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魏劫正一拳拳地击打着气墙,虽然他运足了真气,却无法撼动那气墙,他也不说话,只砸得双手鲜血淋漓,一双眼泛着浓黑,如狼一般狠狠地瞪着撩开小筱衣领子的男人。
醋有一罐,两个男人抢着喝,显然有些不够。
此时魏纠最恨的却不是洞渊,而是自己!
若是自己足够强大,何至于现在砸不开所谓神设的结界?又何至于让小筱就在自己的面前受了那畜生的羞辱?
思及到这,魏劫眼中积蓄的浓郁愈来愈重,全身似乎有无数气流涌动,如植物根茎般向下游走,然后盘旋而上……
小筱知道自己现在打不过真神,所以也没有挣扎,只是在洞渊瞪向魏劫时候,有礼貌地提醒他:“你看完了吗?可不可以放开我的衣领子?”
洞渊缓缓调转了目光转而看向了小筱,脸上终于又挂上了一丝带真切的笑:“你……知道你是谁吗?”
小筱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啊”了一声。
洞渊没有松手,而是一只大掌抚上了小筱的脸颊,仿佛在轻抚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轻声道:“你的前世是威凤神君,是我命定的仙侣……”
他话还没说完,小筱已经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样自以为是的话,小筱以前也听过。
比如说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宗秦凌霄,也曾堂而皇之地钦点她为未婚妻,恩赐她择日赐婚。
难道洞渊上了秦凌霄的身,便也沾染了原主的妄自尊大,喜欢拉个女人赐婚?
洞渊并不意外小筱的反应,他一把将小筱再次扯入怀中,轻轻爱抚着她的脸颊,慢慢道:“你不相信没有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不过你跟魏劫不清不楚的关系要尽快了断,我的眼里是不揉沙子的,更不能容许你跟那种垃圾凡人不清不楚……”
小筱终于抬眼直直对着洞渊了,她脸上的笑意减淡,突然挑眉问:“你要是这么说,我可真得打听清楚了。好,我是不是你说的威凤神君转世暂且放在一边。我先问你,那威凤据说触犯了天规,被天罚惩戒,坠入阴司,请问她一个上神为何承受不住天劫?你身为她的仙侣,她承受天劫的时候,你又在何处?”
洞渊眉头痛苦一蹙:“当时天劫提前,她又受了重伤,我并不知……”
小筱又是打断了他,恍然道:“哦,原来这么巧,她恰好受伤,恰好天劫早至,又恰好你不在她身边……你真的确定这是天罚,不是处心积虑的谋杀?”
洞渊被问得嘴唇紧闭,似乎不想回答。
小筱冷笑地推开他摸向自己脸颊的手,又是问:“你说魏劫是垃圾凡人?那我倒要问问你这高贵的上神,你的仙侣坠入阴司,不得超生的时候,你又在干嘛?”
洞渊眯着起眼,略带愧疚地解释:“我一直想要救你出来,几次去闯阴司,可是古炎帝君那厮却一直阻拦,我才明白,他原来是对你心怀不轨……”
小筱都懒得听他再继续鬼话连篇,只冷笑道:“您的大名太盛,民间可到处都有您的传说。我想起来了,余灵儿就与我说了,你自命风流,与许多女上神都是不清不楚,她身死后,你因为悲痛难忍,去了瑶池消散心情,又与圣女身边的两位女神侍有了手尾,成就了仙界娥皇女英的佳话,有没有?”
洞渊眉头蹙得更紧——仙界也有争抢人间香火的纠纷,所以上神之间互相抹黑,将彼此的私德丑事下泄人间,也是时有发生的。
就是不知哪个多舌的,竟然将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的风流传入人界,又辗转入了这少女的耳中。
不过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毕竟那些女人长什么样子,他都不记得了。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寻到了他的威凤,以后他会让她明白,除了她以外,他再不需要其他女人。
看到最善撒谎骗人的洞渊都有些说不出搪塞的话来,小筱就知道自己猜测是准的。
那个可怜的女神君当初大约是所托非人,爱了不该爱的天之骄子,却并非天尊祝福所愿。
她就不信,若那威凤真的是天帝的准儿媳,会犯下如此错处?遭受如此重罚?
看那神话里,除非是天庭值夜守更,看大门子的下仙犯错,有哪个金身的真神会因为自身犯了错处而遭受天谴的?
