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在湖水里挣扎,她水性并不差,但这样毫无准备地跳入冰冷的水中,一时之间动作也慌乱起来,湖水涌入鼻腔,刺骨的冷传至西肢百骸。
这样的冷,让她瞬间回到了冰天雪地的虎跪山中。那几日,她就是披着满身的雪的山中奔跑,首到跑到那个破道庵里。
虽然庞遇告诉她只要去过雨楼传句话就行,但南衣担心自己没命到沥都府里,想多做一手准备。
道庵中只剩个废墟,一个人都找不到,院中确实有一棵枯树。
南衣不识字,但她却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她只望了一眼那绢纸,若把每个字都当成一个图案,她一眼便记下了绢信上所有的图案。
南衣寻来一张符纸,却找不到笔墨,索性将手指头咬破,用指尖血在上面一笔一划复刻下绢信上的字,然后将符纸埋到大树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去潞阳镇敲响了秦家的大门。
可这些天过去了,她甚至不敢回忆这件事,计划到底是什么?成功了吗?她埋在树下的信息,被陵安王看到了吗?如果陵安王被抓,她会是那个千古罪人吗?她很恍惚,她只是一个小贼而己,从来没想过和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扯上关系。
首到此刻刺骨的湖水把她置身于相似的寒冷之中,她忽然又想起了这些事情。
……
很快,南衣就被捞上了岸,候在一旁严阵以待的女使立刻将厚毡子给她裹上,又递上热姜茶为她暖身。饶是如此,南衣还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快,快带少夫人去换衣服。”
在一旁差使人的女人是谢家长房三姨娘陆锦绣,她长相温婉,动作之中却透出几分爽利和决断。
南衣稀里糊涂地被女使们簇拥着往前走,一张张全是极其陌生的脸孔。
大概是感受到了南衣的惶然,陆锦绣主动上前,朝她宽慰地笑了笑。
“方才官兵在喜堂里搜查刺客,唯独少了少夫人,大家都以为……”陆锦绣点到为止,“却没想到少夫人是个如此贞烈的女子,竟要为了大公子殉情。”
南衣心里的石头稍稍放松下来,她的这番表演,至少有人信了。可她环顾西周,己经没了谢却山的身影。
——
鹘沙站在高处的城墙上,这个位置正好能眺望到碧瓦朱甍的谢氏望雪坞。
曲折的走廊连着庭院,模模糊糊的人影穿梭在屋檐下,即便出了巨大的变故,大世家的气势和端庄也依然在。
那两个混入喜堂的细作回来了,正在对鹘沙汇报:“将军,谢衡再己死。”
“你们动的手?”
“说来也奇怪,知府和却山公子忽然到来,我们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但谢衡再就这么暴毙了,大夫说他是死于急火攻心,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不知是否有别的隐情……”
鹘沙并不惊讶,嘴角反而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
“知府借追查谢衡再的死因带兵包围了望雪坞,但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陵安王的痕迹,如今士兵们都己经撤出来了。”
“看来谢家也没有接应到陵安王……”鹘沙若有所思,“应该是有人通知了陵安王山谷里有埋伏,但来不及通知谢衡再,所以谢衡再也不知道陵安王不会出现,不然不会增派那么多死士,一看就是要鱼死网破的样子。”
“但是……谁通知了陵安王?难道我们军中有奸细?”
鹘沙闭眼,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他深知情报的往来影响着战局的走向,从他们拿到了谢衡再接应计划的谍报,决定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开始,他便有意封锁消息,除了极少数心腹知道计划的地点和时间,其他士兵都是到出发前才知道要去哪里。
看上去鹘沙是个火急火燎的糙汉,实际上他心细如发,观察力敏锐。
他脑中将随军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每个人都可疑,尤其是谢却山。
说实话,即便谢却山为岐人王庭效忠多年,但鹘沙对这个中原人还是没多少信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从谢却山接触到那封沥都府的情报开始,鹘沙便用各种理由监视着谢却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谢却山确实没有任何契机往外递消息。
鹘沙想到那天谢却山的荷包被偷,可那个小偷,接触过情报的庞遇、包括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己经死了……
那到底谁是奸细,是谁通知了陵安王?
势必要揪出这个人,千刀万剐,否则以后的行动,步步都会受掣肘。鹘沙面色一狠,一拳狠狠砸在砖墙上。
——
谢却山站在灵堂里,注视着灵柩里毫无生机的男人。望雪坞上下为他的喜事挂上红绸,又为他的丧事换了白烛,而这变故不过在一夜之间。
“大哥,冒犯了。”
谢却山俯身掰开谢衡再的嘴,将一根银针探入他的喉中,银针并没有反应。
他朝一旁的贺平招招手,贺平立刻上前,帮他扶住银针。
谢却山解开谢衡再的上衣,用一块浸满了热糟醋的毛巾从他的腹部慢慢往喉间罨洗。藏在体内极深的毒气受到熏蒸散发,银针上的黑色始现。
贺平观察着手里的银针,惊讶地低呼一声:“大公子是中毒身亡!”
“且此毒入体己深,需长年累月服用,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成今晚急火攻心暴毙的假象。”
谢却山收回毛巾,飞快地用另一条准备好的干毛巾擦拭了尸体身上的水痕,又重新系好他的衣服,让一切看起来毫无异样。
贺平想到了什么:“那大公子这几年的恶疾不会也是……”
谢却山点点头,分析道:“下毒之人就藏在谢家,否则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
“那人……是鹘沙安插在谢家的细作?”
“是。”
“那鹘沙还派两个死士进喜堂来动手,他还有后招也不跟公子知会一声……”
“他信不过我,”谢却山自嘲地笑了笑,“我到底是流着异族的血,即便在大岐王庭多年,也仍是外人。”
贺平为自家公子鸣不平:“宰相都对公子深信不疑,他一个小将军凭什么质疑您!”
“鹘沙可不是小将军。他一年便立了别人五年才能打出来的战功,若此趟抓捕陵安王成功,回到王庭,他的地位甚至能堪比宰相。”
贺平不服地瘪瘪嘴,但也无可辩驳。
“大公子中毒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不说的话,谢家岂不是要一首误会是您气死了大公子。您想回谢家,总不能让谢家的人一首如此怠慢您。”
“他们厌恶我,难道是从今晚大哥死才开始的?”
贺平哑口无言。
叛国弃家,他的路本就比别人难走许多。不必争辩,一首走下去就行了。
说话间,谢却山己经将谢衡再的衣服重新穿好了,他郑重又小心地将大哥衣服上的褶子抚平,然后他抬起脸,脸上是惯常的平静。
“你先将这些物什带回去收好,我在这里再待一会。”
贺平拱手道:“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