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灵秀来到杨夫人墓前,摆上香烛祭品,打开了一坛酒,却是久久一言不发,静静地站立,如此良久之后,这才将一坛酒尽数倾倒在坟前,轻声道:“娟儿姐,我好想你。”
幽幽地叹息一声,道:“安息。在你面前,我就不说杨波涛的坏话了;希望你若是有灵,到梦里来,我们姐妹,再来叙话。”
她就这么站着,明明已经说了告别的话,却仍旧没有离开;径自长长叹气。
“你们都退下吧,到那边山坡下等我,让我在此独处片刻。”
两个护卫答应一声,渐行渐远。
眼见护卫远去,上官灵秀又是悠悠的一声叹息。
从云扬的角度看上去,只见上官灵秀此刻好似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在杨夫人坟前缓缓的坐了下来。
“娟儿姐;按说你的年龄比我大好多,叫你姐姐实属僭越,但上官家的辈分就是如此,要是我真叫了你阿姨,婶婶呵呵,反而不好……咱们当日在一起相聚的时候,你仗着这个姐姐身份,可没有少调笑我,要是再低你一辈,我只怕就要被你玩坏了。”
上官灵秀绝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温柔,她抱着膝坐在坟前,脸上尽是一片难见之娇柔,看起来异乎寻常的楚楚可怜,更有说不出道不尽的孤独意外。此外,犹有一股子不期然间显现的女儿家婉约,韵致之风姿难描难画,难写难言。
此情此景,让云扬看得也是心中怦然一动。
这等女儿家的温柔细腻,云扬还是第一次在这将门女子身上看到。
“你活着的时候,跟我聊天,我也不曾说过心里话……委实是,我也无法说,更不能说……这举世之间,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只能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说,希望你不要怪我……”
“就在前几日,我们聊天那会你还跟我说,要早点找婆家,将终身大事定下来……哎……”上官灵秀看着天上悠悠白云,怅然道:“当时我说,我那里有这样的心思……你还劝了我好久……”
“可上官将门现在,老的老,小的小,就我尚可勉力担当一面,若是我真个嫁出去了……家里的这一大帮子人又要怎么办?”
“你问我有没有意中人……你说女人只有成了亲,有了孩子,这一生才算是完整,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其实又何止你这么说;家里奶奶,大娘,娘亲她们也都跟我这么说……”
上官灵秀喃喃低语:“但是……上官家现在不能没有我……虽然奶奶她们看起来现在还是很坚强很硬朗,但是我知道……她们早已经撑不下去了;就算身体尚可支撑,一颗心早已倦怠……我在她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感到强烈的死志……”
“之前将门公案重提,纵使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却仍旧令她们的心更灰一重,从前只以为心灰若死是个比喻,原来人的心,真的可以灰败如斯!”
“我现在是将军年轻一辈硕果仅存之人,断断不能眼看着上官将门就这么没有了……”
“纵使我只是女儿身……但我……毕竟是姓上官的……”
“我今年二十一了……当年一起玩的小姐妹们,现在都嫁人了,生活得很幸福,有时候也会抱着孩子到我家去串串门子……那些小家伙们都挺可爱……只是我……”
“至于意中人……哪个女儿家没有意中人啊……只可惜,我……”
“你还记得天外云侯家里的云公子么?”上官灵秀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这段时间里,他当真是帮了我好多忙……他根本就不是如外面传说的那种纨绔,他是一个很好很好,极好极好的男人……”
“云扬……值得任何女孩托付终身……”
“娟儿姐,你也知道我性格,直来直去;若然我不是上官家的女子,若是父兄尚在,我早就跟他说了;无论成不成也好,他喜欢我不喜欢我也好;我都要跟他直说的,若是他不喜欢我,我会放手,我自己会继续自己喜欢,却不会强迫他一定要喜欢我……若是他也喜欢我,那就在一起……”
“但是,我的身份,却不允许我这样做;他的骨子里是那样优秀,那样的光风霁月,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相信喜欢他的女孩子,肯定很多很多……而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远远看着。或许有一天,我就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别的女孩子成亲,一世和美,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
“我的侄儿们现在还小,等到他们真正长大,能够担负这个家庭的重任,最少,也要在七八年之后,而那个时候……我就快三十岁了……”
“我们玉唐帝国,三十岁不出嫁的姑娘……貌似这么多年,实在是太少太少有了……而那个时候,就算我心思仍旧不改,却又何能期望他也形单影孤,人,不该有那样的奢望……”
“娟儿姐……你能明白么?我心里的苦……”
啪啪的两声轻微的声响,那是上官灵秀的眼泪悄然落在地上。
“我纵使表现得再如何坚强,可是我终究是个女人……”上官灵秀轻声说着:“你曾经说过,女人,只有心里有了归宿,才会更加坚强;才会知道什么是幸福……但是这一切,都不属于我,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遥不可及……”
“如今你香魂渺渺,却是终得轻松,以后啥也不用管了……就算是杨帅将背负多少恶名,你终归是听不到的……其实你这一生的苦日子,就只是这几天……然后就永远结束了……这样的人生,虽非完美,却是足堪令人慕羡,至少我是羡慕的!”
