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脂粉铺。汪大夏正在热情给女客推荐胭脂水粉,客人出身贵族,正在置办嫁妆,她肤若牛乳,一对大眼睛秋波流转,好个大美人。
汪大夏赞道:“姑娘天生的好皮肤,不需要施脂粉就很美。若人人都长得像姑娘这样,我的脂粉铺就要倒闭了。”
女客有些腼腆,双颊微红,“我要你唇上的口脂,还有钟金哈屯涂的杏仁蜜粉,有云母片的那种,看上去闪闪发光。”
汪大夏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堆妆粉,“钟金哈屯用的就是我家的东西。蜜粉、口胭、胭脂、沤子壶,我这里都有。还有俺答汗用来保养胡子的精华油,也是我们家的,现在店里回馈客户,满五十两银子就免费送精华油和胡须梳。”
女客连价格都没有问,说道:“我都要,给我包起来。”
真是有钱。汪大夏给女客包胭脂,外面街头起了一阵喧哗,女客看着街面,突然跑了出去,大声叫道:“把汉那吉!”
把汗纳吉骑着马,押着教主赵全,后面跟着数不到尾的空马车,正要出城去板城之地运(抢)粮食,听到有人叫他,声音有些耳熟,回头看去,居然是他的未婚妻,哈斯图雅。
阔绰的女客叫做哈斯图雅,美玉的意思,是蒙古最常见的名字之一,类似中原的“素贞”、“翠蛾”之类,女客人如其名,是蒙古贵族著名的美女,她即将成为俺答汗最喜欢的孙子、把汉那吉的第二个老婆。
草原是多妻制,两个老婆平起平坐,都称为比吉,把汉那吉十二岁就大婚了,娶了大成比吉,到了十八岁,还没有儿女,俺答汗就为最爱的孙子挑选了蒙古贵族兔扯金的女儿、美女哈斯图雅当第二个老婆,繁衍子嗣。
赐婚之后,哈斯图雅进宫见三娘子,看见三娘子的美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哈斯图雅打听到了红妆脂粉铺,就过来采买嫁妆。
把汉那吉出身高贵,长的高大英俊又年轻,哈斯图雅对未婚夫很满意,草原的女子没有那么腼腆,看到情郎,就跑出来打招呼。
把汉那吉也很喜欢这个漂亮的未婚妻,年轻人嘛,都喜欢在爱人面前显摆自己的权势和魅力,他居然在百忙之中下了马,和未婚妻说话。
把汉那吉说道:“我去板城之地运粮食给阿多斯,收到粮食他们就退兵,我们就可以如期举办婚礼了。”
看到这么美丽的未婚妻,把汉那吉恨不得今晚就洞房。
两人就在大街上你侬我侬起来,汪大夏包好了一堆东西,哈斯图雅还没给钱呢,他怕客人不要了,连忙把大包小包送到街上,“姑娘,一共五十七两银子,谢谢。”
虽是嫁妆,既然自己遇到了,怎么好意思让未婚妻掏钱,把汗纳吉大手一挥,替未婚妻付了钱,“把东西放到马车上,我要他们送你回去。”
陷入爱情的哈斯图雅只想和未婚夫多呆一会,说道:“你去板升运粮食,我要跟你一起去。”
把汉那吉毕竟只有十八岁,未婚妻所求,且又不是出征,没有什么危险,头脑一热,就答应了,牵来一头温顺的老母马给未婚妻当坐骑。
丁巫拿着俺答汗的答复,再次出城找阿多斯谈判退兵,“……两万石粮食马上就从板升运过来,拿到粮食,你们必须马上退兵,不得再滋扰丰城。”
“这么快?”阿多斯这次破釜沉舟,反正活不下去了,都已经做好打仗的准备了,没想到向来强悍的俺答汗做出了退让,几乎没有讨价还价就答应了阿多斯的请求。
丁巫说道:“你应该感谢钟金哈屯,要不是因为她马上要生孩子了,汗廷里的人又对她虎视眈眈,俺答汗若出征,会担心汗廷的小娇妻有什么闪失,就杀了白莲教这头养了多年的猪来解围,恐怕你这次没有这么容易得手。”
阿多斯对天狂笑:“天佑我阿尔多斯部!我们部落有救了!”
丁巫心道:多亏有了你起兵要粮食,否则白莲教不会倒得这么快,看来来老天都看不下去赵全愚弄教民、把教民不当人看,逼着教主现出原形啊。
看你还怎么装神弄鬼。
板升之地。
把汉那吉带人横扫各处的粮仓,无视教民的乞求,连种子粮都不放过,统统搬到车上去。
教民去求教主赵全,要把汉那吉手下留情,给教民一条活路,哪怕天天只有一碗清粥喝也行啊!
但是平日滔滔不绝的赵全面如死灰,闭口不言,无论教民如何跪下乞求,赵全都面无表情,就像一尊泥胎的菩萨,无动于衷。
他不是不想留粮食,而是没有本事把粮食留下来,他如果反抗,年轻气盛的把汉那吉或许当众砍掉他的脑袋!
