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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京师望州府,皆为囚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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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京师望州府,皆为囚鸟笼

登基不久的新皇李豫与浙东道越州贫苦之地的邓奇,此时一个居长安巍巍大明宫内,另一个在越州破败的、险象迭生的河西苟活;一个坐在雕花龙床上闭目养神,另一个坐在冰冷的木椅上受制于人。照常理,这两个世界上最“高”和最“矮”的人是绝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哪怕他俩死了以后同样化作一抔黄土,依然相隔万里之遥:一抔在金玉棺材里被子孙后世供着,另外一抔也许成了肥料,撒在了某一片农田里。

长安大明宫内,一根银针插进了李豫的后颈,他发出了舒适的呻吟。太医枯瘦的手指小心地搓转着银针,越扎越深。

“人找到了吗?”李豫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圣人,有些眉目了。”程元振恭敬地站在一旁,表情略微有些局促。

李豫突然睁开眼,这还是他在正式登基之后,第一次在程元振面前表现出急不可耐:“那人到底如何?天师府的老盲客碰上没有?快与孤说说。”

“圣人,近日还是不近女色的好,小心偏头痛又要犯了。”白发苍苍的太医开口道。

“杜太医,孤不是在选妃。”李豫看着这个为李唐皇室忠心耿耿服务了几十年的老太医,有些无奈地辩解道。

低着脑袋的程元振莞尔:“圣人,臣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再多便没有了。”

“哦。”心绪不宁的李豫既想听关于这些神秘人物的故事,解一解心中的烦闷,也想知晓最新的情况,说不定这两个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能为朝廷所用,在挫败魏博想染指江南的图谋中起到不小的助力。

“魏博骑兵已经接近浙东道边界了,中原骑兵南下所到之处,各州府道大开门户毫不设阻。”

“不出孤的意料,这些墙头草……”李豫眉头一皱,平静地说道。

“只怕……只怕用不了十日,便能到达越州了。”

“这么快?”

“圣人,老臣行针时,切莫乱动。”杜太医说道。

李豫暗暗叹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绪和身形。

“圣人,还有一事。”

“说。”

“李辅国请旨,求封其侯位。”

“哼……终究是来了。”李豫咬牙道。

杜太医赶忙把银针拔了出来:“圣人,切莫急火攻心。”

李豫紧了紧衣服站了起来,看似平淡地说道:“孤尊他为尚父已是莫大的荣宠,他没当几天中书令便想晋爵封侯,如此喂不饱的白眼狼,只怕是再过几年,连我李家的宗祠太庙他都想进去了。”

此时李豫想起皇祖父和父皇病重时的嘱托,“护好李家的江山。”这场由安禄山发动的暴乱给大唐子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父皇在灵武即位后,任他为天下兵马元帅领兵平叛。他统领郭子仪、李嗣业等诸将,一举收复了被叛军占领的长安和洛阳。之后父皇立他为皇太子,宝应元年四月,父皇病重,张皇后视他为死敌,暗中联络越王,欲废黜他储君之位。危急之时,父皇的心腹、军权在握的李辅国带兵助他,一举挫败了越王的计划,囚禁了张皇后,之后拥戴他登基。按说李豫对李辅国这等手握兵权的有功老臣是厚爱有加,乃至加封其为司空兼中书令,且特别尊呼其为“尚父”。然自恃拥戴有功的李辅国日益骄横狂妄,不仅在言语中对他这位稚嫩的后生皇帝时常流露出倨傲轻慢,更是频频流露出入主大内的野心,以兵权高位随意调拨宫内禁军守备。甚而有一次,李辅国在朝中对他言:“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此等僭越、冒犯天家圣威的言辞,李豫怎能轻易容忍?

