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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相拥

    比赛从下午两点开始。

    中午十一点,沈暨如约来接叶深深。

    本次比赛的会场设在安诺特总部附近的一个酒店中,辟了一个并不大的秀场,但请的模特都是专业的。他们可以在酒店里面吃过午饭之后,去后台将自己的作品最后打理一遍。

    “紧张吗?”沈暨靠在门上,看着在里面收拾东西的叶深深。

    她点点头,抬手按在胸口,然后低声说:“一点点。”

    因为,最能让她安心的人,不在这里。在她最紧张最无助的时候,他不能给她投以最坚定的目光,不能握住她的手,不能像上次一样,给她一个吻——哪怕是在额头上。

    沈暨转头看向正在里面的伊莲娜,口气淡淡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去上班啦?”

    伊莲娜点点头,自然地拎起自己的包,然后对叶深深说:“抱歉,我可能无法去现场替你加油了,祝你成功哦。”

    “谢谢。”叶深深挤出一丝笑容,朝她点头。

    伊莲娜走过沈暨身边,侧头朝她微微一笑。

    而沈暨则以轻松的口吻说:“安诺特先生让我替他感谢你。”

    伊莲娜呆了呆,然后不自觉地转头看向叶深深。

    叶深深不解其意,依旧在收拾自己的包,特地带上了充电宝。

    伊莲娜回过头,朝着沈暨微微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暨再没说什么,目送她袅袅婷婷地下楼。

    叶深深一边拎着包锁门,一边问沈暨:“怎么啦,什么是她应该做的?”

    沈暨跟着她下楼,随口说:“她把艾戈想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哦……”叶深深说着,慢慢地走下楼梯。在上车之后,她才若有所思地问:“是我的礼服设计图吗?”

    沈暨错愕地回过头看她,原来她早已知道此事。

    “因为,我看见了你昨天那样的神情……而我的设计和成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我想,很可能是艾戈找到了可乘之机。”见沈暨眼中肯定的目光,叶深深心中最可怕的预想被说中,她的脸色苍白,连身体也仿佛支撑不住,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我也打电话给顾先生了,但是他……他似乎没有兴趣再过问我的事情了。”

    沈暨看着她,知道自己再不需要说什么了,所有将会发生的一切,她都已经了解了。

    她预想自己将会在比赛中一无所获,她将无法兑现与艾戈的赌赛而最终被迫离开,而且,她很可能会受到打压,从此再也无法接触高端设计,只能混在底层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毫不留情地剥夺,再没有其他可能。

    沈暨笑了笑,目光落在后座的纸箱上,低声安慰她说:“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可以回国内去继续开我们的网店,现在电子商务发展得这么快,说不定我们也能有扳倒传统品牌的一天……”

    叶深深沉默良久,用喑哑的声音回答:“是,专心去开的话,或许能赚很多很多钱,开实体店,成为一个牌子……”

    然后呢?永远只是一个街牌,和青鸟同等档次的东西,甚至和她待过的那些服装工厂一样,永远跟着别人创造的流行亦步亦趋,永远没有自己能创造的东西,即使卖得再多,依然没有意义。

    只比被顾成殊撕掉的爆款,多那么一点点自尊。

    顾成殊,想到这个名字,叶深深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望着沈暨,喃喃地问:“或许,顾先生不会就此放弃我的。”

    沈暨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我猜想,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因为顾忌艾戈吗?”

    “不,是顾忌我。”他艰难地说,“艾戈误导了他,成殊不会帮助你了。”

    叶深深望着他,她自己也在奇怪,昨晚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成真之时,她心里居然一片沉沉死寂,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我知道……他已经不接我的电话了,连过来看我比赛的打算都没有。”叶深深低下头,慢慢地说,“等比赛结束后,我会去伦敦找顾先生。”

    她会在他家门口再等上那么长时间,或者更长。

    她要告诉顾先生,自己的心。

    沈暨紧抿双唇,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一点:“不过,情况应该也并不会这么糟糕,等这次决赛过后,应该就好了。”

