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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注定

所属书籍: 爱如繁星

繁星猛然吃了一惊,只觉得对向车道上明晃晃一串车灯,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瞬间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像是突然生了耳鸣。

她定了定神,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隔着墙一样,又轻,又远,就像不是她自己在说话似的:“什么时候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妈,是怎么出的事?”

繁星妈本来说起什么来都头头是道,这时候却突然颠三倒四,翻来覆去,讲了好久才讲明白。

原来龚姨认识个熟人是卖保险的,出尽水磨工夫说服了龚姨,让她给繁星爸再买一个保险,本来繁星妈还颇有微辞,嘀咕说买什么保险,医保社保退休金,样样都有,还闹腾再买什么商业保险,可不是刮闺女的钱——她一口笃定龚姨是不肯拿这钱出来给繁星爸买保险的,繁星爸又是那种妻管严,所有退休金都交给龚姨,一分钱私房都没有。要买保险,那可不就只有再问繁星要钱。

龚姨被繁星妈这一激,可赌上一口气,立刻说:“老祝这保险我就给他买了!”先交了第一笔险金,然后签合同之前,保险公司就按惯例,安排繁星爸去做体检。

其实繁星爸单位每年都安排体检,然而那些都是常规项目,走马观花,不痛不痒。保险公司这要求不一样,查得特别仔细,一查可不就查出一个天大的毛病来。繁星爸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医生当着繁星爸

的面说得含糊,只说从B超看肝区有阴影,还要进一步检查,建议立刻做增强CT。

龚姨憋了整整一天,到晚上可忍不住,借口去超市给小孙子买牛奶,走出家门,站在楼底下一边抹眼泪一边打电话告诉了繁星妈,她偷偷问过医生了,这可是癌症!

繁星妈听到这消息,跟五雷轰顶一般。虽然吵闹了半辈子离了婚,夫妻情分也消磨殆尽。但活到这年纪的人,渐渐面临生死,最怕听到同龄人的噩耗,何况这还不是什么普通亲友熟人,而是前夫,跟她有一个女儿的前夫。

繁星妈一瞬间就绷不住了,哭着给女儿打了电话。

繁星耳中还在嗡嗡响,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好似所有血液都涌进了大脑,汩汩地引起耳鸣。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母亲,只好乏力地,苍白地,又追问了几句。

繁星妈说:“看你爸那样子,我以为他要祸害一千年的呀,都说好人不长命,他那么没良心,都坏得冒水了,怎么还会这样……”一边说,一边倒又哭起来。

繁星只好对自己说,妈妈这是骤然受了刺激,糊涂了口不择言。她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匆匆安慰了自己妈妈几句,又打电话给龚姨。

龚姨比繁星妈更崩溃,她虽然跟老祝是半路夫妻,但两个人这些年来着实恩爱。何况老祝对她是真好,好到广场舞的那些老姐妹们哪个不羡慕眼热,说老祝出得厅堂下

得厨房,退休金不少,偶尔还能挣点外快,一个大男人,还特别细心地帮她带孙子。

那孙子跟他一点血缘都没有啊,可所有人都说这外公真是好外公,疼宝宝疼得来……比亲生的还要亲!

宝宝也喜欢外公的呀,宝宝晚上睡觉一定要外公抱的,现在外公病了,宝宝可怎么办啊,宝宝哭都要哭坏的来……

龚姨一路哭一路说,肝肠寸断,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繁星没有办法,只好拼命安慰她,又建议立刻将爸爸送到北京来,她陪着去最好的医院,看最好的大夫,万一是误诊呢?退一万步讲,哪怕是最坏的情况,那还有很多办法可以治呢。现在医学这么昌明,好多新药特药,说不定再治几年,又有新药出来,那又可以再治好几年……

龚姨被她说得生出了希望,立刻满口答应,连小孙子都狠狠心让儿媳妇先带着,她要陪老祝到北京看病。最好的专家都没有看过,说不定真是误诊呢!

繁星挂了电话,手却在抖。虽然劝别人好劝,自己却在心里琢磨,老家的医院也是正规的三甲医院,说是误诊,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只是……无法相信这个噩耗。

爸爸对她虽然不好,在她小时候,才几岁,正换牙,有一颗牙齿总也掉不了,妈妈单位忙请不了假,是爸爸请了半天假带她去医院,把那颗牙拔掉。虽然不痛,但蘸了麻药的棉花塞在那个洞里,

总是酸酸的。

走出医院等公交车,爸爸想起医生说,拔完牙可以吃冰棍,冰凉止血,特意牵着她去买了个冰激凌。

小时候冰激凌还是很奢侈的零食,要好几块钱一个,父母工资各管各的,每次为了分摊电费水费的几角几块都要吵架,自然谁都不舍得给她买这种零食,这次爸爸却挑了个又贵又大的冰激凌,让她一路慢慢吃着。

她小心地咬掉冰激凌软软的火炬尖,特别好吃,于是她举着冰激凌问:“爸爸,你吃不吃?”

“不吃,爸爸不吃,你吃吧。”

那个下午,她坐在夏日阳光下的公交车上,吃着冰激凌。化得很快,她必须得大口吃,才不会弄到衣服上。弄脏了衣服妈妈当然会骂的,然而她觉得很快乐,很奢侈,也很满足。

爸爸当然是爱她的,不然怎么会买这么贵的冰激凌给她吃。爸爸明明很热,也很渴,但五毛钱的豆奶也没舍得买一瓶喝,带她回家后,才在厨房里喝了两大杯凉白开水。

青春期最别扭的时候,她也恼过恨过自己的父母,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他们离婚后各自成家,自己成了累赘,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想,能不能快点长大,长大后挣钱了,她就独自生活,再也不要看父母的任何脸色。

可是,只要想到拔牙的那个下午,她的心就像果冻一样,重新柔软,重新颤抖。女孩子的

心总是纤细敏感的,正因为父母给得少,所以曾经给过的那一点点爱,都让她铭记在心,永远感恩。

在小小的时候,在她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她曾经真的像掌上明珠一般被爱过、呵护过,起码在那一个下午。

繁星不知道舒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也许是她正讲电话的时候,也许是更早,她接妈妈电话的时候。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干燥,将她纤细的手指都握在了掌心,他问:“怎么了?”

繁星只好草草地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怪不得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手也冷得指尖发凉,他有点爱怜地想要将她搂进怀里。但是司机在前排,这是他们经常租车的公司,司机也算是半个熟人。他有所顾虑,而且没有当着外人面与她亲热的习惯,所以轻轻地再握一握她的手,希望给她安慰。

幸好很快机场就到了,在航站楼外卸下行李,打发走了司机,舒熠说:“你别跟我去美国了,赶紧回家,带爸爸在北京好好做检查。”

繁星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舒熠说:“什么都比不上家人重要,而且,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她去美国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就是处理一些杂事,让他可以更加心无旁骛。

繁星还想说什么,舒熠已经伸手搂住她,在她额头上吻一下,说:“别担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本来应该陪着

你,但你也知道现在的状况,我得先处理美国那边的事。我有个朋友应该有医院方面的资源,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头联系你,看看他能不能给点建议和办法。”他其实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她。

因为那种忐忑,恐惧,焦虑,患得患失,各种忧虑,全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他知道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其实她还是束手无策。

生死面前,人所有的力量都变得微茫,所有的一切,都不得不承担,不得不面对。她其实是孤零零的。

他能做的,也何其有限。

繁星已经很感激,她渐渐从这突然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她踮起脚,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角,低声说:“照顾好自己。”

舒熠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也是。”

她一直将他送到海关外,不舍地看着他离去,舒熠回头冲她招一招手。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眼泪,然而不敢让他看见,只是嘴角弯弯地笑着,冲他挥一挥手。

爱一个人,希望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希望可以跟他一起面对所有风雨,希望他不要担心自己,希望他一瞬间也不要看见自己落泪,因为他会牵挂。

就像得知平衡车事故的那一刻,她不假思索地立刻替舒熠和自己订了飞往美国的机票,她知道他会第一时间赶往美国,她当然会和他一起,作为秘书,这是工作,作为

爱人,她在他困难的时候,要站在他身边。

只是家里突发的状况,让她暂时做不到了。

那么,起码在上飞机之前,她也不要让他觉得,抛下她独自处理家事,是他亦要担忧的问题。

她把自己的机票退掉,酒店取消,然后订了最快的航班回家,只是当天晚上已经没有航班飞省城。她本来想第一时间赶回去,舒熠也问她要不要租商务机。但龚姨的话提醒了她,爸爸还不知道病情的真相,她真要半夜赶回去,无论如何爸爸会起疑。

所以她要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一晚,明天好赶早班机。

舒熠其实心事重重,他想得更多,过了海关出境边检,一直走到休息室,他已经给好几个熟人打了电话,拜托他们照顾一个病人。他只说病人是自己的长辈,那几位都是医疗界数一数二的人物,都答应替他安排肝胆或肿瘤方面的权威。他把联络方式都发给了繁星。

过了一会儿,繁星回复了一句话。

其实是一句诗。

“南国红蕉将比貌,西陵松柏结同心。”

王世贞的《紫藤花》:“蒙茸一架自成林,窈窕繁葩灼暮阴。南国红蕉将比貌,西陵松柏结同心。”第一句就刻在文徵明手植古藤旁的墙砖上。当时他牵着繁星的手,在还没有开花的古藤前念出这句诗的时候,其实有点小小的希冀,也不知道是希冀她会知道,还是希望她并不知道。

他自己并不是想要

这么含蓄,但是还是很不好意思啊,虽然中国古代文人也动不动海誓山盟,但情话总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都现代社会了,哪能跟演电视剧似的,动不动将那些腻腻歪歪的话挂在嘴边上。

带她去看紫藤,其实为的就是这句诗。

她其实是懂得,所以才没有在那时候说出来。

像松柏一样,高高的,直立的,并肩直入青云。这是繁星想象过的,最好的爱人与爱己的方式。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懵懂稚子时背诵过的诗句。即使在城市里,松柏也是常见的树木,一年四季,永远翠绿,春时夏时皆不醒目。可是冰雪后才见不寻常,所有树木都已经落尽叶子,唯有松柏仍旧枝叶相交,青翠依旧。

舒熠不知不觉,看着手机屏幕笑起来。

这是他爱的人,聪颖,明澈,坚强,就像松柏一样,虽然枝叶柔软,却能经得起风霜。

繁星接到舒熠登机前的电话,他问:“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繁星已经在酒店房间安顿下来,离机场近,时不时能看见跑道上腾空而起的飞机。她说:“其实没事,就是一阵难过,挺过去就好了。”

舒熠说:“在加利福尼亚州,有一棵全世界最大的树,叫General Sherman Tree。它生长了几千年,有八十多米高,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它。”

繁星说:“怎么突然想到要带我去看它?”