身为真神,只要不觊觎天帝的位置,不去调戏与天帝有暧昧的女人,或者去撩王母圣女的裙摆,那上仙的位置都是优哉游哉,万年无忧。
可这个威凤女神君,当初战功卓越,甚至与洞渊、古炎齐名,就是不知动了哪位真神的肝胆,遭受了这样的重罚。
什么天罚提前?看上去更像是处心积虑的迫害,欲除之而后快!
小筱从小看尽世态炎凉,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断定那位威凤女神君的死,跟眼前的洞渊帝君绝逃不了干系。
所以试探到了这里,小筱朝着洞渊冷笑一声:“跟您相比,魏劫虽然算不上金光闪闪的神,可却是个真男人!他以为我在阴司里时,宁可自碎神格,也要救我出来。这样的垃圾凡人,千金难换,我又不傻,为何要舍他就你?且不说我压根不是什么威凤,只怕那位女神君真的在你眼前,也不会再想与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吧?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不妨等到初一十五烧纸的时候,再说来感动感动自己吧!”
小筱的话,可以说字字诛心,听得洞渊要失控了。
他为人向来清冷算计,可是千年里唯一的失算,却是错估了威凤在自己心头的重量。
听了小筱这些话,洞渊气得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向来能言善辩的他却一时无言以对。
气盾隔绝了声音,洞渊捏着小筱脖子的样子,在气墙另一侧的人看来,仿佛是洞渊想折断小筱的脖子!让人的心都揪在一起了!
而小筱嘴里说着极尽能事挖苦的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看着气墙另一侧的唐有术他们。
唐有术曾跟她说过,北边有一处地质松软的地界,应该是阵眼所在,说不定能够挖穿钻出去。
就在她跟洞渊言语拉扯些不知所云的鬼话时,唐有术已经催动了钻地符,从那处松软之处往下探去了。
方才他们在岛上,能够感觉到整个岛像大船,偶尔有微微晃动,所以余灵儿的晕船症上岛之后也没全好,时不时还会呕吐一下。
唐有术大胆地猜测,这所谓的岛,应该只是一层土质漂浮于海面,乃是息壤所造的“土船”。
传说中章尾山不在地,不在空,不在海,就是如此。
因为这座山应该就是在这座人为构架的“岛”上。
小筱寄希望于这座“岛”的土层不太厚,唐有术能尽快地钻透,到时候,他和魏劫余灵儿就可以先从地洞里离开这诡异的岛。
至于她,她现在故意激怒洞渊,其实只想尽量吸引洞渊的注意力,让剩下的人有逃跑的机会。
虽然海面上波涛汹涌,但是海下往往会相对平静,只要他们能避开要隘,就有更大的脱险机会。
而现在小筱被洞渊捏住了脖子,心里并非不怕。
她都想好了,待唐有术他们脱险之后,她再想法子扮一扮那个什么威凤,跟洞渊唱唱破镜重圆的戏份,看看能不能稳住这位真神。
然而小筱想错了,那唐有术压根就不是向下挖的,而是朝着气墙另一侧挖去。
当小筱看到唐有术像田鼠一样从自己不远处的土里钻出来时,气得她都想要翻白眼了。
笨蛋老唐!这时不跑,白白来做什么?是打算以卵击石?
洞渊这时也觉察到了有人入了气墙,转头一看是唐有术,立刻毫不迟疑地挥手朝他袭去。
而唐有术的身形矫健,竟然一下子卷走了洞渊袖子里包裹的烛九阴的神像。
不过上神灵气掠过,寸寸焦土,唐有术如何招架得住?一下就被击飞了出去。
小筱看得心惊,立刻大喊一声:“师父!”
她看得分明,唐有术被洞渊击飞时,口中立刻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看起来伤势不轻。
她自从符宗分出去以后,再也没有管唐有术叫过师父。可是这一刻,情急之下,那一声“师父”脱口而出!
不过洞渊被唐有术这么一闹,倒是分神了,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气墙突然被击碎,只见一个脸上布满半边黑鳞的男人如同恶魔临世,以万钧雷霆之力将洞渊的气墙砸个粉碎。
小筱此时已经被洞渊牢牢钳住,动弹不得,只能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布满黑鳞的男人一脸阴森杀气地大步朝她和洞渊而来……
这样的男人,恍惚就是前世的魔尊,竟然从她的梦中映照入现实,裹挟着地狱怒火缓缓地走来。
他……他怎么长出了黑鳞?
