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即便从理性上讲,林兰停止呼吸对肖更时来说是最优的选择,但真让肖更时痛下决定他还是有点心存不忍,他想最后找双笙谈一次,算是给林兰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双笙能听自己的话告诉自己知道的一切,他会全力救治好林兰,并尽快帮双笙办理去美国留学,让林兰陪读一起出去,让他们娘俩永远不再回来。
回到家,肖更时反锁好房门,走到问行的门口,挪开供桌,轻轻的敲了敲门:“双笙,吃饭吧?”屋内没有动静,肖更时又用力的敲了几下,才听见双笙的声音:“进来吧。”肖更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笑盈盈的走过去把一个肉夹馍和一份凉皮放在桌子上:“双笙,来,都是你爱吃的。”
双笙笑了一下,打开凉皮的盒盖,用筷子搅拌着凉皮。
肖更时侧着身子坐在床边,冲着双笙的右耳朵说:“双笙,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你妈妈情况稳定了,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双笙转过身,眼神中满是希望的问:“真的吗,谢谢干爹!”
肖更时笑着说:“老天有眼,这么快我们就有希望了。”双笙放下筷子急切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妈妈?”肖更时看了看双笙,指了指桌子上的肉夹馍:“你先吃。”双笙怔了几秒,转过身拿起肉夹馍。
肖更时看着双笙,循循善诱的教导起来:“儿子,其实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如果你妈妈恢复的好,我们完全没必要等到出院,没必要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我们积极治疗就是了。”
双笙吃了一口凉皮,嘴巴嚼动着,没有回答。
肖更时唯恐双笙听不清,把头凑近他的右耳朵接着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保险柜里的钱是足够给你妈治病的,就算后续还需要钱,我也可以答应你继续帮你付费,直到你妈妈完全康复。”
双笙还是闷头吃饭不说话。
肖更时转着眼珠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哦对了,我还有一个美国常青藤留学的名额,已经办的七七八八了……本来是给问行准备的……我都想好了,你也别复读了,等手续办齐了你就去美国留学,接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等你妈身体康复了,我送他过去陪读,以后你毕业了就在美国工作生活,好好孝敬你妈,好吗?”
双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抬起头看着肖更时:“干爹,保险柜我不说任何人也找不到,你放心,我也不想去什么美国,如果我妈妈真的好了,你看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
刚才还温文尔雅循循善诱的肖更时突然像魔鬼附体一样猛地站起来咆哮道:“你别叫我干爹,我不是你干爹,我他妈就不认识你!”
双笙从来没见过肖更时这幅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手里的肉夹馍一哆嗦掉在了地上。
肖更时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喘着粗气来回踱步,像神经了一样碎碎念:“没一个好人,没一个有良心的,我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罪,你们怎么没一个人体谅我,不管我对你们多好,有一个人问问我过的怎么样吗,有一个人关心过我哪怕一点点吗?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啊?”
双笙一动不动的看着肖更时。
过了好一阵子,肖更时终于冷静下来,他叹了口气:“对不起,双笙,对不起,我……我不是冲你发火……我心里压力太大了,对不起……行,不差这几天,咱不着急,我等你。”
说完,肖更时从地上把肉夹馍捡起来吹了吹,放回双笙手里,起身走出问行的屋子,反手又把门锁上。
肖更时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坐着,活像一尊蜡像。他的右手边柜子上摆着单洁英的遗像,左边问行的房间门上挂着问行的遗像,门前摆着供桌,整个客厅仿佛一个小型殡仪馆。
肖更时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他赶紧拿起手机一看,立刻紧张起来。肖更时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卧室,一边把卧室门关上,一边努力打起精神接听电话:“喂,老厂长?”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传来沉闷的声音:“你在哪儿?”肖更时想一下:“我……在家啊。”又是一阵沉默,电话里传来荣长庚略显焦虑的声音:“桥风今天下午来市委开会,还没开完就被纪委带走留置了。”肖更时听完心中一惊,忙追问:“他会说吗?”荣长庚叹了口气:“不知道……我是眼看着他被带走的。”肖更时沉默了片刻:“您的意思是……他不知道……还是您不知道?”荣长庚有些不耐烦:“他的事我会跟踪的,我现在要你给我保证,你那边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听到了吗?”肖更时举着电话半天没说话,最后才小声的说:“您放心,我这边保证不会有事。”
肖更时慢慢放下电话,坐在床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过了很久,肖更时慢慢站起来,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件医用白大褂塞入皮包,又从大衣柜抽屉里翻出一本药监局的工作证放进衣兜起身离开。
