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越难得主动上门,来魏振东的小区。
家里小胖子不在,后妈带着去上什么辅导班去了。因为是独栋别墅,带花园,魏振东正在亲自修剪树枝,像个园丁。
他来这里,完全像个不速之客。
“爸。”魏清越走到花园,喊了声。
魏振东头都不抬,一双修长手保养的非常好,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皮相又好,看起来确实有着翩然风度。
“什么事电话里头不能说?”魏振东口气不耐烦,那个样子,魏清越看在眼里并没意识到,自己有时候跟他如出一辙。
“有件事,不知道爸能不能帮忙?”魏清越平静开口。
魏振东笑了,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讥诮:“求人办事,就得有求人办事的样子,头别昂那么高,不知道的以为你老子欠你什么。”
少年星眸烈火,一瞬的事,转而是个非常谦卑的表情:“我没别人能求,只能求爸,爸要是不帮我没人能帮我。”
这就很好笑了,魏振东说:“你今天吃错药了?魏清越,说说看,又闯什么祸了能叫你这块硬骨头服软。”
事情很简单,几句就能说的清。世间的事莫不如此,再悲惨,也能寥寥几句概括完。
“你什么意思,让你老子替你小女朋友出头干违法的事?”魏振东气极反笑“毛都没长齐,就学会泡小姑娘了?说是同学,是不是女朋友?”
魏清越知道会这样,他很镇定:“我没让爸干违法的事,王勇有前科,□□,盗窃,我怀疑他还吸毒猥亵,这种人查查多少能翻出点事。”
“那你让警察去查,他违法了自有警察管,你找我干什么?他要是真吸毒,一个尿检就能出结果,你还打算让我找警察抓他做尿检?”魏振东眼神说冷就冷了,“你觉得他违法犯罪,去派出所,不要找我。”
魏清越咬了下牙,直视魏振东:“我没证据,所以我找爸帮忙。”
“你有什么毛病吗?在指挥老子给你做事?”魏振东抬腿就跺在了魏清越身上,他往后踉跄几步,又站稳了。
“他必须坐牢,哪怕两年都行。”魏清越固执地说,“爸,你一定有办法的,王勇问题很大,留在社会是个危害,他这种人就该呆在监狱。”
“愚蠢!”魏振东沉着脸,“我以为你有多出息,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一个人该不该呆在监狱,是由法律决定,哪有那么多你觉得?你不好好在学校念书,跑来跟我鬼扯一通,我看上次是没教训够。”
“他不进监狱,迟早还会找到我同学,我同学家里只有两个老人,根本禁不住这混蛋骚扰,爸,我求你,我求你帮我同学一次,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她还得考大学,她考上大学就好了就能离开这个城市了。”魏清越见魏振东已经丢下工具,往屋里去,一路跟,一路急切说,“我从小到大没求过爸什么,只要爸答应我,爸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甩到了脸上,魏振东大怒:“没出息,你是谈恋爱把脑子谈没了吗?那种犯罪分子你不知道离远点,还敢给老子惹事,没完没了了,魏清越,我今天不收拾你你看来是不会清醒了!”
魏振东一脚踹开门,一面走,一面挽高衬衫袖子,找出自己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朝魏清越抽过去了。
他没躲,就直挺挺地让魏振东打,魏振东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来气,下手更重,一鞭子下去,魏清越身体跟着打哆嗦,却咬牙不吭声。
“王勇那种有犯罪前科的反社会分子,你也敢惹,不要命了?想当情种是吧?老子今天抽不死你。”魏振东青筋爆出,鞭子似乎犹不解恨,扬手丢了,又上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总是越打越气。
魏清越至始至终,都没出声,满脸的汗。
魏振东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种,再疼都不会吭声。
他打累了,气喘吁吁,指着魏清越鼻子:“不准再给我惹事,老子没空一天到晚给你擦屁股,听见没有?”
魏清越两只眼忍的通红,嘴唇直颤:“求爸帮我一次。”
“那个王勇要是真吸/毒,你更不能惹他,吸毒的人丧心病狂父母子女都能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以为自己谁?到底关你屁事?魏清越,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你给我滚回学校念书去!我要是知道你再敢,我告诉你,老子不会让你出国,老子直接打死你算了!”
