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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市第一人民医院里,再灿烂的阳光都无法驱散隐晦的气息。
肖更时在医院抢救室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单洁英已经哭的有气无力,瘫软在椅子上,几个邻居搂住她,不停的摩挲着前胸后背。双笙手足无措的站在急救室门口朝里面张望,他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昨天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情。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肖更时扑过去抱住大夫:“大夫,怎么样了?”大夫摇了摇头:“孩子脑干部分受损严重,颅内大量出血,颅内压增高导致水肿,呼吸和心跳……其实早就没了……送来的太晚了。”肖更时身体一软滑倒在地,医生赶紧上前扶住:“您节哀,节哀吧。”单洁英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远远的看到肖更时瘫倒在地,立刻明白了一切,嚎啕大哭起来。
双笙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这才真的相信,昨天还和自己上学回家打打闹闹的问行,死了。
双笙突然感觉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他大口的喘着气,踉踉跄跄的退到一个角落,顺着墙滑落在地上,捂着嘴哭了起来。
医生把问行的遗体推出抢救室,单洁英哭着扑倒在问行的遗体上,肖更时也哭着走上前,用颤抖的手揭开盖在问行身上的洁白单子。双笙挣扎着站起来,远远的看着问行。
问行似乎跟昨天没有任何区别,就像是睡着了,而且睡的前所未有的香甜,他的脸上非常安详和放松,双笙似乎还从他的嘴角看到一丝丝上扬,有一种获胜者的得意,或者说是解脱。
医生把白布盖在问行的身体上推走,肖更时搀着意识模糊的单洁英重新坐在椅子上,邻居们都抽抽涕涕的围在两个人身边,努力又小心翼翼的劝慰着两个人。
肖更时无力的抱着头一语不发。过了许久,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蹲在角落的双笙。肖更时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双笙身边慢慢蹲下来:“双笙,你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双笙不敢看肖更时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哭泣。
肖更时抚摸了一下双笙的脑袋:“你说实话,不管发生什么,叔叔都不会怪你的。”双笙慢慢抬起头:“昨天我跟问行回家,走到城南路老城墙那块,光头他们又冲过来要劫我们,我跟问行就逃,被逼到了老城墙城东路断崖那块,我们怕他们抓住打我们,我就……”双笙眼神突然闪躲了一下,他催促问行快跳的一幕让他胸中顿时升起巨大的罪恶感。
“就怎么了?”肖更时迫不及待的追问。双笙想了想接着说:“我就问问行怎么办,他说跳到树上出溜下去逃走就行了,我们就跳下去了,可问行抓的树枝断了,就……掉下去了。”肖更时听的一头雾水,他疑惑的问:“光头?谁是光头?”
双笙觉得到了现在,什么偷钱、打劫都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索性把前因后果一股脑的都告诉了肖更时:“城南路最近老有人打劫,有个光头老劫我们,昨天晚上就是他们一伙追的我们。”“你们之前就被劫过?怎么不跟我们说呢?”双笙想到问行的可怜样子,眼泪又流了下来:“问行说……他的钱都是偷你钱包里的,怕你知道揍他,不让说。”肖更时愣了一下,懊悔的叹了口气。
肖更时回头看了看,大伙都在忙着安慰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单洁英,没有人注意他跟双笙,于是转过头接着问:“可昨天……问行都摔成这样了你们还不说?”双笙擦了擦眼泪:“当时只顾着害怕光头打我们了,我看问行摔了一跤,就问他怎么样,他就说有点头晕没事,我们就爬起来跑回家了,没想到……”肖更时多少有点埋怨双笙的口气:“怎么可能没想到……都摔成这样了,你都没发现不对劲吗?”双笙愧疚的低下头:“可……当时问行确实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站起来我们就跑了……”双笙抬起头看着肖更时:“他回家后呢?你们也没发现他不舒服吗?”肖更时语塞了,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且……”双笙还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什么?你说?”肖更时看双笙欲言又止催促道。双笙咬了咬嘴唇:“我跟问行早就知道,你们家保险柜就是光头一伙偷的。”听双笙说出“保险柜”三个字,肖更时瞬间就从丧子的悲痛中清醒了过来。
他惊讶的看着双笙,压低了声音颤抖的问:“你知道我们家保险柜丢了?”双笙点点头。肖更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他拉着双笙转到背对邻居的柱子后面问:“你还知道是谁偷的?”双笙点点头。
肖更时的冷汗冒了出来,他努力的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双笙,这些事你跟你妈说过吗?”“没有。”“其他人呢?”“更没有。”双笙很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保险柜对肖更时有特殊的意义,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安慰的话:“这个事情,只有我跟问行知道。”
肖更时点了点头,稍微放松了一点:“那……你们怎么知道谁偷的?”双笙看到有个护士经过,特意停顿了一会儿,等护士完全离开才说:“之前光头劫我们,要我们每天交保护费,我们害怕,就找咱厂的盛七去教训了他们一顿,后来光头找到我跟问行,把劫问行的钱退了,还说他跟盛七不打不成交拜了把子,以后不仅不来劫钱,还要来护送我们回家,就是那天,光头跟着我们去了你家,然后没几天,你家就被盗了。”
肖更时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那……这会不会是巧合?”双笙摇摇头:“不会,因为光头偷你们家的时候,把一块手表掉在客厅了。”“什么手表?”“就是问行的那块指南针手表,你之前送给问行的生日礼物,当时为了感谢盛七帮我们出头,我们送给了盛七,后来光头说盛七跟他结拜的时候又送给他当礼物,一直戴着,所以那天你们家被盗,一进屋看到这块手表,我们就知道谁干的了。”
肖更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量讯息搞得有点蒙,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说:“双笙,这么多事,这么多重要的事儿,你们怎么……怎么就什么都不说呢,我们还是不是你们的爹妈?”双笙也心有委屈,略带抱怨的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问行……说你打他,让他什么都不要说。”“我……我的意思是……咳……”肖更时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悔恨的锤了一下柱子。
双笙想起问行之前的种种,忽然觉得他短暂的一生充满了悲剧,禁不住又掉下了眼泪:“问行说他学习不好,体育不好,什么都不好,你天天骂他,打他,他见你就害怕,所以不管什么事都怕你打他,就……就什么都不敢说……”
肖更时懊悔、沮丧的捂住脸,泪水也止不住流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肖更时止住眼泪站起身,推开旁边的窗户想透透气。
肖更时透过医院的窗户,看到一辆警车开进了医院,罗世襄和小苏从车上走了下来。肖更时怔住了,他眼神慌乱的转动了几下,赶忙蹲下身扶住双笙的肩膀说:“双笙,一会儿警察来了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就说是跟问行在城墙上玩,不小心掉下去的,好吗?”双笙不解的问:“为什么,明明是光头害的问行,我要给问行报仇!”肖更时喘着粗气急切的说:“我知道,孩子,你是问行最好的朋友,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当然也想马上给问行报仇,但先不要告诉警察,我们自己去抓光头好不好?”
