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说得没错。”
紫川参星目光平视着前方,淡淡说:“东北各省的总督和省长当初任命得太过匆忙,有些不合秩序,现在得调整一下。比特、安卡拉、达玛、乌其、巴特利,这五个行省的总督和省长都换一下吧,把他们调回帝都来。罗明海,你来考虑下,看有些什么能干的军官和文官,派过去轮换一下。”
罗明海肃然道:“遵命。”
听得紫川参星说话,众位统领无不心下雪亮。东北各行省是由远东军首先从魔族手中光复的行省,总督和省长都是由远东统领紫川秀战时任命的。后来战胜后,因为家族与远东之间的关系敏感,家族也一直没动这几个行省的人员。现在紫川参星一口气就把紫川秀安插在家族内地的亲信全部拔掉了,可见他决心之坚决。
一边发贺信祝贺,一边重修瓦伦要塞,一边调换人事,总长的这一套组合拳打得令人眼花缭乱,大伙都隐约感到了会么,但又很难琢磨出来,于是都皱着眉不说话。
紫川参星站了起身,示意会议到此为止了:“就这样吧,监察长说得对,家族对此事要镇之以静,我们不能惊慌失措,自己先乱了手脚。林河拿下了王国——哼,王国地域辽阔,民风剽悍,他想要平定王国,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单是蛮兽的入侵就足够让他头疼了。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做好必要的防范就是。”
众位统领跟着起身,应道:“殿下英明!”
“你们都回去吧!阿宁,你留下,我有事跟人说。”
望着众位统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花园的门口,紫川宁收回了目光,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叔叔:“叔叔,你有事跟我说?”
“嗯。”紫川参星沉重地喘了口气:“刚才人多,我不好问:他在远东那边称帝了,你是怎么想的?”
“阿!?”
紫川参星皱着眉,不耐烦地摇着头。他问得更直接了:“我说的是,你还想继续等他吗?”
没有想到叔叔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尽管是早已历练出来的政治家了,紫川宁还是一下子红了脸,轻声道:“叔叔!你说的什么啊。人家……人家……哪里有……人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底“人家”什么,紫川参星即使拼命竖耳朵,也听不见了——但也不必听清楚了,看侄女这副羞涩难当的表情,不用听都能猜出了。
这段萌生于远东帝国和紫川家族当权者之前的感情,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对于家族的未来,这到底是有害,还是有利呢?紫川参星迷惑地望着灯火幽明的花园,无数的灯笼在繁花丛中闪烁。好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叹息声中蕴含着远大和惆怅:纵然自己心机满腹,这种天运之事,实在是算不透啊!
既然猜不透,紫川参星也就把它丢开了:“阿宁,斯特林和罗明海都回来了,我看,前阵子我们商谈的事……你要做好准备了。”
紫川宁诧异。虽然紫川参星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事,但二人都对此事心照不宣。
“远东出了那么大的事,那件事……还是要办吗?不如等一下看看形势发展如何?”
紫川宁说,潜意识里,她对杀一个重臣大将还是颇有点抗拒的。
“傻丫头!”紫川参星笑道:“正是这个时候才好行事啊!趁着大家都被远东独立的事吸引了注意,谁都想不到,而且,紫川秀刚刚称帝,自顾不暇,这时候他正要想修复与家族之间的关系,我们这个时候动手,他才没法干涉啊。而且,罗明海这人实在办不了大事,他刚才差点就说漏嘴了。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我明白了,叔叔”紫川宁犹豫一下,问:“但总统领那边……会不会有问题?他打算如何行动?”
紫川参星垂下了眼帘:“阿宁,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不要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对你比较好。这事完了以后,我会向元老会申请退位。我希望,你能两手干净地接过我的位置。”
紫川宁失声叫道;“叔叔,你怎么?”