舒熠说:

“我母亲去世之后,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很伤心。你没有见过我母亲,可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一个人。她很善良,也很简单、热心,愿意帮助别人。她的学生们都喜欢她,我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离开我,我觉得特别不公平。一度我很愤怒,因为她真的是个好人,怎么命运就选择对她面目狰狞。为什么偏偏是她,生命这么短暂,这么脆弱。有一天,我开着车在美国胡乱逛着,开到那个国家公园附近,就临时起意去看那棵树。据说它是目前地球上活得最久的生物,它在地球上活了几千年,很多生物都已经死去,它周围的树,也远远比它的树龄要小。所谓沧海桑田,几千年来,就它一直立在那里,看着这个世界。人类在它面前,特别渺小。我看到它的时候,想真是可怕啊,它见证了几千年来,无数生物的诞生,无数生物的死去,它是目前这世界上最大的生物,连深海里的鲸鱼都比它小。虽然只是一棵树,但它生命的长度,足够傲视所有人类。跟它一比,人类的生命,简直像露水一般,转瞬即逝。”

繁星静静地听他讲着。

舒熠说:“我在那里一直坐到天黑,因为公园里可能会有猛兽出没,所以管理员催促我下山,他说嘿,老家伙不会消失的,你明天还可以来看它。我问他在那

里工作多久了,他说大约有二十多年了。他从小就生活在附近的小镇,他称那棵树叫老家伙。我问他不觉得可怕吗?这棵树一直长在这里,长了几千年,还会继续活下去,但我们不会,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活不到一百年。他耸耸肩说,老家伙是活得够久,可是活得越久,就越孤独。你看它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而且它身边的树也都死掉了,重新长出新的树来,它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它是孤独的。这样多可怕。我们只能活几十年,但我们有家人,有朋友,有经历,有欢乐。那是不一样的。”

舒熠说:“我告诉他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家人。他说,是的,你会很痛苦。这痛苦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承受的,但你会走出来,因为你会遇见相爱的人,结婚,生子。等你老了,你对离开这个世界并不恐惧,因为你爱的人,你爱的一切都在你身边。你知道孩子们会继续生活,他们会遇见相爱的人,一代一代,好好地生活下去。”

舒熠说:“所以,我想带你去看一看它,看看那棵树。”

繁星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舒熠说:“我得向它炫耀啊,上次我还是一个人去的,下次我要带上你。你看,它孤零零地长在那里活了几千年有什么好的,我有爱人,它有吗?”

繁星忍不住“扑哧”一笑,舒熠说:“笑了就好。早点休息,别担心,一切都

会好起来的。”舒熠还想说什么,空乘已经走过来,催促他关机,航班准备起飞了。

繁星在电话里说了句:“我爱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没有。她站在窗前,过了一会儿,看到巨大的飞机凌空而起,越飞越高,渐渐变成机翼上一闪一闪的灯光,渐去渐远,隐没在黑夜里。

她躺在床上,虽然思潮起伏,但努力劝说自己尽快入睡。所有的艰难困苦,她已经决定去面对。如果命运要给她白眼,她也会拼尽全力一试。生老病死,或许真由不得她做主,然而她是爸爸的女儿,她会竭尽所能,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帮助爸爸,跟疾病做斗争。

据说大海里的渔民遇见风浪,一定要用船头直对着风浪冲上去,不然很容易翻船。这当然需要莫大的勇气,繁星鼓励自己,没什么好怕的,虽然即将面对惊涛骇浪,但她一定要驾驭好自己这条小小的航船,正对着浪尖冲过去。

冲过去,才是赢了。

她在这种给自己的鼓励和劝慰里,终于慢慢睡着了。

繁星搭了最早的航班回省城,到家的时候还很早,被上班的早高峰堵在了市区的环线上。自从大学之后,家乡已经成了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地方。尤其毕业之后,每年只有过春节才回来,节假日期间的家乡其实和平时是不一样的。这次突然回来,繁星只觉得人多车多,跟北京一样堵车堵得厉害,并且到

处在施工,据说是修地铁线。

她下飞机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打算去爸爸那边看看情况,最好今天就带爸爸去北京。繁星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难得地并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又问:“不耽搁你工作吧?”

繁星说:“不要紧,这不刚开年,我年假都还没用。”

繁星爸的状态比繁星想象的要好,也许是因为医生压根没告诉他实情。倒是龚姨眼睛红红的,明显没有睡好。繁星怕爸爸起疑心,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说自己是到省城出差,顺便回家一趟。

然后龚姨就提到了体检报告,絮絮叨叨说起肝区有阴影那事,繁星赶紧说:“要不去北京再做个检查吧,到底北京的医院大,专家也更好。我这趟回来正好顺便带你们俩一块儿去北京。”

繁星爸还有点犹豫,龚姨已经满口答应了,她说:“难得正好繁星回来,你就听闺女的一回,这也是她的孝心。咱们去北京大医院,做完检查要是没毛病,也好放心。”

繁星爸是个妻管严,龚姨说一不说二,听妻子这么说,也就罢了,点了点头。

繁星只说是出差时间紧,回公司还有事情,立刻就订了下午的机票,龚姨动作也利索,三下五除二收拾了行李,三个人草草地在家吃了顿中午饭,就直接奔机场了。

繁星没想到妈妈和贾叔叔竟然到机场来送他们。繁星妈也很憔悴,虽然也精心化妆打扮了,头

发梳得整整齐齐,口红涂得漂漂亮亮,但眼皮微肿,一看就是哭过。

繁星只好紧紧攥着亲妈的手,怕她一时失态,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繁星妈倒还忍得住,只说是来看看女儿,顺便给女儿带了点土特产。龚姨心里一酸,繁星回来都没顾得上回亲妈家看看,就直接奔家来了,带了自己和老祝就去北京,这孩子还是挺不容易的。

繁星妈叫丈夫把那箱土鸡蛋给繁星搬到行李车上,说:“你爸年纪大了,你龚阿姨也是上年纪的人了,你多照顾点,这鸡蛋你自己吃,也给你爸吃,这是你叔叔的侄儿从乡下送来的,比买得好。”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家常话,过了一会儿,又拉着龚姨到一旁,两个女人说起了悄悄话,没过一会儿,两个人都背转着身子抹眼泪。繁星怕父亲看到,只好说自己要带几斤家乡特产牛肉干去北京给同事们尝尝,撺掇父亲和叔叔陪自己去开在航站楼里的专营店买。

等他们买了牛肉干回来,龚姨和繁星妈已经情绪稳定了,两个人像姊妹一般亲热,手拉着手说话。繁星爸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知道怎么这两个女人突然就好成了这样。

等过了安检,趁着龚阿姨去洗手间,繁星爸才问繁星:“你妈怎么了?”

繁星掩饰说:“我怎么知道,我都没回过妈妈家里。”

繁星爸还想问什么,繁星说:“爸,这不是好事吗

,妈妈和龚阿姨关系好,不吵不闹的,你也不用再受夹板气了。”

繁星爸一想对啊,于是也就乐呵呵的了。

到北京已经是晚上,繁星想了想还是给父亲和龚阿姨在医院附近订了酒店房间,自己租的房子一个人住惯了,纵然是父母,住进去也多有不便,何况龚阿姨还是个后妈。生活习惯不一样,格格不入。不如让他们住酒店,各自都自在。

龚阿姨对这安排倒是满意的,因为舒熠早就替繁星找好了人,专家特需门诊,还有几个专家也特别给面子,说随时可以过来会诊。龚阿姨只听说北京大医院人多难挂号,据说有人排好几天的队都挂不上号,要不繁星既孝顺又有出息呢,不愧在北京工作。听说这个专家是全中国最好的肝胆权威呢,繁星一个电话,对方就答应明天给他们加特需的号。

繁星真正感激的是舒熠,他想得非常周到,找的人也特别给力,不知道是动用了什么样的人脉。

他在美国也刚刚落地,给她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听说她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就忙碌去了。繁星也并没有跟他多讲,毕竟他要处理的事情更重要。

繁星将父亲和龚姨安顿好,自己才回家去,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竟然前所未有地失眠了。

她只好爬起来做瑜伽,一套动作做完,重新躺在床上,还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也许

是太忐忑了,明天去医院简直像宣判,她第一次紧张到失眠,索性拿过手机刷朋友圈。她很少看半夜的朋友圈,有人在发美食报复社会,有人还在苦哈哈地开会,有人发酒吧纸迷金醉,有人在国外是时差党。

繁星随便点了几个赞,被顾欣然发现,她“唰”地发了条微信过来:“你怎么还没睡呢?”

繁星老老实实答:“失眠。”

顾欣然说:“你也有今天!”

顾欣然是常年失眠严重,她那行业,黑白颠倒,又经常辛苦加班,三餐不定时,起三更睡五更,只好全凭安眠药。繁星那时候就不理解,顾欣然每天都在嚷嚷好困好困,怎么会睡不着呢,所以今天顾欣然才有这么一句,好似大仇得报。

没等繁星说什么,顾欣然又发了一条过来:“是不是谈恋爱谈得太甜蜜,所以都孤枕难眠了?”

繁星回:“我们现在是异地恋。”

顾欣然吓得眼镜都快掉了:“哈?怎么突然就成异地恋了?”

繁星卖了个关子不肯告诉她,靠在枕头上磨磨叽叽,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发出去的是:“我很想他。”

顾欣然说:“完蛋了!!!祝繁星你坠入爱河了!!!书恒走的第一天,想他!书恒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书恒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顾欣然还发了个表情包,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图。

繁星看到那么多感叹号,再加上那张图,不由

得“扑哧”一笑。

顾欣然要求视频聊天,被繁星拒绝,顾欣然在微信里哀号:“繁星你不能这样,你不可能对我这样无情这样冷血这样残忍,你知道吗,我们今天跟了小花一整天,她身边竟然没有男人!”

繁星说:“没有男人不正好,说明人家没有恋情,你们也可以早点休息啊。”

顾欣然说:“打死我也不信,她明明在跟人谈恋爱,看她接电话的表情我都知道!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要把这个男人找出来!我要做中国最好的狗仔,比卓伟还要厉害!”

繁星并没有嘲笑她,每个人都有梦想,都不应该被嘲笑,尤其是朋友的梦想。哪怕是要做最厉害的狗仔呢,为什么不呢,只要她想,并且在为之奋斗。

繁星说:“你继续加油,我要睡了!”

顾欣然说:“加油!祝我们都好运气!”

繁星觉得这句话真挺好的,明天她要带爸爸去医院,她希望能有好运气。

“晚安。”在手机上打出这两个字后,她关掉台灯,翻了个身,过了片刻,终于进入了睡眠。

繁星竟然一个梦也没有做,早晨被闹钟叫醒,起床洗漱,收拾利索了就叫车出门。还很早,天刚蒙蒙亮,城市仍旧睡眼惺忪,交通虽然已经渐渐繁忙,但还算顺畅。她怕堵车,所以出门早。

到酒店了还早,繁星看了看时间,比约定的早了大半个钟头,怕龚姨和父亲还没起床,就在街边的快

餐店吃了早餐,又给龚姨买了豆浆和油条。虽然酒店是有自助早餐的,但他们得去医院,时间来不及。而且父亲没准还要做一系列的检查,得空腹。龚姨爱吃豆浆油条,她买一份顺手带上去,免得龚姨也空着肚子去医院。

她拎着豆浆油条走进酒店,不料一进旋转门,抬眼就看见一个特别眼熟的身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本来是出门的,却多转了半圈,也跟着她重新进了酒店,站定了望住她。

是志远。

其实也没分开多久,繁星只觉得陌生。他仍旧衣冠楚楚,看着仿佛还比从前更精神一些,也许是因为瘦了。他的注视让她有点尴尬,大学谈恋爱的时候,也曾有过十分甜蜜的时候,不承想最后是那样狼狈地分手。

不料志远竟然朝她伸出手:“好久不见!”

繁星出于礼貌本能地抬手,结果一手豆浆一手油条,装油条那纸袋还油腻腻的。于是她笑了笑,又小心地放下手,免得豆浆洒了。

志远问:“你怎么在这里?”

繁星有点不太想回答,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你们是在这里开会?”

不然这么早,他何以出现在酒店里?

志远说:“一个香港客户住在这里,我过来接他喝早茶。”

“哦哦,挺好的。”繁星心想再说一句就可以道别了,于是说,“那你忙吧。”

繁星朝电梯走去,志远却又追上来两步:“繁星!”