2
肖更时开车来到平原市第一人民医院旁边,把车停在了公园后门人烟稀少的土山附近。肖更时用一个黑色塑料袋把白大褂,口罩和手套装好,拎着走到医院里。
刚进医院,肖更时看到急诊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如惊弓之鸟般的赶紧闪身躲了起来。观察了半天,肖更时发现这辆警车是跟着一个急救车来的,警察正在跟急救医生交流着什么,才稍微放下点心绕道后门上了楼。
肖更时钻进厕所躲在一个坑位里,一直等到夜里两点左右才带上口罩换上白大褂。他走到厕所门口,偷偷的观察护士站情况。
肖更时知道,夜里值班医生如果没有急症病人总是会偷偷跑去睡觉,而值班护士两个人要看护整个病区根本忙不过来,基本不会按章程每小时查房,尤其到了夜里两点后,查房频率更低了。
肖更时看到护士从林兰的病房查房出来后回了护士站,赶忙走出来,尽量放轻脚步的钻入了林兰的病房。
肖更时悄悄的走到林兰身边,看到她身上带着心电监护仪,口鼻处带着呼吸机正在昏睡。肖更时把隐私帘拉上,慢慢从兜里掏出手套带好,关上了林兰的心电监护仪。刚才还有节奏的滴滴声戛然而止,病房只有林兰呼吸机有节奏的一起一落。
肖更时看着林兰有点恍神,好半天一动没动。随着林兰微微的咳嗽了一下,肖更时这才重新醒了过来。他看了看林兰呼吸机设置的警报值是40,伸手把报警值调到了最大,然后慢慢旋动转钮。
随着转钮的旋动,林兰的呼吸机输出的气压逐渐增大,林兰的胸脯起伏越来越明显。林兰感觉不舒服,显得烦躁起来,她不断的扭动身体,肖更时伏在林兰的身上压着她,又伸出手按住了林兰的胳膊。
林兰感觉更加难受,她努力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身上趴着一个医生倍感奇怪,她想抬起头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但力不从心试了两次都又无力的垂下了脑袋。林兰有意识的活动产生了强烈的自主呼吸,而这个呼吸节奏跟呼吸机正好相反,林兰感觉眼前一片眩晕又昏了过去。
肖更时虽然调高了呼吸机的压力报警值,但当人机产生对抗时仪器也会触发报警,正趴在林兰身上的肖更时突然听到仪器发出了滴滴的报警声,吓得慌忙转身把报警关掉,匆匆跑到门口透过玻璃朝护士站张望。幸好护士站离得比较远,短暂的报警声没能引起护士的注意,虚惊一场。
肖更时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返身回到林兰身边,用手使劲摁着林兰的呼吸面罩。隔着呼吸面罩,肖更时感受到巨大的气流灌入林兰的肺部,他用另一只胳膊使劲压住林兰的胸部,阻碍着她胸部的起伏。
林兰的肺就像一个气球,一边被呼吸机拼命吹气加压,又一边被肖更时拼命摁住不让它膨大起来,没一会儿林兰的肺泡就被吹爆了。林兰的脸色瞬间变的煞白,眼睛下面也出现了淡淡的青紫色,林兰渐渐停止了挣扎,似乎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肖更时这才慢慢松开手,转身把呼吸机关上。肖更时轻轻的松了口气,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可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林兰刚才已经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直直的看着屋顶。肖更时慌忙扑过来用手捂住了林兰的口鼻。
人的求生机制给了林兰最后一拼的力量,让她拼尽全力挣扎和呼救,可她的拼劲全力在现实中就像是梦魇中的扭动和呻吟,无助而乏力。肖更时看到林兰的眼睛转了过来,死死的盯着自己看,那眼神中从疑惑到惊愕,从惊愕到愤怒,最后,从愤怒变成了一丝丝的安详。
肖更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捂住林兰的口鼻趴在林兰身上好几分钟都没有动。忽然,他觉得这个场景怎么似曾相识呢?
肖更时陡然记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兰后做过的一个梦。那时肖更时刚进厂没多久,有一次跟着盛七爷爷去后勤修水管,正好看到林兰洗完澡出来。林兰那含水飘逸的乌黑长发搭在肩膀上,几滴水滴答在胸前的针织衬衫上,恰到好处的让高耸的胸部透漏出一丝肉色;林兰那玉脂般的皮肤在阳光下都有些反光了,晃的肖更时眼睛都睁不开;林兰挎着脸盆,一扭一扭的朝前走,丰满的臀大肌有节奏的震颤着,每一步都刺激着肖更时的荷尔蒙,如果不是师傅提醒,他能跟着林兰一直看到女工宿舍。
整个一天肖更时脑海里全是林兰的样子,什么活儿都干不下去。晚上回到男工宿舍躺在床上,肖更时幻想着跟林兰牵手,看电影,划船,接吻……要是能把林兰压在身下该多美妙的事啊……
从那天起,肖更时下定决心要追林兰,一定要把梦里的温存铺在林兰的身下……今天,他做到了。
3
肖更时站在办公楼前,看着搬家公司把破产清算办公室里的家具物件搬到卡车上拉走,跟他一样站在旁边观看的还有急不可耐的拆迁队。厂里其他地方已经都拆迁完了,就差他们这一栋三层小楼了,耽误一天工期就多花一天的钱,福兴地产的老板可不愿意再多花冤枉钱了。
搬家公司的车刚走还没出大门,拆迁队的头就急着吹响了哨子,一台吊着大锤子的破壁车轰隆隆开过来,甩起大锤砸过去,刚才还衣冠楚楚的破产清算办公楼瞬间稀里哗啦的倒了下来成了要饭的乞丐。
粉尘忽的奔腾起来,旁边的人都四散逃开,肖更时像一根电线杆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继续看着破壁车拆办公楼。
肖更时一直看着破壁车把办公楼完全砸倒后,才悻悻的转身上了自己的丰田。
回到家,肖更时先回到卧室打开电脑查看监控的回放,看到双笙这一天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稍稍的松了口气。
肖更时关了电脑,拎着一盒盖饭走到问行房间门口,挪开供桌打开门进入房间,看着双笙笑了笑:“闷吗?”
双笙从床上坐起来,把手里的书放下也笑了笑:“还好。”
肖更时把饭放在桌子上,四处看了看房间:“要不要给你买个电扇?屋子多少有点闷。”双笙嗯了一声:“嗯……也行,谢谢。”肖更时又想了想,转身出去拿了把扇子回来:“最近我有点忙,一时可能也抽不出空去买,你先委屈一下吧。”双笙接过扇子,抬起头问:“我妈妈怎么样了?”
