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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少时约

所属书籍: 借君胭脂色

夏日接近尾声的时候,朝廷里关于追封容潇异姓王爵的破天荒之举的议论声终于随着酷暑的热浪一起渐渐低了下去。

被几个老大人高呼“竖子何能”的容祈也总算结束了漫长的养病与躲风头,悄悄地从京郊别业里溜了出来,回到禹阳城参加花罗小堂弟的百日礼。

他失算了。

没想到那小东西出生时才五斤,看着瘦瘦小小,跟没长开的猫儿似的,脾气却大得很,无论是乳汁还是被褥衣裳,稍不合意就哭得仿佛要造反,简直颇有他自己幼年时的风范。

容祈最初还觉得新鲜有趣得很,奈何魔音实在太洪亮,还没过半个时辰,他就忍不住面有菜色,连神情都变得恍惚了起来。

趁着开宴之前,容祈连忙找了间清净的屋子,打算歇息一会清清脑子。

但刚在**躺下来,还没入睡,便隐隐听见屋门响动——不知外面守着的仆人去了哪里,这屋子居然又进来了别人。

他略有些不悦,正要撩起床帐出去,却忽觉眼前一暗,那个来人竟直直奔着床的位置过来了,身形遮挡了阳光,投下大片的阴影。

与一般人所想的仙风道骨不同,严澄是个中等个子面相圆润、身材也很圆润的中年人,生平两大爱好一是钻研医术,第二就是喝酒。

偏偏这位胖子严神医娶了个行伍出身、最厌恶喝酒误事的妻子,更倒霉的是,他还打不过那个厌恶他喝酒的妻子……

难得的赴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被牢头扔出来放风,瞅准了祁锦瑟被那三个月的爱哭小鬼缠住的机会,飞快地袖了一壶酒逃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随便找的清净屋舍里面居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床帐一拉开,医患二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说不清谁心里更尴尬一点。

好一会,严澄别别扭扭地咳嗽了声,从袖子里小心地掏出个大肚子酒壶来:“……试试?”

说出最开始的两个字,接下来就顺畅多了,严澄忽然想起了什么,提起了兴趣:“哎呀,说起来你从小就病歪歪的,长这么大怕是还没喝过酒吧?我跟你说,这可是好东西……”

容祈:“……”

他想说其实自己还是喝过一次的,不远,就是去年中秋时,还借酒壮胆地想让花罗抱他来着,可惜被人给敷衍过去了。

但转念一想,那时候他满心都是造化弄人与求而不得的酸楚,其实除了最初的辛辣以外,根本没尝出酒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就忽然转了个弯,点头道:“既然严先生盛情相邀,晚辈便却之不恭了。”

严澄:“啊?”

其实也没有那么“盛情”……不过看着容祈已经利索地下了地,从桌边取了两只小茶杯回来,他便只好忍着心疼,言出必践地分出了一杯来。

容祈转动了下那只青碧色的茶盅,看着酒浆在其中轻轻**漾,眉头微皱——与当初的感觉一样,这玩意闻着除了辣和呛以外,根本没有别的诱人味道,仿佛千百年诗赋之中对美酒的吟诵都是胡诌出来的一样。

大概是他怀疑又嫌弃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严澄深受冒犯,瞪了瞪眼睛哼了声:“不识货的毛头小子!这可是清欢楼二十年的陈酿!”说着,一抬手托住杯底,把那杯被把玩了半天的酒帮容祈灌进了嘴里。

容祈:“咳……咳咳……”

他猝不及防地闷了一整杯烈酒,只觉从喉咙到胸口都像是被热油滚过,一股辛辣而又滚烫的热度被强压进了血脉中,几乎要在一瞬间把全身点燃——除了不疼以外,几乎和他一口气服下大量解药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所以这玩意究竟是怎么能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的?

严澄却还恨铁不成钢地对他摇头:“我说小王爷啊,都要成家立业了,这样可不行啊!怎么,难道以后赴宴,还要人家把酒言欢,你自个儿躲在一边喝甜滋滋的蜜水不成?”