繁星有点诧异地停步

,志远说:“你……没事吧?”看她静静地看着自己,他又赶紧补上一句,“我看你好像没睡好的样子。”

繁星笑了笑,说:“没事。”正好电梯下来了,她说,“我先上去了。”走进电梯,又冲他礼貌地笑一笑。

电梯的双门缓缓阖上,志远不是不惆怅的。要说他不喜欢繁星,那是假的,这么多年的恋情,虽然平淡,但早已经成为彼此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成了一种习惯。只是,他一直觉得繁星离自己的理想伴侣差那么一点点,比如说,她并不是天才型的女生,班上好几个学霸女孩,锋芒毕露,才华横溢,工作之后也是耀眼夺目,连他们这些男生也是服气的。再比如说,繁星虽然长得眉眼娟秀,但离女神,当然也差了一点,哪里有唐郁恬那么漂亮。

大约是年少气盛,志远一直觉得自己要拥有的,应该是这世上最好的,不好宁可不要。但是繁星她毕竟不是个物件,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分手之后他才觉得有点后悔,虽然她发来那枚粉色大钻戒的时候他也挺生气,但他一想,舒熠那种人怎么可能认真看得上繁星,不过是有钱人的游戏,吃腻了山珍海味想要试一下清粥小菜。如果繁星因此受伤,倒是很让人可惜的。

志远一直想要找机会提醒一下繁星,但偌大的城市,工作又忙,两个人一旦把彼此从通讯录中去掉,简直就消失在

人海,罕有机会。志远还想要不要通过同学什么的辗转联络一下,结果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了繁星。

只是,她很憔悴。虽然精心掩饰,也像平时一样化了淡妆,但她如果没睡好,眼皮会微微肿着。而且,她的神情里,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焦虑。

志远觉得她可能遇上什么事了,只是他一再追问,她却不愿意告诉他。

从前的时候她像只小鸟一样,什么事都咕咕哝哝地对他说,尤其刚上班那会儿,同事间最近流行什么,聚餐时吃到什么好东西,朋友闺密闹了什么小别扭,那时候他只觉得烦,上班累都快要累死了,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鸡毛蒜皮,而且她就做个秘书,办公室里方寸大的地方,能遇见什么风浪。

他跟着上司,来往都是投行和基金,顶尖级的人物,谈的都是以亿为单位的业务。她那点茶杯里的风波,他真心有点瞧不上,也不关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繁星也不怎么跟他提这些事了。两个人约会也像例行公事,看看电影,吃吃新开的餐厅,难得有一回去爬香山看红叶,半道他接了个电话,上司有急事找他,他立刻要赶回城里,把她一个人扔在山顶上,她也没有生气,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那时候还觉得她挺识大体的,不像别人的女朋友那样天天查岗,密不透风缠得人透不过气来。

没想到,她越识大体,越独立,就离他越远

分手虽然是他主动提的,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失落。像是自己才是被抛弃的一方,也许是因为曾经拥有过,不再属于自己的时候,总有点怅然若失。

志远想,如果她真遇上什么难事,自己能帮就帮一下吧。

他才是真正能关心她,可以给她未来的男人。等她真正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不怕她不回头。

繁星倒没想这么多,她确实有点焦虑,也有点紧张,毕竟今天就要带着爸爸去看权威医生。结果龚阿姨比她还紧张,虽然很感激她买了豆浆油条送上来,但吃了半天也没吃下半根油条,只说饱了。繁星劝她多吃一点,说:“今天没准一整天都得耗在医院里,多吃点有体力。”她用眼神鼓励龚阿姨,“您还要照顾我爸爸呢!”

龚阿姨想到繁星妈在机场拉着自己的手,劝自己要坚强,忍不住眼窝一热,差点就掉眼泪,赶紧又吃了半根油条,豪气地将豆浆咕噜咕噜全喝了,说:“走吧!”

龚阿姨有一种上刑场般的悲壮,繁星又何尝不紧张,三个人中间反倒是繁星爸最放松,到了医院一见人山人海,繁星爸就打了退堂鼓:“这么多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咱们要不下午再来。”

“哪能下午来,好容易约上的!”龚阿姨着了急,“再多人咱们也等!”

龚阿姨发挥广场舞锻炼出来的眼明手快,一会儿就在候诊区抢了三个座位,不仅把老祝安顿

好,自己坐下,还用包包占了个位置叫繁星:“来!繁星,你坐!”

这倒是她这个后妈第一次贴心贴肺地心疼这个继女,繁星当然得领情,坐下没一会儿,瞅着有个病人新来没位子坐,赶紧站起来让座。龚阿姨本来有点不快,但看那病人再三道谢,又一脸病容,想到老祝这病不知道好不好得了,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哀戚,心想只当给老祝积福了。自己也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另外一个病人。

医院人多,但是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并没有任何人喧哗或是插队,只不过候诊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焦虑。繁星虽然急,但只是闷在心里,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怕自己爸爸看出端倪。她在候诊区狭小的过道里走来走去,忽然手机一响,是信息的提示音。

繁星打开看,竟然是舒熠发过来的。

他问:“要看美男子吗?”

繁星回了句:“有多美?”

舒熠发了一张照片,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被子盖到齐肩,头发大约刚刚吹干,额发服帖地覆满额角,整个人窝在一堆雪白松软的枕头里,乖得简直像幼儿园要午睡的宝宝。

繁星回了一条:“还不够美。”

舒熠又发了一张照片,这次整个人站在床上叉腰摆出了模特的姿势,挑衅似的看着镜头,他本来就腿长,站在床上简直变成了九头身,占据了整个画面。底下还不知道用什么软件做了闪闪发光的几个

大字:美不美???

繁星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幼稚好玩,忍不住“扑哧”一笑,焦虑之情一扫而空。

她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想说自己正在医院里,等待最后的医生的宣判,想说自己其实很害怕很担心,如果真的结果不好,真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想说其实她很想他,虽然才分开了三十多个小时,但她已经觉得好久好久了。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早点休息,晚安。”

他很快回了条消息:“不行,睡不着,你都还没说那句话。”

繁星问:“什么话?”

他说:“我上飞机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繁星脸悄悄地红了,原来他还是听到了。

她飞快地打了一行字:“我在医院。”

他回复:“我知道。”

她正在打字,他的另一条已经冒出来:“我爱你。”

她微微一怔,他的第三条已经发过来:“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别再自己硬扛,因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

繁星视线渐渐模糊,鼻子发酸,这些话别人看到一定会觉得腻歪吧,可是这么傻的话,就是从舒熠嘴里说出来的啊,一个耿直的技术宅,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可就是说了啊,说得她都要哭了。

这世上比我爱你更贴心的三个字,原来是“你有我”。

我是属于你的,你想怎么倾诉就可以倾诉,你想怎么依靠就可以依靠,你想怎么打扰就可以打扰,你想让我怎

么样,我就可以怎么样。我爱你,所以我心甘情愿,愿意分享你的一切喜怒哀乐,愿意宠你,愿意做最幼稚的事情,发自拍照片给你,哄你一笑。

繁星噙着泪水打出三个字:“我知道。”然后才说,“晚安。”

美国东部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他一定忙碌整天,回到酒店临睡前,还惦记着她一定在医院里,一定不开心,所以才想方设法,逗她一笑。

繁星躲到洗手间补妆,这才走出来回到父亲身边。她已经镇定下来了,舒熠说过,有人爱,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赤手空拳的时候也不会怕。

她不再害怕,不管命运会给出什么样的重击,她已经决定坚强面对。

加的专家号最后才轮到,但医生的助手一拿到病历翻看了一下,就立刻说:“老师交待过,你们先等等。”

专家很和蔼,虽然忙碌了一个上午,嗓子都说得有点喑哑。看过了B超结果,又问了问病情,然后让他们去做增强CT,还建议他们不要在本医院做,因为排队太久了,要排好几天才能排上。并且说三甲设备都是一样的,结果都会很准确。回头把增强CT的结果直接拿来给他看就好了。

他在病历上还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这下子连两个助手都有点惊讶了,因为这是很罕见的事情。繁星感激不尽,专家说:“一有了检查结果,你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放心吧,舒熠这孩子

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轻易不求人,你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繁星有点意外,大大方方就承认了:“我是舒熠的女朋友。”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父亲和后妈的面,说出这句话。也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提到舒熠。她脸颊微红,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呀,她爱他,他也爱她,这是值得骄傲地告诉全世界的事情。跟关心他们的长辈分享,她并不觉得不妥。

老专家也愣了一下,马上高兴地笑起来,说:“太好了,他妈妈要是能知道,一定开心极了。”

他反倒催促繁星:“快带你爸爸去做检查吧,一有了结果就发给我看!”

外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繁星也觉得不能多打扰专家工作,于是再三道谢,领着父亲出来,按照指点去了另一家医院,果然并不用排队,检查的费用甚至还便宜一些,立刻做了增强CT,据说第二天下午才能够拿到结果。

繁星也没能松口气,觉得悬在头顶的那只靴子还没掉下来,然而现在也只能苦等。她故作轻松地对龚姨说:“看医生这口气,问题应该不大,反正明天才出结果,我一个人来拿报告吧。明天我给我爸和您报个一日游,你们去长城看看,来了北京不去趟长城,太可惜了。”

龚阿姨其实没什么心思游玩,但一想到要去拿报告,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她虽然人泼辣厉害,

其实也是色厉内荏,老祝得病这事让她吃不香、睡不好,心里揪得不知道多难受。说到底,怕!

繁星说要一个人去拿报告,她就明白是想支开自己和老祝,但现在她跟繁星是同盟啊,万一真是那什么治不好的病,她们可不要齐心协力瞒着老祝?

爬长城就爬长城!龚阿姨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她说:“好,我和你爸都没去过长城,这回去看看,拍些照片,也放朋友圈给亲戚朋友们看看,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咱们这回可当两个老好汉了,一定好多人点赞!”

繁星爸被逗得哈哈笑,老伴跟继女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融洽,繁星爸觉得身心舒畅。虽然北京早春还冷,但他兴致勃勃,跟龚阿姨讲长城的来历,他是学过一点文史知识的,龚阿姨也听得认真热心。繁星送他们俩回酒店的路上,听他们讲了一路的长城,心想自己还是太疏忽了,早该把父母都接到北京来玩一玩。

不然很容易后悔。

繁星累了一整天,尽在医院里打转,虽然特意穿了平底鞋,但来来回回脚后跟都生疼,看一看计步器,自己竟然在医院里走了两万多步,怪不得会如此疲乏。

她拖着步子上楼,只想尽快进家门好好洗个澡,然后倒在床上昏睡过去,睡得早不要紧,半夜如果醒了,正好舒熠那边天亮,她还可以跟早起的他聊一会儿。

她心里盘算着,不料却看见志远

竟然等在门口。

繁星心里一咯噔,这人是怎么了,早上酒店那是巧遇,晚上在这里,那就是专程等自己了。不都分手了吗,难道自己早上有什么错误的暗示?

但见了面,还是强打精神,礼貌地点点头,十分客气地问:“怎么有事吗?”

志远一时冲动下班后就直接过来了,之前繁星因为跟闺密合租,所以他一次也没来过这个地方,还是翻旧手机聊天记录里繁星当年曾经发给他的快递收件地址,才找到这个地方来。只是见她这样冷淡,一点都没有请自己进家门去坐坐的意思,才觉察自己来得冒昧。

但风度他还是有的,所以说:“我打了电话给阿姨,听说叔叔病了。”

繁星要想一想,才听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原来他给自己妈妈打电话,得知了自己爸爸得病的事。

志远说:“我有位师兄是做医疗产业的,我跟他很熟,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繁星很客气地道谢,又说:“已经看过医生了,正在等检查结果。多谢你,专程还过来一趟。”

志远有点无奈,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就像沙子,用力攥也攥不住。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我们总归是朋友吧,朋友有事,我应该帮忙的。”

繁星想了想,索性将话挑明白了:“其实,我没有跟你做朋友的打算。因为我们之前的关系是恋人,那时候真心诚意地爱

过,然而分手就是分手了。过去的时光有美好,有痛苦,总之是一段人生经历。分手就是告别,你和我已经不是在一条路上继续前行的人了,所以还是做陌生人吧。如果你有女朋友,她不会希望你跟前女友保持联络的。”

志远倒被激怒了:“我知道,你就是因为舒熠嘛,有了新男朋友,就怕他误会是不是?”

繁星坦然相告:“舒熠不会误会的。我们对彼此都有信心。只是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之前的种种,在我这里都已经结束了。我不愿意跟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做朋友。”

志远被气得够呛:“别巧言令色了!别狡辩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舒熠有钱!”