然而面对李辅国日渐盛盈的权势,李豫却突然收敛起锋芒,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听话的后生”。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那病重且被架空了权力的皇祖父和父皇都很是失望。哪怕是从风烛残年的皇祖父和父皇那里骗来了“一道密旨”,李豫依然未露一丝一毫的锋芒。

在两位先皇前后相隔十三天接连驾鹤西去之后,李豫更是向周围人展示了什么叫作静水流深,一个度量弘深的帝王该有的做派: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洞晓人心和朝廷局势的能力、笼络人心的手段。

所以这一次,李豫仍旧只是在亲信近臣面前流露对李辅国的不满,他知道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摊牌的时机。

“圣人息怒。”程元振当即跪下,趴伏在地。他做出了他认为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他应该做出的姿态,让圣人知晓,哪怕主上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愤怒,都会让他这个近臣诚惶诚恐。

这时,一位内侍端着一碗莲子羹缓步走来,他见到屋内如此情形,似早已料到一般,神情间还隐隐有些得意。

“圣人,这是御膳房林大厨做的。”

“哪个林大厨?”李豫平静下来,淡淡地发问。

“中书令大人前些日子为圣人从南方请来的厨子。”

“什么时候进的御膳房?孤怎么不知道?”

“中书令大人担忧圣人终日为了朝政劳累,气血虚弱,因南人擅长食补,特批南人厨子入御膳房掌勺。”

“孤又让尚父费心了。御膳房、药膳房、内务府和御林精卫,大明宫上上下下全要仰仗尚父忧心。”李豫一脸感激道。

内侍并无丝毫惧意,低下头呈上莲子羹,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了几分。“中书令大人总是说,他是一天也离不开圣人。小的倒觉得,圣人也离不开中书令大人,日后定是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说完,内侍自认为聪明,暗暗发笑。这话要是传入中书令大人的耳朵,他便又能往上爬了。

“确实是一段君臣佳话。”李豫回应道。

内侍缓缓退下,李豫随手将莲子羹扔在了地上。

程元振再次跪伏,两名宫女趴伏在地清理着洒落一地的污渍,大气也不敢喘。

李豫吐出一口浊气:“行了行了,都起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程将军。”

“臣在。”

“让翰林拟旨吧。尚父如此挂心于孤,孤理当给他封王进爵。”

角落里的一个小宫女嘴角微微勾起,双目亮了几分。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未能逃过李豫的眼睛。

他暗暗冷笑,表面不动声色地挥手让众内侍和宫女先行退下。

房中只剩下李豫和杜太医两人。李豫看着白发苍苍,拿着银针的手都有些颤抖的杜太医,目光中尽是犹豫和不忍。

“杜太医,你跟着我李家多少年了?”

老态龙钟的杜太医晃了晃脑袋,仔细回忆道:“老臣从玄宗时入太医院,至今已三十载有余。”

“半个甲子了啊……”李豫神情有些落寞。

“老臣之幸。”老太医弯腰。

“杜太医……”

“老臣在。”

“明日,你便离开太医院,回老家归休吧。”

杜太医惊慌跪下:“圣人,老臣为天家瞧了一辈子的病,若犯了什么错,还请圣人责罚,但千万别赶老臣走。老臣离开了李家,该何去何从?这一把年纪了,如何能穿过大半个大唐回到老家?”说罢,杜太医的眼角有些湿润。

李豫赶忙扶起杜太医,鼻子微微发酸道:“杜太医,孤记得,孤小时候得了痢疾,是你行的针;孤得了天花,你在外间衣不解带陪着孤,喂孤吃了四天四夜的药……”

听李豫说着,杜太医双目含泪。

“你别怪孤,孤也是没有办法……以你的医术、资历,再待在太医院,怕是要遭人毒手了……”李豫抹了抹眼角。

“李辅……唉……”老泪纵横之下杜太医还是没有失去理智,终归是怕隔墙有耳,不敢把名字说全。

“阿爷和阿翁都走了,你且保重吧。”

“老臣今日便回去收拾行囊。”杜老太医长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说道。

“再给孤行一次针吧……”

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太医,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着,拿起桌上的银针,摸着李豫后颈的穴位扎了下去。

李豫闭起眼睛,把脸埋进软垫里。

邓奇的后颈处插了一根银针。

“剑诀从哪里学来的?”一个苍老尖细的声音穿过黑暗传入邓奇的耳朵。

邓奇动弹不得:“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把内息剑诀写下来,我就让你活命!”