双笙被肖更时的态度有点激怒了,如果之前不管什么原因让他保守秘密都还可以理解,现在问行都死了,还在遮遮掩掩,难道要让光头逍遥法外吗?
双笙腾的站起来:“我们怎么抓?如果光头知道死人了肯定会跑,人真跑了,也许我们这辈子都抓不住他了,再也不能给问行报仇了,现在告诉警察,就能立刻抓住光头,为什么不?”
肖更时已经听见了罗世襄跟小苏边上楼边说话的声音,他急的突然跪在了双笙面前:“双笙,算叔叔求你好吗,你按叔叔的话说,叔叔有自己的苦衷,我回头给你细说,现在你帮帮叔叔好吗,问行不在了,叔叔会像对亲儿子一样对你,以后问行有的你都有,好吗?”
双笙流着眼泪,瞠目结舌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肖更时不知怎么办。
肖更时擦了把眼泪,猛的起身跑到单洁英跟前,抱着单洁英的头轻声说:“罗世襄来了。”单洁英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嘟囔着:“我的儿……”肖更时趴在单洁英耳边:“你闭上眼睛什么也别说,我来说。”单洁英似乎根本没在听肖更时说什么,自顾自的念叨着:“我的儿,命都没了……”肖更时帮单洁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那就听我的,否则儿子就白死了。”
说话间,罗世襄跟小苏已经走到了肖更时跟前。
罗世襄看肖更时抱着单洁英悲痛的样子,缓缓蹲下来轻声的唤了一声:“厂长。”肖更时把脸从单洁英的头发中慢慢抬起来,看了看罗世襄,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问行……没了。”罗世襄悲痛的点点头:“我接到医院的电话了,可没想到是您的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更时重新把脸埋进手掌心:“不让他去爬城墙,他就爱上那儿玩……”肖更时掩面哭起来,用手指了指双笙。
罗世襄转过头看到了墙角的双笙,他站起身走到双笙跟前:“双笙,昨天是你跟问行一起回家的吗?”双笙点点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叔叔。”罗世襄看着双笙。
双笙看了一眼罗世襄,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说:“昨天放学早,问行说要去城墙上寻宝玩一会儿……我们俩没注意时间,等玩够了想回家的时候,发现已经走到老城墙城东路那块了……天黑了问行有点害怕,想从城墙上跳到歪脖树上出溜下来然后沿着马路回家,结果跳的时候没抓住树枝……就掉下来了。”罗世襄想了想:“哪个歪脖树?”“就回民公墓对面那块。”
罗世襄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回民公墓……”他大概回忆起来回民公墓的位置,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显得更加困惑了:“那块的城墙十来米高,你们怎么想着要跳下来呢?”双笙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说:“问行说天黑了城墙上老有劫钱的,不敢往回走,坚持要从哪儿下来。”“城墙上有劫钱的?你们是被打劫了吗?”双笙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连连摆手否定:“没……没有,辛老师之前告诉我们,老城墙哪儿有人被劫过。”
罗世襄看着双笙,双笙慌忙把眼睛低垂下来。
罗世襄看到双笙露出的胳膊上有好几道深深的划痕,他伸手拉着双笙的胳膊边看边说:“那棵树高吗?”双笙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嗯,树冠正好跟城墙一般高。”罗世襄点点头:“你一会儿去找护士擦点药水,防止感染了。”双笙哦了一声,顺带着松了口气。罗世襄突然问:“你确实看见问行没抓住树枝?”双笙一愣,下意识的抬起手指了指天空,比划着说:“不,他抓住了,但他太胖了,抓的小树枝撑不住他,断了。”罗世襄看着双笙的手在空中起舞,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罗世襄跟小苏下楼回到警车,罗世襄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发起了呆。
小苏看出来罗世襄有心事:“头,有什么不对?”罗世襄摘下警帽捋了捋头发:“双笙这孩子没说实话。”“他能有什么隐瞒的,不应该实话实说吗?”罗世襄抬起手模仿着双笙的动作在空中比划着说:“你记不记得我最后问双笙,你是不是看见问行没有抓住树枝?”小苏往后靠了靠,回忆了一下说:“他怎么说的?”罗世襄摇摇头:“他说什么不重要,但他下意识的举起手指着天上告诉我的经过,这证明什么?证明他是在下面看着问行往下跳的。”
小苏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那也就是说,是他先跳下来的,看着问行再跳的。”罗世襄放下手,摸了摸下巴说:“从人的行为学角度说,一般谁发起提议,谁最可能先行实践,然后才是追随者模仿,双笙口口声声说是问行让跳的,但事实很可能相反。”小苏来了兴趣,他看着罗世襄问:“难道是双笙诱使问行跳下去的?他为什么这么做啊?图什么?”