肖更时把声调提高了一点:“恢复的不错,医生说你妈妈已经有了自主呼吸和意识,说不定最近就能睁开眼了。”双笙腾的从床上站起来:“如果我不能去,打个电话可以吗?”
肖更时想了想,看了看表:“今天不打了,太晚了,让你妈妈好好休息吧,明天吧。”双笙失望的坐在床上。
肖更时看着双笙,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但很快就转为了为难的样子:“对不起,这几天实在是忙,今天厂里最后一天,从明天起,我就在医院天天陪着你妈妈,直到她康复。”双笙面无表情的看了肖更时一眼:“谢谢。”
双笙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吃饭。
肖更时本来要走,忽然又站住了,他转过头看着双笙,似乎有点不死心,轻声的说:“双笙,看到你,我心里特别愧疚,我甚至都不好意思来见你,我们……我们怎么就搞成今天这个样子,半年前,不,其实就两三个月前,我们还像一家人一样快快乐乐的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你对我的防备就像仇敌一样,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双笙放下筷子:“这也不是我想要的。”肖更时语气更加急切了:“那我们让这一切结束好吗?”
双笙面无表情的看着肖更时,肖更时从床上抓起双笙的衣服递过去,几乎是恳求的说:“你相信干爹,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兑现,我发誓。”双笙没接衣服,突然抬起头问:“我妈妈真的好点了吗?”肖更时愣了一下,然后很笃定的说:“当然,是大夫给我打的电话,当时是我跟你罗叔叔一起去的医院,不信你回头可以问他。”双笙看着肖更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垂下了眼帘。肖更时再次拿起了双笙的衣服:“儿子,你就信干爹一次吧,这几十年干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有数吧。”双笙犹豫了好久,慢慢的伸出手接过了衣服。
就在这个时候,肖更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慌忙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一看,罗世襄和小苏已经朝楼上走来。肖更时慌忙把双笙推进房间压低了声音说:“别出声,计划不变,等我叫你。”
肖更时把问行屋子的门刚关上,门口已经响起了敲门声。肖更时七手八脚的把供桌摆好,又快速的收拾了一下客厅,然后慌忙打开电视才跑去开门。
肖更时打开门,假装惊奇的样子:“呦,老罗,快进。”
罗世襄笑呵呵的走进来四处观察了一下:“有客人?”肖更时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有啊?”罗世襄也没多问,边坐下边打着哈哈:“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肖更时走到茶几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哦,我在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你敲门好半天才听见。”
肖更时一边端茶倒水一边问:“这么晚了来找我,有急事?”
罗世襄轻轻的叹了口气:“林兰走了。”
肖更时吃惊的呆住,倒水的手僵在半空中,水溢出来都没觉察,小苏赶忙站起身去接暖水壶。肖更时慢慢松开手,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罗世襄:“怎么……不是都好转了吗?”
罗世襄低下头:“医院说,突然就没了。”肖更时痛苦的捂着头:“我这几天都在厂里处理办公楼搬家的事儿,没顾得上林兰,谁知道,这就……”
罗世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单子看了看,递给肖更时:“医院说,林兰的治疗费用一直比较大,都是您在张罗着筹款,现在林兰不在了,让把这个费用明细给您看看,剩下的钱等候您处理。”
肖更时接过单子边看边说:“那你说怎么办,厂子这样了,林兰家里连个挣钱的人都没有,我不担着谁管。”
罗世襄往前坐了坐,用圆珠笔指着单子上的一行说:“我们看了林兰的这个捐款账户,工友们的捐款都是零零星星的不多,但总有一笔大额的捐款,就是这个,林兰之前治疗,其实主要靠的就是这个人。”
肖更时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这个……我也知道,我问过医院这个人是谁,他们说也不知道。”“真的不是您?”肖更时苦笑了一声:“我倒希望是我,可你说偶尔拿出五千一万救急,我是有的,可这成千上万天天往外拿,我也承受不来。”
罗世襄点点头,突然抬起头问:“您去银行问过吗?”肖更时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罗世襄把笔收回公文包,漫不经心的说:“我们去银行走访的时候,银行说,之前有个警官来调查过,但不是我们的人。”
肖更时有点紧张,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沉思了一下说:“会不会是市局刑侦处的?”罗世襄楞了一下,抬头看着肖更时。肖更时有点不好意思:“我之前听说,市局让你把最近这些案子都移交给市里,你没同意,跟市局领导弄的有点不愉快。”
罗世襄叹了口气:“我其实也不想管这么多事儿,可想想焦同生,林兰,嫂子,包括那个好打架的盛七,这都是咱厂的人,我要是连自己身边的案子都破不了,人都护不住,还有脸再穿这身衣服吗。”肖更时笑了笑:“老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毕竟是个派出所所长,你的主要工作和专长都不是刑侦,我劝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该转出去就转交吧,别影响了仕途。”罗世襄合上公文包站起来:“谢谢厂长,到现在还为我的仕途着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肖更时想趁热打铁再说几句,可刚要张嘴,突然听到问行房间有动静。
罗世襄好奇的朝着问行房间看了看问肖更时:“家里有人?”肖更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有啊,”说着赶紧往前走了两步挡住罗世襄的视线,手舞足蹈的说:“隔壁的猫总在窗台上跳来跳去,跟他们说过好几次他们也不管,说猫没法拴。”