    前方红灯闪烁,沈暨停了下来。他的手按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望着她,眼中,全都是深深的幽暗与静默。他缓缓地说:“别担心,深深,无论如何,我始终都站在你身后。”

    即使在这样的低落抑郁之中,叶深深也深刻感觉到了他话中的慰藉与安抚。无论比赛的结果如何,无论顾先生会不会背弃她,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他会做她的同盟,永不背离。

    “谢谢你,沈暨。”叶深深望着面前车水马龙的街道,因为涌上心头的万千感触,眼中蒙上了一层氤氲,但她却用力地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的脆弱弥漫,“不过,我相信我不会失去顾先生的。”

    沈暨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绿灯亮起,沈暨带她驶过十字路口。叶深深的手机忽然响起,急促地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

    叶深深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是伊文,便立即接起来,问:“伊文姐?”

    “深深,你见到顾先生了吗?”猝不及防地,她那边传来急切的问话。

    叶深深呆了呆,然后下意识地说:“可我在巴黎呢……”

    “他早上出发去巴黎了,没有跟你说吗?”伊文焦急地问。

    “他……过来了?”

    伊文咬牙切齿,那怨念几乎可以从电话那头爬过来:“废话!我昨天刚赶回欧洲,时差都没倒过来,结果他凌晨两点多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推掉今天的所有工作,说他必须要来巴黎!”

    叶深深低声说:“可我不知道啊,他好像屏蔽我电话了。”

    “不可能吧!我问他的巴黎行程,他说,要替你做最后一件事。”伊文反问,“你觉得他既然能在凌晨两点下了决心,还能继续把你关在小黑屋中吗?”

    叶深深觉得心口涌过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的血潮,这感觉让她有点晕眩,握着手机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伊文那边又问:“不说这个了,你还没见到顾先生?”

    “是啊,他没有联系我。”

    “我的天啊,急死我了!我也联系不上他,电话一直没人接。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在海底隧道中——你还不知道吧?隧道出事了!”

    叶深深的心猛地一跳,问:“出什么事了?”

    “被压制了这么久,难民潮终于赶在今天冲击英法隧道了,你居然不知道?”伊文都快疯了,“连环车祸!如今正在统计死者数量呢!”

    叶深深的心猛地一跳,随即便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的眼前,忽然有幻影一闪而过。那是她在乘坐欧洲之星时,看见的那个难民。他血肉模糊地挂在卡车上,然后,一松手便掉了下去,从此,可能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伊文的声音太响,在车内的沈暨听到了只字片语,便立即打开了电台。

    果然,连环车祸正在报道中。因为两国政府在商议遣返难民的事情,所以难民营中数百名难民选在今日集体冲击英法隧道,有人剪开了防护网,有人爬上了隧道口上方,有人攀爬并翻越桥梁护栏,争先恐后地爬车、跳车前往英国。在一片混乱之中,海底隧道车辆为了避让难民,发生了连环追尾事故。如今几百辆车堵在隧道之中,许多人报警称有受伤者,甚至还有人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因为救援车辆无法进入,所以目前一切情况尚未清晰,只能等待搜救工作的开展。

    叶深深脸色惨白,立即给顾成殊打电话。

    电话通了,他果然将她从屏蔽中拖出来了。

    但是没有人接,和伊文的情况一样,无人接听的铃声一遍遍响起,机械得让人无法忍受。

    电台里还在继续播报,目前搜救人员已经进入车辆密集区,第一名伤者已经上了担架,正在运送出来。现场有更多伤者急需救助,请车辆不要再进入该区,尽量避免影响救助工作……

    就在电台现场播报的嘈杂声中,叶深深耳边那机械的响铃音忽然停止,电话接通了。

    那边传来的,是隐约的,但确实与电台一模一样的吵闹喧哗声,但没有顾成殊的声音。

    叶深深急切地叫出来:“顾先生!你在哪里?”