还没等小筱想个明白,魏劫已经突然飞身跃起,如同黑色飓风朝着洞渊猛地袭去。
那股子裹挟的魔力竟然比天罚之剑的威力还要迫人,魏劫袭来的时候,甚至地面也被冲击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洞渊心知此刻的魏劫不容小觑,倒是先将小筱推到了一边,然后单手准备抵挡魏劫的一击。
可惜,他太托大了!当那股魔力冲击过来时,洞渊刚刚形成的气盾再次被震碎,洞渊只觉得自己整个手臂痛麻一片,甚至有卡嚓骨裂的声响。
不好!他的手臂居然被震得骨折了!怎么可能?魏劫灵气竟然又增长了不知多少倍?
容不得洞渊多想,魏劫的拳头裹挟魔力雨点般袭来!
那速度太快,洞渊刚躲过起初的几拳,那腰间便挨了重重的两拳,而余下的拳头几乎都是朝着他的脸上招呼。
与其说这是神仙打架,倒不如说是男人间野蛮到底的殴斗!不用气剑气盾,只有拳拳砸到肉,才可解心头之恨!
趁着这个机会,小筱已经冲过去扶起了唐有术,而余灵儿也是扑过来,一脸焦急地抱住了唐公子。
小筱伸手一搭他的脉搏,顿时一惊。因为唐有术此时的脉息毫无灵力可言,几乎与凡夫俗子无异。
“这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魔珠呢?”
唐有术又喷了一口鲜血,笑着道:“我……我已经将它物归原主,还给了师尊……如今师尊身上是两世魔气,他能不能控制住魔性就要靠你了……不然依着他现在的魔性,只怕上神也难以控制,千万不可让他重蹈覆辙,涂炭生灵……”
怪不得魏劫会突然黑鳞加身,而且魔力大增,竟然反压洞渊,原来是唐有术将魔珠嗔又交给了魏劫!
上一世魏劫入魔,是经历了无数曲折羞辱,可以说是步步血泪,这等入魔的历程,养出的是心肠硬冷,遇佛弑佛的邪魔。
而魏劫这一世因为小筱,虽有入魔的迹象,却还可控,残留了不少人性。
可是这两世魔性叠加在一起,会让魏劫怎么样,就连唐有术也不敢估算。
难怪洞渊一时大意,被魏劫一下子碾压得死死的。
只是唐有术把魔珠还给了魏劫,他又冒死钻入地洞吸引洞渊的注意力,好让魏劫能砸开气墙救小筱,却将自己置身在险境里。
他这副躯体尚还年轻,失了魔珠,又没有多少修为,如何抵挡洞渊的一击?
唐有术的话,完全是交代遗言的架势,余灵儿的哭声里已经夹带着狐鸣了!
小筱却是气得脸色铁青,嘴唇颤抖:“你是疯了!魏劫让你来吸引洞渊的注意力,你就无脑听他的?难道你不知这是送死吗?”
唐有术捂着胸口,吃力一笑:“师尊并没有这么吩咐,是……是我的主意,是我害得你流落二百年前,就算拚死,我也不会让……让人害你……我是你的师父,本就该像爱护女儿般保护着你……对不起,小筱,为师做的不好,对不起你……”
说着,他颤抖地将手里那尊染满了鲜血的烛九阴神像递给了小筱:“拿着,有了它,你就可以回去了……我在……在灵山的后身石头里埋了两箱银子,那是我符宗所有的家当,你回去后有了它,最起码可以不愁……不愁吃穿,做个真正的逍遥掌门人……”
说完这话,唐有术又转头看向了一旁哭花了脸的余灵儿。
这个傻姑娘,前世那般痴恋着师尊,却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这些点滴感动不了师尊已经变得硬冷的心,可是却被他尽是看在眼底。
他对余灵儿的那一份怜爱,也不知何时就慢慢变了味道,可惜她的眼中从来就没有他,这一份爱也只能深埋心底。
而后来,他附身魔珠再次回到二百多年后,再次与余灵儿相遇时,她的心里亦也是有人了,只是这一次,她恋上的却是秦凌霄。
他只能再次静静看着,默默相守,不让灵儿重蹈前世覆辙。
就算余灵儿后来好不容易斩断孽缘,终于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只能假作不知,不敢回应——因为他不配!他见过自己鹤发鸡皮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平庸修为的极限在何处。
一个终将老死的人,就算再经历一次,最后也是要变成一个垂暮褶皱的老叟!
难道要让余灵儿用情一场,二百年后再黑发人送白发人?