“我不会写字。”

“念!”

“越州城里的叫花子怎么越来越多了……三流的东西你也要?”邓奇嘴上不服软。

“三流……你知不知道你学的是什么?”一只枯瘦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指间夹着一根银针,缓缓地朝着邓奇的眉心刺去。

狂躁不安的邓奇不再挣扎,露出了一丝得到解脱的笑容。

“行,你小子真行!一心求死,我偏让你生不如死。待我办完正事,再来磨你的烂嘴。”说罢,这只枯瘦的手提起邓奇的后衣领,带他离开了小屋。

“自良兄,去不得。”薛兼训抓着魁梧的李自良的肩膀,试图劝说他打消去监军院抢回杨冲、杨于的念头。

李自良激动得满面通红,心中的不满也迁怒到薛兼训的头上,连带着称呼都变了:“薛节帅,我两个徒弟现在都在鱼继典的手上,他那样阴狠的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自良兄,你的两个徒弟刚被抓进监军院,你就上门抢人,到时你可说得清我节帅府与史环的死没有关系?”薛兼训克制地对李自良解释道。

“那我两个徒弟的安危便是粪土不成?”李自良一抖肩膀,半辈子征战沙场养成的张狂之气陡然而生。

因为李自良这一怒一狂,薛兼训心里愈发冷静了几分。“冲儿和于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会不在乎他二人的安危?现在是非常时期,正因为自良兄你是他二人的师傅,所以才不能轻易出面,否则越州这锅粥越搅越糊,越煮越稠,岂不与我二人的目的背道而驰?”

李自良握紧了拳头:“难道我们就坐等监军院随意捏打?”

“今日开城门有两个目的。”平静的薛安平突然说道。

“什么?”

“父亲想请君入瓮,看看还有没有城外的贼子要潜入城中。现在可以看出许多事情了。”薛瑞失踪之后,每一次有要事商议,薛兼训总是允许薛安平旁听,有时甚至还希望能听听他的看法。

“你说说看。”实则只是想维持浙东局势平衡的薛兼训,不知不觉中越来越重视这个心思深沉的小儿子了。

薛安平瞧见父亲鼓励的目光,自然是打开了话匣子:“魏博大军十日内便要路过越州。父亲打开城门,一探明州倭贼的情况,现在看来明州沿海的倭贼大部队退走是烟雾弹,所谓的东瀛忍者应该就是在越州城内作乱杀人的恶鬼,并且还有小股高手想入城继续作乱。”薛安平一边说着,一边拿下炉火上的水壶冲泡茶叶。水流缓缓流下,茶叶随波逐流,绕着杯心打转。泡好茶他又端起茶杯给两人递上,整个过程不紧不慢。

“唉,看出这些又有何用?”

“自良兄,少安毋躁,让平儿把话说完。”

对薛安平来说,父亲这样赞许的目光是一剂能让将死之人再焕生机的良药。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他兀自抿了抿茶杯,继续分析道:“自良叔,这第二探,探的就是监军院的态度。监军院素来与我节帅府不和,鱼继典什么时候把父亲这个浙东道节度使放在眼里了?去年给朝廷的岁贡照旧例,结果当朝中书令李辅国还对父亲‘敲打’了一番,这其中一定是鱼继典因捞不到好处而挑拨关系。这一次,父亲就是想看看鱼继典到底是更爱财,还是更贪权。”

“这……爱财和贪权有什么不一样?”李自良越听越糊涂。

“宦官贪财危害还没有那么大,毕竟比常人是少了一样东西,总是想在别的地方补上。但如果鱼继典更贪权,就有可能会主动与贼人勾结,图谋更大的利益,这对浙东道甚至整个大唐的稳定都是一剂毒药。”

