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阴潮黑地牢,恶鬼犯阎王
炎热潮湿的地牢里,一盆冰凉的井水一浇而下,邓奇很快醒来。“姓名?”李自良问道。
“我……我在哪儿?你们是谁?”邓奇问。
兵丁拿起刀鞘朝邓奇肚子打去:“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十七……十八,嗯,十七八。”邓奇疼得龇牙咧嘴。“我问你姓名,这里是浙东道的重牢。”李自良说道。
“邓……邓奇。”
“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吗?”
“昨夜,小人跟着去猎捕杀人恶鬼,晕倒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什么都瞧不见?”
“是。”
“凭什么活下来的?”
“命……命大?”
“李将军问你靠什么本事活下来的!”兵丁作势动手恐吓。
“哦!我的耳朵好使!”
“放屁。”李自良抓起毛笔扔了过去,邓奇低头躲过,不停地咳嗽,咳出血丝。
“我的牙呢?你们把我的牙弄哪儿去了?”
突然察觉到胸前少了玉牙吊坠的贴压感,邓奇只觉内心空洞难受得紧。
“你中了毒,只要告诉我实话,我立即帮你解毒。”李自良还以为邓奇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地回避问题,有些恼火道。
“还我的牙!”说完,邓奇又晕了过去。
“什么牙不牙的,说什么胡话?”兵丁掰开邓奇的嘴,只见上下两排牙齿整齐完好地排列着。
这时候,一名小厮走进了牢房,朝李自良行礼道:“李将军,节帅大人找你,说有要事相告。”
“找人给这小子解毒,先扔进牢里。”李自良离开前吩咐道。
袁明又解决了一碗面条,直呼:“过瘾!过瘾!”
鱼继典走进了房间,和悦地笑道:“八号,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鱼监军!”袁明起身准备行礼。
“你豁出性命为越州百姓捉拿杀人恶鬼,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束。”
袁明受宠若惊,打了一个饱嗝,坐了下来。
“昨晚发生了什么?”鱼继典继续问道。
“我们与三个杀人恶鬼缠斗……后来他们和十六号带来的帮手打在了一起,之后我就受了伤……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六号带来的那个帮手是薛瑞,浙东道节度使的儿子。”
“浙东道节度使的……可是贵公子干吗要来玩命?”
袁明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肚腹。
鱼继典从屋外的兵丁队伍里点出了四个人,他们的体形与院里摆着的三具尸体以及袁明的体形非常相像。
“把面具摘下来自己戴上,替换这几个人的身份,再找个地方把尸体埋了。”
一间木牢房里,郎中拿出药粉撒在邓奇胸前的伤口处,再拿出一粒药丸准备化水喂他喝下。
“你这药一喂下去,他立刻断气。”隔壁的牢房里,一个瞎了眼的老头靠在一根牢柱上,嘲笑地说道。
乍一看一双白色的眼珠子,郎中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兵丁用刀鞘敲了敲木柱子,示意老盲客闭嘴。
“这小子中的毒属性凉寒,你这解毒寒药一下去,准送他去见阎王。”
“放屁!你一个糟老头懂什么?我庞仙手连快死的人都能救回来,区区一点寒毒……”说着庞郎中从行囊里拿出另外一粒药丸,化水给邓奇喂了下去。
邓奇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庞郎中吓得起身对兵丁说道:“地牢阴气沉重,这人活不长久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爷爷,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一旁,花姑低声对老盲客抱怨道。
“初到越州,就当随处逛逛。”老盲客的注意力全在昏死过去的邓奇身上,随口安抚道。
兵丁抓着邓奇,急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把那小子送到我这儿来。”老盲客说道。
兵丁还在犹豫。
“死了,你也不好交代。”老盲客又道。
不再犹豫,兵丁把邓奇扔进老盲客的牢房,又像避瘟神一样地退到远处。
这是一间足抵得上五间普通牢房大小的牢间,里面关了几十人,都是住在岭南街那些个祖辈不是本地人的街民,当然案发时在场的郑苑清也被关在了这里。
郑苑清蜷缩在角落里,看着昏厥的邓奇,并没有凑过来的打算。
“爷爷,一个登徒瞎子,不救也罢。”虽然嘴上那么说,花姑看着浑身是伤的邓奇,目光中还是有几分不忍。
“举手之劳罢了,无妨。”说着,老盲客捏住了邓奇的后颈。
邓奇面目潮红,胸前的伤口裂开,血水一缕缕地往外冒。
刚一醒来,邓奇就不自觉地喊道:“苑清,苑清姐!”
“小奇子,小奇子,我在这儿。”郑苑清走过来,抓住邓奇的手回应道。
“牙,我的牙呢?”