繁星倒觉得有点好笑起来,她也真的笑了,她说:“哎,咱们别说了,就此打住吧,趁着记忆还算美好。”

她取出磁卡开门:“麻烦让让。”

志远只觉得一败涂地,繁星不争辩,不解释,甚至,她笑得很轻松。这样的繁星是他觉得陌生的,不可理解的,像跟他隔了一堵厚厚的玻璃,她的世界他再也进不去了,她很轻松地就说出,最好连朋友都不要做这种话来。

他觉得受伤害了,自己好心好意过来想要帮她,怎么就变成了他在纠缠前女友,他是那样的人吗?祝繁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眼高于顶,将别人的好意都放在脚下践踏?

一定是因为舒熠。

志远心里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嫉

是恨,是妒是酸,舒熠简直是同龄人的魔咒,不,简直是P大的魔咒。他才念了半年,却是学校的一个传奇。他是年纪最轻的杰出校友,因为他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创业成功,美国上市。这个纪录目前暂时还没有人能打破。

如果说唐郁恬是女神,那么P大也是有男神的,舒熠虽然不敢说是唯一男神,但也起码是男神之一。那几届的学生里头,风云人物渐渐也分出了层次,但舒熠,他是在金字塔尖的。

志远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在这一瞬间,他失控了。内心的愤懑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理智,他脱口叫了一声:“祝繁星!”

繁星已经打开门,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志远说:“你以为……”

只说了三个字,他及时忍住了,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繁星心想还好,还好他没有口出恶言,不然的话,这段恋情最后的记忆都变得不堪。其实也真心相爱过啊,虽然是小儿女的那种爱,一块儿打饭,一块儿自习,但是纯净的、水晶般清澈的心,是真心付出过的。

繁星不想让自己太纠结,她很快就不再想这件事了。她洗完热水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想,明天起个大早,出城去潭柘寺。就算是迷信吧,她也迷信一回,希望明天下午的那份报告是爸爸平安无事。

繁星是在潭柘寺接到律师电话的。她本来半夜真的醒

过来一次,给舒熠留言,舒熠没回,她以为他正忙,于是也没在意,翻个身又睡了。

早上她起床后,看看舒熠还没回复自己的留言,心里有点奇怪,因为舒熠忙归忙,但总是会挤出时间来跟她聊一会儿,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不回复。大约是出于本能,她打了一个电话,但舒熠的手机关机,这让她更觉得奇怪了。

她想了想,给宋决铭打了个电话,宋决铭正跟韩国人撕得厉害,韩国人要宣布手机爆炸原因是因为陀螺仪,宋决铭坚决不答应。他拍着桌子说:“不做万次以上的对比实验,怎么敢说爆炸原因已经调查清楚?你们这是欺负普通消费者不懂技术!”

韩国人纵然强势,无奈老宋真的发起飙来,也是勇不可当。再加上高鹏那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冷不丁就在旁边放一支冷箭:“你们要是这样草率地宣布爆炸原因,那么我只能自己做独立调查了,不然我向我的董事会交待不过去的呀。”

韩国人被僵持住了,双方差不多又撕了一个通宵,老宋舌战群雄,逮谁灭谁,接到繁星的电话,才走出去听,真让会议室里跟他鏖战通宵的人都松了口气。

繁星将自己的担心讲给老宋听,老宋直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舒熠的电话怎么会打不通呢?这不可能,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宋决铭自己也试着拨打舒熠的电话,结果还是打不通。他说:

“你别着急,我找别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隔了万里远,一切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繁星觉得不同寻常,所以在潭柘寺礼佛时就格外虔诚。

她只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一个人,希望生命有奇迹,希望命运不要给出难题,希望家人,希望爱的人,都平安顺遂。

天气冷,山里更冷,繁星穿得严实,山风吹得耳郭都冻得疼,她把大衣领子翻上来,遮住耳朵。山上的树木都还没有发芽,只是略有一点返青,配着湛蓝的天空,树木的枝杈脉络分明,仿佛云在青天水在瓶。

繁星无心看风景,只在心里想,千万千万不要有任何坏消息啊,不管是自己的爸爸,还是舒熠。

律师打电话来,本来是陌生号码,但她一看是美国来电,赶紧就接听了。律师的中文说得不那么地道,带着粤语口音,问:“祝小姐是吧?”

繁星干脆跟他讲英文,律师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换了英文和她沟通,原来舒熠在美国的酒店被警方带走,面临涉嫌欺诈等多项指控。现在律师已经见过舒熠,舒熠提出了几个紧急联络人,其中之一就有繁星。

繁星心急如焚,律师说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正在努力地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美国的司法体系严密而自成系统,他和合伙人,甚至整个律所都忙碌起来,因为舒熠是他们律所很重要的客户,他们正在努力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有

什么不利证据,然后看看能不能先说服法庭保释。

繁星回城的路上已经方寸大乱,宋决铭也已经接到了电话,他也马上打给了她,问:“你知道了吗?”

繁星说:“刚知道。”

宋决铭说:“我安排一下,马上去美国。”

繁星吐出一口气,说:“不。”

她知道目前公司跟韩国人的僵持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宋决铭要是一走,韩国人肯定会把所有事情推到陀螺仪上面,公司已经很被动了,不能再雪上加霜。

她十分冷静地提醒宋决铭:“你得盯着韩国人。”

宋决铭一愣,觉得繁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平时她虽然能干,但那种利索还是处理庶务样样周到的利索,不像现在,整个人有大将之风,抓大放小,甚至,说话风格都有点像舒熠了,一句话直指重点。

宋决铭想起繁星做了五年的CEO秘书,公司所有文件凡交给舒熠的她都经手,大小事情其实她心里有数,凡是舒熠参加的会议她都有参与,她是完全不懂技术,也不是公司独当一面的高管,但她知内知外,其实是总管角色。

平时只看到了她的柔,此时方才看得见她的刚。

宋决铭忽然觉得松了口气,他最怕女人哭哭啼啼,虽然繁星不是普通女人,但也保不齐她关心则乱,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刚柔并济的同盟,可以委以大任,甚至比自己还头脑清醒的那种。

所以他问:“那么安排谁去

美国?”

繁星这才觉得自己适才语气似乎有点僭越了,但非常时刻,她得非常清楚地表明态度,所以她才说得那么语气坚定。此时她就放柔和了一些,说:“您看要不要跟高总商量商量,如果他愿意的话,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美国,然后公司这边,是不是让冯总和公关部李经理一块儿,另外我也过去。”

宋决铭觉得很神奇,冯越山是公司另外一个联合创始人,负责对北美业务。繁星提议让他去美国那是意料之中,但让高鹏也去,这思路就很意料不到了。

宋决铭问:“为什么你想让高鹏也去美国?”

繁星说:“他不是舒总的好朋友吗?而且高总在行业内人脉广,去美国一定能帮上忙。”

宋决铭再次对繁星刮目相看,心想舒熠先下手为强抢走繁星是有道理的,这才几天哪,繁星都能看出高鹏那小子是有用的,而且还觉得自己能说服高鹏去美国帮忙。

他心甘情愿地对繁星说:“好,就先这么着吧。”

十万火急,高鹏也没推搪,马上就答应了。他还给繁星打了个电话,说:“别订机票了,我叫老头子的湾流过来,到加拿大再加油直接飞东海岸,这样快。”

繁星也没客气,富二代都愿意动用私人飞机了,她还客套啥,反正要欠人情也是舒熠欠人情。

繁星一边协调各种赴美事宜,一边就到医院拿到了父亲的检查报告。她也看不懂,

立刻拍了照片,发给那位权威专家。

不一会儿,专家亲自回了个电话过来。

繁星还是挺感激的,问:“要不要把报告拿过来给您当面看看?”

专家说:“不用了,看得很清楚,是血管瘤,良性的。准备手术吧,应该问题不大,小手术,我们医院恐怕排期要排很久,你们愿意回家乡医院做也行,普通三甲医院都能做这种手术。”

繁星差点在电话里哭起来,她担了好几天的心,一直怕得要命。说不着急是假的,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父亲。

她在电话里谢了又谢,老专家说:“没事,这病好治,放心吧姑娘。”

一句姑娘,又让繁星差点落泪。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还不是因为舒熠,可是现在舒熠出了事,她心急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他身边去。

繁星飞奔到酒店,告诉龚阿姨这个好消息,龚阿姨都不敢相信,连问了好几遍:“真的吗?医生真这么说?他们真检查清楚了?”

繁星一径点头,龚阿姨嗷一声就哭起来,倒弄得下楼买水果刚回房间的繁星爸莫名其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繁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惹你龚姨生气了?”

繁星还没来得及答话,龚阿姨倒已经急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嚷嚷:“你咋对闺女这么说话呢?闺女多心疼咱们,你不知道她担的什么惊,受的什么怕,这么多年我冷眼看着,闺女多贴心啊,对你对我

可真没二话。她一个人在北京容易吗?你没看到她这几天忙前忙后的,只差没把咱俩当佛爷似的供起来,这么贴心的丫头你还冲她嚷嚷,你再说这种丧良心的话,我就不跟你过了!”

繁星爸被这一顿抢白都弄蒙了,繁星倒是鼻子一酸,差点也掉眼泪。龚姨抱着她好一场痛哭,最后还是繁星劝住了她,又说自己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去美国出差,如果爸爸决定在北京做手术,自己就请护工照料,如果爸爸要回家做手术,自己就转账付医药费。

龚姨经过这一场失而复得,整个人都开通了不少,拍着胸脯说:“有你龚姨呢,别担心,我们俩先不回去,好好在北京逛逛。你出你的差,不用管我们,也别提什么医药费了,我们有钱,你爸的退休金都没动过,够用了,我的退休金也有。这真是捡回来的一条命,一定得好好玩几天了再回去,你别操心了,手术的事我做主,回家做。家里人熟,又近,我好照顾你爸。”

繁星是真的放心了,看龚姨这样子,脸上直放红光,看来这一场惊吓,让她真是想通了。繁星觉得挺好的,龚姨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人无完人,最重要的是爸爸喜欢,日子都是自己过的,都这么多年了,老两口更恩爱了,特别好。

繁星回家胡乱收拾了行李就赶到首都机场,高富帅的湾流从上海飞过来,落在首都机场,在

这里接上他们几个人,同时加满油准备进行跨洋飞行。繁星还是第一次搭这么高大上的私人飞机,然而也没有任何心思参观。起飞后所有人都去了后舱休息,就她独自在前舱。

高鹏倒是对她兴趣盎然,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特意走过来跟她说话,坐下就问她:“听老宋说,是你提出的建议,为什么要我去美国?”

繁星还是那句话:“您是舒总的好朋友,一定愿意帮忙。”

高鹏双手交臂坐在私人飞机的豪华小牛皮沙发里,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繁星,过了好几秒,才说:“舒熠到底是怎么招到你这个秘书的?”

繁星说:“招聘网,我是应届生,海投的简历。”

高鹏都被她逗乐了:“行啊,你真是,哎,要不要跳槽来我们公司,舒熠给你开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

繁星说:“那不行,您不就是看中我忠诚可靠吗?我要是为了钱跳槽,岂不成了您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高鹏哈哈大笑,不死心地又问一遍:“你到底是为什么就笃定我肯去美国帮舒熠奔走?舒熠不像是话多的人,他在你面前提过我?”

繁星微微一笑,说:“舒总虽然没有在我面前具体提过太多次您,但我想,万一您遇上危难的时候,舒总一定愿意为您两肋插刀,所以,我反过来想,您一定也愿意为了舒总两肋插刀。”

高鹏嫌弃地看了繁星一眼,说:“我才

不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呢,我最多插他两刀,只是舒熠是我的,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旁人谁敢动他,那是绝对不行。”

繁星已经无所谓了。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组了一个精致却强悍的团队前往美国,至于能不能帮到舒熠,说实话她心里没底。

然而,什么不是豪赌一场呢?