罗世襄绕过肖更时,缓缓走到问行的房间门口,看着问行的遗照,沉思了一下,伸手推了推门。
肖更时赶紧跟过来,从门口的供桌下面拿出三支香点上,递给罗世襄,罗世襄一脸疑惑的看着肖更时。肖更时执意把香给他,罗世襄只好接过来。
肖更时自己也点上三支香,转过身看着问行的遗照,悲悲戚戚的说:“问行,你罗叔叔来看你了,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还小,你罗叔叔给你带了把冲锋枪来家里,你高兴的不得了,现在你罗叔叔在公安局工作,来帮你妈,帮林兰阿姨抓坏人,你在那边要好好的学习,听话,爸爸有一天会去找你的,你放心,爸爸变了,爸爸变好了,变温柔了,不会再打你骂你了……”肖更时说着流下眼泪,颤抖着双手把香插在供桌的香炉里。
罗世襄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香也插在了香炉里,后退了两步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肖更时说:“厂长,您节哀,我们先走了。”
到了楼下,小苏去挪车,罗世襄站在窄窄的小路上,总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他下意识的回头朝肖更时家的窗户望去,却看到一幅窗帘死死的盖住窗户,密不透风。
4
肖更时把问行的房门锁上后,双笙并没有乖乖的回到床上躺着,而是蹲在门口,把右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外面的对话。
双笙听到门一开,肖更时叫了一句“世襄”,后边的话因为声音太小就都听不清了。双笙又把耳朵贴近门缝,似乎听到罗世襄在说林兰什么事儿,可依然听不清。双笙急的从门缝里努力朝外看,只能看到肖更时的一只眼睛和窄窄的一条脸。他看到肖更时那只眼睛里充满了吃惊和痛苦,然后就消失在门缝里了。
林兰,吃惊和痛苦眼神,这什么意思?难道妈妈……
双笙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回忆起之前自己去医院看到妈妈时候的样子,虽然他很愿意相信肖更时的话,但又不得不回到现实的判断。他多想冲出去问问罗世襄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如果妈妈真的还健在,自己的冲动就会毁了妈妈后续的一切治疗。哪怕有一线的希望,双笙还是愿意选择相信妈妈正在好转。
双笙失魂落魄的站起来往床边走,不小心碰到了凳子,发出了哐当一声。他吓得赶紧站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了肖更时的哭声。
看着罗世襄的车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家属院小路上,双笙突然感到后悔起来,这也许是他救赎自己,救赎妈妈和爸爸最好的机会了,可他因为自私和懦弱像一个寄居蟹一样缩在壳里苟延残喘,而他觉得是保护自己的壳,很可能只是一座坟墓。
双笙的脑海里激烈的斗争着,他要最终做一个决定,是为了幻想的幸福延续那份邪恶的约定,还是为真实的痛苦迈出正义的步伐。
双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个二十多岁朝气蓬勃的林兰推开门,带着一束光走了进来,她坐在床边,怜爱的摸着双笙的脑袋,像看一个婴儿一样看着双笙。双笙轻轻的叫了一声:“妈妈。”林兰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喊,只是面带笑颜自顾自轻声的哼唱着: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踏平坎坷成大道
斗罢艰险又出发
又出发
一番番春秋冬夏
一场场酸甜苦辣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双笙猛地惊醒坐起来,看着漆黑的房间,唯有门头的监控闪烁着点点红光,像一只饿狼一样瞪着自己。
双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转过头,拿起床头的一只笔又躺下钻进被窝。
双笙从枕头底下摸出手电打开,照着靠墙的床板,从缝隙里拽出来在盛七家发现的那张手绘地图。
双笙躲在被窝里,在手绘地图上标出了保险柜的大概位置,并写上了“保险柜”三个字。他盯着地图又看了一会儿,在第十三棵白杨树下面的深沟处标上了记号,并写上了“赃款”两个字。最后,双笙在那条“几”字型的河流中间写上了“熊耳河”。标注完毕,双笙在空白处一笔一划的写上“罗世襄收”。
天亮了,双笙把脑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摄像头,摄像头依然有节奏的闪烁着。
双笙看似漫不经心的在屋子里走着,实则他的大脑在飞快的运转着。
双笙对这间屋子并不陌生,问行活着的时候他经常来家里玩,他几乎知道问行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忽然,双笙眼前一亮,他把手里的书看似无意的掉在了地上,然后弯下腰去捡,趁这个空档,双笙瞄了一眼床底下,在床头凌乱的杂物中间,双笙果然发现了问行的百宝盒,一个破旧的饼干盒。
双笙用书挡住自己的手,飞快的把那个饼干盒拉出来挡在书本后面捡起来,然后坐到床边,背对着摄像头假装看书。
双笙用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悄悄的打开铁盒,从里面拿出一只袜子。翻开袜子,里面残存有一张二十元现金。
双笙坐在书桌前,在二十元上面写了大大的几个字:给罗世襄。
双笙把地图用二十元钱包起来,用一根皮筋绑好攥在手里站到了窗户旁边。双笙掀起一点窗帘,趴在窗台上假装在走神,实际则悄悄的把地图顺着窗户缝塞了出去。
地图加上钱的厚度,已经超过了窗户缝隙的宽度。幸好问行房间的窗户因为年久失修,双笙稍微用了点力气,破旧的窗户就被撬开了一道口子,刚好容许地图和钱通过。双笙奋力的一弹,希望把钱和地图弹得远一点,离马路近一点,可这奋力一弹却事与愿违,皮筋被卡在了木窗户的倒刺上,钱和地图分开了像两个小小的降落伞飘飘摇摇的飞出去,钱落在了马路边上,地图直接掉到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双笙焦急的看着卡在草丛里的地图又无可奈何,只好焦急的看着楼下。
