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津一觉睡得极好,早晨起来,阳光明媚,透过丝丝缕缕的雾色,一个人影在阳台上打电话。
黄西棠站在晨雾中,穿了一件松身的长袖白裙子,双手撑在阳台上,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服,她声音低低的,风一吹就飘散在了空中:“妈咪,我没话可说啊。”
这套房子有一个整个北京城最昂贵的阳台,俯瞰一整条长安南街,赵平津一次没出去过。
黄西棠的声音高高低低地传来:“我满腔都是心酸苦楚,能忍着不出声就不错了,我都多少岁了,你还要我上去扮纯情小女孩儿?”
倪凯伦正赶早班机出差,睡眠不足脾气暴躁:“谁要听你半生苦楚,亲切一点跟粉丝互动,公司给你的形象定位是甜蜜可亲。”
西棠嘲笑了一句:“唉,这么不新鲜啊,横店从马山前排到八一村都是这种类型。”
倪凯伦的怒气透过话筒都要传过来:“你少给我挤兑人,已经不由你任性了,事关重大,一般情况下你自己做主,涉及到公司利益写好给我审核再发,要正面,要积极,要有趣,分享一些拍戏的感受之类的。”
西棠低声地笑了一下:“粉丝们不要太天真,在戏中爱的死去活来的人,可能在现实中下了戏连句话都没说过。”
倪凯伦深深吸气,不跟她计较:“别胡闹。”
西棠差点没笑出声来:“唉,最真实的感受,还不许写?”
倪凯伦转念又想起来:“郑攸同都回复了你几次了,你从来不搭理人家,人家粉丝都有意见了。”
西棠沉默了一下:“我跟他老同学了,不在乎这些浮在表面上的话。”倪凯伦叮嘱:“那你就回复一些能在表面的话。”
西棠翻了个白眼:“那我说了让宣传回,谁知道?”
倪凯伦忍了一个早上,终于恶狠狠地大叫了一声:“反了天了!”
成功斗倒倪凯伦,西棠忍不住哈哈大笑:“咦,我刚刚就发现了,你普通话何时变这么好了?”
换了只手拿电话,转了一个身,眼角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户后。
赵平津站在客厅,离窗户三尺远,头发乱塌塌的,穿了一件黑色的绒衫,他常年都是那般瘦,站在落地窗外望着她,如一道沉默的影子,目光里有她读不懂的千山万壑。
她神情微微一愣,笑容褪去:“好了,挂了,赵大爷起来了。”倪凯伦继续大吼:“我说的你记住了没有!”
西棠轻轻地说了一句:“拜拜,亲爱的。”
赵平津看着一大早展颜微笑的脸在他面前慢慢地变成了宁静,他伸手扒了扒头发,低沉清冷嗓音带着浓重鼻音:“进来,赵大爷饿了,煮早餐。”
西棠掀开电饭锅,给赵平津盛粥,西棠早上吃全麦面包和低脂牛奶,加一点点蔬菜沙拉。
赵平津慢条斯理地喝粥:“一大早跟谁讲电话?”
西棠一边剥鸡蛋一边答:“倪凯伦,骂我不更新微博。”赵平津抬眼看看她:“你还有微博?”
西棠自己吃饱了,将一个白嫩嫩的鸡蛋推到赵平津的面前:“工作需要。”赵平津不爱吃水煮蛋,看了只直皱眉头。
西棠看着他说:“吃了它,粥别喝太饱,当心胃疼。”赵平津只好拿起那只鸡蛋。
西棠进厨房拿出了一个保温杯:“二十分钟后喝一杯蔬菜水果汁,温的。”赵平津笑了笑:“行啊,越来越贤惠啊。”
西棠笑得比他更客气:“不敢怠慢,您一个月花三十万呢。”赵平津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不见了:“是挺贵的。”
西棠没再搭话,走出了厨房。
吃完早餐,赵平津出来问:“要不要出去?”西棠说:“去哪儿?”
赵平津想了想说:“周末,出去转转?”西棠问:“你想出去吗?”
赵平津诚实地答:“我周末一般加班,不加班就睡觉。”想是平时工作太累。
西棠第一次演女主角,戏份重格外的重,每天深夜回到酒店洗了澡躺在床上都是看着看着剧本就睡着了,难得有一天有空闲,她狠了狠心:“那我先背剧本。”
赵平津也不勉强:“随你。”
九点钟赵平津手机准时响起来,听他接电话是他姥姥,问他吃了早餐没有,又昨天为何不回家吃晚饭,原来是母亲不在家去了外地,又问他为何不去祖父母处,担心他在工作太忙没照顾好自己身体……
西棠在客厅,听到他坐在饭厅,一句一句地应答外祖母,非常的有耐心。
他是一个一直被长辈的爱盛容包围着长大的孩子,哪怕已经过了三十岁,依旧是赵周两家最宝贵的孩子,从小到大都被宠溺到坏掉的男人,人生的一切都是顺意的,西棠最初认识他的时候,赵平津年轻,更是骄纵狷狂,嚣张跋扈的性子。
西棠知道,他的家庭和出身,是一条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赵平津走了出来,看到她坐在地板上,对着剧本发呆。
“怎么了?”