惊慌之下喃喃自语一会儿,邓奇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回想起一些片段,那颗跟了自己八年的、从老豁牙口中掉出来的嵌合着半颗玉的槽牙,应该是在与刺客的打斗中掉了……想到那场滂沱大雨,邓奇便觉找回那颗槽牙吊坠的希望渺茫,本就暗淡无光的双目愈发暗淡了。
“苑清姐,你没事吧?”平静下来后,邓奇关心起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我没事,只是瑞公子他……他被歹人劫走了。”
“喂!小子,要不是我爷爷,你连命都没了,怎么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花姑愤愤道。
“花姑?”
“花姑也是你叫的?登徒瞎子!”
“呵呵,我孙女不懂事,失礼了。”
“老先生,是你救了我?”邓奇对老盲客施了一礼。
“我爷爷需要你谢?他可是……”花姑没说完,嘴巴突然张不开了,任她怎么奋力也吐不出半个字。
“无须谢,你给了我们爷孙一把伞。”
“爷爷,都是他害得我们被抓到这儿,要不是他告诉我们可以去那个破寺庙落脚,我们怎么会被人当成杀手关起来?”花姑憋得大口喘气道。
老盲客无奈地笑笑。
“小奇子,没想到你的身手那么好,我们去把瑞少爷救回来吧……”郑苑清央求道。
“嗯……好啊。”虚弱的邓奇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花姑一愣,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两人,随后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连带着语气里也充满了揶揄:“啊哈,小子,心上人要你去救她情郎,你怎么办啊?”
邓奇转身盘坐在角落,不再与人搭话,不一会儿就小声打起了呼噜。
才过晌午,昨日的夜雨还积留在青石板上的坑洞里,天空已经发暗,乌云团里偶尔传来几声闷雷,告知天地它正在酝酿着又一场瓢泼大雨。
文雅别致的节帅府里,李自良和薛兼训一起梳理着事件的来龙去脉。
“自良兄,你认为杀手还在城里?”薛兼训眉头紧锁,双目半眯,扭头之时下巴上的挂肉还左右晃了几晃。
“据守城的门将报,昨夜未见可疑人员。十五丈高的城墙,还没有借力腾挪的地方,杀手不可能飞过去,除非是江湖传闻的那三五个‘走地神仙’……”李自良说道。
“走地神仙?”
“江湖对绝顶高手的称呼,他们能做到普通武人做不到的事情。”
“怎么说?”
“隐匿踪迹,身轻如鬼魅,甚至能隔空取物。”
“隔空取物?那是志怪书里才有的。”
“倒不像书里和杂说里传说得那么玄乎,应是取了什么巧,且范围有限,否则面对这些人,岂不连军队都成了摆设?”
“这三五人可在越州?”薛兼训的神情有些紧张。
“可能性不大。七八年前,有两尊‘走地神仙’决战于燕北的一座山脉之巅,结果两败俱伤,从此以后销声匿迹。还有一人身在长安,只为李辅国赶车,从不离他左右。域外或有三两人,只是此等人物也犯不上大老远来越州搅弄浑水。”
“如此甚好!”薛兼训有些气喘道,“千万别再惹出乱子,又激起百姓造反。”
“薛帅,不能再一味地隐忍下去了。现在越州的一切基本都被监军院掌控,我们再不派出人马有所动作,朝廷那边……”
“只要别再激化百姓流民的矛盾,不再闹出二十万农人聚集暴乱,朝廷便不会多问。越州经不得大动荡了。”薛兼训从怀中掏出从不离身的白色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一副很是后怕的神情。
“那瑞少爷呢?”李自良急切地问道。
“让青羽卫暗中搜寻,不过此事务必避免声势过大,绝不能引起更大的慌乱。”
李自良看着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薛兼训,微微摇头,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对了,你觉得那冷惊武功如何?”
“没跟他交过手,但看气息与我在五五之数,应该也做不到无声无息地翻过城墙。”
“听闻魏博有一门客……”
“什么?”李自良没有听清薛兼训的自语。
“罢了,应该不会,应该不会……”薛兼训自我催眠般地重复了好几遍,随后哀叹道,“瑞儿顽劣,也是命里该遭此一劫。”他眼眶之中有了一丝雾气,两丝悲伤,三丝恼恨。
“昨日程元振来信,魏博借协助明州沿海征讨倭贼的名头派出骑兵来我江南,极有可能对浙东道不利。如果他们真是来协助平定倭患,那自然欢迎。假如有别的心思,我也正好会一会名满天下的中原突骑。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瑞少爷找回来。”李自良一口气说道。
“嗯,自良兄,幸好你在。”薛兼训将手举高,费劲地拍了拍镇定自若的李自良的肩膀,只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李自良先行离开。两人的关系更像是兄弟而非上下级,否则浙东道节度使的宅邸岂容得一个全副武装之人这般进进出出!