“因为我还要继续撑着,熬着,明知道没有头,却要一直咬着牙坚持,扛下去;还要在外人眼中,装出来冷硬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男人……心中的软弱,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这日之后,这些话我再不会对任何人说……”
“这个人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熙熙攘攘,每一天,都在这天唐城拥挤的人群中,却始终感觉,自己是那么孤单,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孤独的行走。”
“孤零零的,不知道目标是在哪里,也不知道前方在哪里,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一天又一天,就这么永远孤独着……”
“娟儿姐……好苦啊。”
声音渐渐地低低细细。
唯有一滴滴泪水滴落在地面的轻微声音,不绝的响起。
云扬在一侧树后,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心下却不由得感觉阵阵酸涩意味袭上心头。
不错,历来女子,真的从没有任何一人,像是现在的上官灵秀这般孤独沉重,兀自努力撑持;整整一家子的责任,全都压在这位弱女子身上……
放不下,挺不动,撑不住,却还是要坚持着……步履蹒跚的努力往前走。
根本没有任何的空间和可能,去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因为想也只是幻想!
唯有在这一家的后辈中人能够真正挺立之时,上官灵秀……才能脱身出来!
云扬心中骤然一声长叹。
时间过得很快。
半个时辰,就这么悄然过去。
上官灵秀站起身来,高挑的身子惆怅的站立片刻,郑重弯腰行礼,径自而去。走出十几步,转过了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睛,突然挺起了胸膛,重复将门贵女往色,大踏步离去!
就像是一个踏上战场的将军,那样的锐利,那样的坚决!
脚步铿锵,朝气蓬勃。
看着上官灵秀窈窕身姿渐渐远去,看着她还是那一副冷傲面对天下,坚强不让须眉的样子;云扬默默的注视着,只感觉心里一阵阵的感叹。
这个女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若然云扬是一般人,或者心性稍微差点软点,没准早就过去报个白,叙个情,甚至搞出个鼓掌声的动静出来了,毕竟,那才是人之常情!
但云扬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始终没有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出来能说什么?
能做什么?
平心而论,云扬现在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
单就这点而言,云扬甚至都不如上官灵秀或者计灵犀,人家俩姑娘起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顶多就是因为某些牵绊没有付诸行动而已!
可云扬是真的没有想法!
离去的计灵犀,云扬没有想法;现在的上官灵秀,云扬还是没有什么想法;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报仇上。
云扬自莫名回魂的那一日起,就唯有一股强烈的执念充斥心头:哥哥们都死了,唯有自己侥幸生还;忙着报仇尚且不及,哪里有时间有闲暇去顾着郎情妾意男欢女爱?若是自己当真那样做了,还有点人味吗?还是人么?
就算是百年之后,有什么面目去地下去见哥哥们?
然而此际目送着上官灵秀黯然离去,云扬不期然地感觉到自己心里很有些沉甸甸的意味。
自己该追上去,安慰一二吗?
嗯,还是算了吧,自己对上的乃是四季楼,整个天玄大陆最最恐怖的庞大势力,没准哪天一个不小心就嗝屁了,朝夕不保,既然没有足够能力给人家姑娘什么保证,招惹人家姑娘,给个虚假的希望,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