    沈暨关了电台,将车子靠边停下,转头静听她这边的动静。

    然而那边只有嘈杂的声音,甚至那声音是扭曲的,不像是正常的声音,令人觉得诡异而毛骨悚然。然而,就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顾成殊的声音终于微弱地传了过来:“深深——”

    他这一声呼唤,非常远,像是竭尽了全力才发出的,甚至有些沙哑与凝滞。但在后面的喧闹背景中,却让叶深深一下子分辨了出来,那高悬在喉口的心重重跳动,她的眼泪差点涌出来:“顾先生,是我,你那边……还好吗?”

    然而,咚的一声轻响之后,一切又归于遥远的杂乱声响,顾成殊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叶深深徒劳地抓着手机,一声一声不肯放弃地叫着“顾先生”,然而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不肯关掉手机,只惶急地抬头看沈暨。

    沈暨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还是勉强开口说:“放心,应该没事的。”

    说着,他火速拐了一个弯,开车向着海底隧道那边直冲而去。

    叶深深握着手机,为了更清楚地听到那边的动静,她开了外放,紧紧地攥着它,隔几秒钟叫一声“顾先生”,然而始终是绝望的,那边再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在海底隧道入口外三公里处,他们的车子被拦了下来。交警告诉他们,入口已经封闭,里面所有的车都在艰难撤离中,不可能再放车子进去了。

    “可我们有朋友在里面出事了,可以允许我们开到入口处,进去寻找他吗?”沈暨问。

    “对不起,很多人的朋友都被困在里面,而且为了你的朋友好,你不可以进去堵塞入口,阻碍运送伤员的工作。”

    沈暨咬牙握紧了方向盘,看看时间,只能无奈转头看叶深深,说:“比赛快要开始了,我们得赶紧到达现场。”

    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即使现在立即回去,也需要一路狂奔才能赶上。

    叶深深扭头看着后座盛放礼服的箱子,再看看前方的道路。被封住的道路尽头,是依然堵在那里的车辆长龙,在浮着一层灰雾的天空下,漫长得令人绝望。

    叶深深的手,依然紧握着手机。长时间地维持这个动作,又抓得太紧,她的手有点痉挛,但她依然舍不得松开哪怕一点点。

    她的胸口急剧起伏,眼中的神情又是绝望,又是悲恸。

    她的未来,她的人生。

    她展翅高飞的梦想,她无法舍弃的荣耀。

    还有,对她说出,承诺的有效期是一辈子的,顾先生。

    像是被巨大的利刃贯穿胸口,她的目光盯着前方天边处,茫然而绝望地,对着手机又喃喃地唤了一声:“顾先生……”

    静默之中,两三秒之后,电话断了。

    只剩下急促回响的忙音,不停地响起,机械冰冷,却在这一刻,比任何东西都更为可怕。

    叶深深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紧握住手机,抬头看着沈暨,说:“我得去找顾先生。”

    她推开车门,就要从车上跳下去。

    沈暨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抓得那么紧,那里面,尽是绝望的力度。

    他说:“深深,我们说好的梦想呢?”

    叶深深回头看他,满是眼泪的面容上,却没有一丝犹疑。

    她哽咽地,用力挤出喉口的话,说:“可是沈暨,我们的梦想并不只有这一条路,而顾先生……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

    “你去了又做不了什么!可你如果不去比赛,你所有的前途、未来、梦想就全都没有了!”沈暨固执地紧握着她的手,低低地说,“你不知道我为你这场比赛,付出了什么,但请你不要将我的心意这样践踏掉……”

    叶深深的目光,顺着他紧握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上移,望着他的面容。

    而他黯淡地苦笑着,轻声说:“我和艾戈做了交易,我会重新回去做他的助理,换来他不对这次比赛结果动手脚的承诺。”

    叶深深晕眩地透过眼前的泪光看着他,颤声叫他:“沈暨……”

    “走吧,去参加比赛吧。”沈暨拉着她,几乎哀求般地看着她,“这边现场这么混乱,你根本无能为力的,甚至可能在骚乱中受伤。而且我想,成殊肯定也不会愿意看到,你放弃了这场足以决定未来的比赛。”

    叶深深低垂着头,因为惶惑而凌乱的头发,被她的泪水与薄汗粘在脸颊上,让她看起来狼狈至极。

    然而,她抬起头,蒙着泪水的目光,却是如此坚定而又平静。

    她说:“对,我知道他不会愿意……但这回,我不听他的。”

    沈暨悲切地望着她,一动不动。而她从他的手中,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准备下车。

    她听到沈暨用呢喃般模糊的声音说:“深深,你真的这么喜欢成殊?”