罗世襄低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小苏:“人心隔肚皮啊……别忘了,双笙可是林兰的孩子……也是焦同生的孩子。”小苏楞了几秒,似乎明白了什么:“您不是怀疑……”罗世襄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打着火:“那么高的城墙,如果只是上去玩,为什么要从哪里跳下来?这完全不是正常脑子应该做的事儿。”
罗世襄挂上档开车出了医院:“先存疑吧,等调查一下我们再讨论。”
2
肖更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发现非常的陌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又多了几缕白发,额头的皱纹也加深了,更让他不解的是,自己明明是一双丹凤眼,现在怎么变成了吊三角眼,透漏出些许诡谲奸刁的面相,一看就让人生厌。
肖更时一把把镜子扣在桌子上,托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单洁英有气无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朝外走。
肖更时抬起头看了看她:“你去哪儿?”单洁英没回答,弯腰穿鞋。
肖更时站起身走到单洁英身边:“你要去哪儿?”单洁英仍然不说话,拉开门就要出去,肖更时一把把她拉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你到底要干嘛?我怎么说都不行吗?”单洁英看着肖更时抽泣着:“我什么也不要了,我要我儿子。”“问行已经不在了,不在了……”“谁害了我儿子,我要他偿命。”单洁英又要开门,肖更时上前拦住,把单洁英硬拉回卧室把门关上。
肖更时压低了声音恳求道:“我给你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不要这样行不行?”单洁英冷冷的看着肖更时:“肖更时,肖问行是不是你亲儿子?你心这么硬吗?”“问行不在了,我能不难过吗?可难过有什么用?你现在去找罗世襄,让他去抓光头,就算抓到了,问行能活过来吗?”“可看着光头被枪毙我心里能好受点。”肖更时焦躁的站起来来回走动着:“真抓到了光头枪毙的不是他,是我。”
肖更时捉住单洁英的双肩:“你以为警察抓住光头会不审他,你以为他骨头那么硬不交代保险柜在哪儿?我不报警,不让罗世襄掺乎进来,是在保我的命,保咱俩这个家。”单洁英的表情冷若冰霜,她木然的看着肖更时:“你的命重要,儿子的命不值钱是吗?”肖更时气愤的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这条老命如果能换儿子的命,我现在就给你!”
两个人背对背坐着,在昏暗的灯光剪影下好像两尊雕塑。
过了好一阵子,单洁英转过身子:“你到底弄了多少钱?”肖更时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起身走到佛像前,点燃三支香拜了拜。单洁英跟过来:“到现在都不舍得告诉我,是吗?”肖更时把香插上:“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不敢。”“怕我花你钱是吗?”“是怕你也把命搭上。”
肖更时又点燃三根香,把香塞到单洁英手里:“真有一天出事了,你什么也不知道,能甩得干干净净,保着你自己,你如果什么都知道,咱家就一个也留不住了。”单洁英看着手里的香发呆。肖更时推着单洁英转了个身面向佛龛,不无沮丧的说:“理性一点吧,不报警,至少我们还有希望,报警,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香烟从单洁英的手里袅袅升起,飘到佛像面前,扰动的空气左右扭动着,跳着怪异的舞蹈。单洁英看着手里的香,又看了看佛像:“上次你说我拜的是什么?”“嗯?”肖更时没明白单洁英的意思。单洁英转过头:“你不是说我烧香没用吗?”