狐狸与书生的爱恋,在各种戏本子里都是没有好结局的。
天知道,当这天真的姑娘每次私下里热情而主动的亲吻他时,他需要多少的定力才能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应她。
于是每次,无动于衷的他都惹得余灵儿的眼圈泛红,伤心落泪。
如今看来,他当初的坚持是对的,看着他爱了两辈子的小狐狸涨红的眼,就让他……再惹哭她一次吧。
然后尘土归落,两不相欠。终有一天,余灵儿会忘记他,找一个相宜的道侣,修成正果。
想到这,他缓缓握住了余灵儿的手,用沾满了鲜血的嘴唇,轻轻碰触着她纤细的指尖,所有无法言喻的爱恋,在这一刻,都凝在了这轻轻一吻上。
就在唐有术突然松开了手,身子一僵的时候,余灵儿已经完全吓傻了,死死地抱住了唐有术的脖子哽咽地大喊:“不!你不准走!你这个混蛋!”
还没等她陷入癫狂地哭嚎,她已经被崔小筱猛地推开了!
只见小筱猛地运气,将自己腹部的狐族灵石逼出,然后死命地按压向唐有术的腹部。余灵儿一下子明白了小筱的用意,也跟着小筱一起运力,将灵石逼向唐有术。
小筱一边运力一边高声喝骂:“真是老混蛋!臭师父!你就算死也要找对地方!这魔岛吸人魂魄!你要是死在这里,当真是万劫不复!给我睁开眼睛,再撑一撑!”
灵石只能依附在灵秀之地,或者是灵物的身上。如果唐有术彻底咽气,就算她们俩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
这块灵石,是女娲娘娘馈赠给狐族之物,就是不知道在这关键的时候,它能不能挽救一条垂危的生命。
可惜两人人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逼迫灵石入唐有术的身体。
小筱急了,正想吐出自己的金丹时,余灵儿突然化身为狐,吐出狐珠先一步哺入唐有术的嘴里。
狐珠入了唐有术之口后,立刻消失不见,而崔小筱按压的那块灵石也瞬间隐没在了唐有术的腹中。
下一刻,只见原本已经僵硬不动的唐有术猛地又咳了一口淤血,然后大口喘气,猛然弹跳坐了起来。
崔小筱为了压下灵石,真是耗费了无数灵力,此时也是累得瘫坐在地。
唐有术惊讶地摸着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方才被震碎的肋骨似乎瞬间复原了,而且他的身体轻盈竟然超过魔珠附体时。
当他低头看着自己腹内的灵石,再转头看向瘫倒在地上的一只小小白狐时,一下子便全明白了!
此时小白狐那傲人的三条尾巴已经变成了有些发秃的一根,狐毛看起来也是黯淡无光。
失了狐珠的狐族,就相当于失去了所有的修为。余灵儿为了救活意中人,散去了修为,再也变不会人形了!
唐有术颤抖着嘴唇,一下子抱住了那瘫在地上的小白狐,哽咽哭出声来。
小筱的心里也难过,可是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刻,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将人和狐狸都全须全尾地带出魔岛。
就像她说的,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以魂魄寿路为肥料的魔岛上。
而就在这时,魏劫和洞渊那边也是终于打出了结果。
此时洞渊上神的心里,再添了千年来的第二份后悔——他上谁的身体不好,偏偏上了秦凌霄的身!
虽然他已经成功镇住了原主,占据了这座身体。可是原主一些固有的反射习惯,也都保留下来。
比如他上叶易的身体时,遇到了好看的姑娘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吃到了叶易喜欢吃的菜,也会多吃几口。
而这秦凌霄的习惯可真是他妈的了!
他的习惯竟然是——挨了魏劫的嘴巴后,便跟被蛇盯住的老鼠一样,僵硬得一动不动!
他怎么忘了,这个秦凌霄曾经是魔尊魏劫的徒弟,那种对师尊的畏惧感,竟然已经深入骨髓了!
于是早忘了被人打是什么滋味的洞渊上神,这下可开荤了!
在挨了魏劫一个又一个大耳光之后,他都有种要依从原主的冲动,想要往地上给师尊磕头!
这在两个旗鼓相当对手的打斗里,可要了血命了!洞渊总是会为了克制这具身体的本能冲动而时不时分神一下,而魏劫却是越战越勇,打得洞渊的嘴角都裂开了!
而就在这时,四周骇浪已经袭涌了过来,整座岛又开始加快下沉了。甚至有一股说不出的吸力,在吸着他们牢牢附在地面上,容不得他们御剑而行。
一旦他们被海浪席卷,不知这岛又要如何谋算他们!洞渊这时冷声对魏劫说道:“再跟我打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他这话,若不是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来说,也许更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