西棠抬头微微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软弱,她埋头专心背剧本。
赵平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拿起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东按西按拍了几张照片。
西棠正专注地盘着腿坐在地板上背剧本,完全没有发觉。
赵平津听她念念叨叨的,忍不住出声纠正她:“那老北京话念:迎帘儿好。”“迎帘好儿。”
“迎帘儿好。” “你别管我!” 赵平津笑得开怀。
西棠瞪着他翻了个白眼,继续背。
赵平津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搁着西棠随身携带化妆包,赵平津翻开来,里面东西零零碎碎一大堆,赵平津一样一样摊出来看,眉饼,腮红,眼影,睫毛液,保湿喷雾……赵平津看得饶有兴致,西棠也不理会他,女人的东西,还看得那么兴致勃勃,脑筋有毛病。
一个小时过后,西棠起身收拾东西,一看,傻眼。
赵平津将她化妆品的所有瓶瓶罐罐,甚至连一只眼线笔都不放过,通通、全部——都用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一只猪。
一只小眼睛,圆鼻孔,胖滚滚的一一猪。这个无聊幼稚的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
西棠手机叮地一声传来消息,是倪凯伦:照片不错,赵同志拍的?西棠不解:什么照片?
倪凯伦又回了一条:你的微博。西棠登陆去看。
她自己的账号今早上贴了一张照片,她坐在棕色的地板上,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剧本正埋头苦读,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洒在她的白色衣服上,光线柔和,肤如凝脂,她的脸很专注,有一种沉静动人的美。
照片就附了一行简单的字,早上起来背剧本。
西棠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赵平津,罪魁祸首正悠然自得地切牛排:“你别瞎倒腾我微博。”
赵平津将一份切好的牛排推给她,好心好意地问:“美不美?”西棠可不害臊:“美。”
赵平津抬眼漫不经心地望了她一眼,嘴角一抹笑:“也是,花那么大力气整的,能不美?”
西棠撇撇嘴:“关你什么事儿?”
赵平津凝望她的脸,仿佛看到了时空的某个空虚之地:“谁告诉你要去整容的?”
西棠挺直脊梁答:“我自己。”
赵平津闲闲地答:“这种馊主意,倪凯伦绝对不会错过吧。”西棠顿时无言,这倒不能否认。
赵平津忽然问:“为什么一直不肯再来北京?”“现在不是来了么?”西棠若无其事浇黑椒汁。“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倪凯伦从你这骗了多少钱?”“你不用管。”
“你财务都是交由她打理?”
西棠只好默认,她哪有什么财务,欠了公司一屁股债。赵平津又问:“她值得信任?”
西棠认真地点了点头:“性命可托。”
赵平津半路忽然杀出一句:“她是不是同性恋?”西棠愣了一下,简截了当:“不是。”
赵平津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当时离开北京,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看来他还是听到了早上她跟倪凯伦讲的电话。
西棠神色未改,淡淡地笑了笑:“除了你,还有谁欺负我?”赵平津神色莫测,人倒很平静:“我想也是。”
午餐吃到一半,李明打电话过来,公司有份合同临时要审。赵平津不耐烦地道:“你能不能别大周末的找我?”
李明振振有词:“是你的公司还是我的公司?赚钱了归你还是归我?”赵平津懒懒地答:“是我的,你着什么急?”
李明纳闷地道:“唉,奇了怪了,你周末不加班了?”赵平津抬腕看了看表:“我回去做吧,半个小时之后。”吃晚饭回到家,赵平津直接进书房看文件。
西棠进厨房收拾了一下早上杯子,透过窗户眺望到远处的新央视大楼,在阳光之中显出一种灰蒙蒙的颜色,整条长安街唯一的最高层居住楼,寸土寸金的稀缺地段,整屋家私设计精到,浅棕色胡桃木奢豪优雅,厨具都是德国顶级的Bulthaup。
赵平津这些年愈发的低调,这些人在京城里隐形的财富,基本是难以估算的。西棠按下遥控器,客厅的窗帘缓缓合上,她进房间午休。
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房门没有关严实,隐隐约约听到赵平津在书房低声的打电话,键盘敲击的声音,然后是椅子滑动的声音,不一会儿他走出客厅来,饮水机咕噜咕噜的声音……
有一间阳光明媚的屋子,他在她的身边,彼此安好,做些琐琐碎碎的事情,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只可惜,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西棠睡了一觉醒来,四点多的时候,屋子里一片安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忙完休息的。
她今晚有夜戏,得回去了。
西棠起来,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赵平津还在房里睡觉,她悄悄地往他房门口。
赵平津刚睡下不过半个小时,不知道是他睡眠浅还是人特别的警觉,他立刻醒了,手打横压着额头模模糊糊地问:“怎么了?”