赵全此刻就是僵死的状态,任人摆弄。
教民见粮库清空、牛马被牵走、教主一言不发,多年的信仰在一瞬间崩溃了。
愤怒、失望、悲伤,一腔热血,跟着教主叛逃故国,来异国他乡开荒种地,过新生活,他们坚信信仰使得他们变得纯净,洗清罪孽,死后能够去极乐世界。
甚至在去年冬天一半教众被“回故国,开荒地,吃喝不愁有余粮,五年免税不纳粮”所蛊惑,逃回故国,他们也坚持守在板升,坚持自己的信仰。认为自己入教避劫,饥荒也是劫难的一种,不到最后,他们绝不放弃。
教主赵全果然不负众望,散尽家财,用殉道者的决绝来保护教民免于疾苦,避过饿死的劫难。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才过了三个月,教主赵全就亲自带着把汉那吉来到板升,把教民剩下的余粮全部搬空了。
这一次,把汉那吉可不会给任何人面子,连白莲教第二号人物李自馨家的粮库也统统搬走。
李自馨自是不肯,“你们不能这么做!我为你们带过路,汗廷的财富,一大半都是我作为向导,带着你们的骑兵去大明抢过来了!你们不能过河拆桥!”
说完,李自馨就去马车把粮食往下搬,把汉那吉在未婚妻面前丢脸,好不恼火,徒手将李自馨从马车提起来,摔到了刚刚化冻的田地里。
李自馨摔了个仰八叉,半天都起不来,眼睁睁看着粮食被征用(抢走)
离春耕播种还有一个月,离秋收还有半年,而他们顶多熬十天不吃饭就要饿死了。
饥饿打败的白莲教。锦衣卫都没能做到的事情,饥饿做到了。
看到教主赵全冷漠、副教主李自馨狼狈,犹如丧家之犬,那里还有平日在神坛上的风采?
教民们哭求到最后,泪流干了,对白莲教彻底死心,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拖家带口,投奔故国,一路上,还唱起了锦衣卫编的歌谣:
“白莲教,丧天良,终年劳作饿肚子,粮食全给大汗了。
回故国,开荒地,吃喝不愁有余粮,五年免税不纳粮。”
回故国去!故国就像老母亲一样接待离家出走的游子,有热饭吃、有衣服穿,有热炕睡,叶落归根。
一个个教民和教主赵全擦身而过,有的甚至撞到他了,不复以往的恭敬——赵全的威信在鼎盛时期,甚至有教民亲吻他脚下的泥土。
赵全就像一尊雕像般站在路上,把汉那吉得了粮食,就迫不及待的找阿多斯交粮,就把他扔在板升,就像榨干油脂的油渣子般丢弃。
被扔到田地里的李自馨艰难的站起来,掰了一根树枝,一瘸一拐的走到赵全身边,嗫嚅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回到自己家,要家人拿出金银,去丰城换粮食去。
白莲教土崩瓦解,只有个虚名了。金银才是永远的神。
教主赵全痛苦的反思这二十几年的得失,他创立的白莲教依靠俺答汗而崛起繁荣,也因过度依赖俺答汗而被反噬。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俺答汗和白莲教就像鳄鱼和牙签鸟,鳄鱼吃大肉,牙签鸟用嘴剔干净鳄鱼牙齿缝的肉,互相依存。谁知鳄鱼饿极了,干脆把牙签鸟给吃了。蚊子腿也是肉,牙签鸟的肉就更是肉了。
普通教民可以回到故国,重新开始。但是赵全和李自馨这样的大明重赏通缉犯想回都回不去。
难道真要一败涂地?赵全陷入绝望。
另一边,围城的阿多斯看到大量游民,不明所以,连忙带兵布阵,严阵以待。
丁巫赶紧阻止,“这都是白莲教的人,手上的铁器都是农具,不是武器,他们的粮食全部被把汉那吉搬走了,要回故国谋一条生路,都不容易,你别堵路,大家互相放过。”
也是为了填饱肚子的人,阿多斯命人让出一条路,容许白莲教流民通过。
把汉那吉带着粮食来了,身边还有一个顾盼生辉的红衣美人,正是未婚妻哈斯图雅,嘴上涂的是汪大夏的烈焰红唇。脸上擦了和三娘子一样的杏仁蜜粉,里面掺着磨碎的云母片,整个人闪闪发光,令人挪不开眼睛。
所谓饱暖思淫/欲。阿多斯有了粮食,不用挨饿了,立刻有了更高层次追求——女人。他对把汉那吉身边的红衣美人一见钟情,想要弄回去当第九个老婆,给他生孩子。
阿多斯给俺答汗写了一封信,要把汉那吉捎给俺答汗,说道:“请务必交给俺答汗,鄂尔多斯部会永远记得大汗给了我们救命的粮食,永远效忠俺答汗。”
把汉那吉毕竟年轻,不懂得中年男人的贪欲和诡计,傻愣愣的充当信使。
其余几个部落拿到分到的粮食,立刻撤兵回到自己部落,唯有鄂尔多斯部还在城外驻扎。
汗廷,俺答汗打开阿多斯的信,除了感谢并发誓继续效忠他之外,还提出要娶兔扯金之女哈斯图雅为妻,信中老调重提,说钟金哈屯原本是他的未婚妻,都要结婚了,结果嫁给了俺答汗。
大汗欠我一个老婆,您只要换给我一个老婆,把哈斯图雅嫁给我,以后我就再也不提这事了,别人也不会在背地里议论俺答汗夺妻之事。
难怪鄂尔多斯部还没有退兵!等着把哈斯图雅带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