钱刚飘到了地上没几分钟,一个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就好奇的捡起来,举着钱摇摇摆摆的跑到奶奶身边:“奶奶你看。”奶奶接过二十块钱,高兴的亲了孙子一下:“呦,贝贝今天真幸运,捡了二十块钱,走,咱买个小零食去。”
奶奶抱着小孙子来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点零食坐在门口吃起来。
可没几分钟,小卖部老板追了出来:“大姐,你给换一张吧。”奶奶回过头看了看:“怎么啦?”老板指着刚才的二十块钱:“这张钱写的乱七八糟的,不能用。”奶奶一脸不屑的样子:“画的你擦了不就行了,钱又不假。”“这不是假不假的事儿,这圆珠笔画的怎么擦,脏钱我们不收。”“我出门没带钱啊,就这一张。”“那用不了。”“这零食已经吃了,你说咋办。”“你看你这老人家,都一个院的你不能不讲理啊。”“谁不讲理?”奶奶拍拍屁股站起来,跟小卖部老板争吵起来,没一会儿,左邻右里闲着没上班的人都聚拢了过来。
这时候,肖更时心事重重的开车回来,本来就憋窄的马路一群人围着吵架肖更时根本过不去,只好把车停了下来过来看个究竟。
小卖部老板看了一眼肖更时,认出是厂长,便上前一把把肖更时拽过来:“厂长,你给评评理。”肖更时一点也不想掺和,一边往外撤身子一边应付着:“怎么了?”小卖部老板举着二十块钱跟着肖更时说:“厂长,这大姐买东西拿了一张不知道哪儿捡的钱,太脏了我让她换一张他不干,你说这钱我们收了花不出去不是砸自己手里了吗?”肖更时不耐烦的瞥了一眼脏钱:“只要是真钱就能用,大不了去银行……”
话没说完,肖更时突然愣住了,他接过钱仔细的看了看钱,脸色一变,什么也没说,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递给小卖部老板:“行了,不吵了,我替她给你换了,散了吧。”说完,肖更时车都顾不上开,小跑着匆匆往家赶。
肖更时和双笙面对面坐着,桌子上摆着那二十块钱。
肖更时阴沉着脸:“说说吧,这怎么回事?”双笙不说话。
肖更时冷笑了一声,奋力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是一点信用都不守了,我花钱给你妈看病,你居然想举报我,你是盼着你妈早点死是吗?”肖更时气得喘着粗气走到桌子边,从自己的提包里嗖的拿出从双笙家搜到的那份地图,走过来指着地图颐指气使的质问:“谁教你的?嗯?哪个老师教你的偷别人的钱花!卑鄙!无耻!”
双笙突然站起来,指着肖更时说:“我没偷,是你偷了大家的钱!”肖更时没想到双笙居然敢指责自己,他愤怒的冲过来揪住双笙的领子作势要打,双笙脖子一梗,一副毫不惧怕的样子。肖更时举起的手抖了几下放了下来:“你狗屁不懂,我什么也没偷,我拿的是我应得的,这几十年我为这个厂子操了多少心,出了多少力,我为……我为他们背了多少黑锅,担惊受怕,受了多少委屈,这是老天给我的补偿!”“那我爸呢?我妈呢?他们就应该去死吗?全厂职工呢?他们就应该忍饥挨饿去菜市场捡菜叶子吃吗?”
肖更时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半天才摇了摇头喃喃的说:“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就算我什么的不拿,他们也一样要忍饥挨饿,一样要去捡菜叶子吃。”双笙并没有听懂肖更时的意思,只是眼含着泪水气鼓鼓的站着。
肖更时盯着手里的地图茫然的看着,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站起来,一边走动一边自言自语起来:“别急,让我想想……我的保险柜会在哪儿呢?那么大,那么沉,光头也不会傻到搬回家……”肖更时抬起头诡谲的看着双笙笑了:“你领着盛七去跟光头拼命,为了什么,去给问行报仇?不,你不会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去拼命不就是为了我的保险柜吗?”肖更时一边揣测,一边用手比划着说:“光头命都不要了也要跟你们拼,为什么?肯定是你们发现了芝麻开门的秘密啊……”肖更时突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的思考了片刻,转过头得意的对双笙说:“那就是说,盛七跟光头死的地方,就是藏我保险柜的地方,对吗?”
双笙听到肖更时的分析内心一阵紧张,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惶恐,肖更时一眼便发现了双笙情绪的转变,这更加给了肖更时信心,证明他的推论是正确的。
肖更时站起身,帮双笙整理了一下衣服:“双笙,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也不想给你再商量了,今天晚上,我们先去拿保险柜,拿到后,里面的钱全部给你,我再给你一百万,然后我们直接就去医院看你妈妈,把你妈妈交接给你后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不去!”双笙话音未落,肖更时一巴掌把双笙打倒在床上,肖更时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双笙说:“我再说一边,我没有跟你商量,这就是我的决定!”说完一把抓起衣服扔给双笙:“穿衣服!”
双笙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拿起衣服穿好。
肖更时走过来搜了一下身,又拿出一个口罩和帽子给双笙戴上。肖更时转身到阳台拿了一把铁锹,找了个破单子裹好拎了出来。
两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肖更时又犹豫了一下,他抬手看了看表,把铁锹靠在门边,转过身把双笙推了回去:“不着急,喝口水再等等。”
桌子上摆着两杯水,袅袅的冒着白烟,肖更时跟双笙面对面坐着一动不动,各自揣摩着自己的心事。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要闹钟的秒针有节奏的咔嗒咔嗒的响着。
座钟当当当的敲了十二下,肖更时起身朝窗外看了看,街上几乎没有人了。他走过来拎起双笙往前推了一把,走到门边拿起铁锹押着双笙朝楼下走去。
在出门的时候,双笙趁肖更时不注意故意把自己的鞋带拉松了一下。
到了楼下,双笙快速的搜索了一下,可是没有发现上午扔下来的地图,不由的心中一紧。没办法,双笙只好跟着肖更时一边往车那儿走,一边斜着眼睛继续寻找。就在离丰田不到五米的地方,双笙一眼看到了上午扔下来的地图正静静的躺在灌木丛里。双笙有意的甩了甩打开的鞋带,然后用请示的口吻问肖更时:“干爹,我能系一下鞋带吗?”
