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承恩抬头,望着木椅上谦和的老者,走上前行了一礼:“得您照顾多时,多谢相爷挂念,承恩一切安好。”
仿佛极为受用这个礼,左相哈哈大笑,胡子直抖,虚抬了帝承恩一把,“帝小姐无虚多礼,请上坐。”
说完深深看了帝承恩一眼,见她笑容得体温婉,遂眯着眼道:“帝小姐在如此深夜急着见老夫一面,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帝承恩言笑晏晏,“唐突约见,实乃有一事相求,还请相爷相助。”
左相并未应承,只是慢悠悠饮了一口茶才道:“帝小姐可是忘了当初在泰山的承诺,如今小姐回京已有一月,从未对付过任安乐,小姐当初之言都如同虚话,老夫又怎敢再帮?”
“相爷。”帝承恩神情淡定冷静,不急不缓地开口,“任安乐得尽民心,和太子交好,又得陛下宠信,连相爷您都轻易撼动不得,何况是我这个刚回京城的孤女。”
“哦?帝小姐此言何意?难道是要放过任安乐不成?”左相沉眼,转着玛瑙的手猛地一顿,发出沉钝的撞击声。
“当然不是,帝承恩奈何不了任安乐,可是东宫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却未必不行。”帝承恩斩钉截铁地开口。
左相瞧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帝小姐想做什么,不妨直言。”
“请相爷帮我做一件事。”她起身,走到左相面前,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左相神色大变,骤然抬眼朝帝承恩看去,“帝小姐,这是大逆之罪,本相可不会陪你做这种蠢事!”
帝承恩眼底幽沉一片,后退两步,信誓旦旦:“相爷也知太子一心迎我入宫,绝不会娶别家女子,若是相爷肯助我一臂之力,他日我入东宫后,定会为姜小姐留下侧妃之位。”
左相神情微动,仍未应允。帝承恩嘴角轻抿,继续道:“我听说相爷和太子殿下关系一向不太和缓,日后太子即位,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恐怕就要拱手让给右相了。相爷,上次科举后,令郎远赴江南,至今未归,只要此事能成,我便会向太子殿下举荐姜少爷回京,相爷觉得可好?”
左相疼惜幼子天下皆知,可这个姜少爷不成器亦是天下皆知。
夜雨飘摇,满室静谧,良久后,左相才缓缓开口:“帝小姐回锦园吧,这个忙老夫帮了。”
帝承恩行了一礼,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一声感慨:“是老夫看走眼了,想不到帝小姐如此聪慧,日后风云便要看帝小姐了!”
帝承恩未转身,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相爷谬赞了。”说完消失在月色中。
半晌后,管家走进书阁,见左相立于窗前,上前道:“相爷,都布置妥当了,咱们真要冒这个险帮帝承恩坐上太子妃之位?”
左相哼了一声,“姜浩,这些年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能撼动东宫一分,这个帝承恩是太子唯一的软肋,用好了,对九皇子百利而无一害。”
“可小姐若真屈居侧妃之位……”
“急什么,路长着呢,一时得势又能如何?当年帝盛天冠绝云夏,最后还不是落得个牵连满门的下场!像帝承恩这种人,野心极大,又不得太后之心,迟早会祸及东宫,成为众矢之的。”左相摸着胡子,神情森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居然也敢说帮老夫坐稳相爷之位,真是笑话。她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呼风唤雨的帝家小姐帝梓元不成!”
嘲讽的声音在书阁内久久回响。
翎湘楼内,歌舞升平,弦乐之声远传于外。牡丹阁内,安宁抱着酒坛烂醉如泥,施诤言素来对她的酒品敬而远之,这次无奈成了长公主酒后吐真言的知心人,年轻耿直的少帅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几乎可以想象,明日当朝长公主和少将军同游青楼的谣言会传得满城皆知,然后他会被嘉宁帝请入宫,好好畅谈一番。
“明日宫里有宴席,你醉成这样也不怕失了皇室体统。”
安宁翻了个白眼,朝榻上一躺,跷腿醉着嚷嚷:“皇室哪里有什么体统,不过就是个人吃人的鬼地方,和咱们西北比一百个不如!”
施诤言捂住她的嘴,喝道:“安宁,你给我清醒点。今日在锦园你和帝梓元到底说什么了?”西北四年相处,他从来没有见过安宁如此失态的模样。
听到“帝梓元”三个字,安宁总算清醒了,她愣了半晌,嘴角扯出苦涩的笑客,坐起身,看着施诤言低声道:“诤言,我今天告诉梓元我要毁了她的婚事。”
施诤言愣住,神情不解:“安宁,你不是一直盼着帝小姐能从泰山回来,怎么会不愿她嫁给你皇兄?”