    叶深深的手抵在车门上,迟疑了两秒,然后轻轻地说:“不,我爱他。”

    爱着那一路来风雨兼程,并肩携行,永远遥遥在望的那条身影。

    她这决绝的语调与姿态,让沈暨笑了出来,那笑声略带颤抖,就像是努力从胸口挤压出来的一样。

    “放心去吧,深深,其他事情,我帮你搞定。”

    混乱的车流,喧嚣的人群,杂乱的场面。

    叶深深沿着排成长龙的车子,一直往前方跑去。

    为了最终的比赛,她穿的是七厘米高跟鞋,在鞋跟卡进了排水沟之后,她毫不犹豫便放弃了它,光脚踩上了道路,忍着脚下的硌痛,向前方奔去。

    仿佛无穷无尽的车流,仿佛望不到边的人群。

    她徒劳地,却依然竭力地向前跑去。

    在纷纷向外撤退的人群中,只有她一个人是向里面走的。她在逆行的途中,双手紧握着手机,不停地拨打着那个号码。

    关机,关机,一直在关机。

    但是,或许又开了呢?

    她明知道不可能,却还存着这绝望的妄想,在向着隧道口走去时,一直这样固执地想着。

    一具担架正从隧道口被抬出来,上面的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旁边的人看着这情景,全都露出心惊肉跳的表情。

    叶深深却顾不上害怕了,抓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女孩子问:“请问,里面还有人吗?”

    女孩点头:“还有很多,有重伤的,也有已经没有意识的,天啊!太可怕了……”

    她放开了那个女孩,堵塞了胸口的紧张与担忧让她全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原本痛累不堪的脚又注满了力量,她迅速往里面挤去,进入隧道。

    幽深的隧道内,无数的人正撤出来。长达五十公里的隧道,中间的人就算走出来也需要好久,闹哄哄的声音在里面回荡,形成一种奇异的扭曲效果,与她在手机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叶深深又拨打了一遍顾成殊的电话,依然还是关机。

    她抬头,四下看着从隧道出来的那些人。他们有的捂着脸上的伤口,有的一瘸一拐,更有哇哇哭闹的孩子,还有失魂落魄的老人。

    正在此时,脚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她低头一看,有辆载满货的大客车停在自己身边,车上被震碎的玻璃撒了一地。而她光着的脚正踩在碎玻璃碴儿之上,无数锐利的玻璃已经刺入了她的脚底。

    她这才感觉到歇斯底里的痛。疼痛让她重心不稳地靠在身旁的车上,手拼命地按着车顶,才让自己的身体站直,不至于倒下。

    她踮着脚尖,想要找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可身旁全都是车子,来往的人流在拥挤中完全不顾她的困境,将无法站立的她挤得东倒西歪。

    就在她拼命扒着身后的车子要站稳时,后面一个肥胖的男人从她的身边粗暴地挤过,将她狠狠撞向了地面。

    叶深深一声短促惊呼,在混乱中身不由己地倒向地面。

    眼看她的脸就要重重砸在地面之时,有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将她紧紧拉住,然后,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膝弯,她只觉得整个身体一轻,已经被横抱了起来。

    她看见抱住自己的那个人的面容,在幽暗的隧道之中,苍白而强烈的灯光照得他面容轮廓更加明晰立体,那双幽深的眼睛从浓长的睫毛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那里面尽是她不曾见过的迟疑与错愕,让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会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顾先生……”她轻轻地,几乎是呓语般地轻声叫他。

    他的头发乱了,领带歪了,外套甚至还有点扯破的地方,但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稳定,他没有受伤,也没有出事,真好。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他把她抱在怀中,即使在那么狼狈慌乱的情况下,他的怀抱依旧那么稳当,仿佛可以遮蔽所有风雨。