肖更时警惕的看了一眼双笙,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快点。”说完快步走到车后,打开丰田的后备箱,把手里的铁锹扔了进去。双笙趁肖更时不注意,一把把地图捡起来塞进了鞋里。
肖更时让双笙坐进后排,弯下腰压低了声音警告他:“躺着,不要把头露出来。”双笙乖乖的半躺了下去。肖更时转身去开车,就在他上了车准备锁车的一刹那,双笙偷偷的把后门拉开了个缝。
肖更时没开车灯,摸黑小心翼翼的往前开。
路过家属区小十字路口的时候,双笙看肖更时正在专心开车,便偷偷竖起身子朝外观察了一下,家属区里那个地标性质的小卖部依然亮着灯。
双笙对这个小卖部很熟悉,他知道老板就住在店里,这是偌大的家属区里唯一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卖部,不管多晚有人敲窗户老板都会起来做生意。双笙瞅准时机,就在丰田路过小卖部门口的一刹那,把地图顺着门缝扔了出去。
肖更时押着双笙来到城墙,沿着小路走到了第六棵白杨树的位置。肖更时停下来四处看了看,转过头问:“是这儿吧?”双笙心里有点吃惊,因为肖更时在这么黑的情况下几乎一下子就找到了盛七死亡的位置,他不明白肖更时是怎么做到的。
肖更时也没在追问,拆开被单子掏出铁锹,一手打着手电,一手用铁锹四处的敲打和挖掘起来。双笙在一边看着,心里并不是特别担心,因为这个位置离藏保险柜的地方还有七八十米的距离。
肖更时四处挖掘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用手电扩大了范围四处照了照,最后,手电筒的灯光停留在了第八棵白杨树上面的那一遛土包上。
肖更时推了双笙一把:“走,去那边看看。”双笙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有点挪不动了,他不知道肖更时是凭什么直觉嗅到了那排土包里有可能藏着保险柜。
可此时双笙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尽量平静的看着肖更时四处挖掘。肖更时登上土包,几次路过藏保险柜的地方,用铁锹铲开了盖在门口的杂草和树枝,双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不知道为什么,肖更时又偏偏忽略了那块堵在门口的大石头没有去挖开看看。
一转眼两个小时过去了,肖更时累的坐在了地上,出门时的那份自信现在也荡然无存了,精神也有点崩溃,他抬头看了一眼双笙:“双笙,你别在折腾我了好不好,到底在哪儿,你告诉干爹好不好?我们这是图什么呢?这样对你有好处吗?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安安稳稳的过个日子,你怎么就非要折磨我呢?”
双笙想了想:“那你能告诉我,这城墙上还有你其他秘密吗?”肖更时一愣:“什么秘密?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双笙不由的朝前方看了看:“单雄来找你那个晚上,我看见你了。”肖更时惊呆了,他看着双笙半天没说话:“你……你看见我了?”“嗯。”“在城墙上?”“嗯。”
肖更时长长的哦了一声,他伸手把铁锹拿过来,紧紧的攥在手里。
5
小卖部老板娘睡眼朦胧的从公共厕所回来,准备关门,正好一脚踩到双笙扔下来的地图。他用脚朝马路上踢了一下,正巧被她老公看见,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东西?”老板娘瞥了一眼地图:“不知道,我刚去拉屎的时候地上还干净的,怎么回来就多了片纸。”听老板娘这么一说,老板也感觉奇怪,便好奇的走过去捡了起来。
老板娘也走过来跟老板一起打开地图看到上面一笔一划的“罗世襄”三个字:“今天真够蹊跷的,早上收了二十,上面就写着给罗世襄,还害的我跟人家吵了一架。”老板皱着眉头想了想:“罗世襄……是不是以前厂里保卫处的?后来调公安局那个?”老板娘跟老公面面相觑看了看,老板又低头看了看地图:“不太对劲,打个电话问问。”
接到电话,罗世襄跟小苏开车飞速朝红星家属区赶。罗世襄一边开车一边后悔的责怪自己:“我就不应该心软,我就觉得屋子里有人。”小苏恍然大悟:“双笙会不会有危险?”罗世襄没回答,他打开了警报器猛踩油门,警车闪着刺眼的红蓝光芒尖叫着飞驰向红星国棉厂家属区。
罗世襄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地图看了看,转身飞快的朝肖更时家跑去。
到了肖更时家,罗世襄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小苏等不及了,后撤两步一脚把门踹开。两个人闯进屋子四处搜查了一下,发现没有人,推开问行的房门一看,问行屋子的窗户被封的死死的,门口还有一个监控正对着床。
“快,叫支援,去熊耳河段的老城墙去。”罗世襄一边吩咐小苏打电话,一边飞奔下家属楼。
漆黑的夜,正好掩盖了肖更时此时的惊惧和邪恶的眼神。
如果只是保险柜的事儿,肖更时还抱有一线挽回的希望,只要他能拿回录音笔和账本,区区几十万的钱他还是有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这个作死的双笙居然冥冥中还发现了自己在城墙上的另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不仅关系到他一个人的生死,还关系到上上下下一堆人的命运,这是绝对不能饶恕的。任何人触碰了这个底线都得死,不管你是在监狱里,还是在城墙上。
双笙虽然看不到肖更时的表情,但这幽森的气场还是扑面而来,让他不寒而战。双笙的第六感让他觉察到了危险正在逼近,他努力睁大了眼睛盯着肖更时的一举一动。肖更时慢慢站起来,突然伸手想抓他,早有防备的双笙跳起来转身就跑,肖更时拎着铁锹在后面紧追不舍。
城墙上密林丛生,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逃命的双笙发挥了最大潜能连滚带爬的跑的飞快,肖更时反而是因为打着手电,因为想看清路跑的更慢了,眼看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双笙顺着土坡滚下小路,回头看肖更时离自己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慌忙跑到侧面的树林,钻入了齐腰深的杂草堆里。
肖更时急急忙忙的追过来,一步没停就朝前跑去,没一会儿,双笙就看不见手电筒的光芒了。
双笙蹲在草丛里依旧没动,他隐约听见肖更时在前面一边跑一边气急败坏的喊着:“出来,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过不去!”