“所以结果如何?”李自良急切地问道。

“监军院诛杀一众刺客,父亲安插在监军院的探子未发现可疑之处,起码说明鱼继典并没有玩声东击西的把戏,现下尚未发现与倭贼有所勾结。因此,父亲觉得在抓捕东瀛杀手这件事上与监军院的目标是一致的,还能说得上话。”

薛兼训向薛安平投以鼓励,甚至是带着感激的目光。在薛安平看来,父亲这样赞许的目光是他内心最为渴望的。

“这第三探嘛,就是试探杀人恶鬼是否与魏博有关。魏博真实的目标恐怕不在倭乱,而在于我整个江南的赋税钱粮。”薛安平继续说道。

“此话怎讲?”

“从这一年多的乱局看来,东瀛杀手皆是高手,一人抵得上一支百人编的正规军了。这一次有二十多人想混进城来,在中了监军院的埋伏及城门守卫天罗地网的包围下,我越州军士还死了百人有余。按常理看,东瀛这个弹丸之国目前没有如此胆量敢明着跟我大唐叫板,他们能这样有耐心地蛰伏一年,又在魏博骑兵快要到来之际蠢蠢欲动,频频行刺,说魏博与东瀛刺客毫无关系绝不可能。”

“平儿,你分析的这三探正是为父所想,好!”薛兼训少见地拍了拍薛安平的肩膀。

“那你说这第二探探出监军院什么态度?”李自良心系被监军院抓去的两个徒儿。

“第二探,监军院好像事先得到密报,在城门口埋伏了人马,他们是否在做戏尚未可知。希望监军院与东瀛刺客毫无关联,能与我节帅府上下齐心,一同与魏博周旋。”薛安平回答道。

薛兼训心中细细盘算如何能安抚李自良,千万别破坏了节帅府和监军院之间好不容易形成的一种微妙平衡。

薛安平揉了揉眉心,稍一思虑之后继续说道:“父亲,此事还需你亲自去一趟监军院。最好的结果便是带回两位杨大哥的同时,还能联合监军院共抗外敌。”

“他亲自去监军院不是更让人怀疑节帅府与史环被杀脱不了干系?”李自良反问道。

薛兼训也有些不解地看着薛安平。

“起码在明面上说来,父亲与两位杨大哥并无私人关系。父亲亲自出面,是作为浙东道节度使,与监军院商讨史环被杀的具体案情。最好的情况便是他鱼继典只为求财,那不仅两位杨大哥没有大碍,说不定父亲还要与鱼监军喝上几杯酒水,共商治理浙东道的大计。”

薛兼训一听能与监军院达成进一步的平衡,一下子便动了心思。可此番毕竟是去人家的地盘,他还是有些犹疑。

薛安平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父亲的担忧,适时地说道:“爹,孩儿这就召集府中一干高手护卫,孩儿也与爹同去。”

薛兼训看着薛安平的一脸关切,心下一暖,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就这一揉,把薛安平的眼眶揉出了雾气。在浙东道的节帅府内,这寻常人家父子的寻常行为,自薛安平记事起便从未发生过。

薛兼训一脸祥和地说道:“平儿未来可期,可成大事。节帅府与监军院同为朝廷臂膀,但也是久未走动了。平儿,备十卷丝绸,烫上两壶花雕,再安排两个便装高手。”

站在浙东道的大局上思量,薛兼训相信鱼继典也与自己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意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想到此,薛兼训也放宽了心,心底涌起几分豪气,只觉自己是为一地百姓谋福祉的英雄。

李自良正欲开口说话,负手而立的薛兼训已经踏过门槛,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自良兄放宽心便是,待我回来,我们一起吃碗黑豆糖水泄泄酒意。”

深幽的监军院内因为手持火把的大队人马的回归一下子就通亮起来。院内茂密的枝叶被夜风吹得四处飘散,又被夜雨打湿,贴满一地,最终被来来回回走动的脚步践踏成碎叶,给监军院抹上了一层杂乱。