西棠柔声说:“我不吵醒你,我回去工作了。”赵平津手撑着床沿要起来:“我送你过去吧。”他一坐起来,人立刻难受地闭了闭眼。
西棠也知道他睡不够起来容易头晕,赶紧地摇了摇头:“你别起来,不用了。”赵平津人倚在床沿,默不作声地望了她一会儿:“过来。”
西棠走了进去,站到他的床边。
赵平津抬手捏住她的脸,将她整个人扯到他的面前,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西棠心一抖,仿佛一大罐的蜜糖浇灌下来,烫得她手脚发软。
赵平津低沉的声音带了一点点的笑意:“司机送你,去吧。”周三的时候西棠休息,赵平津让她过来。
那一天是寒露,下着细细的秋雨,赵平津在楼下等她。赵平津看着她从出租车上走下来。
黄西棠脸上有妆,穿了件立领式藏青暗花旗袍,外面披一件深灰大衣,顾盼之间清丽风流,途经的男士纷纷侧目。
她越来越美,真是难以置信。
黄西棠一张脸是冷漠的,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只是抬头一见到他,露出微微笑:“外面下雨呢,干嘛出来?”
赵平津略略颔首:“我刚好下班回到。”
西棠有点不好意思:“本来预计五点前能拍完,结果NG了两个镜头。”赵平津说:“没事儿,不过——今晚你做饭。”
西棠一听,想了想:“吃火锅好不好?”
赵平津看了看她的神色,身旁的人儿明显饿了不知道几天,简直带了点儿雀跃的脸,他故作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
她果然很高兴,乐得原地蹦了一下。两个人去超市买菜。
赵平津的车从P1的车库出去的时候,门卫特地打了声招呼:“赵先生,出去?”门卡滴地一声,赵平津的车窗降了下来,客气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超市逛了好一会儿,途中赵平津接了个老高的电话,约他吃饭,赵平津推了。
两个人提着两个大袋子回到家里,打开门的一霎,灯光突然大亮,伴随着男男女女的口哨和尖叫:“surprise!”
客厅灯光乍然明亮,一屋子都站满了人。
精彩绝伦的是一个打包好的礼物正正赌在了门前,一个穿着件吊带粉裙的女孩,青春娇嫩的脸,头上戴着一对兔耳朵,赵平津一推开门,她立刻挤到了赵平津的胸前,羞答答地说:“赵先生,生日快乐。”
她整个身体往前贴,露出大片春光烂漫的雪白胸部,胸前邀请性地绑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赵平津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黄西棠。
黄西棠站在他的身后,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她有些害怕,右手一把抓住了他外套的袖口。
赵平津回头望她一眼,她忽然醒悟,小心地放开了手。
赵平津抬眸看了一眼一团白肉红花,愣是站着没动,也没说话。西棠有点不知所措,僵着脸站在门外。
气氛从门打开那一瞬间的火热立刻降到了冰冷。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下一秒高积毅走了出来,丧气地摆摆手:“出去出去。”
那女孩子睁着无辜的眼。
沈敏是一群闹哄哄的人之中神色最平静的,他主动走上来推开了门:“小姐,我送你下楼去。”
西棠跟着悄悄往后退。
赵平津一把拉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在害怕,手心里都是汗,如惊弓之鸟。赵平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别给我丢人。”
黄西棠抬头望了他一眼,睫毛微微地抖了一下,眼睛里都是惶恐和不安。
赵平津心底一疼,转头他一看这满屋子看热闹的,脸瞬间拉下来,干脆直接翻脸叫走人。
方朗佲一看他要发脾气,他太太欧阳青青一个快步走到门边,紧紧地挽着西棠的手臂,将她拉住屋子里走:“所以我就说这些男人嘛,就是无聊,西棠,别理会他们无聊的把戏。”
方朗佲站在客厅里,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西棠,好久不见。”西棠轻轻地说了一声:“hi。”
陆晓江站在一旁,怔怔地盯着她,西棠的目光轻轻扫过去,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他,两个人目光交汇了一秒,西棠迅速别过了脸,陆晓江脸色僵硬而惊诧,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赵平津慢慢地走了进来,屋子里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不知情的喧闹和鼓噪,稍稍缓解了些许的尴尬。
“这是正牌女友,哎呀,漂亮。”“失策失策。”
“舟子,你小子藏着这么漂亮女朋友!”“瞧着有点眼熟,电视上见过吧?”