“希望此事不要和魏……”薛兼训喃喃道。
“阿爷,李叔亲自出马,一定能救出大哥。”薛安平从旁安慰。
“牢里的那些人,你觉得如何?都是百姓,如果证明了清白就尽早放他们出去吧。”
“轰隆”一声炸雷,邓奇从睡梦中惊醒。
接着,他听见一连串的叫喊声,牢房里突然乱成了一锅粥。
牢门外,牢头摔倒在地,胸口被利器划得血肉模糊,死状惊恐。
两个女性身形的黑衣蒙面人沿着过道走来,驻足在邓奇等人所在的木牢门口。走在前面的黑衣人转头问另一人:“姐姐,这些人怎么办?”
站在后方的黑衣人稍作犹豫:“统统灭口。”
“全部?”
“昨晚你的面巾被摘下,你能保证小半条街的房屋中没人看见?”
两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听见牢房外两个一身煞气的蒙面人在讨论杀不杀他们的话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个邻居老头抬起僵直的手臂,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牢里的百姓恐惧地看着牢房外的两人,他们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结局。
“娘,爹……”
同样被抓进牢房的小豆子一家三口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鱼叉汉暗暗凝视着牢房门口,双目中一丝狠辣一闪而过。
这一家三口似乎并没有认出邓奇。
可以肯定的是,鱼叉汉和他婆娘没有认出邓奇。至于小豆子,也不知那日的匆匆一瞥,这对灵动的双眸有没有看清一个古怪卖伞郎的样貌。
一个黑衣人用纤细白嫩的手掌朝牢门上一拍,碗口粗的柱子应声断裂。
黑衣人提刀踏进牢房,就要对离得最近的人下杀手,举起漆黑的细刀朝一名中年男子的胸口劈去。
顷刻之间,花姑抄起牢房一角的夜盆扔了过去。夜盆砸飞了细长的黑刀,盆里的污物洒了黑衣人一身。
以往黑衣人杀人灭口时,或遇到反抗,或遇到逃窜,但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偷袭”,居然弄得自己一身污秽。
黑衣人怒极,她一脚挑起地上的细刀,又一脚蹬在了刀柄上,刀径直朝花姑飞去。
凶器从邓奇双目前飞过。处在纷乱环境又心中愁苦的邓奇根本无法仔细听清周遭的变故,更没有注意到这与自己擦身而过、冲着花姑飞去的夺命一刀。
“嗡”的一声,前一刻还来势凶猛的细刀突然没了力道,恰好掉在了邓奇的手上。
邓奇握起双手,细细感受着手上这把冰冷的凶器。
他突然坐得板直,脑中回忆起昨夜激斗的场景,激动道:“长棍年糕!你们是雨夜恶鬼?”
“这小子古怪。”另一黑衣人说完,提着黑刀朝邓奇袭来。
倭刀从下劈转为横扫,同时攻向邓奇和一旁的花姑。
只听“砰”的一声,前一刻还视众人为鱼肉的黑衣人,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掀飞,撞在牢门外的墙上。
“姑娘,我孙女擦破块皮,你们要偿命的。”老盲客依旧盘坐原地,不温不火地说道。
“姐姐!”另一个黑衣人惊惧地叫出声来。
“传音入耳,没想到一个破牢里还有这等高人。”墙边,黑衣人拄着刀狼狈地站了起来。
“前辈,多有得罪……我们绝不再踏入这牢门一步。”被称为“姐姐”的黑衣人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带着另一人向牢房的深处走去。
“别想走,跟我去监军院!”虚弱到了极点的邓奇见黑衣人与杀人恶鬼有关,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这也由不得他不激动,抓住杀人恶鬼能获得上千文的赏钱,上千文的赏钱就是自己治好眼疾、重获光明的希望,重获光明之后才能去找寻东瀛杀手,为一村子的人报仇。
为了给自己壮胆,邓奇怒吼着站了起来。结果激动之下气血上涌,他吐出了一口黑红的稠血,随即又晕了过去。
两名黑衣人没有理会这个在她们看来是被吓疯了的少年郎,她们沿着过道朝地牢深处走去,不再发一语。
众人不明所以,不知为什么两个刚才还一个劲儿地喊打喊杀的黑衣杀手突然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半昏半梦中,邓奇的脑海里浮现出痛苦的回忆:八岁的小邓奇看见一个满身血迹的怪人痴痴地盯着自己,周围布满了大火焚烧后的灰白和焦黑的灰烬。
邓奇蜷缩在地,一脸惊恐,身体透支得越来越严重。在潜意识的作用下,他不由自主地按多年前师傅所授之法开始调和气脉,沉重的喘息渐渐变得绵长起来。
老盲客注意到邓奇的变化,愈发来了兴趣。
“花姑,出了牢房,你就去伞铺隔壁的酒馆找个活计吧。”老盲客思虑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爷爷,这是为何?”