肖更时一时语塞,他看了看单洁英,又看了看佛像轻声道:“礼佛一拜消罪业,称名十念是善根,拜不拜在我,帮不帮在他,拜吧。”
3
虽然罗世襄觉察到问行的死亡背后另有隐情,但尸检结果符合意外坠落死亡的条件,没有发现其他疑点,而肖更时和单洁英也希望尽快安葬孩子回归平静,罗世襄只好把自己的怀疑埋在了心里,但他始终不愿放弃调查真相。
罗世襄带着小苏开车来到老城墙脚下,两个人步行走上城墙,沿着墙头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来到了回民公墓附近的位置。
罗世襄停下脚步,站在城墙边上朝下看了看。紧挨着城墙是一排杨树,树枝的高度几乎与城墙持平,不少的树枝都已经搭到了城墙边上,其中最大的一棵树有点歪脖子,像挑逗一样的向城墙伸出了一只粗壮的胳膊。
小苏跟过来朝下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也太高了吧。”“十三点五米。”罗世襄退后几步,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东边三百米左右有一个缓坡,便带着小苏走过去,从缓坡上面跳了下来。两个人在马路上又折返回歪脖子树的位置观察。
罗世襄抬头看着这棵歪脖树,还能清晰的看到几节树枝新断裂的切口。罗世襄顺着城墙和断裂的树枝切口模拟了一个抛物线,大致判断出问行跌落的位置。他掏出卷尺,让小苏拽着走到城墙根。
小苏看了看卷尺:“6.9米。”罗世襄点点头:“确实有助跑。”小苏皱着眉头想了想:“不会是有人推的吗?”罗世襄收起卷尺:“不会,推下来不会摔的这么远。”“那这样看,双笙也没什么问题了?”罗世襄把卷尺放进包里,拍了拍歪脖树:“坠落谋杀的手段也很多,可以是推下去的,也有下药的,胁迫的,还有一种是最难侦破的。”小苏好奇的看着罗世襄:“是什么?”罗世襄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一节碎树枝观察了一下说:“就是教唆,通过精神控制让受害人自己完成自杀行为。”小苏瞪大了眼睛:“双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罗世襄没说话,他的脑海里快速的回忆起林兰怒斥贪污,声称要替焦同生讨回公道的画面。罗世襄回忆着,嘴里不由自主的出了声:“林兰怀疑肖更时贪污,害了焦同生……双笙是林兰的儿子,问行是肖更时的儿子……”小苏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会吧,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罗世襄反应过来自己嘟囔出了声音,赶紧把话往回收:“哦,我就这么一说,又没证据,你别回去瞎传。”小苏点点头:“我知道,可这……可不好搜集证据了。”罗世襄苦笑了一声站起来:“既没有证据,又没有证人,如果当事人不开口,的确很难办。”“关键人家当事人都不想查,只想着快点结束。”“是啊,怎么都这么奇怪。”
罗世襄抬头看着歪脖树,似乎看到了几百年前崇祯帝那含怨却又不屈的眼神。
4
问行的葬礼安排在了平原市慈济公墓的小礼堂,肖更时谁也没通知,只想着尽快让儿子安息,但问行失足摔死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肖更时人脉颇广,就算没打招呼到了下葬的那一天,灵堂还是来了许多人。肖更时和单洁英颓废的坐着根本无心招呼,林兰和财务室的几个人忙前忙后,主动承担起了葬礼的迎来送往工作。
宾客逐渐离去,灵堂就剩下肖更时、单洁英、林兰和双笙几个人。
林兰送走了最后一拨慰问的人,走到肖更时和单洁英身边,俯下身轻声的说:“厂长,嫂子,人都走了,你们也歇歇吧。”肖更时抬起头,感激的看了林兰一眼:“林兰,谢谢了。”林兰把装满了白包的黑提包递给肖更时:“千万别,我也没什么本事,问行出这么大事,我什么也做不了,最后送孩子一程,能出点力,我心里也好受点。”说完,林兰转过身忍不住掉下眼泪。
单洁英木然的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太后悔了,太后悔了……”林兰擦擦眼泪抬头看着单洁英,不知道她说的后悔指什么。单洁英继续嘟囔着:“头天晚上我就觉得问行有点不对,都没上去多问一句,我真不配当妈……”林兰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赶紧安慰道:“嫂子别这么说,问行……孩子要是说一句也不至于这样,这孩子……太能隐忍了。”单洁英苦笑了一声,看了看肖更时:“老肖天天看不上问行,横竖都是毛病,不是打就是骂,孩子从小就怕他,什么都不敢说,出了这么大事,到死都没敢在你面前吭一声……现在清静了,你满意了吧。”肖更时抱着头一语不发。林兰看单洁英口风不对,赶紧打岔说:“嫂子,别说了……别说了,厂长已经够难受了。”
单洁英看了看林兰,又看了看双笙:“你们家双笙真是个好孩子,听话,懂事,学习也好,我们问行要是跟你们双笙一样,就不会挨这么多骂,性子也不会这么懦弱,命也许就不会这么苦。”林兰看了一眼双笙:“双笙,最近有空多去你阿姨家坐坐,陪陪你阿姨。”双笙赶紧应了一声。
听林兰这么说,肖更时突然抬起头看着双笙:“双笙,问行不在了,你也是叔叔从小看着长大的,看见你,我就想到我们家问行,你能认叔叔当干爹吗?”
听肖更时突然提出这么个请求,林兰有点意外,转头看着双笙。双笙也倍感突然,尴尬的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
双笙抬起头看向林兰,林兰的眼神里似乎也没有答案。双笙的眼神又穿过林兰看到后面桌子上问行的遗照,问行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憨厚的眼神里透漏出清澈的单纯。
双笙心一酸,他转过头,看着眼圈红红的肖更时和单洁英,抿了一下嘴唇轻声的喊了一句:“干爹,干妈。”“哎!”肖更时激动的走过来抱着双笙,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来。
罗世襄一直忙,又没有接到肖更时的下葬通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问行的葬礼已经结束了。罗世襄觉得这个时候不慰问一下肖更时有点说不过去,便开车到厂里想把帛金补上,顺便也想借机跟林兰聊聊。
到了楼下,罗世襄想了想,不知道肖更时现在什么状态,怕贸然上去不合适,就偷偷给林兰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林兰从小楼里走了出来,看到罗世襄有点奇怪:“找我?”罗世襄把林兰拉到旁边:“孩子下葬的事儿你们怎么也没人通知我一声呢?”听罗世襄这么一说,林兰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了,赶忙解释道:“厂长心情不好,又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谁都没通知,就身边几个人去帮着张罗了一下而已。”
罗世襄从兜里拿出一个白包递给林兰:“帮我转交一下吧,也是我的哀思,我就不上去打扰厂长了。”林兰看了一眼白包没有接:“你也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罗世襄一愣,看着林兰。林兰指了指白包:“礼金可以事后补,帛金没有事后补的,你是想让哀家再撕开伤口痛一次吗?”罗世襄听林兰一顿数落这才明白礼数,脸一红赶紧把白包攥在了手里:“我这……批评的对,我回去好好补补文化课。”
林兰转身准备上楼,罗世襄叫住她:“哦对了,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林兰看着罗世襄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上次你给我的破产清算小组的账目资料我已经转给经侦了,可经侦那边说,单凭这些东西不足够立案的,所以给退回来了……”
林兰接过文件袋有些失望,心底也起了一丝丝的怀疑,她不知道是经侦真的觉得这些东西不足以立案,还是罗世襄根本就没有转交而私自压了下来。但一瞬间,林兰似乎又有些庆幸,庆幸没有在这个时候再给肖更时加一棒子的打击。
林兰收起文件袋说:“哦,谢谢,那就算了。”罗世襄看了看林兰:“所以……你最近还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林兰迟疑了一下,她不敢肯定罗世襄是真的要查肖更时还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于是摇了摇头说:“最近出这么大的事儿,真没心思整这些事了。”罗世襄对林兰态度的转变也有些意外,但想想林兰说的也在理,便叹了口气说:“也是,于情于理……”罗世襄话音未落,林兰突然问:“老罗,你觉得老肖这个人怎么样?”“我?”罗世襄没想到林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于私,肖更时是他的伯乐恩人,于公,他正在调查焦同生的死亡疑案,而肖更时无论直接参与与否都很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肖更时帮他穿上了这身警服,他却要穿着它来调查肖更时,从心理上的确给罗世襄制造了很大的障碍。虽然罗世襄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是谁、该干什么,可面对林兰的质问他怎么回答好呢?夸肖更时,林兰会不会觉得自己肯定要徇私枉法?骂肖更时,林兰会不会觉得自己冷血无情?
