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大漠孤烟
马车从城外回官邸的路上,许娇已经看到城中开始戒严。
所谓的戒严,并没有限制百姓的活动,而是增加了不少巡视的人,也会盘查来往的人。
而且,自晨间起,就陆续驻军来来回回进出城门,看着模样,像是源源不断的鹤城驻军入城,然后开赴西关之外。
不少城中百姓都在打听,也都说是鹤城驻军来了西关城中,而且陆续出了西关,是要同西戎要开战了。
又说黑风沙马上要来了,鹤城驻军是特意赶在黑风沙之前抵达了西关城,西关城能容纳的驻军有限,都在西关城和鹤城之间驻扎着呢!
还有人说打听过了,看到往鹤城的方向去,全是营帐,这次不知来了多少驻军!
许娇在马车上听着,心中轻叹。
齐长平做事惯来稳妥,要一直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入城出城其实并不可行,但是若是说西关城中容纳不了这么多驻军,都在后方安营扎寨,便是虚虚实实。
即便有人去刺探,也不敢明目张胆刺探,只要终日扬尘四起,传令官来来回回,已经起到了蒙混的作用。
这几年,齐长平也好,郭睿也好,在西关磨练得越发老练,不似京中时候。
许娇放下帘栊。
郭睿已经离开西关城了,西关城的博弈才刚开始。
许娇看了看手中木簪,是在苍月时候,宋卿源给她雕得那枚木簪,木簪上还有细微的岑清两个字……
许娇手心握了握,重新把木簪别回发间。
……
马车在官邸外停了下来。
大监远远迎上,一脸愁眉苦涩,再这样,就算西关城能够撑到鹤城的援军抵达,他也会被天子怄死的!
大监上前,悄声叹道,“我的相爷,我的祖宗!”
齐长平和胡广文,还有一侧的赵恩科都转眸朝她和大监看过来,她伸手将大监拽到了一侧,避开几人的视野。
几人才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厅中的地形图和兵马部署图上。
苑中,许娇温和宽慰着大监。
很早之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就得大监照顾,同大监最是熟悉,也知晓怎么哄大监安心,这些年,大监没少在她身上操过心,她哄大监的话一套一套的,大监拿她没办法,她也把大监吃得死死的。
“所以,郭睿都去了,我怎么能被郭睿比下去呢,放心吧大监,我心中有数的。”许娇强行给大监塞定心丸。
大监再想开口,许娇已经往厅中去。
“相……”大监欲言又止,只能快步跟上。
厅中,有齐长平,胡广文,赵恩科和西关的其余几个将领在。
许娇上前的时候,齐长平同赵恩科几人道,“许小姐是许相的妹妹,是我请许小姐来的。”
听说是许相的妹妹,几人面面相觑过,都恭敬朝许娇行礼问候。
许相在朝中是何等人物,齐长平借许相的名义,堵旁人的嘴。
果真,厅中的人都没再多问。
大监也连忙上前,跟在许娇身侧。
陛下说的是,相爷要任起性子来,谁也拦不住,那他只能寸步不离得跟着。
当下,赵恩科正好看着地形图朝几人继续说道,“康饶昨晚就已经率了三千精锐提前去了克木地区设伏,根据探子传回的消息,还有早前胡先生打探的消息来看,西戎的先遣队伍应当会在两日后,从克木地区经过。康饶会在这处狭长处设伏,此处地形狭长,地势对我们有利,这一仗伏击会让对方措手不及,更重要的,康饶会让一支军队来回经过,营造出此处有大量驻军经过的假象,让对方猜测虚实……”
伏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让对方猜测虚实。
赵恩科说完,在克木地区插上了三面红色的军旗。
意思是,这是有三千驻军。
他手中的红色军旗,每一面就是一千人。
也就是说,光克木地区就会用到三千人。
厅中,所有人脸色都紧张而凝重,驻军吃紧,人手吃紧,在作战部署图上显露无疑。
赵恩科又在繁伊地区插上了四枚红色的军旗,意味着,繁伊此处还会占用四千人。三千人加四千人,已经去到了七千人……
众人心中都捏了一把汗。
赵恩科继续道,“郭大人亲自带了四千人前往繁伊,是今晨出发的,预计三两日后就会抵达繁伊。从探得的消息,还有地形图上来看,繁伊是西戎东进的另一条路线,但这条路线不会走助力,是侧翼的人马,是扫清途中障碍,同时从侧翼进攻西关城的。所以,郭大人率领的人马,会在繁伊一带同西戎军队激战。”
郭睿带的死士有两千五百人,但是这两千五百人不够,所以还有驻军中的一千五百人,凑齐了四千人。这场战斗一定是死搏,要将对方侧翼的兵马全部扼杀在繁伊,才有可能逼停西戎主力。