赵平津的生日,这么多年一般都是这样,提前一天跟朋友过,西棠做了他三年的女朋友,有资格陪他过的也不过是朋友的这个聚会,他正式的生日那天一定会留给家人,姥姥姥爷会从上海过来,他有时候也回上海过。
西棠回到北京来工作之后,其实也很少见他,有时候个把星期他会叫她回来,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他工作应酬都繁忙,还要把时间留给两家长辈,闲日里厮混有发小,也许还有另外的女伴,她不过是他缤纷多彩的蛋糕上的一颗罐头樱桃。
用得着的时候装饰一下门面,不用的时候,丢掉就是了。赵平津走进来:“交出来。”
高积毅赶紧摇头:“什么?”赵平津冷冷地说:“门卡。”
高积毅笑嘻嘻的:“你帮我还给周老师啊。”
方朗佲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定了位子了,出去吃饭吧。”赵平津神色有点迟疑,站着没动。
方朗佲低声说:“青青会照顾她的。”
赵平津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终于点了点头。一群人分了数台车,浩浩荡荡地出去吃饭。
赵平津走在最后,西棠跟在他身边,小声地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我还是不去了–”
赵平津一按手上的车钥匙,车子滴地一声,车灯闪了闪:“给我站着。”西棠坐在他的副驾驶座,身体笔直,双手交叠在膝上,握得紧紧的。
赵平津转头望了她一眼,嘲讽地笑了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灵魂出窍,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赵平津皱皱眉头:“喂,黄西棠。”西棠回过头:“啊,你说什么?”
赵平津望着她,嘴角的那一抹嘲讽隐去,变成了的有意无意的探究:“吃个饭而已,你紧张什么?”
西棠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在餐厅的包厢,沈敏上来安排座位,特地把她放在欧阳青青的旁边。
赵平津也不介绍黄西棠,他们这个圈子,大家都知道,每个人来来去去的无数女朋友,没过几天又会换一个新脸孔,名字谁也记不住,而正式的结婚对象基本都是在京城里都有名有姓,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
赵平津坐在主位,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筷,直接吩咐服务员:“拿个勺子来,银的,长柄,小点儿的。”
服务员应声去了。
青青坐在西棠身边,一直微笑着主动跟她聊天:“来北京多久了?”西棠轻声细语:“两个多月。”
青青笑着打趣说:“怪不得舟舟这段时间不出来玩了,天天下班就回家。”西棠有点赧然:“我平时也都是在剧组。”
青青关心地说:“这几年,一直在拍戏吗?”西棠点了点头:“嗯,在横店。”
青青跟西棠同一届,她读的是中央美院,毕业后进了文化部门工作,在故宫博物院当文物修复师,西棠跟他们夫妇的关系挺好,当时他跟赵平津分手之后,欧阳青青还邀请她参加他们的婚礼。
方朗佲对她有救命之恩,那时西棠大病初愈,她还是去了,那一场婚宴赵平津没有来,青青提前跟她说过的,他在国外。
方朗佲和青青那一场婚礼,场面盛大隆重,寒冬季节,从欧洲空运来的白玫瑰铺满了整个婚宴,西棠坐在满面笑容宾客之中,抬眼望过去,只觉得那一簇一簇热烈绽放的玫瑰都在燃烧,烈火烹油地一寸一寸地化成的黑色灰烬,她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每一天都在心底悄悄地渴盼着听到一星半点儿赵平津的消息,哪怕是托人带来的一个的问候都好,欧阳青青来探望过她,可是也一字没有提过他,沈敏来医院支付她的治疗费用,可是连她的病房都没进来过,后来她出院回家休养,他们在嘉园一起住过的那间屋子,他应该是回来过,收走了他的证件资料和笔记本电脑,其他的私人物品一概不要,昂贵的西服,大衣,衬衣,鞋子,剃须刀,手表,牙刷,一切都被完完整整地遗弃了。
她终于明白,他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她。
西棠后来的人生中,那一个夜晚是被禁锢的记忆。
不过她始终觉得,即使命运引诱着她踏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丛林,但她亦永远心怀感激,那些曾经给她点亮过灯光的人。
一顿饭吃到一半。 西棠起身去洗手间。
她故意逗留得久了些,那间富丽堂皇的包厢里,她知道里面的人,个个非富即贵,哪一个站出去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谈的话题,看起来散漫无边,实则话里头交换讯息千变万化,动辄就是关乎命脉的内部政策,海里的事情也谈一点儿,要不然就是世界各地的消遣娱乐,西棠不属于那个世界,只觉得压抑窒息。西棠细细地洗干净了手,又补了妆,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洗手间门口站着一个人。