“我希望她能自由,但她不能嫁进皇家。”安宁突然握住施诤言的手,喃喃自语,“诤言,梓元一定不能嫁给我皇兄,一定不能。”
“好好,她不能嫁进皇家。他们俩的婚事让他们自己愁去,你摊在身上做什么!”见安宁酒气熏天,已经开始毫无意识地胡乱说话,施诤言顺着她的话安抚,小心翼翼背起她朝外走去。
“你不懂,我欠她的,这是我欠她的。”
耳边传来安宁胡乱的嘟囔声,施诤言身子一顿,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京城尽人皆知,翎湘楼牡丹阁从来只招待最尊贵的客人,可却没人知道,这间房的隔音效果却有些差强人意。
旁边的朝凤阁据说只在每年花魁选出之日开启供花魁休息,是以这间房从未有任何客人踏足过。
此时,朝凤阁内,沉木雕刻的木榻上盘腿坐着一个女子,她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素来清冷傲绝的翎湘楼头牌琳琅立在她身后,神态恭谨,见榻上女子半晌不语,请示道:“小姐,可要派人暗中护送安宁公主回府。”
榻上女子闻言转头,赫然便是任安乐,她笑道:“琳琅,施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安宁有她护着不会出事。”
琳琅脸一红,讷讷行上前替她满上酒杯,她自小在风月场长大,尝尽人间冷暖,对男子更是痛恨不屑,自然也不相信施诤言。
“小姐可是在生公主的气?”琳琅听到了刚才安宁的酒后之言,见任安乐沉默,还以为任安乐在为安宁阻止这场原本属于她的婚事而生气。
任安乐摇头,起身行至窗边,推开纱窗,望向街道尽头施诤言背着安宁缓缓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
“当年帝家的事,或许安宁……知道一二。”
琳琅愕然,“怎么会?帝家的案子虽牵连甚广,可是太过突然,知道内情的人几乎没有。我在京城五年,除了探出可能和忠义侯有关外,连一点别的消息都没查到,再说安宁公主当年只有八岁,怎么可能牵涉其中?”
任安乐负手而立,唇角轻抿,没有回答。
若安宁不知道当年的事,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去阻挡韩烨的婚事,可她不惜与帝承恩反目,让韩烨失望,依然如此做,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安宁无比确定,帝承恩若为太子妃必将祸及性命,而大靖王朝里能对太子妃造成威胁的,只有皇室中人。
当真……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能相信吗?即便是那个曾经乖巧地跟在她身后,笑得单纯率直的安宁。
墨黑的青丝随风而起,拂过脸颊。冷意袭来,任安乐闭上眼,放在木窗上的手悄然握紧,泛出青白的痕迹来。
大靖的长公主,十年前帝家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呢?
“琳琅,去查查十年前宫里照顾安宁的人。”
琳琅听到任安乐略显疲惫的吩咐声,有些愕然,抬眼,看见窗前立着的孤寂身影,轻轻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第二日上午,慈安殿的总管太监张福守在上书阁门口,见御驾前来,急忙迎上前跪地道:“陛下,太后请您去慈安殿一趟,说是有事儿和陛下商量。”
嘉宁帝眯着眼瞧了张福一眼,步履未停,走进了上书阁。
“回去禀告太后,说朕今日身体欠安,恐不能前去慈安殿,待晚宴过后再去向太后请安。”
上书阁的门被关紧,张福听出了嘉宁帝口中的不耐,悻悻回了慈安殿。
上书阁内,赵福替嘉宁帝泡了一杯龙井,见他揉着眉角神色不悦,忙道:“陛下的头可是疼得很,奴才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回来。”嘉宁帝斥道,睁开眼,“无须大惊小怪,朕刚才只是拿托词来挡太后。”
赵福闻言立马转身走回来,神色轻松不少。
“朕知道太后要见朕是为了何事,她不想让帝承恩入东宫。赵福,你来猜猜朕今晚会做何决定。”
赵福被问得惶恐,干笑道:“陛下所思奴才哪里能猜得到。”
嘉宁帝靠在御座上,闻言笑笑,突然转头朝书阁角落里摆着的青色长剑看去,神情深沉难辨,却又带着深深的怅然。
大靖未来的国母,十几年前太祖颁下圣旨时几乎人人都认为只能是帝家幼女帝梓元,如今,一场东宫选妃惹得整个大靖世族趋之若鹜。
十七年过去,大靖子民心中,他终于成了能代替太祖的帝皇,成为这个王朝真正的主宰。
但却是以铁血的统治,帝氏一族的陨落为代价。
父亲,这是你当年期望的……或者永不期望的?
东方人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