赵恩科又道,“因为是侧翼人马,又是先头部队,所以人数不会很多,但是三五千人是有了,郭大人提前去,能设伏,偷袭,如果能够全歼这支侧翼的队伍,才会真正震慑到西戎,所以,这一场仗是关键,要不惜一切代价。”
许娇知晓,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就是这一场仗结束后,剩下的人可能不多了。
西关城八千精锐,再加上从牢狱中提出的两千多人,一共也就是一只万余人的队伍,总共十面红色的军旗,眼下已经用去了七枚,也就是说,剩下的红色军旗只有三枚,也就是三千可以作战的精锐。
这三千可以作战的精锐里,还要留一只在西关城内,如果真的不能将西戎铁骑阻止在西关城外,那这一千人便是最后的希望,死守西关城,也要护送西关城的百姓撤离。
厅中,众人的神色越来也浓重,脸色也越渐煞白。
赵恩科继续道,“康饶和郭大人最多能拖延二十余日,二十余日已经是极限,要拖够四十五日很难,所以,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后的准备就是死守西关城,让百姓撤离。
赵恩科将最后的两面红色军旗插在了仓恒地区,沉声道,“如果不出意外,在康饶和郭大人之后,仓恒这里会迎来双方的正面交战,这是唯一一处对我们有利的地形。对方不清楚我方虚实,几面全线压境,也不敢贸然全军进犯,届时我们殊死抵抗,再加上康饶和郭大人手中的残部做侧翼,能拖上一日是一日。最后的二十余日,会很难……”
赵恩科说完,厅中又迎来短暂的沉默。
真正将兵力放在作战部署图上,才知晓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除却这些精锐,还剩下七千人驻军,用黄色的军旗标志,这些驻军只放了两千人在西关城驻扎,其余的都会开赴仓恒。
如果仓恒破防,剩下的只有死守西关城。
如果真到那时候,城破只是时日问题,只有等待鹤城援军……
作战部署图上,红色军旗和黄色军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代表西戎军队的绿色军旗,密密麻麻得一片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大监脸色都有些泛青。
良久,齐长平沉声道,“好,很清楚,辛苦了,赵将军。”
赵恩科拱手,抬头时,继续朝齐长平道,“大人,末将今晚会借夜色领兵出城,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城中之事,还请城守大人掌控大局。”
赵恩科率部迎战去了,西关城中是需要有人掌控大局。
齐长平是城守,要最后留在西关城。
“好,赵将军保重!我在西关城等诸位凯旋!”齐长平躬身拱手。
大监多在宫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唯一一次,也是在当年昱王之乱的时候,看天子带驻军攻入京中,宫中,但那时四处驻军皆听天子号令,昱王乱党只是强弩之末,当今日,面对西戎进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赵恩科也好,还有早前的康饶,和郭睿也好,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这一去都是回不来的。
大监偷偷摸了摸眼角。
早前在京中,郭睿是郭家子侄,有天子庇护,是何等的无忧无虑,郭睿也是大监看着长大的,齐长平是相爷的心腹,早前往来翰林院和明和殿,也都和大监熟悉,分明都是京中的少年郎,眼下在西关这处,却要以微弱的脊梁撑起西关……
大监心中鼻尖微微红了,没再抬头。
胡广文推了轮椅上前,“胡某与赵将军同行。”
胡广文言罢,旁人都惊讶投来目光。
“广文兄?”齐长平意外。
胡广文冷静道,“仓恒至西关有两日路程,有消息不一定能第一时间传回西关,我若与赵将军同行,诸事可以同赵将军一道商议。我早前在西戎呆几月,也对西戎了解,我在,能帮赵将军考量。”
胡广文的话无法让人反驳。
赵恩科皱眉,“可是胡先生,此行危险……”
胡广文温和笑道,“我才从西戎回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不可同赵将军和西关所有将士一道共进退?”