湾流商务机极尽豪华,内饰颇有风格,据说全部都是定制,按照飞机拥有者的个人品位来量身打造。机舱里甚至还有一台AVDesignHaus Dereneville VPM2010-1黑胶碟唱片机。

高鹏放了一张黑胶碟,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反复听了好几遍,到了后来,他索性跟着轻轻唱起来,尤其其中两句歌词,反复唱了好几遍。

别说,他的英文发音不错,嗓子低沉有磁性,唱起歌来也挺好听。繁星闭目养神,觉得挺好的,高总愿意在自家飞机上唱小曲,那么就唱呗。只是这《断背山》的插曲还真是……尤其高鹏这一遍遍地播放还跟着哼唱,要是顾欣然一定尖叫起来了吧,想想看,一个高富帅搭乘着湾流飞越大洋奔赴美国去救另一个男人,全程还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听着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这含蓄而隽永的表白啊!

用顾欣然的话说,这一定是荡气回肠的

真爱啊!真爱!不能置疑的真爱!

高鹏看繁星似乎睡着了,很郁闷,非常郁闷。他都特意挑了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这首歌了,“Let the stars shine through”这句歌词多么重要!还有“All I want to do is live with you”唱得这么明明白白!

她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以前他追女孩子,这一招百试百灵,简直是一击必杀!

挑一首带着女孩名字的歌曲,把她的名字轻轻唱出来,再加一句歌曲里的浪漫表白。

女孩子哪个听到不热泪盈眶。

何况,那只是在普通酒店套房里普通音响作为背景,都足以让姑娘们感动得无以复加。

这还是在自家的湾流商务机上,这还是AVDesignHaus Dereneville VPM2010-1黑胶碟唱片机!

光这台唱片机就价值好几百万人民币,这唱片机还刻着他的名字!是厂家专为他定制的!

更甭提这架湾流了。

整架飞机加上配饰什么的,价值近五亿!

五亿!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一首价值五亿的表白。

追女孩子当然第一要务不是砸钱,作为一个情场高手,高鹏很早之前就知道,最重要的不是有钱,而是要用心!用心!用心!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

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这句话俗归俗,但俗得有道理啊,说的其实是同一个秘诀:用心!

用心带她体验她之前没有体验过的生活乐趣,用心带她感受截然不同的世界,让她自然而然地对你产生兴趣。

不用心哪能追到女孩子,你爹是首富也不行,你怎么知道她为的是钱还是你的人。为你的钱不要紧,反正第一个字是“你”,第三个字才是钱,但单纯只是为第三个字,可不就没劲了么!

高鹏第一次上来就用一招绝杀,却踢到铁板败下阵来。

这真是万万没想到。

太不解风情了。

他哀哀地想。

都怪舒熠,他一点情趣都没有,所以找个秘书才这样,也一点情趣都没有。他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他明珠暗投,他一片明月照沟渠。

他委屈。

高鹏喝了三杯橙汁,去后舱的大床房睡觉了。

小秘书这么不解风情,他是情场第一流的高手竟然都开局不利,一定是那个又凶又狠的女人差点踢到他命根子,踢坏了他的风水。他躺在偌大的床上,哀怨地撕开一张海蓝之谜保湿修护面膜敷在脸上,现在,他只能指望自己帅气的外表能打动小秘书了,不保养不行啊,再帅也不能不保养。

湾流哪哪都好,就是舱内湿度不如A380,总让人觉得皮肤干燥。

还是得好好挣钱啊,不然都买不起A380做私人飞机。

他幽怨地睡着了。

繁星在航程中几乎

没睡,事发以来,她虽然表面镇定,其实心急如焚。等真正上了飞机飞往美国,并没有松口气,反倒更加忧虑。她虽然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但几乎一分钟都没能停下思考,自己也知道自己焦虑过度。

在加拿大落地的时候,飞机又加了一次油,因为降落,所有人都被叫醒,空乘也打开了舷窗遮光板。北美时间的黄昏,日影西斜,机场十分繁忙,所以他们等待了稍长时间。虽然只是过境不能下飞机,但正好趁这时间吃饭。高鹏抖擞精神向大家推荐飞机上特备的私厨大餐,尤其是云吞面,繁星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下食物。美国那边情况不明,不吃东西哪有体力,这应该是持久战,她已经想清楚了。

高鹏只觉得几个小时不见,这小秘书怎么就颇见憔悴了,也许是因为长途飞行的缘故,她整个人都细了一圈似的,那碗云吞面,她也吃得特别艰难,一看就是在勉强往下咽。

高鹏琢磨难道是美人晕机?不能啊!湾流飞得又快又稳,她也不像是晕机的样子。何况这云吞面,是他让人精心准备的。香港某记的师傅常年为他私家定制,冻干后一路冷链送到飞机冰箱里。

他这么挑剔都爱吃,她没理由不爱啊?

一个能给自己送上那么一碗鲜美河蚌汤的人,怎么可能不爱这碗云吞面?

高鹏再次有明月沟渠之感。

快要落地美东

目的地机场之前,繁星去了趟洗手间,等出来的时候终于重新容光焕发。高鹏此时此刻特别佩服女人的化妆,好像只给她们二十分钟,她们就能换个人似的。

繁星其实不过把粉底补一补,唇膏重新涂了,让自己显得有气色。然后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冷静沉着,千万不要自己先垮了,相信舒熠,他不会做违法的事,自己总有办法与他取得联络,那么就有办法从困局中脱身。

过海关的时候,她已经镇定自若了。

美东时间已经是深夜,但律师还是到机场来接他们。在接机的加长林肯车上匆忙地向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其实还是一筹莫展。律师只见过舒熠一面,对现有的指控也有点茫然。所以基本上目前的努力方向是力争尽快保释。繁星听得很仔细,到最后才问了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舒熠?”

律师解释说,在第一次开庭前基本没戏,但他会争取。

繁星对美国法律几乎一无所知,只好默默点头。

繁星替大家订的酒店离律所不远,入住后其实已经是凌晨,她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未进入睡眠,此刻筋疲力尽,洗过澡几乎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仿佛只是合了会儿眼睛,闹钟就响了,原来已经是早上九点。

她挣扎着起来,又洗了个澡,打开电脑看了看国内的邮件,随便下楼吃了个三明治做早餐。没一会儿就接到老宋打来的电

话,问她情况怎么样。

繁星说还没有见到舒熠,律师已经在联络,试试看今天能不能探视。老宋也没说什么,只说如果见到舒熠,就给自己打个电话,不用理会时差。

繁星挂上电话才叹了口气,成年后她几乎都不叹气了,因为觉得这种行为很沮丧,会给自己错误的心理暗示。只是在异国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又处于这样的焦虑中,她不由得特别紧张。

上午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去了趟律所,跟律师们开了一个会。律师得知高鹏的身份后特别吃惊,感觉下巴都要惊掉了似的。他私下问繁星:“你们为什么要带一个公司的竞争对手来?”

繁星解释说,他不仅是公司的竞争对手,更是公司的合作伙伴,重要的是,他是舒熠的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他不会做出对此事或舒熠不利的行为,因为……人情!中国人都讲究人情。

律师是个ABC,出生在美国,虽然父母都是华裔,他也会说一点中文,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已经十分浅薄,听她这么说,也只好耸耸肩。

舒熠其实这几天也很受折磨。主要是精神上的,他从酒店被带走,到了警察局才被允许给律师打电话,见到律师之后,他只能仓促交待了一些话,然后就被带回继续关押。

从出生到现在,舒熠虽然不算得一帆风顺,但也过的是正常而体面的生活。尤其创业之后,苦虽苦,但技

术宅男相对都单纯,所谓苦也就是加班多点。创业成功之后财务自由,偶尔也任性一把,但都是多花点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多去看看广阔世界这种普通的任性。

可以说,舒熠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论在学生时代,还是成年之后。不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

所以这次被捕,简直就是突然打破三十年来人生的平静,不说别的,将他跟毒贩、杀人犯、人蛇、走私贩各种犯罪嫌疑人关在一起,这就是一个极大的折磨。虽然都是独自羁押,但那些人隔着栅栏互相吐口水,骂脏话俚语,狱警也无动于衷。

舒熠在监牢里度过第一个漫漫长夜,也是几乎一夜未眠。见到律师后他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回到监牢里才睡了一觉。

这一夜也尽是噩梦,仿佛当初抑郁的那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梦见什么,只是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在梦中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

他在半夜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没有窗子,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月亮,白炽灯照在栅栏上,反射着亮晃晃的光斑,然后再映在地上,像是一颗朦胧的星芒。

他努力让自己想到美好的事情,这么一想,就想到了繁星。

这次可把她急坏了吧。

舒熠有点歉疚,见律师的时候律师问他要联络什么人,他第一个就说出了繁星的名字,说完才有点隐隐后悔,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也无法瞒着她,他

也深知她的个性,是不惜一切会赶到美国来的。

舒熠想着繁星,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律师又申请到了见面,告诉他两个好消息,一个是繁星及公司副总一行人已经到了美国,但暂时未得到探视的许可;第二个好消息是明天就可以第一次开庭了,律师会力争保释。

舒熠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辛苦了。”

繁星连续两天都跟着冯越山拜访在美东的一些客户,公司股价正在狂跌,这种科技类公司受创始人影响很大,目前舒熠被控数罪,其中最严厉的一项指控是过失杀人。

因为警方在调查Kevin Anderson死因的时候发现,Kevin与舒熠有很多邮件往来,双方讨论的都是新一代概念平衡车——正是Kevin临死前驾驶的那辆。舒熠说服了Kevin使用最新的技术调整,警方推断可能是这种全新的技术调整导致了平衡车失控,从而最终导致Kevin的死亡。

U&C公司并无其他人知道这项技术调查的具体细节,甚至包括U&C的CEO。这本来是舒熠与Kevin私下里关于技术的交流,但因为Kevin事故的原因,现在这些邮件往来就成了证据。

在美国一个客户的建议下,冯越山跟宋决铭通了一个电话,由公司高管集体决策,请了一家美国的公关公司来处理这次舆论危

机。公关公司进行了一些游说,还在媒体上发表了一些文章,说明这些技术的试验性和探索性,又强调舒熠是一个痴迷技术的中国商人,并且详细说明了公司技术的种种优越之处,比如他们也是世界第一流电子产品公司的供货商。

公司的市值已经跌下去三分之一,经过这些公关手段,股票略有起色,但还是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公关公司花了很大的力气进行舆论上的游说,希望能让法庭认为这是一场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意外事故。

繁星在开庭前赶着去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倒不是迷信,而是因为红色醒目,希望舒熠能一眼看到她。

她不知道舒熠在狱中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连他们在外面的这些人都心急如焚,每分每秒都像在油锅里被煎熬着,他一定更不好受。

这件红毛衣让高鹏大摇其头:“首先,这件衣服就不对了,你穿这个颜色不好看;其次,这是去年的款式了,不时新。你要是想买衣服,不如我陪你去第五大道逛逛?”

