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在原地等待官兵前来。
毕竟容祈的身体状况实在有些糟糕,急需一处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处理伤口。
于是花罗索性搓了几根绳子,把周围失了魂似的幸存者们拴成了一串绑在树上听天由命,随后自己就背起容祈下了山。
不料还没走多远,容祈忽然在花罗肩上按了一下,轻声说:“远处有脚步声。”
花罗思忖道:“是官兵?”
但话刚说出口就又被她自己否定了:“不对,他们来不了这么快。那是……刘鲁的人?”
容祈伏在她背上轻咳了几声,摇摇头:“有可能,人不太多,大约只有几十个。”
与他们两人相比,对方的人数已经相当庞大,但若和官兵比较,却又相差过于悬殊了,所以那多半是刘鲁与王和争斗之后剩下的人手。
花罗背上背着个半残,不敢冒险靠近去探查究竟,想了想,反其道而行之地往刘鲁一行人的来路摸了过去。
两座山头之间仅仅相隔百丈,但林深树密,脚下连成型的道路都没有,行走起来十分费劲,花罗没办法同来时一样化身野猴在林梢穿行,速度便不由慢了许多。等到终于找到了对面山顶,才发现上面已经空****的看不见一个人了。
“他们已经找到宝物了?”花罗喃喃自语了一句。
后颈处传来的热度渐渐升高,打断了花罗对于宝藏的猜想,她瞥了眼猎户小屋后面土地新近被刨开过的痕迹,心中粗略计算了下里面大概埋了多少尸体,脚下却不停,直接走向被拆掉了一整面墙的猎户小屋。
花罗绕过地上并未掩埋的洞口,将容祈放到屋子内侧的简陋木**,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与泼洒的冷雨相比,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花罗皱了下眉,出去拎了几块被拆卸掉的木板和门扇回来,胡乱拼出了半道墙,好歹挡住了外面扫进来的凄风冷雨。做完了这些,她拧了拧身上的水,走回床边,将容祈的衣裳也剥了下来,卷起**那张兔毛褥子搭在他身上保暖,退后半步瞧了瞧,似笑非笑道:“不错,一副兔子样,挺配的。”
容祈掀了掀眼皮,看在她余怒未消的份上十分能屈能伸地认了怂,指尖捏着褥子边缘,小声哼哼:“阿罗,冷……”
花罗徒手拍碎了还算干燥的旧木桌,拎着根桌子腿回头:“嗯?”
容祈:“……”
他怀疑下一瞬间那玩意就能怼到自己身上。
他默默地闭了嘴,过了一会,等到火堆开始冒烟,才咳嗽起来,可怜兮兮地旧事重提:“阿罗,我真的好冷,你过来抱我一下好不好?”
话音未落,一根蹿着火苗的桌子腿就伸到了眼前,“呲”的一声燎焦了一撮兔子毛。
花罗凉飕飕地看着他:“还冷吗?”
容祈捏住那撮焦黑的细毛,睁大了眼睛回视过去。他的眼尾微微有些下垂,平日里只显得温柔无害,可此时却因为高烧的缘故而盈出了一层轻薄而迷离的水光,看起来委屈极了。他带着一点鼻音,撒娇似的轻声嘀咕:“去年中秋的时候你就不肯抱我,现在还是不肯……”
“中秋?”花罗一怔。
随即她就想起来了。那应该是他们在南疆刚刚从山洞里把惨死的容氏族人的尸骨刨出来的时候,就在那天晚上,容祈确实曾借着酒意半真半假地说过这么一句话,可她那时还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差点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想到那时的事情,花罗心里禁不住泛起些许柔软。她叹了口气,把桌腿扔回火堆里,在床边坐下,慢慢地俯身拥住被裹得毛茸茸的容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撒娇了……”
容祈表情顿了下,松开了烧焦的兔毛,沾着黑灰的指尖在花罗脸上轻轻点了下,戳出一小块湿湿凉凉的黑斑:“从小就很擅长,莫非你不记得了?”
花罗眨眨眼,似乎就是受了这句话的诱导,记忆深处那个高傲别扭、却又总是用尽各种奇怪办法黏着人不放的小小的男孩子的形象终于开始复苏,在短短的片刻之内就突破了时光的迷雾,变得越来越清晰,她低下头,第一次感觉到那副精致清秀的眉眼依稀与眼前人的模样重合了起来。
花罗沉默几息,鼻子有点发酸,可开口时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娇气鬼!”
容祈对此并不否认,轻轻哼了一声,靠在她怀中蹭了蹭,满意地闭上了眼,几乎是立刻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花罗看着他苍白的脸,胸中残存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终于散去,她扭头望向外面,半堵残墙之外,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已被暴雨冲刷殆尽,只剩一派凉爽清新的气息,而这洗去了一切肮脏的雨水在完成了使命之后也终于渐渐转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碎响敲打在木板上,带来一种别样的静谧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火堆上传来水烧开的声音,花罗回过神来,正要起身,却忽觉腰间一紧,才发现容祈虽然睡着了,一只手却仍勾在她的腰带上,像是生怕她会不辞而别一般。
她不禁一阵恍惚,想起他们都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容祈便是这样,面上一本正经地讲鬼故事吓唬她,让她不敢自己回房睡觉,手里还总是“不小心”地把她的衣带或者头发与他床帐边的流苏缠成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么聪慧狡黠,却又同样的敏感而笨拙……
花罗的表情不自觉地变得愈发柔和,轻轻握住容祈的手,从自己腰带上挪开,但刚刚松手,容祈就忽然睁开了眼睛:“阿罗?”
