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
在围观众人漫天刺耳的嘘声当中,易希川和双鱼快步走出酒楼片区,离开了大世界。有些愤慨之人,居然一路追着易希川骂,一直骂到了大世界的门口。
转眼之间,易希川就从赢得中日对决的英雄,受到众人拥戴,变成了勾结日本人的卖国贼,遭到众人唾弃,可谓是身败名裂。此事一定会迅速传遍整个上海,只怕明天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会是指责声讨他的新闻。别说往后留在上海振兴师门了,便是眼下想在上海立足,对他而言,也已变得极为困难。
大世界门外的街道上,霓虹璀璨,行人如织,黄包车东奔西走,轿车来来往往,电车徐徐而行,可谓是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盛景,置身其间,很容易让人忘记同一片土地上的战火硝烟,忘记同胞们正在经历的那些妻离子散和家破人亡。
双鱼拉着易希川,穿行在人流之中,一步也不停顿地快步而行,恨不得离大世界越远越好。
走了好一阵子,双鱼忽然往右一拐,拉着易希川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这条小巷子光线昏暗,僻静无人。到了这里,双鱼终于松开了易希川的手臂。她转过身,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地看着易希川。
易希川不敢对上双鱼的眼神,说道:“师妹,我们先回去吧。”
“回哪里去?”双鱼的目光丝毫不改,依旧直直地看着易希川。
易希川道:“回万国千彩大剧院。”
“你还回得去吗?”双鱼道。
易希川道:“我知道万国千彩大剧院如今已容不下我,可我们的行李都在那里,还有龙图,还有师父的灵位。”
“你还知道师父的灵位?师父向来对日本人深恶痛绝,可你为何还要与那个日本女人来往?就算你不把师父的话当一回事,难道日本人犯我家国,屠我同胞,你也要视而不见吗?”
易希川急道:“师妹,秋本久美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心地善良,曾经不顾一切地救我,我……”
双鱼打断了易希川的话:“刚才在大世界,你说有些事不能当众说出来,难道就是这些?”
易希川道:“当然不是。”
“那你还要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双鱼道,“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我,你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易希川道:“我说了会告诉你一切,就绝不会对你再有隐瞒。此事关系到秋本久美子的身世,关系到她的性命安危,也关系到云机社的名声,所以我不能当众说出来。秋本久美子是斋藤骏的徒弟,人人都以为她是日本人,其实不然,”
他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只让双鱼一个人听见,生怕被巷口经过的行人听了去:“她原本就是中国人,是上海幻画门秋家的后人……”
此话一出,双鱼内心震动。她惊讶地望着易希川,一瞬之间,心里的种种怒意和不解消弭于无形,但随即又生出了一丝凄然的伤感,只因秋本久美子若是日本人,易希川最终极可能无法和秋本久美子在一起,但秋本久美子若是中国人,那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便有极大的可能会终成眷属。
易希川准备继续讲清楚秋本久美子的身世,但双鱼的目光忽然从他的身上移开,盯住了他的身后。她的手一下子抬起,示意易希川别再往下说,冷声喝道:“什么人?”
易希川急忙转身,只见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已从巷口走入。
那道人影背对着巷口的亮光,看不清楚容貌,忽然发出了几声又粗又哑的冷笑声,仿佛嗓子受过损伤一般,说道:“姓易的小子,两个多月不见,你可越来越了得了。”
易希川心头一跳,脱口叫道:“荒川隼人!”
那道人影的嘴边忽然有火光亮起,乃是一根擦亮的火柴。火光映照出了那道人影的脸,正是荒川隼人。
荒川隼人点燃了一支香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又发出了几声沙哑的冷笑,说道:“当初在黄浦江上,若不是罗盖穹暗中偷袭,我早就杀死了你,也不至于让你多活这两个多月,还趁我不在之时,打起了我女人的主意。”
双鱼没见过荒川隼人,但听易希川说起过荒川隼人的事,知道荒川隼人曾在黄浦江上追杀过易希川。她一听到荒川隼人这四个字,立即凝神戒备,要知道此人与易希川大有仇怨,突然出现在这巷子里,势必没安什么好心。可是荒川隼人忽然说易希川打起了他女人的主意,双鱼不由得心生诧异,目光一转,朝易希川看了一眼。
易希川面有怒色,道:“什么打你女人的主意?你不要张口乱讲。”
荒川隼人忽然左手一动,将一堆东西丢在了易希川的脚边。
易希川以为荒川隼人要动手,护着双鱼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借助昏暗的光线,看清荒川隼人丢在地上的东西,却是一些皱巴巴的纸张。
他不知道荒川隼人是何意思,生怕有诈,因此没有去理会地上的纸张。
荒川隼人冷笑道:“怎么?你自己做过的好事,不敢认了?”
双鱼不禁大感好奇,忽然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张纸,只见纸上写的有字。她凑近仔细一看,光线虽然昏暗,却足够看清纸上的字。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正是易希川的手笔。
她飞快看完,纸上的内容竟然都是写给秋本久美子的情话。
她又捡起了几张纸,无一例外,都是易希川写给秋本久美子的信件。她方才已经知道易希川爱上秋本久美子一事,即便如此,她看到这些信件,看到信件上的那些甜言蜜语,还是心如刀割,难受至极。
易希川也已认出,这些都是他埋在洋槐树下的写给秋本久美子的信件。他盯着荒川隼人,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荒川隼人吸了一口香烟,喷出一大团烟雾,说道:“久美子与我早有婚约,不久之后便会举办婚礼,她会成为我的妻子。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给她写些狗屁情书,可方才在大世界听人讲述,才知道你居然还与她私下幽会,又是牵手,又是亲吻。你说,这可叫我这个未婚夫如何是好?”
“你说什么?”易希川不知道秋本久美子与荒川隼人订婚一事,听闻此言,震惊无比。
“原来你还不知道。”荒川隼人冷冷一笑,“久美子没有告诉你吗?斋藤骏大人早已答应我的求亲,久美子早就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女人了。你敢动我的女人,我就要你的命!”