罗世襄干咳了好一会儿决定把球踢回去:“肖厂长啊……你比我还熟,你觉得呢?”林兰倒是没介意,一手扶着斑驳的墙真诚的说:“有时候想想,老肖也挺不容易的,对大家伙也不错,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说自己升官了看不起这个那个的,这么多年求人家帮忙,人家也都没推辞过,老了老了,孩子没了……可怜啊。”说完,林兰转身上楼走了,留下无所适从的罗世襄独自站着。
罗世襄看着林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白包,自嘲的笑了一声。
5
听了双笙的话,肖更时现在清晰的知道盛七只是个误会,光头才是自己的死穴,处理完问行的后事第二天肖更时就开始了行动。
因为保险柜里除了有钱,还有他为了自保偷偷录下的荣长庚等一票大员受贿的录音录像,他不敢动用这些社会资源和力量去追查光头的下落,就连单雄他也信不过,只能亲自去找。可茫茫人海他一个人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他突然想到了老侯。
老侯是肖更时在下岗工人中安插的一个棋子,最初也是个上访积极分子,是焦同生的左膀右臂,可肖更时凭借对人性的敏锐洞察,他笃定老侯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于是在老侯下岗最艰难的阶段肖更时偷偷塞给他了一笔钱,帮他在平原市生意火爆的鞋城盘了一个摊位,一下子解决了老侯的吃饭问题,从此老侯对肖更时死心塌地,表面仍然积极上访,实则暗中给肖更时通风报信,唯肖更时马首是瞻。老侯得到肖更时寻找光头的指令后立刻行动起来。
下午,老侯才进的货到了店里,他正在门口卸货,突然一个人擦肩而过。老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发现是个光头。最近老侯对光头一直就很敏感,一看是个光头,老侯赶忙放下手里的鞋箱跟过去,紧走几步定睛一看:他不仅是个光头,而且左耳朵还包着纱布。老侯心里咯噔一下,即紧张有兴奋,因为这跟肖更时跟他描述的外形一模一样。
老侯屏着呼吸不远不近的跟着这个光头,可毕竟不是专业间谍,再加上心慌不敢靠太近,光头走着走着一拐弯,一辆货车又正好开过来挡住了老侯的视线,等老侯绕过货车追过去,发现光头已经不见了踪迹。老侯赶紧回到店里拿起电话打给肖更时:“厂长,我发现光头了!”