容祈的头脑被酒劲冲得有点晕,没听清前因后果,耳朵里只钻进去了四个字“成家立业”,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成家”。

他有点恍惚地想,是啊,他要成家了,在这人世间孤身漂泊多年之后,他终于又要有一个安稳的家了。

和花罗一起的家。

想到这里,他便不自觉地低头笑了出来。

严澄嫌弃极了:“啧啧……傻死了!怎么样,还喝不喝?”

容祈没打算再继续,但手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鬼使神差地又举起了空杯。

……

两刻之后,当祁锦瑟终于找来,将躲在帐子后面偷偷自斟自饮的丈夫拎走时,容祈已经完全思维混乱了,平日里从容淡定的风度丁点都找不到,只绷着一张人模狗样的红脸对着人傻笑。

跟着进来的花罗觉得简直没眼看。

她叹了口气:“严师,您没事灌他喝什么酒啊?把人喝傻了,您从哪找个新的赔给我……”

话没说完,容祈果然像是喝醉了似的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发烫的额头也贴了上来,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叫了几声她的名字。

严澄神志倒还清醒,只是腿肚子被家中雌虎吓得有点哆嗦,抱紧了空酒壶强作镇定:“无妨无妨,男人嘛,总得……”

后半句被祁锦瑟一巴掌拍在桌上的响动给吓得憋了回去。

花罗扶额。

严澄窘迫地干咳两声,瞅了眼东倒西歪神志不清的容祈,回过头压低了声音抱怨:“我这不是瞅这混小子生气嘛!”

见花罗一副不解的样子,他又是一叹:“罢了罢了,你自己都不当回事,枉我还替你抱不平!”

花罗想了想,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您是说当年?”

祁锦瑟揪着丈夫的动作缓了一缓,冷冰冰的怒色里透出一丝担忧,严澄趁机脱身,正色点了点头,叹道:“当年……唉,说来我也有私心,这小子跟我说了他的身世,我觉得他从小就性情偏激,生怕他出事连累了你,所以才答应同他一起骗你说他死了。但想想那一年之内,先是你娘,然后又是……”

确实,种种变故攒到了一起,接二连三地砸得人抬不起头来,就连花罗这样招猫逗狗没个正形的人都仿佛在短短几个月里完全沉寂了下去。

回想起那时的事情,严澄仍有些唏嘘:“幸好你缓过来了,要不然我可真是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爹娘。”

花罗默了默,似乎仍不大愿意提起当年。

但没过多久她就释然地笑了起来:“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好嘛,我把阿祈找回来了,我爹娘也在地下团圆了,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严澄:“……”

这算是什么胡话,在地下团圆能叫团圆吗?

他还想说话,祁锦瑟忽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喝多了酒,废话也多!”飞快地把人给拎了出去。

屋子里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花罗好笑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绕在自己腰间的两条胳膊似乎收紧了些许。她一怔,便听身后的醉猫低声问:“你当年是不是……”

但只问了半句,就又停下了。

该问什么呢……至亲至爱之人连番离世是不是很难过?天地浩大却孑然一身,又是不是熬得很辛苦?

酒意确实已让思维显得混乱不堪,但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容祈却又异常清晰地感知到了当年容潇离世那段时间的痛苦,如果他的爱笑爱闹、从不识愁滋味的小姑娘也曾经历过同样的辛酸……

还有这一年来的种种——无论是南疆地宫,又或是半年前的不告而别,更有他以身为饵不计后果所行的险着……他总以为一切都还有弥补的机会,一切都是为了将来的重逢与相守,可是,若他真的失算了呢?

若他死在了那场惨烈的爆炸之中,当花罗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他四分五裂的尸体呢?