话音一落,荒川隼人嘴里的火星突然吐落在了地上,随即右手一抖,已亮出了一根寒光闪动的钢钎。他原来的那根钢钎,在他被罗盖穹偷袭之后,丢在了夜船上,早已随着夜船沉入江底,如今这根钢钎,是他回日本后重新打造的。
在他的身后,又有几道人影从巷口走入,都是日本武士,一走入巷子后,便纷纷拔出了武士刀。
易希川听闻此话,脑袋里如劈惊雷,嗡地一响。他原本还想着在万国魔术大赛结束之后,亲自去上海国术馆拜访斋藤骏,求娶秋本久美子为妻,哪知斋藤骏早已将秋本久美子许配给了荒川隼人。他和秋本久美子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秋本久美子从来没有说起过她与荒川隼人订婚一事。
易希川不知道荒川隼人的这番话是真是假,只是不愿去相信,心里一个劲地暗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头脑一片混乱,心潮急剧起伏,竟连荒川隼人亮出钢钎、几个日本武士走入巷子,都没有放在心上。
双鱼忽然转身,拉起易希川的手,往巷子的另一头奔逃。
荒川隼人并没有带日本武士追赶,反而冷冷一笑,慢慢地向两人走去。
双鱼拉着易希川奔出十余步,忽然停了下来。
在巷子的另一头,也有人影出现,竟是身穿白衣的斋藤骏。在斋藤骏的身后,同样跟着几个手持武士刀的日本武士。
巷道狭窄,一边是荒川隼人,另一边是斋藤骏,易希川和双鱼被堵在中间,已是无路可走。
双鱼看着步步逼近的斋藤骏,厉声道:“枉我师哥还救过你的性命,早知如此,那晚在废弃厂房,我便该杀了你。”
听到自己被易希川救命一事,斋藤骏的脸色顿时一沉:“易希川,龙图和骷髅傀儡,交出来。”
易希川满脑子都是秋本久美子与荒川隼人订婚一事,眼见斋藤骏现身,当即问道:“你当真把久美子许配给了荒川隼人?”
“不错。”斋藤骏应道。
这一句肯定的答复,彻底击碎了易希川最后的希望。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说道:“久美子呢?她人在哪里?”他记得决赛结束之后,斋藤骏立刻便带着秋本久美子离开了戏台片区,此时斋藤骏出现,秋本久美子却不见踪影。
斋藤骏道:“久美子在哪里,与你无关。龙图和骷髅傀儡,交出来。”
易希川被斋藤骏逼问圣物,忽然想起在戏台上表演完“琉璃幻镜”之后,秋本久美子曾塞给他一个纸团,提醒他小心斋藤骏。他这时才明白过来,秋本久美子一定是知道斋藤骏会在决赛结束之后抢夺圣物,这才暗传纸条提醒他。
“久美子和荒川隼人有婚约又如何?她爱着我,关心我,这才是最重要的。”他这么一想,精神顿时一振,对斋藤骏说道:“你虽是久美子的师父,但你毕竟是日本人,中国幻戏界的圣物,绝不可能交给你。”
“自寻死路。”斋藤骏右掌一翻,一团碧绿色的火焰顿时凭空燃起。
易希川知道今日只怕难以幸免,但面无惧色,与双鱼后背相抵,分别面对斋藤骏和荒川隼人。
“师妹,”易希川说道,“你一直为我分忧,处处维护我,我却瞒了你这么久,如今还要连累你送命,实在对你不起。”
听易希川这么一说,双鱼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丝喜悦。她眉间英气毕露,说道:“送不送命,尚未可知。你我奋命一搏,这些日本人想杀了你我,没那么容易。”
易希川大声应道:“不错,奋命一搏,死也无憾!”
荒川隼人和斋藤骏各自带着日本武士,已逼近到易希川和双鱼的身前,正打算动手,一道亮光忽然从荒川隼人背后的巷口照射而来,一个粗大嗓门叫道:“谁在大喊大叫?哪里来的鬼火?我眼睛是不是花了,怎么冒出来这么多人?”
伴随着手电的亮光和说话声,几个穿着警服的巡警从巷口走了进来。
几个巡警都是中国人,乃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外聘巡警,走进巷口时,脚步摇晃,满身酒气,显然是刚刚喝了不少酒。
走到近前,其中一个巡警看清是手拿武士刀的日本人,急忙拉住那个粗嗓门巡警的衣服,小声道:“头儿,是日本人,咱们赶紧走。”
那粗嗓门巡警酒壮胆气,说道:“大牛你怎么这么怂?是日本人又怎样?这里是法租界的地盘,是日本人也不好使。”说着一只手拔出腰间的配枪,另一只手冲几个日本武士指指点点,“全都给我放下刀,不听话的,小心吃枪子!”