    而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她,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听伊文姐说,你在隧道这边出事了,然后我打电话给你又不接,所以我就……”

    “我的电话掉在车座夹缝里了,车门又被撞坏打不开,手指触到了一点点,接通了,但拿不回来。”他凝望着她,抱着她的双手收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深深……我那时,听到你的声音了。”

    叶深深竭力想对他笑一笑,但最终出现在脸颊上的却是温热的泪。她轻轻抓着他的衣袖,轻声说:“后来你就再也没说话了,我好担心。”

    “嗯,因为我听到你的声音后,急切地想要将它拿出来,结果,却反而滑落到了更深的地方。所以我放弃了它,开始往外走了。我想,我要去找你。”

    而叶深深捧着那接通的电话,一直守候到它没电为止。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真真切切,再不是电话那头传来的虚幻声音,更不是以往那冰凉的嗓音。

    叶深深沉浸在他那不由自主泄露出的温柔眷恋之中,呢喃般地重复他的话:“是,我也要来找你。”

    “为什么呢?”他静静望着她问。

    为什么?

    四目相望,那中间许许多多无法说出的话,都在叶深深的喉咙之中。

    因为你是与我彼此承诺过一辈子的人,因为你是我走到现在的支撑,因为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下去。

    然而,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没有意义,叶深深闭上眼睛,只低低地说:“因为我们说好要并肩前进的,一辈子。”

    她听到他轻轻的笑声,仿佛怕她看见自己的笑,他低头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发间,但那愉快的笑却搅起了轻微的气旋,在她的耳边撩起几缕发丝,在她的脸颊上轻微地触碰,令她心口激荡出无可遏制的波动。

    他将她放在旁边一辆车子的前盖上,捧起她的脚检查了一下脚底板。

    叶深深顿时脸红了,因为现在她的脚好脏,全都是泥巴,还被几块玻璃扎着,真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别动,我先帮你把玻璃弄掉。”顾成殊却一点都没有嫌弃的样子,捧着她的脚,俯头极其小心地将那几块玻璃轻轻拔出来。

    幸好叶深深没有走到玻璃密集处,而且刺进去之后也没再踩在地上,所以都只扎在表皮而已,流的血也已经停止。

    他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用那柔软的薄羊毛料子轻轻擦拭她的双足,问:“还有玻璃在里面吗?”

    叶深深摇摇头,说:“没有了。”只是伤口还有点疼。

    “那我们走吧。”他望着她微蹙眉尖的样子,丢掉外套后再度抱起她,“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你的比赛估计已经开始了。”

    她才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怅然若失地说:“是啊,我失去比赛资格了。”

    他却问:“沈暨没有陪你来吗?”

    叶深深点点头:“有,但他可能对我放弃比赛而来找你有点失望,就先走了。”

    顾成殊低低地“嗯”了一声,并没说什么。叶深深看着他暗沉的目光,立即抓住他的手,说:“沈暨和我,是决定一起实现梦想的好友,一起对抗艾戈的战友,所以艾戈拼命在我们面前分化你!”

    顾成殊听她一下子说中自己的心事,略有点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我知道。”

    叶深深揪住他的衣袖,在心里暗暗地想,哪儿知道啊,顾先生你这么冷静淡定、睿智从容的人,为什么会中计啊!

    不过,这是不是也说明,她在他心中,是属于非常特殊的那种,所以他才会这样失常呢?

    叶深深有点开心又有点羞愧自己这种自得的想法,不自觉地将自己微红的脸埋在了顾成殊的胸前。

    顾成殊却完全不知道叶深深心里从怨念、疑惑到喜悦、骄傲、羞怯走了那么大一圈了,他抱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你知道沈暨为了你,重新回到艾戈身边做助理了吗?”

    “嗯……我知道。”叶深深低低地说。

    “那么,他应该会回去帮你处理这件事的,至少,能为你拖延时间。”顾成殊毫不怀疑地说。

    叶深深顿时睁大眼睛:“真的吗?”

