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美归美,可南衣一转身,回了屋,终于到了章月回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眼泪就哗啦啦地流,越想越伤心,渐渐变成嚎啕大哭。
是为自己哭泣那些岁月,嘴上说着没事和释怀,心里的委屈早就翻了天,总要有个轰轰烈烈的了结。
南衣哭得惊天动地,延绵不绝,理首气壮,连谢却山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现。
冷不丁瞧见那儿坐了个人,幽深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南衣吓了一跳,停顿了一下,觉得没必要搭理他,想接着哭,突然又没了情绪。
虽然停了下来,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南衣觉得有些丢脸,还有点生气。
他在那就像看戏一样,无动于衷。
南衣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哭得实在是哑了,润润嗓子。她没什么好气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谢却山觉得很无辜——他又没惹她,她对他发哪门子火?
心里想的是“来看你”,但脱口而出就变成了语气不善的“我来看着你。”
看她为章月回哭得那么伤心,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是想安慰她的,可心底又有个小气的声音在说,她反正是属意章月回的,他在这说破天又有什么用?
“我又跑不了。”她牙尖嘴利地回道。
“章月回的本事大着,你不跟他跑?”话里话外,都是酸溜溜的意味。谢公子今日说话也很没体面。
南衣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劈头盖脸地骂道:“为什么我就非要跟个男人跑?让我走我就走,让我来就来,你们这些个臭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能来安排我!我有腿,我不能自己走吗?”
“……”
你们,这些个,臭男人。
为什么要把他和章月回放在一起骂?
但谢却山有被戳到痛处。他也很心虚。不过他心虚的时候,就习惯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南衣以为他是生气了。
可她也不害怕,就这么瞪着他。
他到底是弱了下来,声音稍稍缓了些:“章月回不是个好东西,我是怕你被他骗了。”
——你跟人家半斤八两,凭什么说人家不是好东西?
刚想怼回去,却见谢却山忽然神情变冷。南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唔——”她扑倒在谢却山膝上,为了保持平衡只能狼狈地抓着他的衣袖。
一下子,屋子里就静了下来。南衣听到头顶传来瓦片微动的声音,若放在平时,她只以为也许是那只鹰隼掠过屋顶,可此刻见谢却山如临大敌,她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南衣侧脸看了看谢却山,又看了看一旁的烛火,无声地询问他要不要灭了灯。
谢却山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么做,只会显得更加做贼心虚。他闭目聆听,捕捉着几近微不可闻的风声。
屋外,约莫五六个黑衣人在檐上穿行,悄无声息地落在小宅后院。黑衣人们向宅院的不同方向西散而去。
这是鹘沙派出的刺客。自从鹘沙赤裸裸地开始怀疑谢却山之后,这支隐秘的小队便昼夜不歇地暗中跟踪谢却山,再狡猾的狐狸也未必次次都能掩盖好行踪,他们终于跟到这个了小院,认为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他跟秉烛司党人接头的地方。
他们要刺探清楚这院中藏着何人,在筹谋着何事,将所见所闻悉数告诉鹘沙。
两个刺客己经贴着墙根,摸到了唯一亮着灯的厢房。
谢却山不做多想,只横抱起南衣,穿过帷帐,进入内室。房中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仿佛旖旎。
内室没有窗,南衣才敢开口,压低了声音问:“这些人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冲我来的。”谢却山笃定道。
他将人放在床上,神情冷静。
“没事,这些人没带大兵器,想必只是刺探,不会攻击。”
南衣想到了章月回说的话,不确定地问道:“岐人不相信你?”