肖更时把车停在离老侯店铺很远的地方,下车走了过去。
肖更时刚要敲门,老侯已经把卷闸门打开伸出了脑袋:“厂长,快进。”肖更时弯腰钻进去:“这么早怎么关门了?”“就等你来呢。”老侯把卷闸门又拉上,返身进屋给肖更时倒水。肖更时看着老侯的身影感激的说:“老侯,让你费心了。”老侯把水端过来:“看你说的,没你照顾我现在正喝西北风呢。”
老侯不再寒暄,坐在肖更时身边直接切入主题:“你给我说了情况后,我就没停,到处打听,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个林阳的伙计说咱鞋城之前就有个光头偷东西,这片人都认识。”肖更时认真的听着:“这个人现在在哪儿?”“这个伙计说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本来不打算马上跟你说的,你说巧不巧,今天我在门口卸货,碰巧就看见一个光头,我就留了个心眼多看了一眼,居然发现他一个耳朵包着纱布,跟你说的情况特别吻合,我就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就赶紧给你打了个电话。”
肖更时努力克制住兴奋的心情,装作淡然的掏出一根烟递给老侯:“你没跟过去看看他去哪儿了?”老侯接过肖更时递过来的烟:“我放下手里的活就跟过去了,可这市场人太多,一拐弯一辆卡车挡了我一下就跟丢了。”老侯懊恼的拍了一下大腿。
肖更时正准备点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心情一下子又跌落了下来。依旧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没事,慢慢来,你这几天多帮我找找看,生意耽误了算我的。”“没问题,明天我就挨家挨户的让他们帮我留意,谁找到光头下落我给他们赏钱。”肖更时一听苦笑了一声,赶紧摆了摆手:“不能这么大张旗鼓,你就自己留意就行。”老侯有些不解的看着肖更时,肖更时看到老侯有些困惑,就笑了笑说:“我这人低调惯了,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
老侯点点头,可脸上还是露出为难的表情:“可这鞋城有六个区,商户有6000多家,这么大一片地方,就我自己找简直跟大海捞针一样,我担心效果不好。”肖更时听了没说话,他一时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好低头郁闷的抽烟。
老侯嘬了几口烟,忍不住好奇的问:“厂长,这光头到底偷了什么,让你这么闹心?”肖更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苦笑着打哈哈:“没啥东西,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用酱油把我床上沙发上浇的到处都是,我就想抓住训他一顿”。
老侯手里擎着烟,脸上半信半疑的样子,肖更时瞥了老侯一眼,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假,便把手里的烟掐灭:“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最近多费心。”说完转身掀开卷闸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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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世襄攥着白包回到所里,发现小苏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了,因为今天约好的要去看守所提审那个扎鳄鱼皮带的赌棍。罗世襄赶紧换上警服,跟小苏开车来到平原市看守所,找到了金副所长。
看金所长走了出来,罗世襄赶忙站起来:“金所长,不好意思来打扰你们了。”金副所长笑着伸出手:“看你说的,不都是自己家的事儿,人给你准备好了。”“辛苦辛苦。”罗世襄一边寒暄着一边跟金副所长往审讯室走。
金副所长边走边跟罗世襄闲聊:“怎么了,这个人除了参与赌博还有其他问题?”罗世襄笑了笑:“现在不确定,有疑点,我们想探探。”说话间,几个人来到了审讯室。
金副所长把审讯室的椅子往外拉了拉,示意罗世襄跟小苏坐:“行,你们先坐,我把人给你带过来。”罗世襄跟小苏坐在审讯室里,打开笔记本,调好了灯光等着。
不一会儿,金副所长把单雄从过渡房带到了审讯室。单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透过铁栅栏看了看对面的罗世襄和小苏,一屁股坐在了审讯椅上。一个警察把审讯椅盖上锁好,转身出了审讯室。
罗世襄并没有急着问话,他盯着单雄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桌子上,不紧不慢的开始翻。单雄大大咧咧的看着罗世襄,罗世襄一边看资料,一边在笔记本上抄抄写写,将近十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刚才还一脸无所谓的单雄,就耗了这么一会儿莫名其妙的感觉有点心慌。
罗世襄偷偷抬起眼帘看了看单雄,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于是合上手里的资料说:“我们是城东路派出所的,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根据法律的规定,对于我们的提问,你应当如实回答,不得作虚假陈述。但是对于与本案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以上告知,你清楚了吗?”单雄点点头:“听清楚了。”
罗世襄:“姓名。”
单雄:“不是提审过一遍了么?”
罗世襄:“姓名。”
单雄:“单雄。”
罗世襄:“单雄,知道为什么要再提审你一遍吗?”
单雄:“不知道。”
罗世襄:“你除了赌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
单雄眼神一慌:“我可是第一次去玩的,别的我什么也没干过。”
罗世襄:“真的吗?”
单雄:“对天发誓,我是守法良民,耍钱也就这一次,其他什么坏事都没干过。”
罗世襄:“你如果心里没鬼,我们去抓赌,其他人都乖乖的跟警察走,就你拼命逃跑,最后还袭警,你在怕什么?”
单雄:“我……我那天赢了不少,我就是怕钱被你们收了。”
罗世襄:“就这么简单?”
单雄:“天地良心,就这么简单。”
罗世襄佯装低头看了看资料,又抬起头:“去年4月18号你在哪里?”
单雄被问的一脸茫然:“去年4月18?这我哪儿记得。”
罗世襄看着单雄:“不记得了?我给你提个醒,去年4.18平原市电信局抢劫案,死了一个保安,重伤一个营业员,抢走39万,其中一个犯罪分子身高171,体重72公斤,走路轻微外八字,这么巧,你可都符合。”
单雄听完罗世襄的话,笑着松了口气:“警官,你们可不能瞎怀疑,外形长得跟我一样的人多的是,你们不能因为这点就说我是抢劫杀人犯吧,去年4月18我在干什么确实不记得了,但你们可以调查,时间,地点,社会关系,什么都行,你们随便查,我绝对配合。”
罗世襄看了看单雄腰间的皮带:“你腰上的皮带哪儿来的?”
单雄被罗世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问话搞得晕头转向:“皮带?怎么了?”“你一个无业游民,哪儿来的钱用这么好的皮带?”小苏呵斥道。
单雄摸了摸皮带:“这怎么了?我又不是没钱花。”
罗世襄厉声问道:“你不偷不抢,哪儿来的钱大手大脚?”
单雄有点急了:“我打牌赢的不行?”
“你刚才不是说昨天是你第一次赌博吗?”小苏一拍桌子。
单雄咽了口吐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罗世襄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参与赌博的其他人供述,你耍钱就没赢过,最近因为赌博输掉了将近4万块,但是很快就还上了,这钱哪儿来的?”
单雄有点慌了:“我……我真没抢银行,这钱都是我姐给我的。”
“你姐是做什么的?”
“她……就以前红星国棉厂的。”
听到红星国棉厂几个字,罗世襄很敏感:“哦?她叫什么?”