“嘘。”花罗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水烧开了,乖乖吃药。”
她算是神医严澄的半个徒弟,虽然没学到什么正经医术,但身边常备的各种灵丹妙药却从来不缺,这会儿先掰开个指腹大小的蜡丸,将里面的药递给容祈和水服下,又掏出了只密封的小盒子,倒出药粉,均匀洒在他胸腹间被雨水浸泡得泛白的伤口上:“回家再找个大夫给你好好看看,先忍一下。”
容祈却开始耍赖:“不想忍了,疼。”
花罗:“……”
她单手扶额:“美人儿,你这是又回到七岁了吗?”
容祈弯弯眼睛,脸埋在绒绒的兔毛里面,笑得纯良极了。
花罗忍不住叹气,一巴掌按上他仍在发烫的额头,把他按了回去:“睡吧你!我下去看一看情况,等会再回来哄你。”
说完,也不等容祈再闹出幺蛾子来,飞快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一撩衣袍,从屋子中间那个明晃晃的洞口跳了下去。
出乎意料,这处密室的空间并不大,与过去经历的南疆地宫或者随便哪处山隙石穴相比,都显得异常局促,甚至比上面那座掩人耳目的猎户小屋大不了多少。
顺着洞口边的木梯向下爬不了几步就到了底,相连的水平坑道堪堪能让人直起腰行走,也不过丈许长,末端连着个一丈多见方的石室。
花罗点燃灯火,瞧见石室连个通风口都没有,异常简陋,虽然刘鲁等人已经给此处通了半天气,其中仍然十分憋闷,还带着些许霉烂的味道。
屋角随意地丢着好几口箱子。
花罗在墙壁上摸了摸,发觉上面残留着一些横平竖直的印记,像是原本靠墙堆放的箱子蹭上的漆,与墙角那几口朽坏的木箱上面的暗红漆色如出一辙。
她打开箱盖,只见里面空空****,根本看不出原本盛装何物,但被箱子遮挡住的角落里,却有一点亮闪闪的东西被掩埋在灰土之中。
“是从南疆地宫运走的那批宝物。”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花罗早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但闻言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哟,能爬梯子了,也不瞎了?美人儿,你这病好得还真快,再过两天怕不是都能飞檐走壁了吧!”
容祈扶墙站在石室入口,有些尴尬地垂下眼,声音清澈柔软:“我想你了。”
花罗:“……”
她满肚子阴阳怪气都被这四个字戳得破了功,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回去:“真是个祖宗……来吧,我扶你。”
容祈悄悄地抿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两人翻了一通墙角,果然在泥土里刨出来了几块细小的金锭和宝石,看成色和金锭底端的记号,确实与南疆消失的那些同属一批。
所以,刘鲁匆匆离开,是因为已经找到了被逆贼觊觎了几十年的宝贝了?
这可不太妙。
花罗摸摸下巴:“我觉得刘鲁是个蠢货,单靠他,哪怕带着几十个死士也再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不过,你说如果咱们就这么回去,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功亏一篑,再生你的气?”
她问完话,却半天没听到回答,再定睛一看,只见容祈正蹲在箱子边上闭眼摸索着什么。她连忙走过去:“怎么了,是眼睛又不舒服了么?”
容祈回头笑了下:“没有。”
虽然这样说,但他仍未睁开眼睛,只用双手在那些糟烂的木箱内外一寸寸摸过。
花罗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催促。
过了差不多一刻时间,容祈动作突然顿住,睁开眼望向花罗:“找到了!”
花罗:“什么?”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握住容祈的手,从箱子上挪开:“我来。”随后按着他的指示扣住一处仿佛是糟朽破损的凹陷,猛地向外拉扯。
可刚用了三分力气,伴随着“喀拉”一声,小半个箱子顶就一起脱落了下来,木屑四散,乱糟糟地砸到了地上。
花罗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表情很是一言难尽:“一定是这箱子太破了。”
容祈忍笑点头:“确实。”
不过,箱顶虽然碎裂了一半,但若仔细查看,还是能够发现其中有一块相对平整的夹层。
两人神色渐渐严肃下来。
容祈低声说:“居然真是暗格。”
“但是已经空了。”花罗接道。
而且无论里面藏过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是被刘鲁取走的,正相反,上一次暗格开启一定是在箱子尚未腐朽之前。
可能是三五年前,也同样可能是十几年前,甚至还有可能在二十多年前,这一箱箱金银珠宝被从南疆运到此地时,那份神秘的宝物就已经被某人取走了!
忽然间,容祈面色骤变,霍然起身:“糟了!”
花罗不明所以,连忙搀扶住他:“你想到什么了?”
容祈眉头紧锁:“如果刘鲁只是没有找到东西,他不会那么匆忙下山,除非是……”
不必再往下说,花罗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除非刘鲁已经找到了指向那件秘宝的线索,或者至少想到了应该从何处获得线索!
想到地窖上面被人年复一年使用的猎户小屋,刘鲁要去逼问的人简直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