荒川隼人冷冷一笑,猛然间身子往回一蹿,手中的钢钎已刺进那粗嗓门巡警的腹部,扦头从后背透了出来。
那粗嗓门巡警叫道:“他……妈……”话没叫完,荒川隼人已拔出钢钎,那粗嗓门巡警倒在了地上,没了动弹。
紧跟在后的几个巡警,急忙伸手摸枪,可是喝多了酒,手脚不听使唤,又亲眼看见粗嗓门巡警被捅了个对穿,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时之间没能拔出枪来。
几个日本武士迅速出手,武士刀或砍或捅,几个巡警惨声大叫,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个名叫大牛的巡警,根本没想过拔枪,直接吓得转身奔逃,被一个日本武士追上,一刀捅翻在了地上。
几个巡警虽然白白送了性命,却给了易希川和双鱼突围的机会。趁着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回身对付几个巡警的时机,易希川挥动道具箱子,撞开挡路的日本武士,与双鱼冲过阻拦,一口气冲出了巷口。
巷口外面,是霓虹璀璨人来人往的宽阔街道。易希川一手提道具箱子,一手拉着双鱼,钻进人流之中,沿着街边狂奔。
荒川隼人带着几个日本武士追出了巷口。不少路人看见沾满鲜血的武士刀,又看见了小巷子里死去的巡警,顿时尖声惊叫起来。荒川隼人毫不理会,拨开人群,带着几个日本武士向易希川和双鱼追去。
斋藤骏的双脚有伤,不便快步奔行,于是命令跟随他的几个日本武士跟着荒川隼人去追击易希川和双鱼,他自己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步行追击。
易希川虽然只有一只脚受伤,但伤势没有痊愈,拉着双鱼飞奔了一阵,脚掌已是阵阵疼痛,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
他知道再这么奔逃下去,迟早会被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追上。环眼一望,看见街边停着一辆崭新的马车,车夫手握缰绳坐在车头,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国人正在伙计的搀扶下上车。
易希川无暇多想,拉着双鱼便朝马车奔去。
“师妹,上车!”易希川一声急喝,跳上了车头,一把从车夫手中夺过了缰绳。
那商人正撅着屁股上车,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车厢。双鱼来不及拽那商人出来,直接在那商人的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那商人顿时跌入车厢之中。
双鱼紧跟着钻进车厢,易希川右手一拽,缰绳绷紧,马匹顿时撒开四蹄,奔跑了起来。
那伙计没来得及上车,一边骂咧,一边追车。几个手持武士刀的日本武士忽然从身旁奔过,吓得那伙计一声惊叫,赶紧避在一旁。
街道上行人密集,易希川一边大喊“让开”,一边驱车疾驰。
车夫坐在易希川的身旁,看着眼前行人纷纷躲闪的场景,吓得抓紧了车厢壁板,嘴里惊叫连连。车厢之中,那商人的脑袋撞了一个大包,破口大骂。
双鱼对那商人毫不理会,一把将车夫拽进车厢,她自己则上了车头,回头向马车的后方望去。
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在马车后面紧追不舍。马车虽是崭新的,但拉车的马却是一匹老马,一开始还能飞奔,但跑了没多远,速度便慢了下来。
后面的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趁此机会越追越近。
一个日本武士飞步追上,扬起武士刀,砍向驾车的易希川。
易希川斜身一让,武士刀砍在了车头上。这时又一个日本武士追了上来,同样挥刀便砍,只不过砍的不是易希川,而是马腿。
一刀下去,血光飞溅,马腿几乎断裂,那马一声嘶叫,跪倒在了地上。马车因为惯性打滑,向一旁歪斜,“嘭”的一声巨响,撞上了街边的一幢楼房。附近的行人纷纷躲避,吓得尖叫不断。
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立即赶上,向易希川和双鱼杀去。
“上车顶!”易希川一声大叫,提着道具箱子翻上车厢顶部,伸手将双鱼拉了上来。几把武士刀同时砍向双鱼,正好砍空。
车夫和那商人在大骂声中,想钻出车厢,看见刀光肆虐,吓得急忙缩回车厢里,捂住了嘴巴,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跳上车头,挥舞钢钎和武士刀,攻击车顶的易希川和双鱼。
马车紧贴着街边的楼房,易希川站在车厢顶部,二楼的窗户已是近在眼前。他一边躲避钢钎和武士刀的攻击,一边挥舞道具箱子,阻止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爬上车顶。
忽然之间,他纵身一跃,用道具箱子击破二楼的窗户玻璃,将道具箱子扔进了窗户,随即托起双鱼,让双鱼当先攀入窗户。
他躲过武士刀的横砍,一跃而起,抓住窗沿,同样迅速翻爬进了窗户。
两个日本武士爬上车顶,也向窗户攀去。荒川隼人和其他日本武士则跳下马车,冲进楼房的大门,找到楼梯所在,沿着楼梯向二楼奔去。
窗户里是一间卧室,双鱼刚一爬入,便听见一声惊叫,只见窗户旁边是一张卧床,床上有一男一女赤身裸体,飞快地裹住了被子,满脸的惊吓之状。
双鱼脸上一红,回身递手,帮助易希川攀入窗户。易希川抱起道具箱子,双鱼拉开房门,两人冲出了卧室。
卧室外面是一条走廊,两人奔过走廊,冲到了楼梯口,听见楼梯下面传来大片的脚步声,知道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已经追进了楼房。此时下楼是自投罗网,两人只好沿着楼梯往上飞奔。
楼梯每层的转角处,都堆放了不少杂物,易希川将杂物全部推倒,试图延缓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追赶的脚步。
楼房一共有四层,易希川和双鱼很快冲上了天台。
天台四四方方,空空荡荡,只摆放着几根用来晾晒衣服的竹竿。
易希川飞快地沿着天台四周查看了一圈,没有其他出路,最近的一幢楼房就在侧面,高度相当,也是四层楼,只不过隔着一条巷子,离他此时所处的楼房约有两丈的距离。
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很快就会追上来,易希川甚至已能听见荒川隼人因为杂物挡道而发出的骂咧之声。他知道不能在天台上长时间待下去,此时唯一的逃脱之法,便是跳到侧面的那幢四层楼房的楼顶。
两丈的距离,他若是腿脚无恙,倒是可以挑战一下,只可惜他脚伤未愈,很可能跳不了这么远,一旦失足从四楼摔下去,便是侥幸不死,也势必身受重伤。
易希川目光一转,落在了那几根架起来晾晒衣服的竹竿上。他目测竹竿的长度超过了两丈,于是冲过去,取下一根竹竿,伸向侧面楼房的楼顶。竹竿的长度刚好超过两幢楼房的间隔,堪堪搭在了两幢楼房之间。
他飞快地取来剩余的几根竹竿,并排搭在一起,如同在两幢楼房之间,架起了一座狭窄的竹桥。
“师妹,你先过去!”易希川抓紧几根竹竿,起到固定的作用,以免竹竿在受力之时滚动移位。
双鱼当即一跃而起,上了天台的栏杆,随即踏上几根竹竿,往对面的楼房快步走去。竹竿摇摇晃晃,亏得易希川死死地抓住,让几根竹竿始终并在一起,这才不至于散开。
双鱼身轻如燕,脚步轻灵,丝毫没有恐惧,很快便通过竹桥,抵达了侧面楼房的楼顶。
双鱼的脚一落地,立刻回身抓住几根竹竿:“师哥,快过来!”