队伍后面跟着的是一辆板车、一辆囚车和一驾马车。

板车上躺着的是盖了白布的史环,板车的两旁各站了三名护卫,手持六把油伞,为车上的尸体挡雨。这是鱼继典对枉死的副手的尊重。

两位校尉站在囚车里,发冠早被摘了,锦服被扒了,长枪被缴了,折扇被扔了,只剩一支军队制式的信号火花弹藏在杨于腰带里,那还是因为杨于腰细,腰带束得不紧才没有被发现。

马车里坐了升平坊的三名头花:之前与史环行鱼水之欢的鹤子,另外两个是穿蓝丝灰底衫的寻子和肩披黄色绸缎的玉子。

鹤子掀开小小的马车门帘,悲伤地看了一眼史环的尸体,泪水又如串珠似的流了下来,一旁的两位姐妹轻抚着她的后背,将她扶下了马车。

“姑娘花名?”

“鱼监军,奴家鹤子,心系史郎许久,请监军为奴家做主。”

“你们呢?”

“回监军,我是二妹寻子,她是三妹玉子,我们还有一个小妹敬子,我们打小被人从东瀛买走,带到了大唐。”

“久闻升平坊有四位头花,原来是从东瀛远道而来的四姐妹。呵呵,我这手下死也死得风雅。”鱼继典不温不火地说道。

三个女人相继跪下哭泣。

“哭什么?既然抓到了嫌犯,就好好助本官查明案件,还史环一个公道。”鱼继典扭了扭脖子,总觉得筋骨有些不舒服。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跑来在鱼继典耳边低语几句。鱼继典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稀客稀客,好,好……来得正好。”

一身简装的薛兼训没有丁点浙东道节度使的派头,身后跟着两个未携带兵器的随从,从监军院的大门途经板车、囚车和马车,一路走到监军院的议事堂前。

所有的人都弯腰朝浙东道节度使行礼,除了四个人:刚掩去眼中疑虑的鱼继典、躺在板车上的史环和戴着镣铐木枷的双杨校尉。

薛兼训温和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遭,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杨冲和杨于。

杨冲见到来人,目露欣喜,大喊道:“节帅,我们冤枉……”

杨于侧身撞了撞杨冲,小声地责备道:“动动脑子!尚不知节帅来此做何,你喊什么喊?”

“薛节帅驾临,本官有失远迎。只是史环刚死,薛节帅急匆匆赶来,还提着花雕带着丝绸,莫不是为了杀害史大人的两个凶犯而来?”鱼继典说这番话时,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他不知道薛兼训突然到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他要先出言试探,试图抢得半步先机。

“既然鱼监军抓到了嫌犯,自然要好好查个清楚,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更不能让史大人死得不明不白。将心比心,鱼监军与史大人便如我与自良兄,既是为官一方守护百姓的同僚,也是生死与共无话不谈的兄弟,节帅府本该助鱼监军查得一个真相。”薛兼训眯起眼睛打量着鱼继典。

鱼继典只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薛兼训的一番话既表明了把杨冲杨于两人当作真凶的否定,又表达了自己作为浙东道节度使对监军院死去官员的关心,还抬出李自良,暗暗敲打自己不要试图对李自良的徒弟不利。

薛兼训不给鱼继典思量的时间,从随从手中提过一壶花雕继续说道:“今夜前来,为公也为私。一来,同为越州父母官,节帅府和监军院职权不分高低,为国为民的心亦不分高低,许久未能与鱼监军推心置腹喝上几杯,倒显得生分了些。二来是感谢鱼监军,今日在城门口要不是监军院的弟兄伏杀一众杀手二十余人,后果不堪设想。”

一只成精的狐狸,一条隐匿的毒蛇,两者身处迷雾暗暗对峙,都在等着对方有所失误,先行暴露行踪。

“既然如此,薛节帅请。”鱼继典朝队伍挥手,让人好生看住史环的尸体、三名证人,以及两名嫌犯。

府兵推着板车,押着囚车,驾着马车,朝监军院后院行去。

直到杨冲杨于离开,薛兼训都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大颗大颗的雨珠缩成了毛毛细雨,慢慢地飘洒下来。

假山后,荷塘边,一席凉亭石桌竹椅,丝丝凉意配上温好的花雕酒,这本该是一个美好宁静,供文人墨客把酒吟诗、对空当歌的江南媚夜,只不过在场的人根本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薛节帅,是否需要本官再将今晚发生的情况向您复述一遍?”

