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南看着那发过来的几个问号无力地叹了口气。
【没事儿。】
他回完这句, 将手机锁屏揣回兜里, 觉得自己有点丢人。
当然丢人的原因并不是沐松弹得不好让他丢人之类的, 相反这位立于夕阳下弹琴的少年其实表现得相当之出色。沐松本身的气质是很叛逆的, 他总是神情冷厉目光锐利, 还烫着那种毫不乖巧的发色, 因此即便五官长得非常精致, 仍旧会给人一种刺猬般想要敬而远之的感觉。
但此时或许是因为跟真正爱好的东西扯上了关系,这孩子忽然就变得很认真,深锁的眉头里也没有了那种戾气满满的内容, 整个人摇身一变,变得非常……
乔南说不好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或许是耀眼?
这感觉其实还挺熟悉的, 乔南还没退出英成乐团的时候被同团的哥们拉去听过不少现场演唱会, 某个摇滚乐团的主唱就有类似的气息。
乔南其实并不喜欢那场演唱会上那种周围的观众疯狂到近乎神经病的吵闹场合,他也不追星, 但他仍然得承认那位主唱非常的具有个人魅力。当然, 作为一个已经爆红到坐拥无数粉丝的著名乐团的主唱, 对方身上那种谈笑间掌控整个舞台的自信比此刻仍很稚嫩的沐松要明显太多。
可这并不能证明沐松的能力有问题, 毕竟那么多场演唱会下来, 乔南也只唯独在这位主唱身上感受到这种气场而已。
因此乔南纯粹是觉得自己很丢人而已……
讲真他一开始搞事让沐松弹琴的时候绝没想到这个纸老虎一样的幼稚小弟能有此等水准,他只是想逗逗小孩而已。毕竟他在英成乐团里胡闹的时候玩的就是吉他, 还一直觉得自己弹得很不错。
于是打从知道沐松喜欢吉他之后,他心态上就一直以前辈自居——开玩笑他学东西一向就快, 即便并不是对吉他非常感兴趣, 初中每次乐队排练的时候堵到音乐教室的女生也一点不会比校篮球队打球的时候少,水平如何英成上下有目共睹的好吗!
结果一颗曾经还生出过提点念头的玻璃心下一秒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沐松才他妈多大啊,指法估计还是跟着一群业余玩家学的,爹妈连琴都不同意给他买。
活了那么大把年纪,凭借着聪明的头脑在学习各种东西上从来都是为打击他人自信而生的校霸,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打击的滋味儿。
沐想想这家人绝对是专门为克自己而生的!从上到下一个例外都没有!
乔南这么想着,于是在沐松专注而流畅的琴声中不爽地哼了一声,迈开自己似乎有些碎裂迹象的膝盖,穿过那些因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倾听琴声而显得格外痴傻的路人,推开琴行大门,在关闭的大门挡住大半音乐分贝的瞬间,恢复了自己的校霸本色——
“把你们店里最贵的吉他拿出来我看看。”
不管怎么说,沐松既然有这个天分,就不该遭受埋没。
这段时间下来他也看出来一点:沐家的教育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确实存在着不小的问题。
当然,身处沐爸沐妈这个角度,以他俩的经济能力和社会阶层,能认识到知识的可贵并不遗余力去支持孩子念书已经非常的伟大且睿智。可这不代表他们眼界上的缺陷就不致命了——至少乔南曾经生活的那个“圈子”里,绝没有家长会觉得孩子们课业外的某项爱好是玩物丧志。当然打游戏飙车这种得拎出来另说,可玩乐器……
姜海他爹妈为了让儿子学钢琴更有动力,直接能搬回家一台斯坦威好吗!
沐想想应该已经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谈起弟弟“喜欢音乐”时的语气很明显也将此归类在了“叛逆”里。
这种被从小灌输的认知是很难打破的。
乔南递出信用卡的时候回忆起她忧心忡忡的眼神,再联系起自己所见的情形,忍不住就觉得沐想想那傻不愣登的担心样儿可乐——沐松以后要是能做出靠谱的成绩,她估计也能少操点心了。
提着吉他包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乔南眉头皱了皱,朝前头的两个人喊了声:“喂——”
沐松和那个正拦着沐松说话的中年男人都回过头来,沐松满脸的不耐烦在看到姐姐手上提着的那个琴包时猛然一顿。
他弹琴的时候比较专注,一般很难有精力去兼顾其他的人和事,因此弹完之后发现周围只剩下一群陌生人时,他根本就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时候走的。
来推销琴的店员盯着自己满脸呆相,周围那些陌生女人热切的眼神跟学校里那些傻子同样烦人,沐松觉得自己肯定是被耍了——妈的!他就说姐姐哪里会有钱给自己买这个!