赵恩科语塞。
胡广文笑道,“我只是人在轮椅上……”
“胡公子……”大监只唤了这一声。
早前在东宫时,胡公子是何等样的人物,若是没有染上腿疾,南顺朝中的格局兴许全然不同。
而今日,就在西关城,却同样要奔赴前线……
大监心中复杂几许。
胡广文才转了转轮椅,面向大监,“大监,我知晓我做的事。”
大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许娇,知晓自己一个都拦不住……
只是胡广文说完,许娇也道,“我一道去。”
大监简直要疯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相……”
大监口中的“相爷”两个字咽回喉间,大监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大监一直以为许娇是要留在西关城中的,所以底线也一退再退,但眼下,相爷忽然说她要跟去仓恒。
大监哪里会同意!!
原本在西关就已经够危险了,但有暗卫在,若是有事,他们全然可以先行撤离,可若是去了仓恒,那都是兵戎相见,战火狼烟!
大监心惊!
可许娇是一定要去仓恒的。
她需要清清楚楚知晓仓恒和繁伊,克木的第一手消息,才有办法做后续的事。
大监说不过许娇,只能朝齐长平和胡广文求助,“齐大人,胡公子!”
但齐长平和胡广文都纷纷低头,其实许娇都同他们二人说起过,他们都知晓许娇一定会留下,两人爱莫能助。
大监整个人僵住。
许娇朝大监道,“大监,好好替我照顾好娘亲,还有傅乔,小蚕豆,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会平安回来的,我身边有葫芦,葡萄,还有暗卫在,我不安全,谁还安全?”
大监恨不得一头撞死!
“大监,你好好替我照顾好娘亲她们,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才能安心做事。”许娇说得是实情,有大监在,她自然是放心的。
大监拦不住他,但分明又知晓这一路凶险异常。
“相爷,陛下会担心相爷的!”大监做最后挣扎。
许娇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会安稳回来的,放心吧,大监。”
大监挫败。
马车随驻军一道出了城中,大监还在城门口迎着风沙张望着,眸间一直是湿润的,心中如郁结一般。
相爷,一定要平安……
大监没有旁的办法。
去往仓恒的马车上,许娇同胡广文一处。
胡广文问道,“你要怎么做?”
眼下,许娇能商议的人就是胡广文,许娇也信任胡广文。
许娇应道,“哈尔米亚上次见我,是柏靳让我带了书信给他,他应当对我印象深刻,也知晓我是柏靳的心腹,但他并不知晓我在帮柏靳做什么。这次,我会以友邦的身份,善意提醒他,西关城有大批量的驻军在。”
胡广文严肃,“他若不信呢?”