繁星哪有心思逛第五大道,只不过勉强笑笑罢了。

高鹏去法庭旁听前倒是精心打扮过了,因为在公关公司的运作之下,这事终于被炒出了热度,有些行业相关的报纸和媒体得到消息,要赶来采访第一次开庭。高鹏认为在媒体面前应该时尚得体,上镜嘛,总得有点样子。

等到开庭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早早

来到法庭,坐在那里望眼欲穿。法官排了很多案子,前面都是很轻的罪名,审得很快。轮到他们这个案子的时候,舒熠一出来,果然就看到了繁星。

繁星与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奈何这种场合,半个字也无法交谈。

繁星只觉得舒熠瘦了,几天没见,他就瘦得吓人,虽然精神看着还好,但眼窝是青的,他一定没睡好。而且他是被警察带出来的,真正像犯人那样,繁星心里难过得想哭,然而又怕舒熠看着难过,所以拼命地弯起嘴角,朝他微笑。舒熠只微微地朝她的方向点一点头,就转过身,面对法官了。

第一个回合律师就败下阵来,法庭不允许保释。因为报纸和社交媒体上长篇累牍地正在讨论此案,嫌疑人非常富有,又并非美国籍,法庭有理由担心他弃保逃走。

律师还想据理力争,但又担心激怒法官,两分钟后法官就宣布不予保释,候期再审。

繁星眼睁睁看着舒熠被带走,心如刀割,这次他都并没有朝她点头,只是微笑着注视着她。她明白他这眼神的意思是想让她别担心,她很努力地保持微笑,到最后一秒还是模糊了视线。

离开法庭的路上,她心事重重。冯越山一直在跟公关公司打电话,李经理在应付一个媒体采访,只有律师可能觉得繁星脸色不好——毕竟舒熠提供的第一个紧急联络人就是她,律师本能地觉

得繁星很重要,他再三向繁星解释,第一次开庭通常都是这么快,但不给保释这种情况太特殊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繁星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很镇定,说一切听公司的安排吧,大家开会再商量。

繁星回到酒店后关起房门来,才大哭了一场。自从成年后,她几乎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无助、彷徨、恐惧过。实在是非常非常难过,原来所谓的心疼是真的,是像心肝被割裂一样疼。真正亲眼看到他的时候,看到他遭受这一切的时候,她差一点当场失声痛哭,觉得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都已经离她远去,她只想像个孩童一样放声大哭。

可是不能,她只能独自返回房间,默默哭泣。一边哭她一边给自己打气,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啊,正因为情况这样艰难,自己更要振作起来。

最后一次他和她通电话的时候,他说:“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别再自己硬扛,因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

现在她也是这样想的,他有她,不管多么艰难的状况,她一定要勇敢地战斗下去,为了他。

等终于哭好了,她又洗了脸,重新补妆,定了定神,这才给顾欣然打了个电话。

繁星没犹豫,简明扼要地向顾欣然说明了当前的情况,问她作为一个媒体从业人员,有没有什么主意和看法。

顾欣然还是第一次知道此事,毕竟科技圈相对还是封闭,事发地

又是美国。她听完之后考虑了好久,才问:“你刚才说,找了公关公司在游说此事?”

繁星说:“是啊。”

顾欣然说:“美国的舆论环境我不熟,但是当年我们上课的时候,有位老师跟我们讲传播学理论,提到一个观点,说:In fact, it might have just the opposite effect.”

繁星问:“为什么会适得其反?”

顾欣然说:“传播学涉及很复杂的大众心理学,但是有一点中西方是一样的,越是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当事人越会趋于保守,谨慎地做出最安全的选择。目前处于舆论中心的法官才是当事人,这案子闹得越大,他越不会给媒体任何口实。”

繁星问:“那我们现在努力方向完全错了?”

顾欣然说:“我也不是很懂,要不然我找一个人帮你参谋一下,是我当年的一个师姐,非常厉害,在美国很多年了,据说做得很不错,她也许比较熟悉情况。”

不一会儿,顾欣然就发了在美国的师姐Ellen的联络方式给繁星,繁星急忙写了一封邮件去问,措辞很客气,也说明愿意支付咨询费用。

邮件发了没几分钟,Ellen就打电话来,虽然在海外多年,但仍说一口脆响的京片子,快人快语,电话里都听得出是个爽快人,她说:“既然是小师妹介绍的,都是自己人,

这案子我听说了一点,想也别回邮件了,就直接打电话过来问问你情况。”

繁星简单介绍了一下,Ellen一直很认真地听,听完才说:“你们找的哪家公关公司?”

繁星说出名号来,Ellen说:“是他们?应该不至于办出这样的蠢事啊。”原来还是业内挺靠谱的公司,Ellen问,“你们是不是没把需求说清楚?”

繁星将几次会议大概说了一遍,Ellen问:“等等,这谁提的要求?”

繁星说是公司集体决策,她担心Ellen不了解情况,又补了一句,说:“CEO是创始人,所以现在公司也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太能拿主意。”

Ellen说:“依我看,你们第一步就走错了。”

繁星听到这句,心里就一咯噔,Ellen说:“我正在市中心办点事情,要不我过来见你,我们面聊一下。”

繁星自然是感激不尽,不一会儿Ellen驱车前来,也就是在附近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指点了繁星几句,繁星已经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繁星再三道谢,Ellen却不肯接受任何费用。她只是打量繁星,说:“比我晚毕业十年的小妹妹们都像你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繁星说:“欢迎回北京,如果有机会,一定在北京请你吃饭。”

Ellen眉飞色舞:“柴氏牛肉面!我每次回国,出机场第一件事一定是

奔到柴氏,吃一碗他们家的面条。”

繁星一听就知道Ellen的喜好,于是说:“我还可以先去聚宝源排队,等你出机场直接过来吃。”

Ellen果然大喜:“好妹子,就这么说定了!”

繁星送走了Ellen,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可巧冯越山给她打电话,原来约好了从法庭出来再碰头开会,她看看时间快到了,连忙上楼。

公关公司的人也已经到了,提了各种方案和意见,繁星坐在沙发里,想起舒熠在法庭上的模样,只觉得整个世界又远,又冷,所有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响,像隔着一堵很厚的墙。好似他们无论如何努力,舒熠都在墙的那头,既听不见,也看不见。

繁星努力提醒自己集中精神,不要再沮丧。沮丧于事无补,必须得努力想办法。

冯越山是公司在美国职位最高的,所以最后也是他拍板:“那么先按这个方案来吧。”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繁星有意拖延走在最后,等大家都走了之后,繁星才说:“冯总,有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

冯越山对繁星还是很客气的,只是这客气里到底有几分疏离。他和宋决铭不一样,他当初在跨国公司工作,是舒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他跳槽跟自己创业。他跟舒熠的个人关系没有舒熠和宋决铭那么亲密,而且他在大公司做了十年,根深蒂固有一套思维模式,CEO的秘书

说有事向自己汇报,冯越山还是本能地先说客气话:“哪里,你有什么想法,我们一起商量。”

繁星倒有些明白舒熠为什么让他管北美业务了。因为北美业务全是大公司,冯越山如鱼得水,物尽其用,特别能发挥他所擅长的。

繁星讲到Ellen出的主意,冯越山很认真地听了,委婉地说:“繁星,咱们不能病急乱投医,公司找的这家公关公司是业内很有口碑的。要不,我们再等等看吧。”

繁星其实已经想过不太有把握能说服他,听他这么说,也只是说:“好的。”

回房间之后,她到底不甘心,强迫自己安静下来,翻看借阅到的美国相关法律文件,希望能找出什么办法来。只不过厚厚的法律文书,各种案例,又全部是英文,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有头绪。

正抱着书头大,忽然听到有人按门铃。

从猫眼里一看,竟然是高鹏。

繁星想了想,还是打开门。

高鹏拿着一篮水果,说:“给你尝尝。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刚才来看我,带了好些他自己农庄里的水果,都是有机的。”

繁星忽然想到情人节那天晚上,舒熠特意黑进大屏幕给她播那段视频,到末了还对她说:“礼物这样才好玩是不是?别搭理那些只知道送花送水果的傻瓜。”

谁知道今天高鹏又送水果来,这一招用了一遍又一遍,真是执着。想到舒熠的话,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可是刚笑到一半,忧虑又重新爬上她的心头,她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高鹏只觉得她这一笑简直令人心荡神摇,但是很快,那抹笑就像冰雪融化一般,迅速从她脸上消失了。

高鹏觉得挺可惜的,美人一笑多难得,于是出言安慰:“别愁了,我跟你说,舒熠那人虽然傻吧,傻人有傻福,没准什么机缘就化险为夷了。再说了,他公司真要不行了,你可以跳槽到我的公司来,不要怕失业!”

繁星心想这哪儿跟哪儿啊,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水果,礼貌地道谢。高鹏夸口说:“这是我爸朋友自家农庄产的,他们家是美国南部的大地主,真地主,家里还是跟《乱世佳人》那样的庄园,几时有机会,我带你去他们家看看,房子还是一八几几年的,特别漂亮。”

繁星心里一动,忽然问:“高总,今天我有个朋友说,也许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繁星将自己见过Ellen的事原原本本说了,然后问:“高总,您在美国朋友多,人脉广,能不能介绍一两位参议员,让我想办法去游说游说。”

高鹏不由得笑嘻嘻:“能跟参议员这种人有交情的全都是old money,我这种new money可沾不上。”

繁星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笑,说:“飞机上您可说过,舒熠是你的人,谁都不能动他。这眼看舒

总的案子特别不利,说不好将来这十几甚至二十年都要归联邦监狱管了,您不努力想想办法?”

高鹏不由得“噗”地一笑,说:“舒熠上哪儿找到你这么个活宝。”

繁星挺从容地说:“您在飞机上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招聘网,我是应届生,海投的简历。”

高鹏说:“士为知己者死,舒熠那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竟然有你这么个秘书。”

他说:“等着吧。”

他这一说等着,就好几天没消息,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哪里忙什么。繁星也不管,除了跟律师偶尔开会,就是埋头苦读各种美国法律。每天连饭都没心思吃,只叫送餐,或者偶尔下楼买个三明治加一杯美式,就是胡乱混一顿。

这天突然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深度报道,就是关于舒熠案件的,报道里列举了几十年来,因为各项发明和技术创新出现的各类事故。比如著名的Segway公司的创始人意外身亡,出事时正是驾驶着自己公司生产的Segway双轮车。比如个人喷射飞行器事故,也导致死伤,但所有的公司,从来不曾停下创新与发明的脚步。到最后,文章问,仅仅是因为舒熠是非美国籍,我们就已经预先判他有罪吗?甚至,法庭不予以保释?当个人喷射飞行器事故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认为发明者有罪,这是种族歧视吗?

文章还指出,舒熠的公司是美国多

家电子及高新科技公司的供应商,每年为美国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和纳税,他的企业和多家美国大学合作,开展实验室探索性研究,这样一个人,如果在硅谷,会被称之为天才,尊敬地请他参加各种技术论坛,但现在,在纽约,他因为个人的努力,为人类科技进步提供的高端技术获得巨大的合法所得,竟然成为法庭宣布他不得保释的重大理由。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无法让人相信这发生在自由开放,号称兼容并收,希望能吸引全世界最精英人士的美国。

文章最后,还列举了当事法官判过的所有案例,得出分析数据,当事法官自从就任法官以来,判决有色人种嫌疑人有罪的比例竟然是白人犯罪嫌疑人的七倍!七倍!这个数据触目惊心。

写文章的人文笔犀利老辣,又非常了解美国媒体心态,娓娓写来,特别具有煽动性。繁星看得拍案叫绝,重读再三,想了想就猜到了幕后推手是谁,打了一个电话给Ellen,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她道谢。

Ellen还是那样快言快语,说:“不用谢我,这是你答应替我去聚宝源排队换来的。”

繁星说:“聚宝源哪够,必须再加洪记炸糕。”

北京大妞顿时就绷不住了:“不能再跟你说了,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两个女人一起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这篇报道引发了一阵讨论的热潮,因

为本来前沿科技创新确实有风险和不稳定性,网络上各种各样的讨论都有,不少人转发这篇报道,才知道了舒熠案件的始末,认为不予保释确实是太过分了,这真的有种族歧视的嫌疑,华人尤其愤然,有人说:“如果是美国某科技公司的CEO,还会不予保释吗?只怕早上开庭,下午就已经回家了吧?”

繁星觉得很欣慰,起码是在朝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样过了好几天,高鹏那边的努力也有眉目了,他上来敲门,得意扬扬挥动着一张请柬,对繁星说:“ITP公司的CEO周末在他家长岛别墅举办的party,为了欢迎Brandon参议员及其妻子度假归来,宾客中有多位政商名流。我打听过了,这个参议员非常有影响力,尤其对司法界。”

他弯腰彬彬有礼地施了一礼:“美丽的女士,不知是否有荣幸邀请您,作为我在party的女伴?”