“帮爷爷去探探。”老盲客有些期待地说道。
两个黑衣杀手从牢狱深处带出一个披头散发、穿白色囚衣的重伤之人,在经过老盲客所在牢房之时,加快步伐低头离去。
一身银色戎装的李自良嫌马儿在大雨里跑得太慢,便自己一路狂奔,先节帅府的府兵们一步来到越州地牢外的大院。
泥水混着血水漫过李自良的双脚。他面前躺着十来个倒地断气的狱卒。
李自良脸色阴沉,独自走进地牢,经过一间间牢房,所到之处尽是狱卒和囚犯们的尸体。当他来到一间木牢前,神情变得古怪。
这间最大的牢房里关着一群老的少的和两个残废,偏偏就无一人受伤。
众府兵赶到地牢门口,鱼贯而入。
李自良发现一个狱卒还有一口气,蹲下询问。狱卒气若游丝,拼尽全力在李自良耳边呢喃几句,停止了呼吸。
牢房里的岭南街街民们看着一队凶神恶煞的府兵,不敢言语。
李自良让府兵留在原地待命,自己往地牢的深处走去。
地牢深处有一间铜门石墙的牢房,此时铜门大开,关押在里面的犯人已不见踪迹。
从一众岭南街街民口中,李自良了解到,此前有两个神秘的黑衣人救走了一个穿着白色囚衣、满身伤痕的犯人,同时也了解到,本来要痛下杀手的黑衣人突然收手退走,他们这一牢房才躲过此劫。
整个事件从薛瑞失踪,自己的徒儿杨冲杨于被偷袭,牢房里死了一大片人,到一年前好不容易捕获的杀手被救,疑点重重,搅得李自良头疼不已。他思来想去,再结合那狱卒死前的证词,只有一点是他暂时确定的:大批的巡防营人马和帅府府兵们在河西搜寻时,杀手的同党趁机潜入越州大牢,救走了重犯。杀手为何单单放过了这一牢房的人?或许是这一牢房里有什么人或物让杀手忌惮。如此看来,这些街民嫌疑不大,最起码跟刺客不是一伙的。
一时间想不通杀手到底忌惮什么,李自良便下令把这些街民放了,当然也包括差点被杀的邓奇和被吓得披头散发的郑苑清。
在府兵的带领下,众人沉默地走出了越州大牢的高墙。
在邓奇和郑苑清被送到酒楼附近时,郑文悠正焦躁地站在门口等待。
郑文悠快步上前扶过虚弱无力的女儿,一脸心疼地揽入怀中。他看到旁边同样疲惫虚弱还受了伤的邓奇,破口大骂道:“扫把星,死瞎子,离我女儿远点!若敢再靠近她,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的伞铺!”
邓奇没有辩解,没有生气,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种非常纯粹的羡慕和向往。自从他在废墟中侥幸存活下来以后,这种情绪已经很少有过了。
从前,他羡慕街头的鱼贩能因为讨价还价和郑苑清多说上几句话;他羡慕河对岸的好命人因为出身富贵而过着衣食无忧、饮酒作乐的生活;他羡慕自己之前的五个赤头郎可以不断地抽取丰厚的油水;他羡慕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些武林侠客,因为有着一双完好的眼睛能练就一身绝世武艺,能飞檐走壁,闯荡江湖。
而此刻,他只羡慕郑苑清有一个爱女心切、可以为女儿勃然大怒的老爹。
邓奇再也不用吃娘做的咸到掉舌头的红烧田鸡,也不用替爹扛一筐重到折腰的白萝卜;再也不会被村里的叔伯婶姨捏鼻子、揪脸蛋、打屁股,也不会听到嘴巴漏风的老豁牙自鸣得意地吹着不着边际的牛皮,闻着他牙缝里漏出来的能把黄鼠狼都熏跑的腥臭。
他再也没有一颗完整的心了。
邓奇谢过一路粗鲁相待的府兵,蹒跚地走回了伞铺。
本以为考上了赤头郎,自己的武艺已经强于寻常武人。等熬过一个月,领了薪俸,便离开邓不漏,不用再过忐忑不安的日子。
本以为去了苗疆治好眼睛,他日武艺更进几步,就可以去寻自己的仇家。
本以为报得大仇,就可以带着郑苑清游山玩水,再生上一双儿女,也算是潇洒人间走一回。
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而现在,满头杂毛的邓不漏一定在院里等着自己,不知道今天他准备责骂自己的话又会有多么地难听。邓奇迅速掩下心中的一丝悲凉,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
他的幻想变成了镜花水月,或许一辈子也报不了大仇,或许一辈子要和邓不漏一起生活在这座破城里。
想到此,邓奇不打算苦着脸继续给自己找没趣,毕竟,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