许娇道,“他若不信,我也安全,因为我是苍月的使臣,他不会同苍月交恶,只要我的身份不暴露,就是安全的。”
胡广文看她,虽然一直以来天子给他的书信,都说许娇是可用之才,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做一国宰辅,但他记忆中的许娇一直是东宫那个爱哭鼻子,又有些唯唯诺诺的许娇。
这次,其实才是他第一次同许娇一起。
许娇语气沉稳,虽然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亦胸有成竹,不曾慌乱,确实不像早前在东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胡广文敛了眸间笑意,继续道,“你寄希望于哈尔米亚信你,但你也知晓,他生性多疑,他若是不信呢?你是可以抽身,西关城未必能拖得住。”
许娇淡声道,“不只是哈尔米亚……”
胡广文眉头微拢,继续听她道,“堡垒都是被人从内部攻克的,并不稀奇,哈尔米亚只是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其余部落并非全然听命于他,眼下还只是信任他,但都有各自的利益……即便他不信,只要有一个部落的首领信,信任就会涣散……”
胡广文眼中些许惊讶,也是惊艳。
许娇继续道,“比起让哈尔米亚相信,最好是让他手下其余部落的人相信,起争执和内讧更好,一劳永逸。”
胡广文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可以拖到援军至的原因,她是连这一步都想到的……
这场仗能不能打,打多久,不仅取决于鹤城的援军何时抵达,还取决于西戎内部是不是人心涣散。
若是有人想打,有人不想打,他们要花时间解决内部矛盾。
许娇道,“我上次见哈尔米亚的时候,见过他身边的几个部落首领,忠心耿耿的有,貌合神离的也有,老狐狸,小狐狸都有……”
利益一致时,这些人是哈尔米亚的助力,利益不同时,也是分崩离析的开始。
胡广文没有再问了。
“阿娇,此行危险,如果一旦身份泄露,不堪设想。”胡广文提醒的是此条。
许娇道,“许骄已经死了,南顺国中的讣告都已经发了,天子还说了永不立右相,这是我最好的屏障,西戎的人见过我,我就是岑清,这场战事结束之后,去西戎见哈尔米亚的人就是岑清,不是许娇。”
胡广文愣住,终于理解天子口中的许娇已经是今日模样。
胡广文颔首。
许娇又道,“放心吧,哥,朝中这些年,我自有屏障,若是届时风声不对,我会想办法自保,西戎犯不上同苍月对峙,他们也不会同我对峙,我只是去提醒一声,会让他们觉得他们听不听是他们的事……”
胡广文连连点头,“那就好。”
说完这一茬,许娇继续道,“对了,哥,你在西戎几月,还有什么知道的消息,你都说与我听,让我多清楚一些,也好随机应变。”
胡广文道,“我正好要同你竖起。”
许娇微微笑了笑。
胡广文认真道,“同哈尔米亚一道的一共有西戎七个部落,再加上他自己的部落,一共是八个部落。这八个部落里,相互都有矛盾与不和,其中与哈尔米亚最不和的是普益部落,普益部落是哈尔米亚母亲的部落,照说普益部落的首领还是哈尔米亚的舅舅,但是他们关系貌合神离,很不好,部落之间利益驱使走在一处,但因为越了解,越戒备,疑心越多,若是遇到,可以从普益部落下手……”
许骄点头。
马车外,风沙渐起,马车内,胡广文一路都在同许娇说着西戎之事,许娇一直专注听着,半分不容出错。
……
去仓恒的要三两日,赵恩科已经率部急行军往仓恒去,比许娇和胡广文早一日抵达。
许娇和胡广文抵达的时候,仓恒已设好了营帐。
大漠天凉,尤其是夜里,许娇披了好几件厚厚的大氅还是会觉得夜间冷。军中环境比不得别处,炭火都很稀缺,许娇换上了男装,在军中做一个不起眼的小卒。
夜里,葡萄来了帐中,“大人,热水来了。”
“放下吧。”许娇还在整理这两日在路上,胡广文同她说起的西戎内部的复杂关系,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她不能带任何纸质的东西,只能记住,烂熟于心,才能随时用得上。
而且,越理清这些纷繁复杂的关系,越觉让西戎内部瓦解是有可能的,这些部落,有些人原本就是来滥竽充数的,也就是做做样子,装装队伍士气,真要打,肉疼的是自己手中的军队……
许娇脑海里都在勾勒出这幅关系网,全然没有留意葡萄一直在看她。
稍许,许娇抬头,“怎么了?”
葡萄深吸一口气,在她案几对面落座,“大人,你真要去见哈尔米亚?”