“没什么奇怪的,你叔叔这么大把年纪,再坐这个位置,确实撑不住了。现在,我办事超过半个小时就开始打瞌睡,上次哥珊来给我说事,我居然睡着了。”紫川参星自嘲地笑笑:“现在不走,等将来犯下大错再被赶下台,那就没面子得很了。”
紫川宁急切地说:“叔叔,你不在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紫川参星淡淡笑了:“阿宁,你很好。有点信心,你比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得多。你接这个位置,我很安心,你会是个好总长的。”
望着眼前的老人,紫川宁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眼前的老人,47岁时接过自己父亲的担子就任家族总长,迄今已有十三年了。在他任上,家族兴衰轮回,经历了杨明华的叛乱,丢失远东的惨败,与流风家的大战,魔族入侵的灾难,但最终还是屹立不倒。在家族历史历代总长中,紫川参星并不算那种英明神武的领袖,但他却有着坚定如磐石的意志,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绝境,他从不屈服。
虽然小时候,背后自己也常常说他的笑话,笑话他呆板,笑话他的笨拙,但却是在他的羽翼遮蔽下,自己才能无忧无虑地渡过了充满幻想和憧憬的少女时代。他小心翼翼地呵护自己,一心一意地保护着自己。他不是家族优秀的总长,但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在父亲离开以后,世上唯一真心真意毫无目的地照顾自己的人,只有他了。
眯起了眼睛,紫川参星望着在林子上起伏飞翔的鸟儿们入神,轻轻说:“说实在的,除掉他,我也很惋惜啊!这个人,他的才华在斯特林之上。只可惜,这个人的心术不正,他走错了道!不为你除去他,我始终是不能安心离开。阿宁,将来你任上,任用人才,你可能不能再犯叔叔的错了,忠奸之辨,可得看个分明啊!”
酷热的白天即将过去了,太阳正在下山,树林、草地、湖泊和光秃秃的林间空地都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红霞中,道边低矮的养蜂人兼客栈小屋点缀在树林边,在树浪的绿荫中显得格外阴凉。
虽然是秋后,但日头还是很晒了,田里也没多少农活好干,养蜂人——也就是客栈的老板——和村里头的几个人都坐在门口的树荫里乘凉。
“最近日子不过好过了啊!”沉沉地抽了一口土烟丝卷制的烟卷,客栈老板眯起了眼睛,盯着那条被晒得烟尘滚滚的大道:“赋税越收越重,打仗经常要抽丁。听说蒙田大人已经下令了,秋收之后,俺们所有壮丁都得集合应命。”
他的话引得农人们吱吱喳喳响成了一片。
黝黑的小个子魔族农民嚷嚷道:“又得应役了?今年春天已经应过两次差了哪,夏季时候又应了两次差——现在秋末没到。还得应差去打打仗吗?”
“是啊!王国有律法,说领主一年只能召集两次差役,可蒙田大人召集了足足五次了!”
“要是俺们的老公爷还活着,准不会这么干!可惜,老公爷死得太早了!”
“听说老公爷是被圣地那伙人害死的?”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敢乱说!”
“可大伙都说老公爷是被蒙亚他们害死的……”
“俺听说了,上个月,我们蒙田老爷打了个败仗,被蒙青老爷狠狠揍了一顿。”
俺们蒙田老爷凶得很,他准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他准要召集我们再去打过。
“几个老爷打仗,打来打去,倒霉的都是俺们。上个月,苦塘村的瓜秧子就被打死了,连尸都没收回来。”
“这年头,到处在打仗,没个安稳日子!我这客栈,可好久没生意了……连送货的货郎都好久没见过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好关门了。”客栈老板叹息一声:“这样的乱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的话引起了农民们的共鸣,大伙都在叹:“是啊!还是当年陛下在世的时候好啊,一年只应一次差就够了!”
“赋税也只用交三成——不象现在,足足要交七成税!剩下的,俺们连煮粥喝都不够!”
“象蒙田、蒙青老爷这么爱乱打仗,要是老陛下在世时,准得好好教训他们了!”
“听说老陛下留了个女儿,她当了新皇帝?”
“女人当皇帝,那怎么成!难怪她管不了蒙田他们了。”
“要说治国当家,还得是个爷们啊!他得有虎威!”
众人正在议论着,忽然远远地传来了有规律的马蹄“嘀哒”声,客栈主一下就听出来了,喜上眉头:“有过路的来了!等了好久,总算有个客了!俺可以开张做生意了!快快,你们这群兔崽子,快闪开点,别挡贵客的道!”