又过了一会儿,喊声听不见了,老城墙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双笙小心翼翼的从杂草堆里钻出来,躲在树后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人,才慢慢直起身子朝城墙下走去。
双笙刚走下斜坡,肖更时突然从树后窜出来用绳子一把勒住了双笙的脖子往树后拖:“好儿子,好好的活着你不要,一定要作孽,我给你上一课,下辈子,下辈子你就知道怎么做人了。”双笙感觉到一阵胸闷和头晕目眩,他咬着牙拼命挣扎想摆脱绳套,可绳套越勒越紧,双笙的双臂渐渐耷拉了下来。
双笙在接近昏迷的时候,似乎看到城墙下有灯光晃动,若干只手电筒四处照着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双笙用最后的一点意识拼命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我死了……也没有用……盛七家……有你在城墙上的地图。”肖更时听了双笙这句话,突然楞了一下神,双笙趁着一秒钟的空档甩开肖更时的绳子朝城墙下拼命大喊:“救命啊,我在这儿!”
恼羞成怒失去理智的肖更时转身抓起铁锹举手就要砍向双笙,突然面前十几米的天空火光一闪,一声凄厉的枪响震彻了整个老城墙,震的树叶都沙沙作响,吓得肖更时举起的铁锹没有敢落下。
罗世襄和大批警察冲了上来,几个警察冲过来摁住肖更时,罗世襄走过来,一边喘气,一边用手电照了照肖更时的脸,心情复杂的说:“厂长,咱们该好好聊聊了。”
双笙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总算缓过来了一点,警察本想搀扶着他去下面的警车休息,双笙却转身跑到罗世襄身边:“罗叔叔,你来看!”
双笙带着罗世襄登上土包,他拨开杂草和树枝,一使劲推开挡住洞口的大石头,露出了肖更时的保险柜。罗世襄惊讶的看着保险柜:“这,这谁的?”双笙回头指了指肖更时:“他的。”说完,双笙熟练的打开了保险柜,露出了里面的现金和账本、录音笔。
几个警察走过来把保险柜合上抬出来,罗世襄用手电照了照地图,又照了照前面的白杨树,指着地图上“赃款”两个字低头问双笙:“这是什么意思?”双笙带着罗世襄一边朝前走一边说:“哪儿还有更大的秘密,但我没找到在哪儿。”
双笙带着罗世襄和警察走到不远处第十三棵白杨树附近,指了指下面的深沟:“这里面肯定还埋着他更大的秘密。”罗世襄冲身后的几个警察一挥手:“下!”几个警察身影矫健的跳下深沟,排成一排,一步一步的朝前搜索。没一会儿,一个警察朝罗世襄大喊:“头,有情况!”
听到喊声,罗世襄也跳了下去,双笙也跟着跳到了深沟里。
趟着树叶河,罗世襄跟双笙走到警察确认的位置一看,地下有一个把手,上面用铁链子锁着。一个警察跑回警车拿了一把压力钳,夹断了铁链子,罗世襄拽着把手一使劲,门被打开了。
顺着手电筒的光芒,双笙看到下面是一个宽敞的地窖。几个警察跳下去四处一照,手电光芒所致,尽是成箱的人民币和金条。
罗世襄陪着双笙朝老城墙下走,路过肖更时的时候,双笙放慢了脚步看了一眼肖更时,他觉得短短的一晚上,肖更时似乎老了几十岁,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肖厂长了,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垂垂老人。
肖更时知道双笙在看他,下意识的抬起了眼睛,那眼神里满是绝望。双笙走过去轻声的说:“干爹,不是人不为(wèi)己天诛地灭,是人不为(wéi)己,天诛地灭……”
肖更时看着双笙,苦笑着点点头。
6
时间回到94年3月19号。
肖更时骑着自行车快速钻进家属区,把车停在家楼下,摘下车把上的手提包,噔噔噔快步上楼钻进家门。
一进屋,肖更时就慌忙拉上窗帘,坐在佛像前拜佛的单洁英奇怪的刚要问,肖更时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单洁英钻进卧室。
肖更时紧张而兴奋的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了十万块钱:“老婆,给。”单洁英瞪大了眼睛:“这……哪儿来的?”肖更时脸上带着紧张而兴奋的表情说:“厂子快不行了,早晚要破产,荣长庚一个远房亲戚想把后勤的食堂和澡堂打包拿走,让我关照一下。”单洁英担心的攥着手心说:“这样行吗?这是犯法的。”肖更时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犯什么法?荣书记是什么人?他就是法。”单洁英皱着眉头不说话,肖更时笑了笑搂住单洁英:“荣书记暗示我,厂子已经开始乱了,他跟我半辈子都奉献给了红星国棉厂,都献给了党的事业,厂子要没了,我们也该拿回点自己的青春损失费,不过分。”
单洁英低着头,紧张的砸了咂嘴:“你们这样……让厂里人知道了怎么办?”肖更时噗嗤一声笑了:“厂里?不管大小,你看是个头头的哪个不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我不拿有的是人要拿;至于工人……这不是我的错,我也管不了了。”
单洁英甩开肖更时的胳膊,手里拼命的转着佛珠:“阿弥陀佛,你这是作孽,是要造报应的。”肖更时一把夺过单洁英的佛珠:“问行还小,趁我最后还有点权力,不想点办法弄点钱,将来日子怎么办?”说完,把十万块钱塞到单洁英怀里。
单洁英抱着钱一阵欢喜,拿着佛珠又一阵心慌意乱,只好放下钱跑到佛像跟前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过后,单洁英转过身,压低声音对肖更时说:“老肖,你凡事要小心。”肖更时点点头:“我知道,凡事荣书记不点头,我是不会乱来的,你放心,绝对不会出事。”