繁星既惊且喜,还没说话,高鹏已经将她上上下下左右打量,并且大摇其头:“你这样子参加party可不行,black tie!black tie你明白吗?”

高鹏觉得特别好,终于有机会可以为美人效劳了,尤其这效劳还如此地赏心悦目。繁星从善如流地乖乖听话,由他带领着去了国际大牌的店,挑了一件晚礼服,高定的礼服尺寸都可以微调,于是这边改衣服,另一

边高鹏动用关系火速找来一流的造型师和化妆师给她试妆,还有一位专家特意莅临酒店指导,从社交礼仪到行动谈吐,对繁星做了一次集训。

繁星学得很认真,为了救舒熠,她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学点东西算什么,哪怕是全套的《窈窕淑女》她也勇于挑战。

高鹏也觉得繁星挺狠的,一边穿着长裙高跟鞋,顶着厚厚的铜版纸时尚杂志练走路,一边平举平板电脑念念有词。高鹏忍不住打量,繁星索性大方地将平板给他看:“参议员及其太太的资料,他太太竟然是位意大利歌剧演员!出生在巴斯蒂亚,后来随父母移居意大利,母语是法语和意大利语!你看她的推特账号,提到中国十六次,其中有九次都是提到《图兰朵》所以提及中国……你以为她最喜欢这部歌剧吗?不,她提到《拉美莫尔的露琪亚》二十二次……”

繁星甚至做了一个PPT,主要是统计并分析参议员和其夫人的社交媒体关键词,她在短时间内需要记住大量的关键信息,所以做了图表,每天熟悉情况。

高鹏觉得繁星这种精神简直……女人拼命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繁星另外找了一位意大利语教师,每天两个钟头练习日常会话,她的态度积极而乐观,临时抱佛脚,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吧。

高鹏已经不在意繁星在干什么了,他觉得这个女人下一秒哪怕宣布要竞选美

国总统都有可能。

繁星学得心无旁骛,其实也是因为极度忙碌的时候心里才不发慌,脑力与体力都用到极限,每晚往床上一倒就能睡着。世事茫茫,命运叵测,她不知道上天会发给她什么样的牌,但认真地把每一张牌打好,是她目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态度坚定,目标明确,并且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努力。

时间飞快,每分每秒每个钟头甚至每一天就像流水一般消逝。等到周末,造型师和化妆师围着繁星忙碌了四个钟头,繁星顶着一头卷发棒还在练习说意大利语,等她终于打扮好走出房间的时候,高鹏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高鹏一直认为小秘书不是那种美艳不可方物型,但今天她真的非常漂亮。造型师给她打造了最合适的妆容与造型,最重要的是,她一反连续几日的低迷,眼神熠熠似有星光,她的脸庞也闪烁着玫瑰花似的甜美光泽,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高鹏说不上来她哪里不一样,但就像钻石经过打磨,有了光芒。她穿着那件晚礼服,就像战士突然穿上了盔甲,不,这世上哪有这样动人的盔甲,她第一次露出了美丽的锋芒。

高鹏忍不住有风度地伸出胳膊,繁星也大方地挽住他。

社交礼仪,今日她是他女伴,做戏做全套。

高鹏亲自驾驶着特别骚包的超跑,载着繁星前往长岛的别墅。

在路上,他忍不住放了一首音乐,还是那首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并且吹着口哨,重复着那两句他最深情款款的旋律。

繁星实在忍不住嘴角上弯,如此星辰如此夜,街区两侧一幢幢摩天大楼好似琼楼玉宇,跑车穿梭在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载着他们准备去赴一场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盛宴,他还特意又放这首歌曲。

可见,他对舒熠是真爱!

无可置疑!

等舒熠脱身出来,她一定要把这么深情而经典的一幕讲给他听。

高鹏也得意扬扬,笑了笑了,终于笑了吧!

虽然超跑价值三千万,比湾流算是便宜。可是今晚这场party,贵宾们的身家加起来超过五百亿,还是美金!

灰姑娘都千方百计去王子的舞会呢,小秘书再矜持,也没机会见识过这种场面。什么叫盛世繁华的巅峰之上,这就是盛世繁华的巅峰之上!

他清清嗓子,说:“你看,今晚有月亮。”

繁星早就注意到了,她说:“是啊。”

高鹏说:“我想到了一部电影,你猜猜是哪部电影?”

高鹏都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她说是Pretty Woman或者Date Night,不论她说哪部,自己都可以给她一个甜蜜而会心的微笑。

结果,繁星问:“The Great Gatsby?”

高鹏差点脚下一滑误踩油门让价值三千万的跑车冲进哈德逊河。

冷静!他深呼吸。

不解风情不要紧,女人嘛!在她死心塌地爱上自己之后,自己可以慢慢教她怎么做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高鹏带着这样的信心满满,驾车驶入长岛豪宅漫长幽深的私家车道。

繁星并不怯场。她素来临场发挥好,每次重大考试都占便宜,要不然高考也不能骤然多考了几十分进P大最热门的专业。而且她跟着舒熠见惯了业界大佬,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个party,宾客们非富则贵。虽然她今天的目的非常重要,但她有信心达成目标,所以,一点也不患得患失。

高鹏对她的表现甚是满意,小秘书落落大方,讲一口特别流利的英文,能聊艺术品和各种时尚话题,上得厅堂啊这是。哪怕是自己那个最苛刻的老头子,只怕对这么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高鹏都认真考虑时机成熟带她回去见家长了,繁星还一无所知,只是跟着他周旋应酬。

主人夫妇对他们俩很照顾,虽然高鹏自谦是new money,但new money代表的是新势力,何况高鹏的父亲在中东有那么多口油井,高家跟美国石油大亨们都熟。今晚高鹏也让繁星刮目相看,这花花公子正经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真是交际圈,哦不,交际花中的一朵好手。

高鹏花蝴蝶似的忙碌了一圈,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让相熟的朋友替他和繁星引荐了参议员夫妇。

即使是这样的名利场,参议员夫妇也是耀眼的社交明星,身边聚拢着一大群朋友,谈笑风生。高鹏不负众望,与参议员就页岩油开采对环境的影响展开激烈讨论。

繁星就会临时抱佛脚的那几十句意大利语,竟然跟参议员夫人聊得不错。她大学辅修过法语课,当年也是大学无聊,所以狠下了一点工夫,会话还没有全忘,遇到实在不会说的就说法语。反正法语也是这位夫人的母语。两个人谈得甚是投机,繁星还将话题从《图兰朵》巧妙地引到了参议员夫人最热爱的歌剧《拉美莫尔的露琪亚》上,两个人不时发出一阵阵轻盈的笑声。在场除了参议员,几乎没有人懂意大利语,参议员夫人兴致勃勃,主动提出要为远道而来的东方客人表演《蝴蝶夫人》中著名的咏叹调《晴朗的一天》。

大家三三两两聚集在泳池边,在乐队的伴奏下,参议员夫人充满激情地演唱了这段著名的女高音唱段。她演唱得高昂激情,百婉千回,有穿透力的声音一直盖过了乐队的伴奏,回荡在早春的晚风里,一时间,万籁俱静,只有美丽的歌喉,仿佛天籁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繁星屏息静气,艺术其实是相通的,她能听出这歌声的美丽和哀愁,对爱情的向往和无奈,还有那感人的情绪,从每一个旋律迸发出来。一曲既终,过了好久才有人反应过来鼓掌,雷鸣般

的掌声响彻庭院。

繁星也用力鼓掌,唱得太美了,她真心地夸赞。

参议员夫人说:“东方的故事,总是这么哀伤。可怜的巧巧桑,最终还是被抛弃,甚至放弃生命,却没有得到爱情。”

繁星说:“不,夫人,其实我们中国的爱情不是这样的。”

参议员夫人问:“是像《图兰朵》里的中国公主那样吗?因为猜不出自己的谜语,就要将王子处死?”

繁星不禁含笑:“不是,当然不是。”她忽然灵机一动,一个大胆而意外的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她迅速有了全盘的考虑和计划,克制着自己亢奋的情绪,礼貌地说,“尊敬的夫人,感谢您为我们演唱了动人的咏叹调,我愿意为您和今晚所有的朋友献上一首歌,是我们中国古老的戏剧中的一段歌曲,在这首歌里,您能听见我们中国的爱情。”

参议员夫人说:“太好了!是京剧吗?”怕繁星听不懂意大利的单词,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Beijing Opera?”

繁星只是笑眯眯,参议员夫人正要举手示意乐队,繁星说:“我没有乐谱,请让我独自演唱。”

她不知道法语或意大利语中的清唱应该怎么说,只好说了独自演唱。参议员夫人很兴奋地拿着银叉敲响了酒杯,用英语大声向大家宣布这个好消息。刚刚她演唱的咏叹调非常优美,听说中国客人愿意为大家演唱一段中国歌剧

,顿时客人们颇为期待,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高鹏已经蒙了,不知道怎么自己刚刚跟参议员谈到网球赛,参议员夫人就声称繁星要为大家表演中国歌剧了。

他赶紧在繁星耳畔低语:“你会唱戏?可千万别逞能,弄巧成拙。”

繁星不慌不忙,说:“我可是安徽人。”

高鹏更蒙了,这跟安徽有什么关系?繁星已经随手从高鹏口袋里抽走口袋巾:“借用一下。”

高鹏彻底蒙圈,看着繁星笑吟吟走到乐队边的舞台上,先抖开口袋巾,使出高中时代参加学校文艺汇演的功力,转了个手帕花,这个小花招像魔术一般,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兴致盎然地鼓掌,还有人大声吹着口哨。高鹏心想坏了,她难道要在这里唱二人转?

然后,繁星就摆出身段,唱出了第一句:“为救李郎离家园……”

高鹏刚喝一口香槟,顿时差点全喷出来,真要喷在对面参议员的衣襟上,这可就酿成重大社交事故了。所以他拼命闭紧嘴巴,呛得自己连连咳嗽。

参议员倒是兴致勃勃地问他:“Beijing Opera?”

可怜高鹏捂着嘴咳嗽,还要一本正经地回答:“No……Huangmei Opera。”

繁星表演得有模有样,黄梅调唱得字正腔圆:“……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哪!”在场的人对中国戏剧的

最高了解程度也就是听过几句京剧,这黄梅戏还真是闻所未闻,听她唱得婉转柔美,参议员夫人又听得全神贯注,都认为这是很动人的东方艺术,连参议员都击节赞赏,对高鹏说:“It's beautiful,Huangmei Opera!”

高鹏只好随声附和。

繁星继续唱:“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照啊,照婵娟哪……”唱到这里,她十指纷飞,用张绸巾又转出一个手帕花。

虽然大家都不懂中文,但听到这里,也知道这是一个段落小节,禁不住纷纷鼓掌。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儿好月儿圆哪!”

最后一个身段,繁星拿出高中文艺汇演的看家本事,将手帕花转得腾空而起。其实黄梅戏里当然没有这样的动作,但是老外又不懂,反正炫目就可以了。她连转三个手帕花,最后收起绸巾,深深鞠躬谢幕。

果然地,掌声雷动,众人纷纷喝彩,参议员夫人激动地上前拥抱她,亲吻着她的脸颊,连连用意大利语说:“太美了!太美了!”