姐姐也太无聊了吧?居然装出那种胸有成竹的样子骗自己在大马路上丢人现眼!
沐松简直崩溃,偏偏又无计可施,只能一边火大一边把琴摘下来还给店员,刚准备走的时候,就被这个快步从人群中冲出来的家伙给拦下了,然后就听到这人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家伙跟在菜市场挑菜似的眼神让沐松很不爽,于是他只是眯着眼一语不发地用眼神示意——滚开。
结果居然意料之外地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老姐手上拿着的是——
乔南快步过来,盯着那个正在跟沐松对峙的男人:“你谁?”
周华采正在为了面前这个弹琴少年放下琴后骤然变得难以接近的样子无从下手,短发少女的出现着实让他松了口气。看到提着琴包的女孩一脸警惕的样子,他赶忙解释:“你好你好,请问你和他的关系是……?”
“姐你别理他。”沐松刚才该听的来意都已经听过了,这忽然出现的男人自称自己是什么娱乐公司的经理,想知道他的具体信息和联系方式,沐松理都懒得搭理。
他现在呆的那个地下乐团里足有十几个成员,每一个都被类似的把戏骗过。骗子们段数很高,专盯着怀揣不切实际明星梦的傻子,乐团里年纪不大的成员们又普遍涉世未深,最惨的一个直接被骗走好几万。
他可没时间也没钱跟骗子周旋。
“原来你是他姐姐呀!怪不得,长得真像!”周华采听到弹琴少年的音色,眼睛又是一亮,赶忙把手伸进西装内兜掏东西,“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大亚文化传媒公司的培训部经理我叫周华采,刚才看到这位小兄弟弹琴,觉得非常有个人风格,才会想来认识一下。”
说着双手递了张名片过来,脸上还带着诚恳的笑容。
沐松并不理睬,乔南却因为从小受家庭影响,看到这张笑脸,下意识也带出了商业礼仪,双手接了下来。
名片很简单,就印了一些很基本的内容,跟对方说没什么出入。
看出面前这对模样漂亮的姐弟对自己仍旧不信任,周华采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自己继续留下来劝说反倒可能让他们更没好感。好在对方已经接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他也只能不断重复自己不是坏人以及自己的目的,然后在识趣离开之前再次叮嘱那位弹琴少年——有发展音乐事业的意向一定要联系自己。
中年男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沐松翻了个白眼:“丢了吧,肯定是骗子,还拿他名片干嘛。”
名片在手指间翻飞,乔南忽然顿了一下:“他手上戴的表是XXXX品牌xx系列。”
因为太熟悉了,他一眼就能辨认真假。
沐松听都没听说过那个什么XXXX的牌子,露出迷茫的表情:“……什么?”
乔南瞄了他一眼,懒得解释,抬手将拎着的琴包丢过去:“意思是那块表官方售价七位数,如果是骗子,财力好像过分雄厚了。”
沐松立刻在心中计算七位数是什么单位,确认之后脸上刻薄尖锐的神情都绷不住露出几分诧异,他正想问自家姐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结果还没出口的疑问又被迎面抛来的琴包给打散了。
他紧张地接下琴包,感受到怀里的重量后仍觉得不真实,他姐真的给他买了个吉他?!
忍不住就问:“……姐,你哪来的钱?”
乔南还在想那块表,琢磨了一下直接掏出手机点开了姜海的联系方式,闻言头也不抬地冷哼一声:“你猜。”
沐松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家姐姐的主要收入就是参加各种知识竞赛的奖金。可竞赛的奖金再丰厚能有多少?且参加竞赛的选手们也大多都实力不俗,姐姐并不是每次都有把握赢的,因此每逢参加比赛的时候,都会学习得更加刻苦。
这种废寝忘食的学习强度下得到的每一分奖金其实都是血汗钱,因此姐姐总是过得很节约,节约到近乎抠门的底部。
下一秒,拉开琴包拉链的他情绪更恍惚了。
因为琴包拉链里放着的吉他,居然还不是他在外头试弹的两千多的那台,而是一把一万多的马丁!