易希川提起道具箱子,踏上竹竿,往对面快步而行。
这时身后脚步声大作,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已经穿过杂物挡道的楼梯,追上了天台,看清易希川正试图逃往侧面的楼房,急忙奔了过来。
易希川加快脚步,竹竿急剧晃动起来。荒川隼人追到天台边缘,抓住竹竿,用力一拽,要将竹竿抽掉。
此时易希川离对面楼顶还有两三步的距离,他察觉到竹竿移动,急忙一跃而起,径直跳了过去。
他人在空中,将道具箱子用力掷出,道具箱子落在了侧面楼房的楼顶上,他整个人却差了些许距离,眼看着到不了楼顶,急忙伸手抓向楼顶的栏杆,却还是差了少许。
千钧一发之际,双鱼伸出了手,一把抓住易希川的手腕,用力拉拽。借助双鱼的拉拽,易希川抓住了栏杆,双脚蹬住墙面,迅速攀爬了上去。
两人一刻也不停留,提起道具箱子,冲进楼梯口,飞奔下楼。
荒川隼人大骂一声,率领日本武士冲回楼梯,往下疾奔,眼看又要重新穿过杂物挡道的楼梯,更是骂声连连。
易希川和双鱼一口气奔下一层楼梯,来到了三楼,忽然间一团绿光直窜而起,两人急忙闪避。
那是一团碧绿色的火焰,一身白衣的斋藤骏,已出现在楼梯二三层之间的转角。原来斋藤骏步行追来,看见易希川和双鱼攀上了二楼。他没有像荒川隼人那样追入楼房,而是站在街道上,仰头观望。他看见双鱼在天台上通行竹桥,知道两人想转移到侧面的楼房,于是提前走入了这幢楼房。
斋藤骏走上楼梯,正好遇见易希川和双鱼迎面冲下,于是燃起一团碧绿色火焰,攻击二人。
易希川吃过这种碧绿色火焰的苦头,不敢正面交锋,赶紧拉着双鱼冲进三楼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好几间卧室,他直奔走廊尽头,一脚踹开一间卧室的房门,和双鱼一起钻了进去,迅速关上了房门。
斋藤骏紧随其后追进走廊,看见了易希川和双鱼躲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他手托碧绿色火焰,迈开大步,向走廊尽头走去。
易希川和双鱼躲进房间,那是一间无人的旅馆卧室。两人冲到窗户前,推开窗户,向下望去。下面是街道,路人极多,从马车撞击楼房开始,便聚集在此,仰头围观。
三楼的高度颇为吓人,两人不敢贸然跳下去,好在二楼的外墙上有一块霓虹灯招牌,写着“香根鸢尾旅馆”的彩色字样,正位于窗户的正下方。
双鱼当先翻出窗户,轻轻落在霓虹灯招牌上。霓虹灯招牌轻微晃动,勉强承受住了她的重量。她再吊在霓虹灯招牌上,双手一松,整个人落在了地面上。
易希川紧随其后,翻窗而出。
忽听“嘭”的一响,斋藤骏已撞开房门,出现在卧室门口。
斋藤骏目光一转,看见临街一侧的窗户已经打开,易希川正在翻出窗户。他手掌一扬,碧绿色火焰掠过整间卧室,射向易希川的后背。
易希川避之不及,后背猛然灼痛,已被碧绿色火焰击中。碧绿色火焰一触即燃,他的后背迅速着火。他慌忙翻出窗户,落在霓虹灯招牌上。
霓虹灯招牌勉强能够承受双鱼的重量,但易希川身体更重,又提着道具箱子,还是这么用力地跳落下来,霓虹灯招牌顿时破裂,从外墙上脱落。火花四溅之中,易希川连同破碎的霓虹灯招牌一起,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
围观路人吓得纷纷后退,远远避开。
易希川伤脚着地,一阵钻心剧痛,支撑不住,横摔在了地上,手肘和侧脸都擦破了皮。他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来,飞快地脱下着火的大褂,扔在地上,随即与双鱼沿着街道狂奔,吓得围观路人惊惶避让。身后不远处的围观人群一阵哄乱,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已经冲下楼房,飞步追来。
斋藤骏来到窗边看了一眼,看见了易希川和双鱼正在奔逃,也看见了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正在追赶。他没有从窗户跳下,而是沿着楼梯下了楼,仍是步行,向易希川和双鱼奔逃的方向追去。
易希川的脚伤势加重,奔行之时一瘸一拐,速度根本提不起来。双鱼惶急之下,忽然听见街道中央传来一阵铃声。她抬眼望去,看见一辆有轨电车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的街道中央,乘客正在上下。
她想也不想,拉着易希川穿过人群,奔到电车旁边,让易希川上了电车,随即低声道:“师哥,你安心待在这里,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这话,也不管易希川是否答应,她便疾奔回了街边,故意推倒几个行人,惹得行人一阵叫骂,顿时引来了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的注意。
易希川身在电车上,看见这一幕,知道双鱼是想以自身为诱饵,引开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从而让他得保安全。但他知道双鱼独自面对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必定凶多吉少,心下难免着急,想要冲下电车。
然而这时迎面上来一个乘客,不偏不倚挡住了他的去路。
易希川抬眼一望,那乘客穿着灰布长衫,戴着黑色毡帽,脸色暗黄,面无表情,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他想从那灰衣乘客的身边挤过去,可那灰衣乘客忽然抬起手臂,拦住了他。