单雄突然有点犹豫,没有回答。
小苏看出来单雄有心事了,赶紧继续施压:“单雄,问你什么回答什么,别耍滑头,拒绝回答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你跟4.18大案有关。”
单雄赶紧抬起头:“单洁英。”
听到单洁英三个字,罗世襄掩饰不住的吃惊:“你姐姐是单洁英?”
单雄点点头。
罗世襄自言自语的说:“那你姐夫就是肖更时了。”
单雄抬起头看着罗世襄:“对啊。”
单雄觉察到罗世襄表情的变化,他似乎猜测到眼前这个警察应该认识自己姐夫,想着肖更时在社会上本来也算个人物,没想到在拘留所里也有熟人。想到这儿,单雄一下子变的活分起来:“警官,你认识我姐夫吧?这怎么话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都是熟人你总该信了吧。”
小苏听到“肖更时”的名字时也吃了一惊,他们可不是因为肖更时声名显赫镇住的,而是因为如果眼前这个人跟肖更时确有关系,而那双鳄鱼皮鞋真是他的,那么这条犯罪链就弥合上了,肖更时杀害焦同生的嫌疑就大大增加了,横亘在焦同生的死和肖更时之间的鸿沟就算有了桥梁。
小苏又看了看审讯单,有些气恼的问:“第一次提审让你填写家属名字,你为什么不写你姐姐和姐夫?”单雄一脸不解:“我没爹没妈,写谁不一样。”小苏拍了一下桌子:“你……胡闹!”
罗世襄看着单雄一直没说话,他的脑袋飞快的回忆着,把无数的碎片拼接在一起,所有可能性像幻灯片一样刷刷的变幻着,让他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还在审讯室。
审讯完毕,罗世襄送单雄回监舍的路上,近距离的盯着单雄的脚看。单雄穿了一双运动鞋,习惯性的撇着八字脚往前走。罗世襄大概目测了一下,单雄的脚正常应该穿40的鞋,最多也不过41,这跟在水坑发现的鞋尺码差距比较大。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巧合?
回到城东路派出所,罗世襄出神的看着桌子上的鳄鱼皮鞋,小苏站在罗世襄的身后,也盯着鞋子看。
过了一会儿,小苏走上前拿起鞋子:“有没有这种可能,单雄在犯罪的时候,为了伪装自己的身高体重,故意穿了大尺码的鞋,最后扔进水坑来误导我们的侦查方向?”罗世襄想了想,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为什么?”
罗世襄伸手接过鳄鱼皮鞋:“这么高档的皮鞋,受众群本来就小,故意穿这么显眼的鞋去犯罪不是很容易被查出来吗,就算单雄脑子跟别人想的不一样,他这么做了,还敢天天系着一条同款套装的皮带四处招摇吗?”
小苏还不死心:“这犯罪分子什么货色都有,脑袋抽筋的可不少。”罗世襄噗嗤一声笑了:“单雄你也见了,你觉得他是脑袋抽筋那种吗?”
小苏没了脾气,蔫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把肖更时叫过来问问?”罗世襄赶紧摆摆手:“还不是时候,虽然从情理上看,肖更时有动机,单雄有嫌疑,但目前我们什么直接证据都还没有,现有的证据也不具备排他性,现在就操之过急搞不好会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小苏点点头,沮丧的站起身离开了罗世襄办公室。
罗世襄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桌子上躺着那只像小船一样的鳄鱼皮鞋。罗世襄感觉很差,虽然他一再否认了小苏的推断,但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他,肖更时和单雄与焦同生的死很可能有强相关,虽然他还没有特别硬的证据证明这个推测,但从情理和逻辑上这条犯罪链条是成立的。
罗世襄捂住脑袋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也许天违人愿的必须发生了,只是他还不知道再过多久就是他直面肖更时的时候。
桌子上的电话铃声突然想起,吓得罗世襄一哆嗦,赶忙接起来。
挂了电话,罗世襄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冲外面喊:“小苏,质培中学保卫处说抓了几个混混在城南路打劫学生,一会儿送过来,你接收一下,晚点学校会带学生来指认,你去做个记录。”
“哎。”小苏冲罗世襄比了个OK的手势。
7
肖更时在问行的葬礼上认双笙当干儿子不是没有一点情感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利益驱动。从问行出事那天起,肖更时就知道双笙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儿,而且他跟光头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肯定比自己更熟悉和了解这个光头。肖更时把林兰摁在身边是为了少个对手,把双笙摁在身边是为了多个帮手。
施于恩惠是肖更时百试不爽的手段,周日一到,肖更时便开车带着双笙来到了平原市互助路最大的一个助听器专卖店挑选助听器。双笙心里既兴奋又矛盾,作为青春期的孩子,他内心是多么渴望有一副美观优质的助听器,但他血液里毕竟还流淌着焦同生的基因,让他本能的又觉得不能花肖更时的钱,欠肖更时的人情。
双笙就在这样的矛盾纠结中被肖更时带着走进了专卖店。
一个验配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先是检查,然后是精密的测试,前期工作都完成后,验配师拿着单子走到肖更时面前:“您好,现在咱过来挑一下助听器吧,看咱准备配哪一款。”
肖更时带着双笙走到展台前俯下身子,验配师热情的介绍起来:“这几款都不错,斯达克、瑞声达、西门子、优利康,都是主流的品牌,看看喜欢哪一个。”
双笙顺着验配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曾经试戴过的斯达克01型,他眼睛久久的停留在那款上面没有移动。
察言观色是肖更时几十年历练的本领,他一下子就觉察到了双笙的眼神,他连问都没有问,直接抬起头对验配师说:“麻烦这个拿出来我们看看。”
验配师把助听器拿出来递给肖更时:“这个是斯达克的最新款,内置式降噪助听器,又美观声音也清晰,不刺耳,卖的特别好,来试试。”验配师要给双笙试戴,双笙用手挡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还用我之前那款吧,已经习惯了。”
肖更时当然知道双笙为什么不要,他不容分说给双笙戴上:“不行,就这个,怎么样,感觉一下,告诉验配师。”双笙心情矛盾的垂下眼睛:“嗯……还可以,但我不太习惯。”肖更时笑了笑:“习惯习惯就好了,多少钱?”验配师赶紧拿出计算器,假模假样的摁起来:“这款原价五千三,这个月搞活动是八八折,应该是……”双笙一听,急了:“怎么这么贵?我之前看的人家开价才要三千?”肖更时看着双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转过身对验配师说:“行了,就它了,去哪儿付钱?”