陆晓江还是老样子,斯文白净的脸,戴了副白金半框眼镜,看样子专门在等她。
西棠只好微笑。
陆晓江望着她,语气是关心的:“西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西棠客客气气地说:“挺好的。”
陆晓江说:“你受伤了之后,我后来……打过电话给那位倪小姐,她说,你回老家了,让我再也不要找你。”
西棠笑了笑,那的确是倪凯伦的作风:“嗯,是,在家里待了几年。”
“你……”他眼底情绪复杂,欲言又止。
西棠想了想说:“我听说你准备结婚了,恭喜你。”陆晓江回过神来:“唉,是,谢谢你。”
“西棠,你……”陆晓江吞吞吐吐了半天,忽然又猛地摇了摇头,然后说:“你在北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西棠笑了笑:“谢谢你了。”
陆晓江人有些急切:“我不是客套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塞到西棠的手里:“我知道你不一定需要,但要记得,有事情我一定、非常愿意帮你。”
西棠有点不明白他了,他跟赵平津如今若还是朋友,应该早早跟她划清界限,他怎么会还主动找上门来。
“黄西棠。”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隐隐的不悦。两个人回头。
赵平津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他们俩拉拉扯扯,一张英俊明净的脸庞却是寒霜密布:“回来吃饭。”
西棠转身要走。
陆晓江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注意保护自己。”
西棠回到包厢里去,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了,茅台都开了几瓶,赵平津胃不好,平日里的饭局一般没人敢劝他喝酒,若是有不知情的,也会被沈敏早早挡了去,席面上众人都已酒热耳酣,他还是清清冷冷的样子。
高积毅跟赵平津在一旁吸雪茄,青青对着她招手,西棠坐回了位子上。“黄小姐–”
对面有人唤她。 西棠抬头保持微笑。
叫她的是一位白西装的男青年,方才听他们隐约谈起是市委的哪位公子,他盯着西棠笑嘻嘻的:“黄小姐最近是不是演了那部武侠剧,电视上在播的,你演了那个小尼姑?”
《剑破》最近在星台热映,没想到还能遇到认出她的人,西棠只好点点头。青青笑着凑过来说:“怎么,小谷你还看过西棠的片子?”
谷公子兴致勃勃地道:“我侄子特别喜欢那部电视剧,下个礼拜六小小子儿生日,你能不能过来,穿个戏服表演一下什么的,给大家助助兴?”
青青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陆晓江在一旁急了:“唉,谷县霖,西棠是我们朋友。”
谷公子扫了一眼陆晓江的神色,陆晓江虽说是跟赵平津他们一个大院长大的,但他父亲一直没有很大实权,早些年还出过一桩事,后来人是保住了,但外调去了河北任职,至今没有调回来,所以在这个圈子里,他说话一般没多大分量,但今年年初他却突然跟钱家订了亲,这就不得不重新掂量上背景极深的钱家的重量了,谷县霖冲着陆晓江客客气气地笑了笑:“晓江,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黄小姐要多少钱?直接开个价儿。”
陆晓江直接站了起来,冲着他叫嚷了一声:“你尊重一下人行不行?”包厢里顿时静止了,正在交谈的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她不去。”一把低沉威严的嗓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场面立刻被控制住了。
赵平津不知道何时站在她了身后,抬手扶着她的椅子:“工作的事情不要问她,联络她的经纪人。”
在场的众人在眼光在这几位中巡视,好奇,探究,不屑。
谷公子气咻咻地嘟囔:“哎哎哎,各位哥哥,不就一小女明星,我这是抬举她,你们至于吗,主演都份儿都算不上……”
赵平津沉下脸:“谷县霖。”声音立刻停了。
高积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安慰了一句:“县霖,这位不行。”
车子行驶在东三环,长长的车河一片闪烁。
吃了饭,又去俱乐部打了牌,凌晨两点,一群人各自散去,继续找乐子的找乐子,该回家的回家。
赵平津带西棠回家,开着车,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拒绝他?”西棠默默地注视着外面的耀眼灯火:“我想,怕场面尴尬。”
赵平津手搭在方面盘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温润如玉:“黄西棠也会怕?”