街道上,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看清了双鱼的位置,正疾步追赶。
追赶之时,荒川隼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了双鱼在前方奔逃,然而易希川的身影——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听见了铃声,目光一转,落在了街道中央正在缓缓起步的电车上。他横抬手臂,拦住了从身旁追过的两个日本武士,向电车一指。两个日本武士明白荒川隼人的意思,立刻转向,直奔电车而去。荒川隼人紧随其后,也奔向电车。其他日本武士,则依旧沿着街边追击双鱼。
电车速度不快,两个日本武士很快追到了电车的前方,迫使司机刹停了电车。
双鱼在远处回望,知道易希川的藏身之处已经暴露,急忙往电车奔回。几个日本武士已经追到,挥起武士刀,杀向双鱼。双鱼不得不停下脚步,与几个日本武士缠斗起来。
电车停下后,两个日本武士逼司机打开车门,随即登上了电车。荒川隼人随在两个日本武士的身后,也登上了电车。
电车上的乘客看见日本武士手握武士刀,吓得纷纷避向两侧,不敢乱动。
电车上的乘客不算多,总共二十来个,荒川隼人目光一扫,很快看见了身处电车末尾的易希川。
荒川隼人冷笑道:“姓易的小子,你不是很会逃吗?国术馆里让你逃了,黄浦江上又让你逃了,有本事你今天就再逃给我看看。”他一挥手,两个日本武士斜握着武士刀,向易希川走去。
电车末尾的乘客看见两个日本武士的目标是易希川,急忙挤向两侧,生怕离易希川太近,会被两个日本武士误伤。
易希川被孤立开来,一个人立在电车末尾。在他的旁边,车窗打开着,可是他没有从车窗逃命,而是面无惧色地站在原地,提着道具箱子,直面两个日本武士的步步紧逼。
两个日本武士逼近至易希川的身前,举起武士刀,便向易希川砍去。
惨叫声骤然响起,然而发出声音的不是易希川,却是两个日本武士。两把武士刀依旧高高举起,但两个日本武士无法再砍下去,因为他们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
他们分别被一根铁扦从背部刺入,自胸膛刺出。在他们的身后,站在手握铁扦突施偷袭的人,竟是那个先前阻拦易希川下车的灰衣乘客。
灰衣乘客混在其他乘客之中,假装惧怕日本武士而避在旁边,待两个日本武士从身前走过后,突然亮出藏在袖口里的两根铁扦,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杀出,两根铁扦刺向两个日本武士,一举得手。
灰衣乘客拔出铁扦,转过身去,两只眼睛冷光似电,盯着站在车门处的荒川隼人。两根铁扦斜握在他的手中,鲜血一滴滴地落下,滴在电车的地板上。
荒川隼人脸上的冷笑僵住了。他本以为易希川落了单,已是势单力孤,实在没想到在这辆电车之中,竟会有人突然杀出,帮助易希川。
荒川隼人打量起灰衣乘客的五官长相,乃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人。他看了一眼灰衣乘客手中的铁扦,倒是与他的武器颇为相似。灰衣乘客从背后偷袭两个日本武士的场景,则像极了当初罗盖穹偷袭他和黑忍的那一幕。他嘴角一抽,竖起钢钎,对准了灰衣乘客。
铁扦和钢钎瞬间撞击在一起,灰衣乘客和荒川隼人在电车上动起了手。
乘客们惊吓不已,有的从车门奔逃,有的翻窗而出,片刻间便逃了个精光,电车上只剩下易希川和剧斗的两人。
易希川转眼一望,不远处的街边,几个日本武士正在围攻双鱼,双鱼已是险象环生。
“多谢兄台相救!”易希川不认识灰衣乘客,道了声谢,翻窗下车,一瘸一拐地奔向街边,想要帮助双鱼一起对付日本武士。
然而他没奔出几步,一团碧绿色火焰突然隔空烧来,逼得他着地一滚。他的脸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热浪,碧绿色火焰几乎是贴着他的脸皮掠过,甚至燎焦了他前额的头发,他若是反应慢个半拍,此时后果不堪设想。
斋藤骏从围观人群当中大步走出,双掌翻动,又燃起了数团碧绿色火焰,隔空烧向易希川。
数团碧绿色火焰在空中飞来掠去,易希川难以摆脱,无法救援双鱼。他不敢与碧绿色火焰接触,只能不断地游走闪避,一时之间被逼得狼狈不堪。
电车上忽然传来闷哼之声。伴随着这声闷哼,荒川隼人跌出车门,摔在了街道上。
他翻爬起来,举起钢钎,对准了车门。他的右半边脸皮肉翻卷,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如瀑布般流下,染红了半张脸。他的钢钎所指之处,灰衣乘客走出车门,落足在了街道上。
灰衣乘客看清易希川和双鱼都在遭遇攻击,而且险象环生,已是难以招架。他立刻将右手中的铁扦交到左手,然后撮起右手手指,对准嘴唇,猛地吹响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声。吹完口哨之后,他立即挥动两根铁扦,向受伤的荒川隼人杀去。
口哨声刚刚响起,围观人群之中,忽然冲出四人,都是一身灰衣,脸罩黑布,其中两人围攻斋藤骏,另外两人则攻向几个日本武士。紧接着响起“让开”的大喊声,人群急忙避让,又有两个蒙面灰衣人各自拉着一辆黄包车,分别奔向易希川和双鱼。
斋藤骏没料到竟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救援易希川,他和几个日本武士都被突然杀出的灰衣人缠住,眼睁睁地看着易希川和双鱼跳上了黄包车。两个拉车的灰衣人体格强壮,飞快地拉起黄包车,冲进了街边的一条小巷子。
斋藤骏自然不会轻易让易希川逃走,猛地狂挥双袖,燃起十几团碧绿色火焰,攻击缠住他的两个灰衣人。两个灰衣人被迫左闪右让,躲避碧绿色火焰的疯狂攻击,无暇再围攻斋藤骏。斋藤骏抽出身来,趁机向小巷子追去。