许娇颔首,“去啊,要不然这里这么多人,西关这么多人,都会成黄沙下的白骨,西戎不会留活口……”
葡萄叹道,“大人,早前在朝郡的时候,只是觉得大人连老鼠都怕,眼下,还要去见哈尔米亚……”
许娇‘认真’想了想,“那确实,老鼠比哈尔米亚可怕啊……”
葡萄:“……”
许娇知晓他心中担心,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去睡,我也睡了。”
“哦。”葡萄又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
刚想撑手起身,又顿了顿,认真道,“大人,别怕,我会护着大人的。”
许娇笑道,“出去吧。”
葡萄点了点头,伸手撩起帘栊出了帐中,等葡萄离开帐中,许娇也确实没心情再看了,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黄历上。
黄历已经被她标记成了倒计时,眼下是正月初四,还有四十一日……
已经入夜了,又过了一日。
许娇伸手,翻过一页,停留在正月初五那一页上,被她用笔写了大大的“四十”两个字……
许娇又看了看,修长的羽睫轻轻眨了眨,而后才伸手揽在灯盏后,口中对着灯盏轻轻吹了吹,熄了灯入睡。
……
晨间醒来,军中已经有操练声。
大战将至,军中的训练并未停止,许娇撩起帘栊出了大帐。
眼下赵恩科和胡广文应当都在主帐当中,许娇披着厚厚的大氅往主帐去,葫芦跟在身后。
等到了大帐外,正好见葡萄推着胡广文的轮椅,胡广文腿脚不便,在西关城中轮椅还可以自由行走,但在西关外这样的地方只能旁人帮忙,葡萄主动帮忙。
正好,赵恩科身边的侍卫刚出大帐,就见到胡广文和许娇两人,说正好赵将军请他们两人去大帐中一趟,他们就来了大帐外。
侍卫道,“克木有消息传回来了。”
照说康饶这处应当没有意外,但许娇和胡广文还是屏住呼吸,有些紧张。赵恩科却是要轻松得多,“康饶率部在克木地区成功伏击了西戎先遣军队,因为措手不及,又占据地形优势,对方没有来得及应对,所以近乎没有多少伤亡,歼敌三千余人!”
胡广文和许娇都明显舒了口气。
最难的就是第一步,第一步成功了,也稳住了。
赵恩科道,“西戎大军前进已经缓行,这一仗比想象中顺利。”
也因为顺利,所以西戎军队接连两日都没有动静。到第三日上,仍没有动静。胡广文和赵恩科越发相信许娇说的,哈尔米亚生性多疑,而且多疑到了一定程度。
但越是如此,越说明对方谨慎。所以侧翼迟迟未动,郭睿带人在繁伊已经埋伏了一日有余。西戎在等的同时,郭睿也在等。
整个军中都不敢大意,也不断有探子派出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许娇帐中的日历也在一页接着一页翻过去。
从三十九,到三十八,到三十七,到三十六这日,军中忽然有消息传来,郭睿率领的队伍同西戎侧翼在繁伊开战了。
整个军中都在等着这场战役的结果。
这无疑是整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全歼敌军侧翼,才会给到西戎重创和怀疑,一个只有一万五千驻军的西关城,是不敢这么开战的……
繁伊一战是殊死搏斗,只能赢,不能输!
即使死伤无数也不能输!
这一整日,许娇都心神不宁,时而在主帐中落座出神,时而军营中来回踱步,每当有斥候回来,许娇都会打起精神,跟到主帐中确认是不是繁伊的消息。
整整一日,所有从繁伊传来的消息都是还在死战……
前一场伏击太过顺利,到这一场殊死搏斗的时候,军中人人都似心中揣了一块沉石一般。
入夜到子时,许娇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伸手将日历翻过一页,到了数字“三十五”上……
繁伊已经激战了一天一夜,军中的气氛也似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许娇撑手从床榻上坐起,睡不着,就反复看着早前整理的册子。
营帐中,没有炭火,也沉闷得喘不过气来,许娇撩起帘栊出了大帐,见赵恩科同胡广文在一处。
许娇上前,两人停下说话声。
“说不着,出来逛逛。”许娇轻声。
赵恩科递了酒壶给她,“西关天寒,喝口酒暖暖身子?”