沐松绝不可能认错,因为乐团里那个被假星探骗走两万多的团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沐松脑子都空白了一下,下意识停下脚步:“姐!”
乔南把那个周华采的个人信息发给姜海,一转头就见沐松神情凝重地朝他说:“姐,你跟我回去把这个吉他退了!”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哦,这这把吉他比起他当初玩儿乐队时用的那把确实是差了点。
但这确实是那家和他以前逛的乐器行定位不太一样的琴行里最好的了。
骗人家小孩在大庭广众下卖艺似的弹了首小曲,被所有人看猴戏似的围观议论,最后就给买了这么个玩意儿。随便一件外套五万八的校霸刷卡的时候也非常心虚,总觉得自己在花小钱装大逼。
现在被沐松点破,他也很尴尬,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不看对方:“……少他妈废话,先凑合用几天,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的。”
更好的?
沐松站在原地看着姐姐的背影,心中浮现出的却是对方站在西饼店橱窗外驻足,却最终选择什么也不买地离开的场景。
抓着琴包的手猛然就攥紧了。
到新家后乔南才收到姜海的回复,说那家叫大亚文化的公司确实有周华采这个人,还发了一张对方的照片过来。乔南辨认过后,终于确认那位看起来很像骗子的男士实际并不是骗子。
他松了口气,从房间出来,敲响沐松紧闭的房门,将名片递给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路上一直一语不发的小子,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自己托人查过了这是家靠谱的公司,至于联不联系对方,这需要沐松自己看着办。
沐松听完之后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安静地接下他递去的名片,然后沉着脸地与他对视,眼底深处仿佛跳动起两簇火焰。
乔南被盯得心惊肉跳,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沐松就忽然有了动作——
他把名片随便一朝旁边一塞,然后伸手扒拉开乔南,闷不吭声地走进乔南的房间弯腰收拾起来。
铺床、套被子、扫地、挂衣。抹桌子一本一本那些多达好几箱的书本整整齐齐理进书柜,顶着非主流发色,背影和气质仍旧那么生人勿近的小子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甚至连乔南脱下来后非常不讲究地随地乱丢的袜子都毫不嫌弃地捡起来,跟床单脏衣服团成一团一并抱在怀里。
灰发小旋风抱着待洗衣物从房间钻出来,对上乔南,神情平静:“还有吗?”
乔南:“……没了。”
他站在房间门口茫然地目送那道朝着阳台洗衣房而去的背影,半晌没回过神,他好像还没主动让这小子来干活吧?
沐爸和沐妈都在客厅里收拾东西,也没注意到一双儿女的动静,乔南琢磨了一下也琢磨不出名堂,只能挠挠头不再多想。
正打算回房间的时候,客厅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瞳孔当即一缩——
沐妈从纸壳箱里掏出了几盒烟!
还是一个乔南拿来装杂物的纸壳箱。
老房子当时兵荒马乱,沐家爸妈满屋子乱窜,乔南想到自己上次兜里掉出东西的意外,这次搬家爬上爬下的,没敢朝身上揣,就随便塞进了一个放零碎的箱子里,还在外头做了记号。
结果路上被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耽误,他居然给忘了!
“怎么回事!这是谁的烟?!”短暂思考的功夫,沐妈已经开始抓着烟盒拉扯丈夫的头发,“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就学着吃喝嫖赌!”
莫名被骂一顿的沐爸在捂着疼痛的脑袋自辩清白后同样惊疑,夫妇俩对视一眼,参照箱子里那些散碎小东西的归宿,以及外壳上醒目的记号,他们错愕地将视线缓缓转向站在房间门口浑身僵直的女儿。
四目相对,满室沉默,答案呼之欲出。
“想——”
乔南心中一记咯噔,立刻意识到不妙,然而还不等他想好对策,下一秒洗衣房方向忽然传来一把少年平静清朗的嗓音:“是我的。”
屋里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其中以乔南最为震惊,他直接回头看了过去,心说哥们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嫁祸给你?
灰色的小旋风在爹妈的追打中毫不在意地拔腿就跑,帅气地跳开满地杂物,然后和屋里站着的那个正怔怔盯着他动作的短发少女对视。
他眼神依旧桀骜锋利,冷漠带刺的驱壳下却跳动着一颗温暖的红心。
温暖得他简直想推开新家宽敞明亮的窗户大声朝外头喊了——
我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我要赚大钱!永远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