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都深陷恶斗之中,只剩下他一人追击。于是斋藤骏不再顾及脚上伤势未愈,飞步追进了小巷子。
灰衣乘客见斋藤骏追向易希川和双鱼,当即逼退荒川隼人,也飞步追进了小巷子。
荒川隼人被灰衣乘客划伤了脸,破口大骂,向灰衣乘客追去。然而那两个原本围攻斋藤骏的灰衣人,此时已摆脱了碧绿色火焰的攻击,他们不去追击斋藤骏,反而截住荒川隼人的去路,对荒川隼人发起了围攻。
四个灰衣人对阵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在街道上拼杀了一阵,各自都有负伤流血。
远处忽然响起一大片脚步声,十多个法租界巡捕房的巡警正快步赶来。他们已经接到了报警,说有几个巡警被当街杀死了,当即抄起配枪,赶来了现场。
眼见十多个巡警赶到,四个灰衣人当即弃战而走,只不过他们没有逃入易希川和双鱼逃走的那条小巷子,而是冲进人群四散奔逃,很快便不知去向。
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之前杀了法租界的巡警,此时自然不敢停留,飞快地追进了易希川和双鱼逃走的那条小巷子。
转瞬之间,刀光剑影的街道上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散布在地的血迹和惊愕围观的人群。
斋藤骏追入小巷子,放眼望去,小巷子深处一片漆黑,两辆黄包车去远,已经看不见了。但是车轮碾轧地面的声音,仍然从小巷子深处传来。斋藤骏当即以最快的速度,追着车轮声,冲进了小巷子的深处。
追了一阵,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另有一条巷道与小巷子在此交错。斋藤骏听见一阵车轮声从左侧的巷道里传来,此外还有一阵车轮声,是从右侧的巷道里传来,显然两辆黄包车是在分头奔逃。他不知道哪辆黄包车上坐的是易希川,于是凭感觉选择了左侧的巷道,追了进去。
斋藤骏知道灰衣人拉着坐了人的黄包车,速度自然快不过他,因此疾步飞奔,哪怕脚伤越来越疼痛,也是丝毫不予理会。
很快经过了第二个路口,车轮声变得越来越大声,显然斋藤骏已是越追越近。
经过第三个路口后,斋藤骏已经能看见黄包车模糊的轮廓就在前方。
没等到第四个路口出现,斋藤骏已经追近了黄包车,燃起一团碧绿色火焰,向黄包车射去。
黄包车被碧绿色火焰击中,顿时着火,很快火势蔓延,越烧越大。拉车之人发现车身着火,急忙停止奔跑,脱下外衣,拍打车身上的火焰。可是碧绿色火焰不同于寻常火焰,拉车之人不仅没能拍灭火焰,反而外衣也被引燃,吓得他将外衣丢弃在了地上。
这时斋藤骏已经追上,一把抓住拉车之人的胸口,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原来碧绿色火焰烧燃黄包车后,斋藤骏便借助火光,看见拉车之人并没有穿着灰衣,也没有蒙面,体格也并不强壮。他追上前去,往黄包车里一看,果然空无一人。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喝问之下,才知道那拉车之人本就是一个黄包车夫,是从一个灰衣人那里得了几枚银圆,按照灰衣人的要求,拉着空车在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来回跑动。
斋藤骏当即回追,追了一段距离,便听见远处有车轮声传来。
他循着车轮声快步追去,经过了数个路口,终于追上了黄包车。然而这辆黄包车也是诱饵,拉车之人同样是普通车夫,易希川和双鱼都不在车上。
斋藤骏连续上当,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忽然听见不远处又有车轮声传来,他急忙飞步追去,可惜又一次落空,那同样是作为诱饵的黄包车。
这一次他不只是看见一辆黄包车,而是看见了两辆,其中一辆是车夫拉着奔跑作为诱饵的黄包车,另一辆则是停在街边被丢弃的空车。
斋藤骏一看见空车,立刻明白过来,心知在他追着车轮声四处飞奔之时,易希川和双鱼只怕早就弃了黄包车改为步行而逃,他只要追着车轮声走,便一定会追错目标。
斋藤骏怒气渐盛,忽然转身,燃起一团碧绿色火焰,盯着巷道深处。
巷道深处,那个灰衣乘客不知何时已经追来,手持两根铁扦,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斋藤骏原本以为灰衣乘客和灰衣人救了易希川和双鱼之后,必定会迅速逃走,想不到灰衣乘客竟敢在他面前公然现身。他见灰衣乘客手持铁扦站立不动,便知道灰衣乘客这是要正面挑战他。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忽然脚下一动,向对方奔去。碧绿色火焰飞掠,铁扦寒光闪动,两人在这条狭窄逼仄的巷道里交起了手。
斋藤骏实力强劲,一手火幻术更是威力十足,多年来鲜有匹敌的对手,然而灰衣乘客只身一人与他单挑,居然不落下风,只凭两根铁扦,便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
剧斗之时,两根铁扦在斋藤骏的眼前不断地晃动,借助碧绿色火焰的光芒,他看得极为清楚,那铁扦的扦尖上居然带有孔洞,便如一根放大了数十倍的绣花针,只不过针眼不是开在针的尾部,而是位于针尖上。
他对中国各门各类的幻戏了然于胸,很快认出这种铁扦是什么东西。那是表演悬丝傀儡戏所用的道具,扦头上的孔洞,用于穿引提线,表演之时只需操控铁扦,便能牵动提线,进而控制傀儡。
认出了铁扦属于何物,斋藤骏念头一转,脱口道:“是你!”