军中炭火不足,帐外还能点了火堆烤火,许娇接过,轻抿了一口,确实暖和了许多,“多谢赵将军。”
赵恩科看她,“许小姐同许相长得很想。”
话音刚落,许娇和胡广文都愣住,转眸看他。
许娇轻声,“赵将军见过我哥?”
赵恩科颔首。
许娇古怪笑了笑,她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赵恩科的?
她不应当记性这么不好才是……
赵恩科笑道,“几年在北关的时候。”
许娇:“……”
北关,曹复水?许娇脑海中飞速转着。
赵恩科果真道,“几年前,相爷只身一人往北关城见曹将军,我那时在曹将军麾下,正好见过相爷。那时听说相爷在京中仗着天子撑腰,一手遮天,军中见到相爷时,都说大伙儿都怕曹将军得很,就相爷这么瘦弱一个,在将军面前恐怕要吃亏。后来果真剑拔弩张,我们都估摸着相爷怕是要被曹将军揍了,但后来,也不知道相爷说了什么,曹将军恭敬将相爷送了出来,所以印象深刻……”
许娇那个时候分明吓得腿都软了,曹复水那个蓬头狮子狗……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氛围下,烤着火,喝着酒,听到曹复水,许娇反倒不如早前那般心慌了。
赵恩科又道,“许小姐可知鹤城的驻军统帅是谁?”
许娇:“……”
许娇上次经过鹤城时一心想着快些来西关,旁的也没留意;眼下生了战事,人人都说鹤城驻军,是因为都知道鹤城驻军统帅是谁,所以都没有特意提起,但她确实不知晓,眼下,忽然听赵恩科这么说,许娇心底莫名预感,尴尬道,“该不是……赵将军口中的曹复水,曹将军吧?”
赵恩科笑道,“正是曹将军!”
许娇:“……”
那就是曹复水还真听了她的话,主动申请了调令,离开了北关城……
许娇呛了口酒。
胡广文叮嘱,“喝慢些。”
许娇才不是喝快了,是无巧不成书,被蓬头狮子狗吓倒了!
鹤城的驻军统帅真是曹复水!
许娇头疼。
但也由得如此,许娇心中反而更安稳了些,曹复水是蓬头狮子狗,还因为他确实是南顺的一员猛将,所以才会驻守北关。
要鹤城的驻军统领真是曹复水,那只要拖够时日,西关一定无虞……
许娇握紧手中的酒壶,心底仿佛镇定了些。
也不知郭睿如何了……
想起老夫人离世过后,郭睿喝醉同她说的一番话,再想到眼下,还在繁伊厮杀,生死未卜,许娇低眸,羽睫上浮了一层厚厚的水汽。
又想起岑女士说郭睿喜欢傅乔,但他要是回不来,就再也见不到傅乔……
但国难当头,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
郭睿并未愧对郭家,并未愧对天子,并未愧对过南顺,也未愧对过他自己。若是他能平安回来,她也不觉得他那么尖嘴猴腮了……
夜空星辰又是一夜,许骄是坐在火堆旁入睡的。醒来的时候,身上多盖了一件葫芦的大氅。
“有消息了吗?”许娇迷迷糊糊问道。
葫芦摇头。
许娇又问起赵恩科和胡广文,葫芦说他二人在主帐商讨后续的作战规划。
是啊,无论繁伊那边的结果如何,每个人都还有每个人要做的事,而她要做的事,是在之后,许娇起身回了帐中,重新拿起笔,所有的消息都要是闭环才天衣无缝,她还有时间考量。
又是一日过去,黄历翻到到了“三十四”上,但繁伊还没有确切消息。
等到子时过后,许娇忐忑翻到“三十三”的时候,葡萄掀起帘栊,气喘吁吁来了帐中,“大人,繁伊消息来了。”
许娇面色一僵,似是呼吸都忘了,看着葡萄兴奋道,“繁伊大捷,郭大人的四千人,加上康饶将军支援的三千人,全歼了对方近七千侧翼军队,整个西戎军队已经全线停下。”
许娇原本握着书册的指尖死死攥紧,眸间的眼泪有些不争气得落下来,全歼了对方七千人,怎么才能做得到……
早前的预估,对方是三千人,对方来了七千人……
许娇喉间哽咽,“郭睿呢?”