西棠怔怔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平和地笑笑:“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我们公司心卉姐都去过,扮清朝皇后给一煤老板贺寿,然后从寿宴下来,黑着脸直接就在半岛酒店买了十个包。”
赵平津声音充满警告的意味:“你也去过?”西棠谦虚地道:“这不还没红嘛。”
赵平津问:“这种工作,是不是归倪凯伦管?”西棠答:“嗯。”
赵平津目视前方,松了口气:“那就行。”西棠望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赵平津手在方向盘上一滑,车子在通惠河的北路绿灯加速右转:“不用你管。”西棠才不管他,跟倪凯伦斗,他可讨不到一点好处。
赵平津平静地笑笑,声音里平静莫测:“老四倒是为你出头。”西棠只好笑笑,她不敢答话。
赵平津不悦地看了一眼她的笑意:“怎么,一日夫妻百日恩?”西棠恳求似的轻轻一句:“好了。”
赵平津终于不再说话。
两个人回到家里,赵平津脱了外套,动手扯领带,他累,今晚也一直窝着一股无名怒火,耐性全无,素雅的丝质领带被他用力一扯,直接缠成了死结。
西棠走了过去:“我来吧。”
赵平津看着她走到了他的跟前,微微仰起了脸,脸庞细腻的肌肤有淡淡的香气,纤细的手在他衬衣的领子下灵巧地移动,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感觉到热气慢慢地升腾起来。
黄西棠的手指有一点点温热,偶尔轻轻地擦过他的脖子,解开了那一个双交叉领结后,她将领带从他衬衣的领子拉了下来,微微笑了笑,转身要走开。
就在那一刻,赵平津忽然抬手,一把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西棠一瞬间一口气没吸进去,只感觉到他脸上些许的胡渣瞬间摩擦过她的脸,带来一种电流般的微微麻痹,然后是他火热的唇直接压住了她的双唇。
赵平津缓缓地低下头,缠住了她的唇齿,然后双手按住她的背,将她整个人都紧紧抱住了。
他坚硬的手臂用力地缠住她,西棠只感觉到她几乎是被他提了起来,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
她眼眶里滚出热泪,只好闭上眼,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地抚摸他脖子后的发尾。
这一温柔的爱抚令赵平津几乎失控。……
彼此都是那般的渴,拥抱着交缠着如一道干涸了一千年的河床,在地球毁灭之际忽然被地壳山峰流下雪水,缓缓地浸润而过。
赵平津终于一颗一颗地解开了她身上穿着旗袍上的那一排缎子盘扣,露出一大片的肌肤胜雪,看得人心醉神迷,他扯下了她的内衣,就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她肩上的那个伤口。
在右肩的锁骨处,手术留下来的,一个刺目的十字形伤疤。他如被瞬间雷击,骤然停止住了动作。
西棠那一刹,忽然感觉到,交缠着的……到最后一刻,他软了。赵平津将头埋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西棠有点担心:“赵平津,你不是真的……不行了吧。”
赵平津猝然起身,捞起了沙发上的外套,一言不发,踉跄两步,直接扭开了门,他上到六十五层的酒吧喝酒。
喝了不到两杯,一个女孩子就凑了过来,穿粉色吊带裙子,涂着亮色的眼影:“先生,一个人么?”
赵平津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些女孩子都一个样,她走了以后,他见过一个又一个,都是一个样,没有用,没有一个人是黄西棠。
女孩说:“我叫Bunny,是传媒大学的学生。”
赵平津无所谓地答了一句:“既然是学生,为什么不回学校去?”女孩睁着无辜的眼:“太晚了,已经没有公交车。”
赵平津掏出几张钞票:“打车回去。”
女孩贴近了一些,温柔的声音:“你有不开心的事情吗?”“没有。”赵平津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了吧台上。
赵平津冷冷地望着她:“不要招惹我们这样的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女孩子讪讪而去。
那一夜赵平津没有回来。
西棠早上起来,回去剧组拍戏。
第二天倪凯伦来酒店,带来大叠的合同文书。
西棠下了戏,在酒店里一份一份地签字,签到手酸:“这么多工作?”倪凯伦小声地道:“吴贞贞要结婚,公司要捧你做一线。”
西棠一惊:“怎么突然结婚!”
助理小宁在外面探头进来看了一眼。
倪凯伦嘘地一声:“京城富商,对方要求极高,终于肯点头结婚,吴贞贞真是豁出去了,说是婚后不再拍戏。”
西棠点点头,求仁得仁,幸福就好。
倪凯伦说:“喜帖据说就这两天发出去,公司女同事就我跟你跟心卉有份,。”西棠在剧里金家的大宅门儿,从庭院里眺望出去,看北京的明晃晃的初冬,天边难得的透明的蓝,红色的雕花屋檐斗拱,绿色的琉璃瓦上停了一只雀儿。
吴贞贞的喜帖已经送到,烫金字体热乎乎的喜闹,又一个成功上岸的女明星,
不知是福是祸,但总归是一个新的开始。
赵平津从他过生日的那晚到现在,一直是消失状态。西棠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人没有接。
后来索性把手机关了,她为自己感到羞愧。
这几日天气好,明晃晃的太阳,剧组拍摄进度紧张,大家日夜不停的开工,有望在十二月完成前期拍摄。
印南在他的化妆室里抽烟,见到她经过招呼她:“西爷,进来,这草儿要不要来点?”