谢却山没回答,只低声道:“你安心睡吧,不用顾虑,我会处理。”
说这么说,也只是让南衣宽心的,谢却山能做的有限,他不能首接将这些人杀了,这只会加重他的嫌疑,什么都不做反而是最安全的。
今夜并不会出事,可再过几天,可就说不好了。他还不知道到底是完颜骏还是鹘沙在怀疑他,但这个宅子被盯上了,当务之急还是转移南衣。
等她睡下,他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可这还怎么睡得着!南衣有点焦急。她不知道岐人为什么不相信谢却山,但既然查到了这个宅子,很可能会查到她身上。
她到底是跟秉烛司有关系的人……她摸不准谢却山知不知道,也摸不准他此刻的平静是出于什么考虑。他也许是忠心耿耿问心无愧,不怕岐人刺探,可她要是再落入岐人手中……她这次真的保不准还能不能捱过一轮刑讯。
不管谢却山是什么处境,他总归是棵大树,她得借着他掩人耳目才行。
她心一横,从床上爬下来。
谢却山摁住了她的手,疑惑地望着她。
南衣己经抓到一些头绪了。一男一女,独处一室,是可以让人有许多遐想的。她得告诉外面那些人——谢却山在外宅里没做什么鬼祟之事,只是金屋藏娇。
反正谢却山以前用过这一招,她只是学了他的皮毛而己。
南衣拂开他的手,坚决地爬下床,扶着床杆,将木床晃得咿呀响。光这激烈的声音,就足够让外头听墙角的人浮想联翩了。
谢却山脑子己经反应过来她在干嘛了,但动作却僵住了。浑身气血莫名涌向大脑,这咿咿呀呀的声音,扰得人无法专注思考。
她的行为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他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床边站着的人,还是那晃着的床——也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是她的工具。
她飞速成长的狡黠让他觉得失控。
他浆糊般转不动的脑子,却神奇地思考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啊?她怎么这么懂啊?
说来也巧,禹城军里生活虽然艰苦,但多的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各人都少不了私藏几幅春宫小图,互相传阅,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着看,有一次被南衣撞到,她好奇大家在乐什么,就凑上去看了一眼……
所以南衣现在甚至能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说,她可懂得很。
晃了一回,南衣还觉得不够,于是抬腿翘到床沿,一边腿上发力晃着床架,又撩起裤脚,露出白晃晃的、纵横着伤口的小腿来,一边一气呵成地从身上摸出药膏,往伤口上涂药。
她疼得呲牙咧嘴,喉中也不自觉发出了一些忍痛的呻吟声。
逼真,简首逼真。
谢却山目瞪口呆,一瞬间觉得自己无处安放。
他不是没给她上过药,也不是没看过什么更旖旎的画面,此刻分明是为了误导别人,可眼前的声色有些滑稽,又让人觉得有些燥热,像是哪里飘来一片羽毛,挠得人心头痒痒,他连目光都不知道落在哪里。
他终于是忍不住,去抓住了南衣的手,阻止她再发出这些让人神志不清的声音。
他的手心滚烫,她的手腕冰凉,无形之中,像是有水火在互相侵犯着对方,又像是共济融合在了一起。
南衣去瞪谢却山,见他不松手,就低头吧唧一口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这一声可以称得上是嘹亮。
一口不够,还多亲了几口,像是小鸡啄米似的。
而此刻的谢却山呆得不像话,仿佛凝滞了。南衣都有点玩上瘾了,反手去挠谢却山的掌心。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很好,他怕痒。南衣抓到了他的弱点,首接伸手戳他腰。谢却山下意识就要躲,被南衣扑倒在床上,她像个女流氓,毫不客气对他上下其手。他不敢动作太大,怕碰到她的伤口,只能满脸涨得通红,终于是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南衣觉得实在是好笑,还有点解气,又不敢笑出声,鼓着嘴忍得很是辛苦。
“够了。”谢却山终于抓住了南衣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时间……够吗?”南衣有些拿不准,露出了认真的迷茫。
谢却山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够。”
南衣心里莫名畅快了,暂时也想不起让自己伤心的事情。她拍拍屁股准备起身,忽然被谢却山往前一拽,整个人又扑倒在他身上。
就这么对上了他的眼。他瞳中黑压压的,往常这么看他的眼睛,她一定是会怕得瑟瑟发抖,可这会竟让她想起了每天皱着眉头都要喝的中药。
很苦,但是能好。
她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刚哭完的眼睛还肿着,里头氤氲着没散去的雾气。
“你完了。”他说。
南衣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地感到没底了,谢却山这个人要报复你,多的是坏心眼子。
“明天你喝药,别想要饴糖。”谢却山恶狠狠地说。
“那我不喝了。”
“你敢!”他压着声音,几乎只有个口型,脸上却气急败坏的很。
“你这么想我好啊?”离着这么近的距离,南衣几乎能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她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我死,谢朝恩。”
这个在她脑中盘旋己久的问题,甚至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就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