肖更时转身去付钱,双笙这才后悔自己说漏了嘴,想喊肖更时却欲言又止。他用手扶了扶新助听器,嘴角抿了一下。
戴着新助听器,双笙脸上抑制不住的挂着笑容。
肖更时领着双笙走出专卖店,回头看了看双笙的新助听器:“怎么样,还舒服吧。”买都买了,双笙也不需要再纠结什么了,他使劲的点点头:“确实比我之前的好太多了。”
远处一个卖烤红薯的卖力的吆喝着,肖更时扭头看了看,又转过头冲双笙说:“双笙,考考你,那个老爷子吆喝的是什么?”双笙顺着肖更时的手指看过去,侧了侧耳朵:“红心烤红薯~~~热乎咧~~~”肖更时哈哈大笑起来,对双笙竖起了大拇指:“真灵,我都听不清!”双笙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肖更时拍了拍双笙的后背:“走,饿了,买两个烤红薯!”
肖更时和双笙来到烤红薯摊子前买了两个烤红薯,急不可待的剥开一个,喂到双笙嘴里,双笙刚接过来立刻烫的一口又吐到了手里。肖更时看着双笙,一脸的不屑:“有那么夸张吗?”说着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烫的在嘴巴来回翻滚,实在忍不住也吐了出来,双笙看着肖更时滑稽的样子笑出了声。
两个人坐在马路边吃着烤红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肖更时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双笙,轻声的问:“双笙,还记得你说的话吗?”双笙一边吃一边疑惑的抬起头:“什么?”肖更时幽幽的说了一句:“为问行报仇。”听了肖更时的话,双笙的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他点点头说:“我当然想了,我做梦都想。”肖更时放下手里的烤红薯:“好,那你把你知道的所有跟光头有关的事儿都告诉我,一点也不要漏掉,我们把他找出来,好吗?”双笙点点头。
肖更时四处看了看,指了指旁边的三角公园:“走,到那边坐下来说吧。”肖更时站起身,快步走过去,双笙把手里的红薯包起来,站起身拍拍屁股跟着走过去。
晚上,双笙戴着新助听器,拎着新鞋新衣服回到家。
林兰正在洗衣服,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双笙的变化:“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双笙走到林兰旁边,骄傲的把耳朵侧过来:“我跟干爹去配新助听器了。”听双笙这么一说,林兰才抬起头看到了双笙的助听器:“多少钱?”双笙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他怕说出来吓着妈妈。
林兰自然知道便宜不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叹了口气说:“你不能这样,给你买什么你都要。”“我说不要了,他一定要买。”“真不要你就不会跟着去。”林兰一下就戳破了双笙的小心思,双笙低着头不说话了。
林兰站起来,走到沙发旁边,扒开双笙拎回来的好几袋子,看了看里面的衣服和鞋子,一边翻一边数落:“还买这么多衣服,鞋子,你今天到底花了多少钱?”
双笙还是没回答,林兰没好气的打开鞋盒子,发现居然是两双一模一样的鞋子。林兰拿起一只鞋冲双笙说:“你看看你,同样的鞋子还买两双,你怎么想的?”双笙有点委屈:“我说不要,可干爹他……他说任何东西都要买双数。”林兰直起腰不解的看着双笙:“为什么?”双笙走过来,默默的把地上的运动鞋装回盒子:“他说一份是我穿的,一份是给问行穿的。”林兰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了。
林兰坐到沙发上,想起了肖更时两口子丧子之痛的凄惨画面,她多少理解了一点肖更时的举动,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缅怀对问行的思念,用双笙做载体去表达对问行的爱。
想到这儿,林兰的语气平缓了许多:“你肖叔叔和单阿姨最近心里空落落的,拿你当问行填补心里的位置,你多去陪陪他们我没意见,但你要克制,少花人家钱,行吗?”双笙点点头。
林兰起身去厕所继续洗衣服,双笙跟过来说:“妈,还有个事。”“说。”
“干爹给我找了个老中医,说是有祖传秘方治疗失聪的,以后要经常去他哪儿做康复治疗。”
林兰疑惑的想了想:“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说过?”双笙用手随便比划了一下:“就……陈寨那边,离鞋城不远。”林兰把头低下继续洗衣服:“一周去几次?”“刚开始可能多一些,一周两到三次吧,以后也许会少一点。”林兰叹了口气:“厂里事儿这么多,你自己去行吗?”“干爹说他会挤出时间陪我去,等后期我都熟悉了再让我自己去。”
林兰突然心里有点不舒服,她抬起头看着双笙,用酸溜溜的口吻说:“你现在一口一个干爹,叫的真够亲的。”双笙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肖叔叔……对我真的挺好的。”林兰把盆里的衣服使劲的揉搓了几下:“那你尽快熟悉,别老麻烦你肖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