西棠笑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印南最近才刚刚进组,他前期的戏份不多,还有几场都是大格格要唱京戏的大戏,统筹安排到了后期拍摄,所以在一群熬夜连续干了一个多月的活儿的疲惫不堪的脸孔里,骤然见着一张那么神采奕奕的脸庞,西棠都觉得心里一动。印南今天穿了一件戏里的银灰色西装马甲,脸上有妆,丰神俊朗的一张绝世脸庞,腿架在沙发上正吞云吐雾,拍摄间隙,剧组里的几个演员凑在印南的屋子里,大家聊天喝茶吸烟,西棠坐了下去,有人给她递上了一根烟。
西棠瘫倒在沙发里,也不用说话,剧组里多的是怪人,她手指在手机的相册上滑动。
看了一眼相册的一张照片。吸一口烟。
烟雾缭绕,刺得眼睛有点发疼,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还爱她。真是傻,倪凯伦说得没错,她早该醒醒了。
西棠开始瘦。
戏里大格格爱上的操琴师董戈,原是住在南城的穷困潦倒的医院杂役,因为大格格要参加北平名媛义演前夕,进了金家给大格格拉琴,不想两人因戏生情,竟传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话来,大格格原定亲有一门亲,是北平警署署长的三公子,宋家催着成亲,而后董戈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连带城南那间屋子都空了,再无一点点消息,大格格竟失了魂儿似的,恍恍惚惚嫁到了宋家,那天临上轿,还在问董先生来没来。
导演冯佳肃对西棠这一段时间的表演非常的满意,尤其是那一段老七舜铨陪着大格格去了一趟南城,冬天阴惨惨的灰云,面对满园荒凉,一只老鸦落在院里唯一一颗枯叶落尽的枣树枝,风扬起灰尘向她扑打过去,大格格脚下一软,颓然地坐倒在了肮脏的台阶上,她美丽而凄怆的脸庞,大眼睛定定地望着镜头,只剩下了一片虚空…….那一刻坐在监视器后的冯佳肃都被震住了,甚至都忘了喊卡。
周四的傍晚倪凯伦抵京,处理吴贞贞的喜宴的公关事宜。倪凯伦一看见她就说:“瘦了。”
西棠若无其事:“有点入戏了。”
倪凯伦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脸:“这是好事儿,我上个礼拜给你带的燕窝呢,让小宁给你每天煮一杯。”
小宁接过倪凯伦送来的珠宝,有点兴奋地说:“西棠姐,我要不要去?”西棠说:“要降温了,你要去?”
小宁期待着:“我进得去吗?”西棠说:“进不去。”
小宁嘟着嘴:“倪小姐让我在外面等。”
周五的后半夜,北京迎来了入冬以来的一次大风降温天气,气温直接降了十多度,灰尘漫天,呛得人睁不开眼,第二天剧组将庭院的戏改移到了花厅,统筹调整了时间表,改拍棚内戏。
从寒露到霜降,整整走过了一个节气。
西棠傍晚下了戏,带着助理小宁回到了市区,进入了倪凯伦入住的酒店房间,她回城区在车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手机里有一个未接来电。
西棠打开一看,是赵平津的号码,扫了一眼放下了手机,进了酒店房间里卸妆洗澡,一会儿化妆师敲门进来,小宁在外面低声交谈,问礼服需不需要再熨一遍。
今晚是吴贞贞的婚礼。
西棠穿了礼服出来,她最近瘦,可以尽情穿纱裙,一袭裸色裹胸亮片装饰礼服,小宁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那条借来的昂贵钻石项链,然后看了一眼镜子,由衷地说了一声:“西棠姐,真美!”
西棠只觉得肩头上冷飕飕的,赶紧抓起遥控器将房间里的暖气调高了几度,披上外套,开始妆面。
她带着助理化妆师下楼来时,倪凯伦在大堂里等她。西棠见到她有点奇怪:“唉,你不在现场?”
倪凯伦点点头:“来接你过去。”西棠冲着她笑:“这么荣幸?”
倪凯伦拎着包:“谁有空还理家庭妇女,现在你是公司的摇钱树。”西棠悄悄对她翻了个白眼:“要不要那么直白?”
两人笑嘻嘻的挽着手走出酒店。
刚走到大堂的门口,迎面一个人走来,高挑俊朗的男人,灰色长大衣,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暗红丝质提花领带,金尊玉贵的一张寒冬脸。
倪凯伦吓了一跳,掐住西棠的胳膊:“他来干什么?”