肖更时把钱拿起来,掂量了掂量,在卧室四处找地方。
他拉开抽屉,觉得不合适,拉开大衣柜,还是觉得不合适,最后,肖更时走到床头,摸着床头的墙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说:“砸了它,弄个保险柜,安全。”
就在两个人在卧室叽里咕噜商量砸墙的时候,问行突然推门进来,他径直走到单洁英面前把手一伸:“妈,我的礼物呢?”单洁英一愣,赶紧把钱坐在屁股底下:“什么礼物?”问行有点不高兴:“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你说好给我买个手表的。”听了问行的话,肖更时一拍脑袋:“今天忙忘了,你跟你妈先吃饭,等我回来。”肖更时转身拿起外套穿上,把问行推出卧室:“去去,等我回来。”然后返身从那十万块钱里抽出一张一百的转身出了门。
肖更时忙不迭的来到离家不远的百货市场,径直走到了手表专柜,指着里面的一块指南针手表:“麻烦这个我看看。”简单挑了一下颜色,肖更时便花八十块买下了一块,骑上自行车飞身朝家奔去。
一路上,肖更时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脚下的自行车越蹬越快,头发都吹飞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7
双笙的姥姥在收拾林兰的遗物,舅舅在打包各种行李,双笙手里抱着妈妈和爸爸的遗像坐在沙发上,呆呆的看着电视里的新闻:
“被告人荣长庚利用其先后担任平原市副市长、中共平原市市委副书记的职务便利,为他人在承揽工程、职务调整提拔、土地开发等事项上提供帮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6799万元;
被告人陆桥风利用其担任平原市治安大队大队长的职务便利,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单独或伙同他人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人民币933万元、美元11万元;并受荣长庚委托,为毁灭贪腐证据、证人,以伪造意外的手段杀害服刑人员盛祖友,社会人员孙树炳等人;
被告人肖更时利用其担任红星国棉厂厂长的职务便利,在生产经营采购环节长期大规格高价出账,小规格进货获取不义之财高达1700余万元;并借国企改制之机,利用职权,在没有经过全体职工大会投票的情况下伪造工人投票私卖集体资产,并串通会计师事务所将1.6亿的国有企业资产低评为1200万进行贱卖,从中谋取巨额私利3900余万元;为了阻止工人上访伙同其妻弟杀害工人领袖焦同生,后又将其妻弟杀害灭口……”
电视里的肖更时戴着手铐面如土灰,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两名法警押解着走向警车。在蹬车的一刹那,肖更时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摄像机似乎要说什么。
双笙仿佛听到了呼唤一样突然站了起来朝电视走了几步。肖更时眼神略微下移了一点,看着双笙手里的两幅遗像,嘴里低吟着:“多好的一对夫妻啊……”
双笙舅舅直起身子休息了一下,走到双笙身边:“双笙,差不多了,咱走吧。”双笙点点头,站起身跟着姥姥和舅舅出了家门。
几个人走出家属区,站到城南路口等路过的长途汽车。不一会儿,长途车开了过来缓缓的停在路边。双笙的舅舅让双笙跟姥姥先上车,自己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车上装。
车开动了,双笙紧紧的抱着父母的遗像望向窗外。
窗外的老城墙往后倒去,越倒越快,像拉洋片一样居然动了起来。
双笙从兜里掏出焦同生给自己买的那个破旧不堪的助听器看了看,缓缓的戴在耳朵上。刚一戴上助听器,双笙就听见从老城墙里面传来了各种诡秘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哭声,喊声,咒骂声和笑声的杂合体。
双笙闭上眼睛,耀眼的阳光穿透眼皮,让双笙感觉到眼前一片五彩斑斓。
再睁开眼,双笙看到城墙上有好多人影。他揉了揉眼睛,看到远远的城墙上问行正在边跑边冲自己招手;盛七坐在那棵大柳树上,双笙插兜依然冷峻的看着自己;年轻漂亮的林兰推着那辆装满了拖鞋的三轮车一边艰难的往城墙高处走,一边朝自己挥着手。
双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长途车终于要驶离城南路了,双笙不舍的回头继续张望着,他忽然看到焦同生穿着刚转业时候的那身绿军装,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拼命的追着自己的长途车。焦同生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拼命的朝自己挥舞着一个盒子,嘴里还喊着什么,可他终究是没有听清楚。
长途车越开越快,焦同生越拉越远,双笙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把头伸出窗外朝后看,焦同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的把手里的盒子扔了出去。双笙抬起头,看到那个盒子在绚烂的阳光下翻滚着,甩出来一个精美的助听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