灰衣乘客发出了一声冷笑,手中的铁扦加快速度,不断地猛攻斋藤骏。
斋藤骏丝毫不敢大意,集中全部精神,避过铁扦的攻击,随即不断地燃起碧绿色火焰,总共有十几团之多,从各个方向穿插交错,轮番烧向灰衣乘客。
灰衣乘客脸色蜡黄死气沉沉,身手却灵活矫健,在狭窄的巷道里腾挪闪转,居然没被任何一团碧绿色火焰击中。只不过他全力应付碧绿色火焰的围攻,向斋藤骏的攻击变得越来越少,有时闪避了七八次,才能觅得一丝空隙,向斋藤骏攻击一次。这样零碎的攻击,自然被斋藤骏轻松避过。
如此一来,斋藤骏看起来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灰衣乘客连番攻击未果,忽然撤步跃开,连退了数步,方才定住脚步。他狂攻了一段时间,虽然看似奈何不了斋藤骏,实则早已知道斋藤骏的破绽所在。
他冷声说道:“我倒要看看,你的磷粉还能撑多久。”话音一落,又攻了上去。
斋藤骏的碧绿色火焰,是用腰间悬挂的两只白皮口袋里的磷粉燃烧而成,灰衣乘客的这句话,说的是白皮口袋里的磷粉终有用尽之时,到时候没有了碧绿色火焰护身,斋藤骏未必能抵挡得住灰衣乘客的攻击。斋藤骏听了这句话,更加确定灰衣乘客的身份,说道:“只可惜你撑不到我磷粉用尽之时。”
他撩起衣摆,双手伸进两只白皮口袋,抓出两大把磷粉,几乎将两只白皮口袋掏空。他的左手食指连续不断地弹动,动作极为隐蔽,快到无与伦比,空中一下子出现了二十几团碧绿色火焰。他的右手则是直接一扬,一大把磷粉在空中同时洒开,燃起了成片的碧绿色火焰,如同一张巨大的火网,罩向灰衣乘客,同时他操控二十几团碧绿色火焰,从各个方向掠向灰衣乘客。
灰衣乘客满眼映着绿光,碧绿色火焰如同天罗地网,向他席卷而来。他忽然将两根铁扦叼在口中,弯腰如弓,双臂向上一翻,身上的灰色衣服立刻被脱了下来。他双手抓住衣服,让衣服保持平展状态,随即一阵狂卷,飞来的碧绿色火焰全都击在了衣服上,没有一点火焰烧到他本人。
整件衣服大火狂烧,灰衣乘客丢掉了衣服,将叼在嘴里的两根铁扦取在手中,去势如电,杀向斋藤骏。
斋藤骏的碧绿色火焰大阵,被灰衣乘客只用一件衣服便轻轻巧巧地破了,令他颇为意外。眼见灰衣乘客猛攻而来,他的右手立刻从腰间抹过,拔出银鞘匕首,连挥两下,挡开了刺来的两根铁扦。
没有了幻戏花招,两个人以铁扦对匕首,在巷道里搏命厮杀。
灰衣乘客的衣服依然在地上燃烧着火焰,碧绿色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两人的脸上,更显得妖异肃杀。
灰衣乘客矫捷灵动,斋藤骏沉稳如山,一时之间相互匹敌,难分高下。
忽然间,不远处响起了车轮声,紧跟着又有一阵人声传来。
灰衣乘客听得极为清楚,这阵人声说的不是汉语,而是日语。他知道十有八九是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追来了。他本想毕其功于一役,趁斋藤骏伤势未愈并且落单之时,将其击杀在这巷道之中,然而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一旦赶来,别说击杀斋藤骏了,便连他自己能否活命也难以保证。
灰衣乘客当断则断,猛地撤步,冷笑一声:“再会了。”转身狂奔,冲进巷道深处,在岔口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斋藤骏自知脚伤作痛,灰衣乘客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于是立在原地,根本没有进行追赶。
灰衣乘客的身影刚一消失,一辆黄包车出现在了巷道的另一头。荒川隼人带着几个日本武士正在黄包车后面追赶,一边追赶,一边叫骂。
黄包车冲到斋藤骏身前,被斋藤骏挡住了去路,车夫只好停了下来。
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追赶而至,见黄包车上空无一人,拉车的也只是普通车夫。得知上当受骗后,荒川隼人怒火中烧,钢钎倏地刺去,将那车夫杀了。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车轮声传来。
荒川隼人和几个日本武士正要继续追击,斋藤骏忽然用日语说道:“不必追了。”
斋藤骏心中清楚,易希川和双鱼早就弃了黄包车逃跑,此时这些发出车轮声的黄包车,无一例外都是诱饵。在这一片巷道纵横交错的居民区里,他强忍着脚伤的疼痛,追赶了数辆黄包车,与灰衣乘客搏杀了一场,换来的却是白费工夫,而在这段时间里,易希川和双鱼势必早就趁机逃离了这片居民区,不知去向了。
“回国术馆。”斋藤骏知道今晚再想找到易希川,可能性已是极低,再加上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杀了几个巡警,法租界巡捕房已派出不少警力在四处搜寻凶手,今晚的法租界已不宜久留,于是他一声令下,转身便走。
荒川隼人摸了摸右脸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破口骂了一句脏话,带着几个日本武士,跟随斋藤骏往上海国术馆的方向去了。
当斋藤骏在巷道密布的居民区里疲于奔命时,两个灰衣人所拉的黄包车,已经被丢弃了居民区内。
灰衣人提前雇了几辆黄包车在居民区里来回跑动,然后故意用黄包车拉着易希川和双鱼逃进居民区,为的便是将斋藤骏、荒川隼人和日本武士的注意力转移到黄包车上。为了不发出任何声响,避免引来斋藤骏的追击,两个灰衣人很快在居民区内弃车,改为步行。
双鱼没有受伤,可以自己行走,易希川脚伤加重,灰衣人怕他速度太慢,会被斋藤骏追上,直接将他背了起来。
一行人穿出居民区,只管往偏僻无人的小街小巷疾行,不多时便出了法租界,进入了上海城区。
一路之上,不断有灰衣人赶来汇合,在进入上海城区后不久,另外四个灰衣人都已出现,只剩那个灰衣乘客没有现身。
这六个灰衣人都用黑布蒙了脸,看不见长相,易希川和双鱼多次问起他们是谁,然而六个灰衣人均一声不吭,只管一个劲地赶路。
在上海城区内拐来拐去,众人避开巡逻的日本兵,最终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易希川认出了这条巷子,当初斋藤骏追着嘴老的声音去往废弃厂房时,易希川在后尾随,便经过了这条巷子。他记得前面不远处会有一个岔口,在岔口往左拐个弯,便是那处废弃厂房。他不由得暗暗心想:“莫非这群人是要去废弃厂房?”