薛兼训挤出和善的笑容,好声好气地说道:“凑齐人证物证,事情的经过自是一目了然。事发之时鱼监军不在现场,如何能知道个中情况?”

鱼继典细长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他端起酒壶给薛兼训斟酒,酒液恰到好处地满到杯口,没有溢出点滴。

“鱼监军倒得一手好酒啊。”

“哪里哪里,不如薛节帅掐算得一手好时机!”

“当年鱼监军与史大人一道上任越州,这人生地不熟的,想必是一起吃了不少的苦头吧。然同道中人一起经历磨砺,一同为朝廷分忧,也算称得上在风雨同舟之际苦中得乐。”薛兼训似是感同身受道。

“李辅国大人日理万机,替他到地方排忧解难自是应当,粗茶淡饭也当美酒佳肴。只是史大人死得太冤了……”鱼继典假意被薛兼训的话感动。

薛兼训的眉头拧紧,悲伤的情绪从眼眶向外发散,这样的悲伤是非常有感染力的。

官场的老狐狸成了精也不过如此吧。鱼继典心下不屑,又不由得得意起来:一方大员耍弄这些常人难懂的伎俩被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薛兼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来由地问道:“鱼监军,你说如今这大唐算是盛世还是乱世?”

“薛节帅何出此言?我大唐曾经万番来朝,各族也都俯首帖耳,一派兴盛景象。即便安乱动荡,局势也早已稳定下来。”鱼继典小心地应对道。

“为官为政,本帅想与监军探讨一下天下大势。对大唐目前局势,本帅略有不同的看法。”薛兼训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愿闻其详。”鱼继典顺着薛兼训的话说道。

“如今,我大唐是乱世也是盛世。盛乱交替之际,这天下间有分量、有图谋之人无不蠢蠢欲动。”

“也是,竟有贼人敢在浙东道刺杀朝廷命官了。”

“我坚信,当今圣上有效法太宗皇祖文治武功之心。安史祸患的余波定能平息,唯有乱中取胜才是圣明之道。如今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竟然派骑兵南下,不知其真实用意为何?局势未稳,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当身体力行,你我当协力辖治好浙东道,为圣上分忧。”

“这是自然。”鱼继典点头应对。

“本节帅一介腐儒,甚少带兵打仗,不过这可乱可盛的诡谲之势,本节帅倒也能分析一二,谬误之处还请鱼监军指正。”薛兼训并未等鱼继典答话,顾自继续说道,“隔开乱世与盛世的,是内忧之墙,亦是这外患之垣。”

“外患自然是有。边疆和沿海的小国蠢蠢欲动,但时下大唐国内的局势已逐渐稳定,薛节帅怎可夸大其词?”鱼继典显然已经把自己之前所说的“万番来朝”抛在了脑后,一边顺着薛兼训的话,一边抛出一个问题让薛兼训继续说,一放一收间分寸掌握得极好。

“满朝文武却偏偏都要做睁眼瞎。藩镇割据尾大不掉,又皆是各自为政,长久下去怎能无内忧?”

“薛节帅的意思是,长安应该统一管理大唐的几十个藩镇?”

“问题就出在这里。藩镇如果都能定期上缴赋税,服从朝廷的调遣和管治,那也无妨,可就是某些藩镇仗着兵强马壮目无朝廷,目无圣上,还煽动相邻藩镇有样学样生出反意,实为我大唐祸根。鱼监军是否知晓,今有大唐藩镇联合高丽、东瀛等国,视我江南为一块肥肉,意欲收入囊中,你说可笑不可笑?”