葡萄应道,“郭大人受了伤,说是还能动弹,早前的跟去的四千人,伤亡惨重,只剩了一千余人……”
整个繁伊血流成河,黄沙埋骨,连具尸首许是都不全……
许娇眼前朦胧,轻声道,“郭睿回来了吗?”
葡萄摇头,“来不及回了,郭大人要同康饶将军去另一处伏击,才能让人相信,到处都是西关驻军。”
许娇指尖死死掐紧。
……
因为繁伊一战对方带来的震慑,倒计时上从“三十三”到“二十九”都风平浪静。
探子来报,说西戎内部似是有分歧,分明前进了,也撤军,据说西戎军中有流传鹤城守军已至西关,在设伏诱西戎军队前进。
繁伊一处,给整个西关赢得了时间。
而郭睿和康饶又偷袭和伏击过西戎军队一次,短时间内,对方根本没有想过是同一波人,而是觉得西关周围到处都是驻军,不知何处还有埋伏。所以郭睿和康饶后来都已恐吓和造势为主,但因为西戎疑心,碰到了南顺军队,也不像在繁伊时候一样死战,而是撤退。
所以,从“三十三”到“二十九”,又从“二十九”到“二十六”,四十五天的倒计时已经过去一半有余!
正月下旬了……
整个西关守军都已经尽力了……
在倒计时进入到“二十一”的时候,西戎开始大军压境,听闻是哈尔米亚斩杀了蛊惑军心的将领,说南顺不可能这么多驻军在西关,等真正大军压境的时候,郭睿和康饶等人根本阻挡不了。
西戎已经逼近仓恒。
仓恒这一仗要打,只能打!
不能退缩!
一连三日,对方日夜猛攻,即便占据了仓恒的地形优势,西关还是伤亡惨重,一堆堆的伤员需要医治,但根本顾及不了,许娇从早前见曹复水的刀子都要双腿发软,到眼下没有人手的时候,夜以继日得帮伤员包扎……
这世界是残酷的,永远都不要有战争!
只有足够强盛,才不会有人进犯!
许娇帐中的黄历停留在“十六”的数字上,西戎退兵了,仓恒守住了,但总共剩了不到六千人……
西关处,黑风沙开始陆续消散,西关城中已经开始安排百姓撤离。
许娇跨上马背,看了看身后的仓恒,沉声道,“我走了。”
胡广文和赵恩科相送。
仓恒尚有六千余人,生死戍守,但是许娇一行,只有她自己。
胡广文眼眶微红,“西戎是龙蛇混杂之地,多小心。”
许娇应道,“我知道的,我会活着回去的。”
这一趟,她应当不会再回西关,而是绕道去羌亚,要么等西关战事结束,再回西关,要么会经由羌亚,绕行南顺……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西关的所有守军已经拼到没有退路,剩下的,该她了。
她要拖住十六日……
“大人!”葡萄在耳边大声唤她,马上就要临近西戎大营了。
风沙有些大,裹巾上都是厚厚的黄沙。
葡萄从前方折回时,整个人气喘吁吁。
“怎么了?”许娇问。
葡萄慌乱道,“郭大人被西戎人抓了,在大营中……”
许娇垂眸,沉声道,“从现在起,谁都不认识郭睿!”
葡萄怔了怔,眼底猩红,还是应好。
黄昏前后,西戎的斥候围了上前,为首的人许娇见过,大漠风沙下,许娇轻轻扯下裹巾一角。
对方意外,“岑清大人?”
许娇淡声道,“我要见哈尔米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恢复早更啦!
我的天竟然放假啦~但是作者君是没有假期的~要变勤奋的打字机,但是写得很开心
我们假期见吧
节日快乐~
明天开始有假期红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