    “猜的。”

    她顿时无语,只能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臂弯上。

    前路很长,但他的怀抱很稳,对得起他常年自制的锻炼。

    他抱着她走在被苍白灯光照亮的隧道中。周围全都是哄闹喧哗,但他们两人却在这样忙乱的时刻,四目相对,不觉忘却周围的混乱。

    叶深深得理不饶人,问:“顾先生昨晚不是对我说,不会来巴黎看我的吗?”

    顾成殊略有些狼狈,声音也有些不自然:“我做了个梦,后来失眠了……”

    叶深深心想,失眠了和来巴黎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了很久你在电话中说的那些话,一直睡不着。我觉得,我可能是被艾戈算计了。”他说着,垂眼看着怀中的她,轻声说,“就算不是被算计,我至少也不应该处于劣势。”

    叶深深眨眨眼看着他,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而顾成殊则将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让她贴近自己的胸膛。

    他没有说出自己夤夜不眠,辗转反侧想过的那些事情,也没有说出自己一想到以后不能与她再在一起时,心里的那些绝望与痛苦。

    那时他赌气地想,虽然她与沈暨有那么多的亲密过往,可他又不是没有。至少,他有那个平安夜与她通宵共守的记忆;他有电梯口那一个吻落在她的额上;他还有她守候了半夜送来的珍珠和那一句“生日快乐”。

    还有,她对他说出“一辈子”的时候,那坚定而明亮的笑容。

    隧道出口已经在他们面前,暮春的日光从外面炽烈地投入,照到他们身上时,让叶深深不由自主地微眯了一下眼。

    丢弃了外套之后的顾成殊,衬衫袖子上闪烁的一点黑珍珠的奇妙晕彩,让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心中充满愉快的心情。

    她说:“顾先生,袖扣很好看。”

    顾成殊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上,看见了那颗落在她脖颈上的珍珠。

    他说:“项链也不错。”

    她开心地拈住那颗珍珠,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说:“本来我在想,送它给我的人不肯来的话,或许它能给我勇气,陪我安心度过最难熬最忐忑的比赛,又或许,它能代替那个人,看见我幸福的那一刻。”

    她含笑仰起头,在他的怀中望着他,问:“你呢?”

    “我是被迫无奈。”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她,声音喑哑而艰涩,“这对袖扣的主人对我下了咒语,让我心力交瘁,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我曾经发狠把她的号码屏蔽,也曾经发誓永远不再理会她的事情。可昨天我半夜惊醒,终于认命地承认,我没办法对抗她,就像我没办法抗拒命运将我们的人生紧紧编织在一起。”

    叶深深默然偎依在他的怀中,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如此急促。

    “本来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过来找艾戈,就是准备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她的人生顺利踏上辉煌的起点。”他的语调有点不稳定,可他没办法抑制,谁叫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跟着怀中的她一起紊乱了呢?“可如今,知道了她也喜欢我,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把她抢过来,不管对手是谁,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不管道德不道德,既然曾经抱在我怀里,我就绝对不能放下。”

    叶深深默然无声。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这样,她那些未曾落下的泪,会立即被他柔软的衣料全部吸走,这世上除了他,谁也不会察觉到,她的软弱与幸福。

    前方是交通封锁线,他抱着她走过了最后一段路。

    暮春的路旁有些荒芜,杂乱而细小的花开在草丛之中,远处午后的流云低得几乎触手可及。

    无数的车辆在等待,无数的人站在外面翘首守候。

    许多人相拥在一起,庆祝亲友平安归来。激动的泪水与惊惶的笑容上演在他们的周围,有人在等待,有人在期盼,有人在牵挂,有人在相拥。

    在这般混乱而温馨的场面,嘈杂而幸福的氛围中,顾成殊将怀中的叶深深托高了一点,低下头,亲吻在她的唇上。

    周围人声鼎沸,他们淹没在人群之中,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也没有人知道她一路走来,从摆地摊到开网店,磕磕绊绊地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才终于以流血的双足走到这里,与他相映生辉,珍惜地交换这一个吻。

    这世间无数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成全她与他并肩而立,准备好以一辈子的力量去高飞天际。

    即使前方迎接她的,是无法想象的风雨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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