魏振东一连怒吼了好几个“滚”字。
整个别墅,回荡的都是“滚”,魏振东表情狰狞,再英俊的人,这样的时刻原来也是很丑陋的。
魏清越两只眼,黑洞似的,看了看魏振东,他控制不住地发抖,身上全是鞭伤,疼的厉害,太阳穴紧绷绷地跳着。
别墅精致漂亮,魏振东人模狗样,一身奢侈品,香水名表,跟假人一样。他想起江渡那几篇作文,被老师当范文读的,她的外婆总是在炒西瓜酱、晒萝卜干,外公喜欢午睡,夏天的阳光透过竹帘子照进来,小伙伴找她,她是如何一边想着逃午觉,一边跟对方说小点声,别吵到我外公。外公又是怎么发现一群小孩贼一样要偷溜出去,拿金钱诱惑逗弄她们——来给他捶背,捶好了一人赏一根雪糕钱,那是外公怕毒辣的午阳晒坏了她们,拖延时间。
老师说他真是喜欢江渡的作文,很多人都不以为然,太家常了,不华丽,没技巧,老师说你们这个年纪总是自命不凡,还不懂什么叫语淡情深。
江渡离他够远,魏清越悲哀地想,他要是能跟她一起生活就好了,住在会炒西瓜酱的老人家里。他从不吃西瓜酱,但他需要西瓜酱。
那天,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去了医院看医生,拿了些药膏,又把长袖套上。
转眼进六月,高三的紧张气氛到了顶点。
文实班的班级群里静悄悄,倒是旧群,原来二班的群特别活跃,跳出好多人说要过六一儿童节,说自己还是小宝宝,下面接了一串不要脸,附带各种表情包。
要数林海洋最欢腾,他在群里浪了好久,等没什么人说话了,他看着好友列表中的“捉刀客”灰暗的头像,发起呆来。
江渡收到林海洋留言时,她正准备回学校。
嗨,六一快乐。
江渡回了句:同乐。
没想到,林海洋秒回,问她:方便给你打个电话吗?你家里有座机吗?
好像默认她家里只有老人家,应该还配备着座机。
江渡想了想,回他:我这就复课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林海洋发给她一连串欢迎的表情。
复课这天,是四号周一,之所以选这天,是因为从这天开始高三就不上课了,高一高二也只上这一天,下午放学时他们的教室会被布置成高考考场。
早晨起来,外婆打好豆浆,买了小笼包,看着江渡吃饭。对面翁奶奶送给她一枚复古的胸针,说别校服上好看,她的事,上下对面邻居都听说了,来探望过,不过是在家门口略站一站,说几句话,声音压很低很低像是要刻意瞒她,江渡也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宝宝,要是到学校有人当你面乱讲话,咱不怕,告诉老师,千万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外婆小心看着她的脸色提醒,一面帮她把别针带上。
江渡甚至新买了发箍,球鞋边也刷的雪白。
她点点头,拎着一袋子资料试卷什么的,跟外婆挥挥手,同外公一起去坐公交。
她不知道的是,她没走多久,王京京的妈妈就来了,陪外婆在屋里说话。
“一直都说来看看,怕江渡难为情,就没敢来,正好您说孩子今天回学校了,我这才敢过来看看。”王京京的妈妈李素华拿了很多营养品,放在茶几上。
外婆给她倒水,又切了西瓜,说:“这么热,又害她姨你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李素华并不知道王京京跟江渡有了隔阂,只知道,两个人不再同班,没以前来往多了,听说了这事后交代王京京不要贸然问江渡什么,王京京当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人怪怪的,嘴里说着知道了,转头就钻自己屋里也不出来。
“您看,我们这也不敢问到底怎么回事,现在社会上乱,什么人都有,肯定把江渡那孩子吓坏了,您得开导开导她,别往心里去,该干啥干啥,好好念书考大学是正事。”李素华边说边叹气,妇女的那种,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陪人叹气。
外婆抹了下眼睛,说:“苦了江渡这孩子,长这么大,我们老两口没叫她受过半点委屈,我这寻思着,给她转学,这孩子不愿意,我就想着,那先回学校看看,要是没什么风言风语,她还能上得下去,就上。要是不成,我们还是得转学。”
李素华一拍大腿,横眉怒目:“转什么学,这人是要吃牢饭的,无冤无仇,把咱们孩子打了一顿,我跟您说,别怕麻烦,就告他,叫他赔钱坐牢去,凭什么咱们孩子转学?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个龟孙子,您不知道我听说这事时都快心疼死了,这个龟孙,叫他坐牢!”