果不其然,六个灰衣人很快走到岔口,向左一拐,来到了废弃厂房外面,就此停下了疾行的脚步。
废弃厂房只剩下了残垣断壁,而且是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易希川一看见这些,便想起了当日对敌徐傀儡时救出斋藤骏的经历。当时废弃厂房燃起了大火,这些焦黑的痕迹,便是那场大火留下的。
六个灰衣人当中,有四人散布于废弃厂房的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剩下的两个灰衣人则背着易希川,领着双鱼进入废弃厂房,来到一间残留了半边屋顶的房间。
两个灰衣人将易希川放了下来,然后点燃了一支蜡烛,房间里顿时有了些许光明。双鱼赶紧脱下易希川的鞋袜,查看了他的伤势。他脚上的伤口又一次裂开,鲜血染红了整个脚底。双鱼举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脚上的污血。
易希川顾不得脚伤,抬眼打量进入房间的两个灰衣人。两个灰衣人立在房间入口,盯着房间外的动静,对他和双鱼再不理睬。
这处废弃厂房原本是幻画门秋家的宅邸,这些灰衣人救了他和双鱼之后,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此处,显然不可能是随意挑选的躲避场所。他暗暗猜想,这些灰衣人十有八九与幻画门秋家有所关联,否则解释不了他们为何故意赶来这里躲避。
过了好一阵子,房间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那个灰衣乘客终于赶到废弃厂房,走进了易希川和双鱼所在的房间。只不过他的那件灰衣已经丢弃在与斋藤骏搏杀的巷道中,此时只穿着贴身的单薄衣服。
灰衣乘客看了一眼易希川受伤的脚,从贴身衣服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双鱼,轻声吐出了两个字:“止血。”
双鱼接过瓷瓶,拔去塞子,里面装着白色的乳膏。她闻了一下,是一股很浓烈的药物气味。她心想灰衣乘客花费这么多工夫才救了易希川,自然用不着在药物里动手脚,于是擦干净易希川脚上的污血,将乳膏轻轻地涂抹在伤口上,果然很快止住了血。
易希川感觉伤口一阵清凉,疼痛缓解了不少,知道灰衣乘客给的药极有效用。
“多谢赐药了。”他向灰衣乘客说道,“不知我该如何称呼你?你舍命相救,易希川万分感激,绝不敢忘。”
灰衣乘客看着易希川,忽然抬起右手,抓住了自己的脸,用力向外拉扯。
一张面皮顿时从脸上脱离,灰衣乘客的真面目显露了出来。
“是你!”易希川吃了一惊,脱口说道。
双鱼秀眉一凝,脚步一动,护在易希川的身前。
灰衣乘客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二位,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他脸皮白净,眉清目秀,竟然是徐傀儡。
“姓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易希川的声音已带上了敌意。
徐傀儡道:“我要取回我自己的东西,看见二位落难,便顺手救了二位。”
“你要取什么东西?”易希川道。
徐傀儡一字字应道:“骷髅傀儡。”
双鱼冷哼了一声,道:“好啊,又来一个抢夺圣物的。”
徐傀儡道:“骷髅傀儡本是我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
双鱼道:“骷髅傀儡是我师哥从万国魔术大赛上赢来的,自然归我师哥所有,几时变成了你的东西?”
徐傀儡道:“骷髅傀儡是我亲手交给了贝特朗,把它列为万国魔术大赛的奖品,也是我的主意。不管是谁赢得了最终的冠军,我都会把骷髅傀儡取回来。”
说着,徐傀儡走到易希川的身前,伸手便去拿装有骷髅傀儡的道具箱子。
易希川一把按住道具箱子,冷眼盯着徐傀儡。他虽然没有言语,但眼神已说明了一切——他绝不会轻易让徐傀儡夺走骷髅傀儡。
徐傀儡没有强夺道具箱子。他收回手,沉声说道:“别说我现在要取回骷髅傀儡,便是要取你二人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当初我在这里制住了斋藤骏,本可将他杀了,是你出手阻拦,后来这位姑娘现身,毒伤了我的眼睛,好在我处理及时,不然这双眼睛早已废了。”
易希川看向徐傀儡的眼睛,见他的眼睛完好无损,不再是几日前在出现在大世界戏台片区时那样空空洞洞没有眼珠,显然大世界那晚他的瞎眼模样是装出来的。
“我眼睛恢复之后,便打算除掉你这个通敌卖国的败类,可我在暗处观察了你一段时间,发现你与斋藤骏并无来往,也没有勾结其他日本人,只是与那个名叫秋本久美子的女人偶有往来,才猜到你是爱上了那个日本女人,当日之所以会救斋藤骏,是因为斋藤骏是那个日本女人的师父。”徐傀儡说道,“我见你幻戏精绝,平日里所作所为还算正直,便放过了你,也正因为如此,今晚我才会出手救你。”
易希川听得暗暗心惊。废弃厂房那晚之后,他便一直担心徐傀儡会来找他和双鱼报仇,此时才知道,徐傀儡果真早就盯上了他,并且暗中观察了他那么久,他居然毫无察觉。
以徐傀儡的本事,倘若当真起了心要杀他,只怕他再怎么防范,也是防不胜防。
徐傀儡说道:“二位尽管放心,我既然救了你们,便不会再加害你们,而且我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二位能帮我一回。”
易希川道:“帮你什么?”
徐傀儡缓缓踱了两步,说道:“我想请二位帮我,一起对付鲁鸿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