他突然就想起那天在爆炸过后的山上,花罗神色木然地跪坐在暴雨中,不躲不闪地面对劈下的刀光的样子。

那时他只觉无奈又好笑,可是……

像是被打通了某种关窍,无数个曾被刻意忽略了的可能性在这一刻突然就争先恐后地全都涌进了容祈的脑海,如同一桶桶浇下的冰水,让他被酒意点燃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到底都死钻牛角尖地做下过多少自以为是的蠢事啊!

花罗只听到了半句问话,默默等了一会仍没听到下文,却觉出容祈的指尖正在褪去温度,一点点变得僵硬而冰冷。

她连忙回过身去:“是不是喝多了酒不舒服?”

却没想到容祈突然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整个人朝前一扑,死死抱住了她,花罗没防备,在冲劲之下连退两步,差点带着容祈一起摔倒,连忙稳住身体回抱住他:“美人儿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容祈没作声,只是愈发增加了几分力气,手指紧紧攥住了花罗的衣裳。

许久,花罗才听见他在耳边问:“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啥?”

花罗捏紧了拳头,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揍他一顿醒醒酒。

可容祈却又蓦地松开了手,退后半步,低头静静地看着她。他脸上已经不见了酒意带来的血色,反而苍白得吓人,只有眼眶微微发红,剔透的眼珠上仿佛蒙了一层水色,让视线变得迷离而恍惚,整个人的样子十分不对劲。

花罗愣了愣,心头一痒,咳嗽了声,矜持地表示:“美人儿你再这样我可要把持不住啦!”

容祈:“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花罗:“……”

不是,通常的传奇话本里不是这么写的啊?

她思考了下,觉得这人喝醉了之后好像多少有点毛病,便委婉建议:“阿祈你看,严先生一喝酒就被师父追着打,我是师父亲手教出来的,你身体又不太好,所以是不是以后就……”

就别喝酒了,免得被迫英年早逝。

容祈却没有如以往一样配合地和她说笑,轻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他冰冷的手指轻轻碰了下花罗的嘴唇:“我那么自以为是,一次又一次地欺瞒你,以为自己是在对你好,却总是让你担心难过,连你最艰难的时候都无法陪在你身边……”

他顿了下,慢慢地露出了个自嘲的笑容:“不对,你最艰难的那些遭遇,明明就是我带来的……我这么个糟糕透顶的混账,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花罗正在琢磨容祈到底是喝了假酒还是吃错了耗子药,突然听见这么几句话,不由懵了下。但仅仅片刻,她就恍然地大笑起来,手底下也不再小心翼翼,直接粗暴地把面前的醉鬼抄起来扔回了**,拍拍手笑道:“还没彻底醉过去,刚才听见严先生说的了?”

容祈没回答,但低眉顺眼的愧疚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花罗“啧”了声:“来,给你看些东西。”说着,伸手把帐子拉起来,**便形成了个狭窄昏暗而温暖的小小空间,就如同幼时一样。

她摸了摸几乎从不离身的鞶囊,从里面掏出了几样零零碎碎的物件。

先是一个褪色的锦囊,花罗从中拈出了细细一束柔软的发丝,笑念道:“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还记得当初你不知从哪看来的诗吗?临走的时候,你说结发就是以后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意思,所以等你的病好了,一定会再回来找我,到时候便再也不分开了。”

容祈神色微动。

那时他八岁,花罗六岁,根本还是分不清什么叫青梅竹马、什么又是长相厮守的夫妻的年纪,便因为不愿意分开,学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说法张冠李戴地弄出了这么一束狗啃似的头发系在一起,还拜了个不伦不类的天地,浑然像是施行了一场神秘的小小巫术。

花罗放下了这东西,又打开了旁边一个蜡封的极小的油纸包。

里面是一朵压扁的干花,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仍能看出花瓣丰盈,姿态优美。

花罗一本正经地回忆:“因为你怕疼不肯好好舒展筋骨,严先生配的药收效甚微。我为了替他出气,便把你扔到了山里,逼你自己走下来,却没想到两个时辰之后我被严先生押着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疼得站都站不稳了,可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却是递来了这朵花,说你走了一路,只见到这朵花开得最好看,想要送给我,让我不要生气了。”

