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泔水桶外越来越僻静的轱辘声,两人眼底都渐渐无奈焦急起来,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也只是两个七八岁的女娃娃,平日里娇宠惯了,还从没遭过这种罪。
“都是你!好好的花灯不看,偏要看什么杂耍,被人绑了吧,怎么办?”冷沉沉的是长姐白曦。
“你要吃的苏州混沌不也在南城,凭什么只怪我?”气鼓鼓的是白烁,一双眼咕溜溜转,明明里头全是理亏愧疚却不承认。
两人一母同胎,自出生就在一起,不用说话单凭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什么,虽然嘴里塞了抹布,却不影响两人用意念“斗嘴”。
猛地牛车一停,两人额头同时撞在泔水桶上发出一声闷哼,又臭又疼。两姐妹急忙望向对方,看到彼此眼底的担心,别过头不“斗嘴”了。
牛车不再向南行驶,转了个弯继续走。
不是刚出城门?难道要回城里去了,白曦眼睛一亮,渐渐又觉察到不对,小脸白起来。
这不是继续朝南走,而是绕着城墙向北去。绑她们的人一开始就要带他们去北边的方向,走南城只不过是个幌子。
北城墙外有什么?除了皇陵那里什么都没有啊?阿爹会找到她们吗?阿娘会不会担心?
白曦和白烁对望一眼,白烁突然凑过去在白曦额上蹭了蹭。
“阿曦,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有机会你一定要先跑!”
白曦自然瞧得懂白烁眼底的意思,她眼底拂过一抹怒意,摇头。
白烁急起来,“呜呜”哼了两声。
一道敲击声在泔水桶上响起,阴沉的冷喝声传来:“给老子好好听话,要不然老子把你们卖到勾栏院里去!”
重击透过泔水桶震得两人头皮发麻一阵心悸,两姐妹不再乱动,悄声凑在了一起。
听到勾栏院三个字,白烁终于害怕起来,她望了一眼沉沉静静的嫡姐,生怕害得白曦被卖到勾栏院里去。
阿曦将来是要做皇后的,她被卖了不要紧,阿曦千万不能出事。
要不是她听了街头百姓的议论想去南城看杂耍,撺掇阿曦甩掉暗中保护她们的护卫,就不会被贼人寻了空子给绑走了。
这两个人抓她和阿曦做什么?他们是阿爹的仇人,还是想绑了她们去卖钱?
白烁愧疚地低下头,在黑暗的泔水桶里颠得头晕脑胀,却忍着一动不动。
“大哥,今日这两个女娃娃可真是不错,一看就是有灵气的。”
牛车外,钱二瘦弱佝偻,他搓了搓腕间的黑气,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泔水桶,握着缰绳的手激动得微微发抖,“咱们这回,可以续好些时日了吧?”
钱大要冷静得多,他回忆着泔水桶里两个女娃的模样神态,总觉得两人年岁虽小却很有贵气。他皱起眉,“灵气这么好的货,该不是世家子弟吧?京城是天子脚下,要是动了世族子弟惊动大理寺,咱们以后就寸步难行了。”
“哪能啊大哥,这两个女娃虽说长得圆润富贵,可那身上的衣服我认得,只是一般的江南布品,两人身边也就跟着一个侍卫,顶多也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绝不是勋贵子弟。再说了,勋贵世家的小姐,哪有这么小就能出府游玩的?”
泔水桶里的白曦和白烁听得欲哭无泪,大靖还真有一家勋贵小姐是自小就被放养长大的。
白曦从小被册封为东宫太子妃,琴棋书画、女工仪德样样都得学,白将军心疼长女,想着长女十五及屏入宫后再难出宫。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带两个女儿出府游玩,就算自己忙,也会让护卫护送出府。白家两个女儿虽然一个沉静娴雅一个活泼好动,却都是胆子天大的,这般出府游玩的事儿已是寻常。只是两人终究身份特殊,不愿招人眼,每次出府都特意换了乳母从家中带来的布衣,这回弄巧成拙,却被人盯上掳走了。
灵气?外面的贼人说她们灵气足是什么意思?两姐妹后背直犯凉意,对望一眼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担忧。
若真是想卖她们还好,爹爹迟早能找到她们,若不是想卖她们,捉她们做什么?
牛车在京城外蜿蜒的小道上崎岖而行半个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泔水桶的盖子被人揭开,白曦和白烁猛地抬头,迎上了两双阴郁病态的眼。
“果然是好货色。”钱大举着烛火在两人身上扫了两圈,一手把白曦从泔水桶里提出来。
白烁大惊,连忙拿腿去卷白曦,却被横空插进来的一双手提住了后领。
“别急,小娃娃,你也跑不了。”钱二比钱大瘦弱得多,用两只手才勉强把白烁从泔水桶里拖出来。
两姐妹被扔在地上,拿出嘴里的抹布。她们痛苦地咳嗽几声,不顾满身尘土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她们在一处巨大的山体空地上,空地后是一座巍峨的山脉,山脉呈龙身状,龙身蜿蜒百米,连接着威严的龙首翱啸九方。
北城外?龙首?这里是帝都外皇陵的后山!
