,拆下了一扇窗前的木板。此刻,她正托腮安坐,望着窗外。罗兰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肩头。苏珊娜抬起头,头也没回地拍了拍他的手。
“风暴过去了,宝贝儿。”
“是的。但愿我们别再遇上一次了。”
“如果再遇上,但愿能再在附近找到这么好的藏身地。不过,古克村……”她摇摇头。
罗兰略微倾身,往外张望了一下。眼前的景色不会让他大惊小怪的,但或许埃蒂会给出“酷毙了”之类的评价。大路仍在,但路上堆满了树枝和断裂的树干。排在大路两边的房屋都消失了,只有石头垒砌的聚众厅还矗立着。
“我们很幸运,是不是?”
“纽约的苏珊娜,弱者才会用幸运这个词代替卡。”
她想了想这句话,没出声。暴冰煞最后一阵余风钻过窗洞吹进来,把她头顶的头发吹压下去,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摩她。这时,她转过身对他说:“她离开了萨罗尼,回了蓟犁——你的母亲。”
“是的。”
“即便那个狗娘养的告诉她,她会死在亲儿子手里?”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么说的……但是,是的。”
“难怪她写那封信的时候都快疯了。”
罗兰沉默了,望着窗外被风暴席卷又损毁的一切。然而,他们找到了庇护所。让他们免于风暴的很好的庇护所。
她把他只有三只手指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手间。“最后,她还写了什么?是什么话,让你摩挲了无数遍、直到信纸碎散?你可以告诉我吗?”
沉默延续很久,他始终没有回答。就在她确信他不会吐露的时候,他开口了。苏珊娜觉察到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几乎难以察觉,但肯定有,苏珊娜从没听过罗兰这样讲过话。“在最后一段之前,她都是用低等语写的。但最后一段用的是高等语,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优美:我原谅你所做的一切。还有:你可以原谅我吗?”
一颗热泪流下她的脸庞,那么温热,充满人类才有的情感。“你可以吗,罗兰?你原谅她了吗?”
蓟犁的罗兰仍然望着窗外——阿藤的后代,佳碧艾拉之子——他微笑了。笑容如同第一束朝阳照在荒粝的旷野上,绽放在他的脸庞上。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回到他的装备边,着手准备他们下午的早餐去了。
他说,是的。
那天晚上,他们又在聚众厅待了一夜。大家有说有笑,但没有讲故事。次日清晨,他们收拾行囊,继续沿着光束之路朝卡拉·布林·斯特吉斯进发,之后便是边境,再是雷劈,最后是黑暗塔。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