被晒得发烫的大道尽头扬起了满天的尘土,两名骑兵的身影就在那黄色的烟尘中逐渐浮现。农人纷纷打起眼帘来观望着,小声议论猜测着来者的身份:
“老板,来的好象是兵呢!”
“看他们奔的那个劲头,准是兵!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族的兵?”
“老板!看,他们背上有小旗!是传令兵!难道是蒙田老爷要召集人了吗?”
两名骑兵一阵风似地疾驰而来,越一越近,突然,那个视力最好的矮个子农民失声叫出来了:“他们背的是金色的小旗!金色的!是皇旗!”
“他们可是皇家宣抚使啊!”
“是魔神堡派出来的人,是陛下的使者!”
呼的一下,不顾那还炽热的落日阳光,躲在屋檐下乘凉的人们一口气冲了出来,站在道边惊喜地望着那两个越奔越近的皇旗信使,神情激动。又叫又嚷,自己今天可真是幸运,能亲眼看到皇家宣抚使了,那是足够回家给左邻右舍们夸耀上整整一年的大事了。
客栈的老板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至少在这个村里面是,他曾经参过军,在军队里还当过伍长。众人都在激动时,他突然记起了当年在军队里的见闻。记得传闻中,见皇家宣抚使是要有规定礼节的,好象是要鞠躬迎接宣抚使?还是跪下?要磕头吗?糟糕,当时怎么没记清楚呢——不过也不能怪自己,魔神堡已经足足三十年没有派出宣抚使了,大伙对见宣抚使的礼节都只存在于模糊的记忆中了。
“快,大伙快跪下!”老板急忙地吆喝道:“不能让人家笑话俺们村不懂礼节,见皇家信使那是要跪倒参见的!快~二狗子,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跪下!”
被老板这么连哄带踢地催促下,处于激动中的村民慌忙乱七八糟跪了一片。
那两个骑兵已奔过来了,在客栈前停住了马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两个骑兵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开裂,嘴唇紧抿,神情严肃,眼中却是凶光闪烁,显得剽悍异常。他们的背后背负着一面金色的飞鹰小旗,旗帜在他们肩头迎风招展,发出猎猎的声响。
客栈的老板代表众人跪倒上前问好:“西加草原钉子河村草民觐见天使!天使莅临此地,乃本村的光荣,敬请天使在本店休息进餐。“
默不作声地望着老板,又望望跪倒地上的一众村民们,两个骑兵交换个眼神。
一个骑兵问:”这里就是钉子河村了吗?“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极有穿透力,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回禀天使,这里就是钉子河了。”
“村里的村长在哪里?你们是归哪个族的?”
“回禀天使,草民就是本村的村长,我们就是蒙族部落的,都归蒙田老爷管。”
听了这个答复,两个骑兵对视一眼,另一个骑兵嘀咕一声:“蒙田的人。”
“村长,给我们的马备好草料,给我们的水壶装满水!给我们拿吃的来,要干粮!我们身负皇命!快!”那个骑兵沙哑着嗓子闷声一喝,声音科如晴天里打下个霹雳,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客栈老板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备了最好的草料和食物,系到了骑兵的马鞍边。在这个过程中,两个骑兵根本没下马。老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听话,甚至都没问对方要钱。皇旗信使身上有种有如实质的威压和魄力,那种凛然的特权气势,让他根本无从抗拒。
备好了食物和草料,他才战战兢兢地问道:“草民斗胆敢问天使莅临,有何贵干?”
“我等为传圣旨而来!”两名骑兵同时抽出了背后的金色小旗,在空中一挥,动作整齐划一,展翅的飞鹰在夕阳下灼灼发亮。
两名骑兵同声吆喝,嘹亮的声音响彻树林和原野:“老皇卡丹陛下已退位,新皇林河陛下已登基!从今以后,王国以光明为年号!吾皇万岁,塞穆黑林!”
“塞穆黑林!”老板领着众位村民跟着参差不齐地喊道。他战战兢兢地问道:”草民斗胆敢问天使,林河陛下出身何族?新的黄金族将由何族担任?”
“新皇出身血眼族!血眼族将为新黄金族!”