“皇陵!”白曦失声道。
白曦年纪虽小见识却广,不比白烁懵懂。平日威严的皇陵在夜色下格外森冷可怖,让两姐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钱氏兄弟见白曦一眼瞧出这地方,神色一愣。钱大皱起眉,寻常人家的女娃,怎么能一眼就认出这是哪里?
白烁一听这是皇陵,也感到不妙,压下心底的害怕拦在白曦身前朝钱氏兄弟吼:“你们是什么人?敢抓我们!你们带我们来皇陵做什么!”
“哼,小娃娃们,眼睛倒是毒,竟认得这地方。”钱二哼道:“自然是你们机缘好,我们兄弟两才会带你们来这里。”
他说着就要去捏白烁白净的脸庞,却被钱大拦住。
“不要节外生枝,我看这两个丫头身份不简单,快些把事办妥,早些回城里,免得被人察觉。”
钱二遗憾地收回手,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格外激动,不再看两姐妹,转身于空地正中朝皇陵的方向跪下。
钱二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通体纯黑,上头雕着九头蛇纹,冒着丝丝黑气。他拔出刀鞘,毫不犹疑在自己左手腕上划去。
白曦和白烁尖叫一声,随即看到了更可怖的一幕。
钱二被划开的手腕上只有森森白骨,里面连一滴血肉都没有,白骨上缠着的黑气传出一阵腐味,匕首上和钱二白骨上的黑气欢快地纠缠在一起,发出阴诡的鸣叫,然后化成一体钻进了地下。
钱二继续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额头抵在地上,十分虔诚地模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白烁这回嘴唇都抖了起来,却仍然固执地挡在白曦身前。
“人?”钱大森冷一笑,抹着泛着黑气的嘴唇,“自然是送你们见神仙的人。”
即使不划开皮肉,也能瞧见钱大手腕上模糊的黑气,想来这幅皮囊下也是森森白骨。
白曦和白烁听过戏本里不少仙人妖怪的故事,可从没想过这些故事是真的,天地间竟真有不是“人”的东西。
“我爹是白荀。”突然一道微微颤抖却又强自冷静的声音响起,白曦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悄悄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白烁,狠狠瞪着钱大,“我爹是柱国上将军白荀,我是陛下亲定的太子嫡妃。不管你是人是妖还是鬼,只要你敢动我们,陛下和我爹都不会放过你。”
听见白曦的话,钱大眉头皱起,心想果然惹了两个硬茬子回来。他猜到这两个女娃娃不简单,却没想到竟是上将军白荀的女儿。白荀的女儿丢了,这时候京城里肯定乱成一气,连全身而退都麻烦,以后还怎么捉贡品?
钱大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钱二一眼,心底游移不定。若是让神君消了她们的记忆,再悄悄送回城里,谁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底下除了京城,再也没有第二个地方有这么多高品灵根的孩子,他和钱二要想续命,决不能断了给主人的奉品。
正当钱大犹疑之时,一阵阴风扫过,比刚才更腐烂十倍的臭气从地底冒出,空地上裂开一道三尺缝隙,一个裹在黑袍中的人出现在裂缝上空。
见此人出现,钱氏兄弟露出喜色,连忙跪倒在地大呼“神君”。
神君?白曦姐妹面面相觑,未必这妖物还是个神仙不成?
那人揭开黑袍,露出一张邪气又凶恶的脸。
白烁大半个身子都被白曦藏在身后。
黑袍人只打量了一眼白曦,眼底就满是贪婪。
“小娃娃,你是皇帝选的太子妃?”
黑袍人身上腥臭味难掩,一双血红的眼睛,显然不是人。
白曦藏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却镇定地迎上黑袍人那双血红凶眼:“是,我是陛下册封的太子妃,你最好……”
“放了你?”黑袍人张狂大笑,腥腥妖风吹来,“就是九重天宫的上尊本君都不惧,一个区区凡间的皇帝,能耐本君何?”他舔了舔嘴唇,牙锋尖利,看着白曦难掩喜色,“不愧是带着后星命格投胎的娃娃,果然是天生灵品。等本君吃了你,身上的伤至少可以恢复大半!”
“恭喜神君!”钱氏兄弟一听这话,再顾不得掳了皇帝儿媳的害怕。钱大谄媚地朝黑袍人邀功,“只要神君身体安泰,也不枉我们兄弟冒死从京城掳这两个灵品回来了。”他跪着朝前挪了一步,伸出带着黑气的手腕,“神君,我们……”
“急什么!”黑袍人冷哼一声,“待本君享用完,还会亏待了你们不成!”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被黑袍人一吼,钱大立时便不敢说话了,拉着钱二畏缩地退到一旁。
“妖怪,不准吃我妹妹!”一道清丽的声音在白曦身后响起,白烁不知什么时候从白曦护着她的阴影里钻了出来,她张开手拦在白曦身前,大声朝黑袍人喊:“我才是白曦,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她是我妹妹白烁,我给你吃,你放了她。只要你放她回去,我爹和陛下一定不会向你寻仇!”
“阿烁!你说什么胡话,我才是……”白曦脸色一变,就要把白烁拉回来,这次却怎么都拉不开白烁护在她面前的身子。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要去南城,我怎么会被绑到这个鬼地方来!白烁,你这个害人精,我最讨厌你了!”
白烁盯着白曦,红着眼睛吼她,死死地按住她的身体。
白曦嘴唇颤抖,眼底瞬间盈满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