外婆眼泪直流,没说话,她一肚子苦,没地方说,就在老熟人的义愤填膺中,一直淌眼泪。
学校里少了一个年级,旷了不少。江渡到学校门口时,外公站在原地,她说外公你回去吧,外公说没事,我看着你进去。
保安都认出了江渡,校门口,时不时有学生走动的身影,江渡觉得满世界都是目光,如芒在背。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多人认识我的,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往校园里走。
一转头,外公穿的干干净净,还在那站着,江渡鼻子一酸,扭过头快步朝教学楼方向走了。
一路上,因为早读没下课,大部分还在教室念书,校园里人非常少。
进教室时,班主任在,大家看到她的那一刻,读书声骤停,但很快恢复如常。
“回来了江渡?”班主任笑笑,指了下座位,“快去读书吧。”
朱玉龙看她低头过来,淡淡说:“桌子和凳子都擦过了。”
“谢谢你。”江渡没想到朱玉龙看着很疏离,但其实人还是很好的,她不太敢看对方的眼睛,迅速掏出英语书,翻了起来。
朱玉龙伸出手,替她往后翻几页:“学到这了,我的笔记你可以誊一下。”
“谢谢你。”江渡感激地看她一眼,很迅速,开始埋头读英语。
这一上午,江渡都没离开座位,不是在抄笔记,就是在对讲义。除了朱玉龙,班长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之外,其他同学和以往一样,没任何异常,江渡平时本来就不怎么爱讲话。
中午放学时,人都走光了,江渡是最后一个走的。
她在犹豫怎么去食堂,朱玉龙走之前,问过她要不要帮忙带饭,她拒绝了,第一天有很多事难迈开第一步,迈过去就好了,她不能当鸵鸟。
刚起身,门口闪过一个身影,江渡抖了下。
是王京京。
王京京马尾扎的很高,她周末新做了头发,拉的很直,头发看起来特别顺,人十分精神。
“江渡,还没走啊,那什么,一起去食堂吃饭吧?”女生有点不自然地开口,江渡第一次觉得她拘束起来的样子,有点陌生。
“好啊。”江渡笑笑,她走出来,王京京就一直用那种想打量她又不方便怎么认真看的目光,时不时瞄她两眼。
“食堂新开了个窗口,卖什么山西炒饼,尝了一次,也不怎么滴。”王京京试图像以往那样嘟囔,“你要吃炸鸡吗?我想吃炸鸡了。”
“谢谢你。”江渡忽然轻声说。
王京京干巴巴笑两声:“干嘛啊,你神经病啊说什么谢谢。”
江渡抿了抿唇。
走在路上,投来的目光明显很多,江渡觉得肠子里像灌了铅,走不动,她竭力表现的神情平静,问王京京一些无关紧要的碎话。
“理科难吗?”
“你还适应吧?不会再转文了吧?”
“你的头发拉直了吗?”
食堂的人更多,黑压压一片。
两人在炸鸡窗口排队,买好后,才发现到处都挤满了,零星空位,没连着的。
“要不,去二楼看看有没有位子?”王京京建议。
江渡说好,一转身,手里托盘碰到人,对方下意识躲了下,等看清是江渡,一撇嘴:“这衣服不能要了。”
“真对不起……”江渡这才发现,是陈慧明,她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故意的,弄你身上了吗?我这有纸。”
说着,就腾出一只手,从短袖上衣口袋里掏纸。
“别掏了,这衣服我回去就脱了扔,真晦气,真脏。”陈慧明没好气地说。
江渡一下明白她话里意思,手僵僵放下。
王京京在旁边看着,没说话。
江渡羞愧地想自己立刻消失了才好,她嗫嚅半天,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扔了,”陈慧明盯着江渡,“你爸有多变态多恶心,你是不知道吗?天天就等着猥亵女生,我已经告诉我爸了,我爸说,再有这种事,见一次打一次。”她转过头,对跟一起来吃饭的同伴们抱怨,“真是的,不是传她要转学吗?怎么还来啊,不知道大家都很烦啊,提心吊胆的防变态。”
女生们一脸讳莫如深,拉过陈慧明,意思让她离江渡远点。
“有的女人就是贱,被□□了,还生下□□犯的孩子,贱不贱啊。”陈慧明阴阳怪气地往后睨一眼,拉长了腔,“真是晦气。”
江渡手没稳住托盘,掉在地上,米饭和菜扣了一地。
很多人看过来,陈慧明跳了一下,闪得更远,冲江渡叫唤:“江渡,你有病吧?”
“走吧,”王京京拉了拉江渡的手臂,“别吃了。”
“王京京,你还跟她混一块儿?”陈慧明话没说全,迂回地看了看王京京。
人越聚越多,看热闹一样围成了个圈。
一时间,江渡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声音,恐慌,无措,和单薄的身体反复交战,她愣愣看着射过来的目光,想发出声音,哽在喉咙那,像一团棉花塞了进来。
“江渡,你爸上次贴着我站弄我一身脏东西,男生都知道是什么,你别委屈跟什么似的这么看我,我爸没找你家后账已经够客气了。”陈慧明理直气壮继续说道,“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装可怜。”
“说完了吗?”人群里传来冷冷的声音。
魏清越直接伸手拨开前面挡视线的女生,他一出现,人群变得很神奇,跟《圣经》里摩西分红海似的,立马让出一条道。
男生从眉尾到腮处,有长长一道伤疤,格外醒目。
大家都穿着夏季校服,就他一个,还穿长袖。
“说完就闭嘴滚蛋,再有下次,”魏清越的目光挨个扫过陈慧明身侧的女生——没一个他认识的,但全部认识他,他面无表情说,“女生我照打不误,只要你们谁敢再跑江渡面前跟苍蝇一样,我就敢一个个扇你们耳光。”
女生们极度错愕地望着魏清越。
人群里,大家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魏清越不耐烦扫视一圈,眉头挑得老高:
“看什么看?那天,你们不就是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快被混蛋打死,动都不动的吗?还没看够?”
“走吧,陈慧明,人家江渡现在有男朋友撑腰,我们哪能比。”陈慧明的同桌拽了下陈慧明的胳膊,瞥一眼脸色苍白的江渡,全是嫌恶。
魏清越拧眉看着说话的女生,说:“嘴巴放尊重些,文实班的江渡跟我关系清清白白,我不喜欢别人造我的谣,你要是再敢,老子拧烂你的嘴。”
这一下,围观的人彻底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