繁星因为演唱用力,双颊迸出绯红,她对参议员夫人说:“这才是我们中国的爱情。虽然是发生在很久以前,中国古代的故事。美丽的少女得知她的未婚夫蒙冤入狱,想尽一切办法去拯救他

。少女的父亲和母亲贪图富贵,逼她嫁给首相的儿子。她逃离了家庭,穿着男人的衣服,扮成男人到了首都,冒用未婚夫的名字考中状元——状元就是全国联考的第一名,中国古代用这种方式挑选最优秀的人做公务员。因为她考中第一名,穿着男人的衣服又非常英俊,皇帝想把自己的公主嫁给她,她机智而巧妙地说服了公主帮助自己,最终拯救了未婚夫。”她这一长串话,意大利语夹杂着法语,想不起来的单词就说英语,说得磕磕巴巴,但是无比真诚,她的眼睛里有光,仿佛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泳池上,发出粼粼美丽、温柔却不能拒绝的神采。

她说:“夫人,这才是我们中国的爱情。我们中国的女人,不会因为男人不爱自己就哭泣着自杀,也不会因为自己爱的人陷入困境就绝望叹气。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我们会用自己的学识和胆量去拯救爱人。这是中国古代发生的事情,在中国现代,在当下的中国,女人们更勇敢,也更坚强。我们中国的网络上有一段话,虽然粗鲁无礼,但我非常愿意跟您分享:‘请转告王子,姑娘我还在披荆斩棘的路上,还有雪山未翻、大河未过、巨龙未杀……叫他不妨继续睡着吧!就像睡美人一样,我会来吻醒你的。’”

参议员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她问:“实在是太有趣了,你们这样对

待格林童话。”

繁星耸耸肩:“小时候谁没有羡慕过仙度瑞拉呢。但长大后发现,我还是愿意做一个勇敢的人,能和爱人并肩战斗,甚至愿意为了爱人杀死巨龙的人。”

参议员夫人说:“你实在是太有趣了,连你的名字都有趣,非常多的星星,啊,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认为满天的星辰都美丽得像你。”

法国女人还是天性浪漫,繁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她只是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困难:“夫人,其实今晚我是来请求您的帮助。”

参议员夫人很关切地问:“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

繁星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周围正在音乐声中低笑交谈的人群,参议员夫人已经会意:“我知道后院有个地方,非常不错,那里有一座希腊式的喷泉,你愿意跟我去看一看那座美丽的喷泉吗?”

繁星露出笑容:“非常愿意,夫人,是我的荣幸。”

当舒熠听说有人来探视自己的时候,还以为仍旧是律师,没想到这次狱警竟然将他带到了接待室,虽然还是除了桌椅空荡荡无一物的地方,但宽敞明亮许多。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来,觉得事情似乎在朝好的方向转变。这几天他想得很多,想得最多的是繁星,不知道她在外面会如何担心,另外就是想公司的事情,知道目前这种情况,对公司来说,当然是万分危急,虽然还有老宋,但老宋习惯了有自

己做后盾,单打独斗,他肯定不行的。不知道今天律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他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狱警已经打开门,带了探视的人进来。

打头的人还是律师,但鱼贯而入的,除了公司的冯越山、李意,还有高鹏,走在最后面的是繁星。她看上去没有在法庭上那么焦虑了,但还是双目闪闪,似乎含着泪光。他本能地站起来,狱警也没有阻止,律师还没有说话,繁星已经走上前来,舒熠这时候也有点肆无忌惮了,他用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冲上前来搂住他,然后,就踮起脚来,深深地吻他。

所有人目瞪口呆,高鹏只觉得“咔嚓”一声,顿时觉得自己心都碎了,还是碎成粉末补都补不起来的那种。

这个吻忘情而缠绵,舒熠觉得这个吻是甜的,带着她特有的芳香气息,还有热带水果浓腻的甜味,又觉得这个吻是苦的,这么多天来的煎熬与相思,让两个人受尽了折磨。

他想不要紧啊,我还有繁星,哪怕真的要坐牢,哪怕真要在异国受这种失去自由的漫长煎熬,她也绝不会离我而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分开。律师都不敢说话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舒熠的脸色。

冯越山其实也惊呆了,但这种场合下,高鹏垮着一张脸,李经理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自己就不能不说话了。不然,这难得的探

视机会,岂不白白浪费了。

冯越山只好咳嗽一声,说:“舒总,这些日子也难为繁星了,是她找到参议员游说,我们才获得了这次探视机会,主要还是跟您见见面,好安心。”

舒熠非常磊落,说:“谢谢大家,大家辛苦了。”

他身处囹圄也非常从容,洒脱得好像自己不是在监狱的接待室,而是仍旧在公司主持会议似的。

冯越山不由得就觉得放心很多,舒熠个人有一种魅力,是创业过程中树立起来的整个团队对他的信心。每次濒临绝境的时候,他总有办法拯救公司,所以冯越山一见到他,尤其见到他这种从容的态度,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舒熠一定有办法解决目前面临的困难。

大家轮流跟舒熠聊了一会儿,探视时间有限,所有人都很抓紧这个机会,舒熠布置了一下公司紧急状态下的工作,又跟律师聊了几句,时间很快就到了。

大家一起向舒熠告别,繁星除了最开始冲上前来吻他,甚至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她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舒熠朝她点点头,目送着他们出去。

他们刚走出监狱不久,就听到凄厉的鸣笛声,然而不是警车,是一辆911急救车,正在快速驶入监狱。

繁星最后一个上车,从容地坐下,拿起纸巾擦去嘴角的果汁渍。高鹏觉得哪哪都不对,总觉得她好似刚刚偷天换日的小狐狸,脸上露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狡黠

笑意,尤其看到那辆911急救车的时候。

他问:“祝繁星,真看不出来,你……”他本来想问你竟然跟舒熠是这种关系,但话到嘴边,总觉得有失风度,只好硬生生拗过来,变成一句闲话,“你刚才进监狱之前,为什么要在车上吃芒果,还一吃吃了三个?”

那么大的芒果,他一个大男人都吃不了三个,当时她吃得多艰难啊,简直是硬撑,还吃得满脸都是,都不用纸巾擦一擦,他百思不得其解。

真要跟舒熠是情人关系,她都不收拾打扮好了去见他啊?嘴角都是果汁,好看吗?

繁星说:“舒熠芒果过敏。”

高鹏想了三秒钟,才拍着大腿叫绝。

“祝繁星,你让我五体投地。”

是真的,这辈子他还没这样佩服过谁,她这机灵劲儿,没得比了!

旋即律师也反应过来了,他大声夸赞繁星,并问她从哪里得到的灵感。繁星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看了好多天的美国法律案例,发现有一例是因为犯人严重过敏所以监外执行,就想到这个办法试一试。

一行人也不回酒店了,掉头去法庭,律师果然等到监狱方面打来的电话,舒熠因为严重的过敏,送医院了。

律师向法官紧急申请,这必须保释,当事人体质特殊,监狱方面无法提供良好的防过敏环境,危及当事人的生命。他是犯罪嫌疑人,然而他的生命权现在得不到保障,律师好容易抓到这个空子

,巧舌如簧,火力全开。法官本来就非重大恶劣案件却不能保释这一特殊状况,承受了很大舆论压力,被指责有种族歧视的嫌疑,再加上收到医院的报告,顿时就宣布以五千万美金的高额保释。

虽然保释金额特别高,可高鹏为了救出舒熠,立刻就调齐了头寸,心想自己卖了舒熠这么大一个人情,以后他好意思再为难自己吗?好意思再跟自己争东争西吗?起码在自己研发团队遇上事的时候,找他帮忙也能找得理直气壮了吧!

舒熠在医院里躺了三天,本来美国的急诊就是活受罪,他又不是车祸外伤什么的,医生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管他,把他撂在那里直到半夜,舒熠肿成一个猪头,差点引发肺水肿导致过敏性休克,夜班医生处理完了真正十万火急的病人,这才看到他,给他开药打针。

等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律师已经办妥了保释手续,都没再进监狱转一圈,直接从医院到法庭,宣布被保释了。

所有人都到法庭来接他,大门外还有记者,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保护着舒熠离开,没有接受采访。一上车,舒熠就伸开手臂,将繁星紧紧地搂在怀里。

繁星眼泪这才掉下来。

她本来不是爱哭的人,但是到美国来已经哭了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因为心疼他,她摸索着他手背上的透明医用胶带,那是针眼,他瘦了许多,手背上都有了青筋突起,

脸上也没有了光泽,只有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温柔地注视着她。

高鹏非常识趣,都没说给舒熠设宴洗尘这种话,倒是李经理不知道从唐人街还是哪里寻到了一堆柚子叶,放在浴缸里给舒熠洗澡去晦气。

繁星给舒熠订了一个大套间,所有人将舒熠送到房间就走了,让他自在地洗个澡,休息休息,先是监狱后是医院,他一定很多天没有放松休息过了。舒熠痛快地泡了个澡,然后随手将那些柚子叶捞起来放在浴室的垃圾桶里,他可不想闹出堵塞浴缸下水道的事来,然后穿上浴袍,一边拿着浴巾擦干头发,一边往外走。

客厅里有轻微的动静,已经是夜色初上,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晕黄的光圈照着一个人,正是繁星。她弯腰将托盘放在餐桌上,长发滑垂下来,遮住她的半边脸,她长长的睫毛被灯光照出浓密的阴影,然而她心情是愉悦的,不知为什么,舒熠就是知道。

他悄悄地走近她,拈起她的发梢,吻了吻。因为他动作很轻,繁星并没有觉察,等他炽热的嘴唇吻到她脖子里的时候,她微笑着转过脸来,在他微肿的嘴角上亲了一下,说:“吃饭吧。”

很精致的白粥,熬到米粒细糯已化,还有几样很清爽的小菜,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在监狱里成天汉堡三明治,当然没有这样中国的家常风味吃。他其实很想马上坐下来

吃饭,然而他说:“等一下!”

然后他偷偷跑去拿了样东西,出来就牵着她的手,繁星不解地看着他,直到他微笑着单膝跪下来了。

“繁星,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手中举着一枚戒指,是他每天戴在尾指上的那一枚,黑色的,并不起眼。

他说:“这是我当年做出的第一枚陀螺仪,是我事业的全部开始,也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它见证了我的过去,也提醒着我的未来。所以我将它做成了戒指,每天戴在自己的尾指上。现在,我希望将来的每一天,都和你一起度过,所以,你愿意吗?繁星,你愿意吗?”

繁星几乎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

他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竟然刚刚好在她左手中指落下,如同天注定一般,这段因缘。

她看着自己指节上那枚朴素的戒指,眼泪这才掉下来。

舒熠吻去了她的眼泪,他说:“别哭。”他说,“明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繁星不能自已,哭得稀里哗啦,她搂着舒熠的脖子,紧紧搂着,怎么也不肯撒手。

之前所有的担心和忧虑,她一直装作毫不在意,她是要杀死恶龙的姑娘啊,持剑战斗吧,战斗吧,为了自己爱的人。

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怕了,她的盔甲,她的软弱,都是他。所有的患得患失,也都是他。

她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坚强。

舒熠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其实他都明白,他轻吻着她的耳郭,像哄着小婴儿一般,在她耳边轻轻嘘着,她放纵自己的眼泪汹涌。还有什么比在爱人怀里痛哭更加让人肆意的事情了,所有的软弱都放下了,所有的坚强也都放下来了,只有本真的那个我,小小的,柔软的,如刚刚初生的婴儿一般,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防备,因为有人会用最坚强的臂膀拥抱住她。

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开始了,所有的伤痛都被抚平了,所有的未得到,所有的已失去,都圆满了。她不再缺失,从今后,她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得到了全新的世界,那个世界无所不有,那个世界温柔包容,那个世界有她所希望全部的温暖与光明,那个世界唯一的名字,叫爱情。

她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最后舒熠用热毛巾给她擦脸,她才不好意思。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戒指你收下了,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不等她说话,他又赶紧补充一句,“我等好久了。”

像小孩子盼望吃冰激凌,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她搂住他的脖子,献上自己最柔软的嘴唇。

没有什么比相爱更美好的事情了,当她疲倦而满足地躺在舒熠怀里时,她想,终于啊,这么多年,她像一个疲惫的选手,一直跑一直跑,终于跑到了终点。她不再流浪,也不再孤单,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她可以把自己

全部身心,都托付给另一个人。

舒熠说:“这是我有生以来,觉得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繁星说:“我也是。”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将她搂得更紧。

从此以后,他和她都不再孤单了。

无忧书城 > 言情小说 > 爱如繁星 > Chapter 04 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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