说完,两名骑兵一抽马鞭,战马嘶鸣一声,风一般地奔驰开来,转瞬间已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只剩下跪倒一地的魔族农民位被尘土呛得咳嗽不停。望着骑兵们消失的方向,客栈老板慢慢吞吞地站起来,拍打着膝盖上灰尘,眼中满是疑惑。
他掉头望向众位村民:“喂,你们谁知道血眼族?还有俺们的新陛下,林河陛下,谁知道他是谁啊?”
回应他的,是一张张同样无知而迷惑的脸。
有人叹息:“是谁都好,我们总算有新皇了!但愿他能快结束这样的倒霉日子吧,愿吾皇长寿!”
钉子河村的村长和村民们不会知道,刚刚在他们面前发生的一幕,同一时刻几乎在王国四面八方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上演。就在一周前那个天色红亮的黎明,上千名背着黄金狮子小旗的骑兵从瓦恩斯塔出发,他们背后的旗帜表明他们的身份是隶属于魔神皇的信使,这是他们人身安全的最大保证。王国习俗,即使交战的部族都不会伤害中央政权的信使。凭着这面旗帜,他们保以安然穿越那些最野蛮的部族、最残酷的战场、最偏僻的荒野,不但不受伤害,只要有魔族臣民居住的地方,他们都可以得到款待,得到食品、草料和帮助。他们将穿越王国的大小城市、偏僻乡镇、广袤草原、炽热的荒漠和奔腾的河流,他们的中迹将踏遍王国广袤山河的每一寸土地,向数百万魔族臣民发布来自王国中央的意志,他们嘹亮的声音将响彻王国山河的每一寸土地:
“老皇卡丹陛下已退位,林河陛下即位!”
“年号已改,光明为号!”
“黑潮已现,王国危急!陛下有令,大小部落立即组织精壮,了兵神保,共卫王国!”
“敢抗命、敢迟缓不至者,灭族!”
飞骑传檄是王国新君即位时的传统,也是王国出现重大危机时魔神堡召集各族勤王的最紧急手段。接到飞骑传檄,即使交战中的部族也必须立即停战,合兵救援魔神堡。
九月十五日在瓦恩斯塔登基后,紫川秀并没有按原计划随斯特林一同撤离。卡丹率塞内亚族突然投降,这诚然是件好事,但也打乱了紫川秀的计划。先前,紫川秀只是打算作为占领军进入王国,烧杀一把就可以走人了。但现在,当了魔神皇,自己就变成了王国的主人,原来的撤军计划很明显不适合了。远东军统帅部必须重新制定战略。
紫川秀召集了部下们——其中也包括归顺他的魔族族长——集思广益。军事会议开了整整一天,族长们普遍认为,当前与野蛮人的军事形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峻,并没有出现铺天盖地的野蛮人,现在出现的只是一些散兵游勇而已。哥昂族和雷族虽然遭受了重创,但那很大程度上归咎于两支部队过于大意了。就连雷豹也承认,若再来一次,只要自己有所准备,那种惨败是不可能重演的。
而林冰白川等家庭军官则认为,魔神堡是王国东部最大也是最坚固的要塞,远东军占领魔神堡,这有极其重要的军事和政治意义。魔神堡一下,整个王国即望风而平,既然塞内亚族投降了,面对这个唾手可得的要塞,人类若是不趁机将其控制,那将会错失大好良机。
卡丹更是在其中大声疾呼,说抵御野蛮是是大魔神交托给神族的光荣使命,呼吁众族长合力抵抗野蛮人对王国的入侵,保卫东部王国。
各种意见汇总到紫川秀面前,光明皇最后拍板了:“王国半数之军已聚在瓦恩斯塔,我们就和野蛮人干一仗,也好知道他们的虚实!发令,大军即刻进军魔神堡”
老实说,紫川秀并没有碰到一个叫“大魔神”的人交托给他什么“光荣使命”,光明皇也对保护东部王国的重任兴趣缺缺,进军魔神堡的唯一动机是:开什么玩笑?塞内亚投降时承诺给我他们的国库和皇室宝库,这些都还在魔神堡呢!我们这么千里迢迢过来,不捞一把就回去岂不是很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