“哪个藩镇如此大胆?”鱼继典端起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地嘬了一口,却迟迟没有放下酒杯。

“如此荒唐之事,鱼监军难道不知?”

“薛节帅莫不是与下官开玩笑?要是知道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藩镇,我早已上报辅国大人凭他定夺。”

“不出十日魏博大军便到越州,鱼监军觉得田承嗣意欲何为?”薛兼训语气有飘忽,咄咄逼人地看着鱼继典。

鱼继典心下一颤,皮笑肉不笑地跟薛兼训继续周旋:“薛节帅莫要与我说笑。”

“越州二十八数四品以上要员,鱼监军觉得谁可坐得这监军院副使之位?”薛兼训毫无征兆地换了一个话题。

“当下最重要的是查明杀害史环的凶犯,还越州一个朗朗乾坤。”

“鱼监军,你说城中可还有贼人的同党?”

“今日在城门口,二十余贼人全部被伏杀,没有一条漏网之鱼。”

“鱼监军今日守城有功。不管魏博大军此番目的何为,浙东道经不起再一次动荡和暴乱了。”觉得自己先前的话题说得稍显强硬了些,薛兼训又向鱼继典吐露了自己的担忧。

“二十万流民造反我们都能镇压得了,会害怕魏博区区几千骑兵和一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笑话!”

“正是因为浙东刚平定袁晁暴乱不久,才需要休养生息,我们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澜了。”薛兼训苦口婆心道。

“本官以为,薛节帅多虑了。”鱼继典不轻易接这个话头,因为他还未盘算清楚,在未来变幻多端的局势中,自己怎样才能争得更多的利益。

“鱼监军,杨冲杨于是奉命去升平坊打探与雨夜杀手有关的可疑情况,两人怎会杀了副监军?只怕有人布了一个大网,等着你我掉进去。还请鱼监军务必查明真相,切勿中了贼人的离间之计。”这一次换薛兼训拿起酒壶给鱼继典斟酒。

鱼继典双手托杯欣然受之。

这一弈,薛兼训也算达到了小半个目的。起码接下来这几日,鱼继典有所顾忌,双杨校尉的性命得以保住了,并且原本藏在他心中的一些模糊猜测也渐渐明朗起来。

就在与这座凉亭隔了十几堵墙的后院,鱼继典的一名心腹正指挥府兵们将双杨校尉押入地牢。

一旁的马车上,鹤子已经停止了啜泣,一脸正色地和两位姐妹商讨着什么。

突然,晦天提着动弹不得的邓奇落在监军院的后院,马车的一旁。三名女子看到来人,赶忙正了正衣衫走下马车。

刹那间,数百名护卫或从瓦顶跳下,或自灌丛走出,数不清的刀枪弓弩对准了晦天和邓奇。

“把你家主子叫出来。”

“你是什么人,敢夜闯监军院?监军大人正与薛节帅商议要事,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监军院一什将呵斥道。

“薛节帅?那个连魏博的拜帖都敢不收的薛兼训?”

“到底是何人?再胡言乱语,就地诛杀。”

晦天微微抬手,那名什将的脑瓜上多了一根细细的银针,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既然都在,那便正好!”说着,晦天高高跃起。

老盲客根据郑苑清口述提供的线索,一路追寻,竟也找到了监军院。此时,他正盘坐在别院的墙头一角,远远地听着凉亭中两人暗藏锋芒的对话。这时,一个让老盲客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凉亭里正陷入短暂的沉默,暗中较量的二人各自沉思着,盘算着,犹疑着。

凉亭外的两名随从护卫突然上前,护在了薛兼训的身边。这样的动静惹得鱼继典也站了起来,朝四周观望。

“来人……”鱼继典正待喊人,一串阴沉、让人心生寒意的笑声传来。

“嘿嘿嘿,今日鱼监军设宴款待浙东道节度使薛兼训,怎么也不请老夫来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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