容祈:“……”

是有这么一回事,也不知为什么,但是看到一向笑嘻嘻上蹿下跳的小姑娘鼓起脸严肃地发脾气,他便心里不舒服,想要让她再笑一笑。

花罗又解开了第三个密封的纸包。

这一次,里面只有一张陈年泛黄的信纸。

认出上面的字迹,容祈略一蹙眉,茫然道:“是我……”

花罗笑着点头:“是啊,是你写给我的,应当是……你十六岁的那年冬天写的。”

纵然容祈记性好,但也一时无法通过这么一张信纸想起具体的时日,闻言不由讶然看向花罗。

花罗慢慢展平信纸,笑意却淡了下去,指尖在纸下端一处顿住:“你看这里。”

“这里?”

花罗点头:“看到这一竖旁边的小点了么?”

床帐内光线昏暗,在解毒过后容祈虽然眼睛比过去好了许多,但仍需凝神细看才发现那里果然有个形似挑勾的极小的墨点。

——不对,不像是墨点,颜色虽然暗沉,却似乎比墨迹要浅一些。

花罗叹了口气:“从八岁到十六岁,你写的信我已经收了一箱子,每次来信你都说你的病在好转,每一封信也都字迹流畅、纸面整洁,上面满篇都是各种有趣的事情、美味的小吃、还有奇诡秀丽的景色……我看得信以为真,一度对你的生活心生向往,可直到这一封信……”

她顿了顿,轻轻摩挲这那点不明显的污渍:“我看到了上面的血迹,然后又去找了之前的信件,果然在隐蔽的地方发现了好几处溅上的细小血点。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其实你过得一点都不好,信上所说的那些美食你或许根本就无法咽下,那些美景你可能也根本无心欣赏,你只是为了让我开心,所以才强忍着病痛骗我说你一切都好,甚至就连这么一封看似普普通通的信,或许都是你在病发的间隙反复重写了多少回才能书成的……”

容祈想起那几年,不由沉默,确实,他的病情每况愈下,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各地“名医”的偏方更是对身体伤损极大,他往往刚写几个字便在剧痛和晕眩中抖得不成样子,字迹也糊成一团,又或好不容易写到末尾,却猝不及防地咳出一口血污了信纸……

如今回想起那些事情,连容祈自己都觉得已经恍如隔世,却没想到花罗还一直替他记得。

他还在沉浸在思绪之中,忽然感觉到身上一暖。

花罗展开双臂抱住他,笑道:“还有很多东西,便不一一给你看了。不过,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这就是原因——有些时候你做得还不够好,但我并不在乎,因为那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极限了,阿祈,你已经把你能给予的最好的都给了我。”

容祈怔了怔。

他错愕地看向花罗,似乎没有想到她居然如此宽容也如此容易满足,可再仔细想想,或许正因为她是这样洒脱而纯粹的女孩子,所以才会在他原本偏狭而阴暗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让他视之更重于生命。

尚未完全散去的酒意仿佛一下子又冲上了头顶,恍惚之中,他仿佛听到了遥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细碎金铃声。

那铃声极轻,和着林涛飒飒,几乎要被淹没,而视线尽头那个矮小的身影却仍拼命地在树上跳,想让自己更高一点,也让远去的离人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长安哥哥,”山风送来带着哭腔的稚嫩呼喊声,“我会快点长大,说好了等我长大你就回来娶我!”

久远的记忆中的景象让容祈喉头发热,眼前有些模糊。

渐渐走远的小小少年面前,一条阴暗崎岖的长路蜿蜒向前,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可十四年过去,他终究还是趟着遍地荆棘,一步步走到了天光之下。

而昔日的女童也已经长大成人,变成了他美丽而强大的心上人,陪着他一同走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光。

容祈怔忪良久,忽然想起自己还欠了花罗一句话。

他便抬起眼,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里,轻声说:“阿罗,我回来了。”

——这场十四年前定下的约定,我们都没有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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