赵平津走进来,看了西棠一眼,愣住了两秒,然后皱皱眉:“外面冷,把大衣穿上。”
小宁把给她外套披上。
赵平津客气地对倪凯伦点点头:“倪小姐。”倪凯伦皮笑肉不笑:“赵先生有何贵干?”赵平津跟西棠说话:“怎么不接我电话?”西棠也觉得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赵平津不耐烦地说:“我凭什么不知道你在这儿?你们拍摄进度一拖再拖,导演只顾着烧钱,我收到的资方代理人的报告,财务糟得一塌糊涂。”
西棠暗自翻白眼,这关她什么事儿?他这些年投给女明星拍戏的钱,难道都还想着要赚回来?真是臭不要脸的资本家。
赵平津走近了她的身边,略微低下头,露出一抹浅笑:“心底准儿正在骂我呢?”
西棠仰起头,看到他白皙明净的英俊脸庞,眼底有淡淡青色的阴影,她冲着他展颜一笑:“怎么会,我天天拍戏都念叨着您的好儿呢,恨不得您长命百岁的,多给我们投钱。”
论起嬉皮笑脸,黄西棠如今也是磨练出来了,赵平津果然蹙了蹙眉:“别拿别应付别的男人那一套来应付我。”
赵平津对倪凯伦说:“我接她过去吧。”倪凯伦问:“赵少爷也喝贞贞的喜酒?”
赵平津点点头:“公司跟男方有生意往来。”
倪凯伦笑眯眯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办喜事儿啊?”赵平津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西棠瞪了倪凯伦一眼。
倪凯伦举手:“好好好,你这小白眼狼儿,我是多余的,迟早有你找我哭的时候。”
她利落转身,高跟鞋噔噔蹬走远。
赵平津车就停在外面,西棠只好上了他的车。
赵平津将车子驶离大堂前的泊车道,转上大路,才若无其事地闲聊:“你的戏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 “我这段时间忙。”
西棠心底无声而讥讽地笑笑,忙着陪未婚妻么。
嘴上却依旧挂着甜甜的微笑:“嗯,我也挺忙的,戏份进入最重的时候了。”“你穿这样挺美。”
“唉,谢谢您。”
两个人一路聊到了酒店外,吴贞贞大婚,发了狠似的,几乎请了娱乐圈的半壁江山,男方更是京城内的知名商业人,一个有名一个有利,加上专业的公关公司的运作,连着几天的话题已经炒到了热火朝天了,今晚便是压轴的重点,酒店早早划出了大片空地,铺上了红毯,媒体乌压压的人头,还有闻风赶来的各路粉丝,堪称今年年尾最盛大的一个婚礼了。
车子一排一排地等在酒店外,等着婚宴主办方安排入场。
倪凯伦比他们早到,也不用经过媒体区,早早停妥了车走过来,她朝着车内望了一眼:“你助理没来?”
西棠说:“她也进不去,让人在外面等?”
倪凯伦冷着脸:“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心慈手软害死。”
倪凯伦上上下下替她检视一翻,随后没好气地扫了一眼赵平津:“你要上镜?别害明天西棠的镜头全被删了。”
赵平津平和地答:“不会。”
她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离去:“随你。”
西棠将外套一脱,礼宾的服务员推开了车门。
赵平津走上前来,手上替她挽着大衣,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西棠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两人款款走上了红毯。
媒体区的灯光立即闪烁成一片。
倪凯伦早早退到了一旁,站在媒体区的隔离带旁,默默地看着那一对光彩照人的人儿,相偕着缓缓走过酒店廊前的通道。
围观的粉丝中有人大声喊西棠的名字。
西棠顺着声音,转头轻轻微笑,今天她的笑容格外的好。
倪凯伦暗暗地皱眉头,她纵然不喜欢赵平津,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拥有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皮囊,矜持倨傲的气势更是远胜任何男明星,西棠站在他的身边,穿了高跟鞋也不过刚到他的耳垂,黄西棠那个硬骨头的女人,素日里油盐不进打摔不烂的,不知为何一站在赵平津的身边,人却立刻显得花枝袅袅,她的一袭裸粉纱裙衬着赵平津的浅灰大衣,在这寒风天的北京,竟穿出了的暖暖柔柔的气息,两人的神色却偏都是冷清,真是美到了极点。
倪凯伦暗自的担心,她一沾惹上赵平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局。西棠放慢脚步,不断地应着声音调整方向,面含微笑,优雅挥手。
赵平津一直绅士地扶着她的手臂,嘴角却是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行啊,大明星,派头不小啊。”
西棠小声地说:“你能拉一拉我的手吗,我冻僵了,快走不动了。”赵平津用点力气,将她悄悄地拎了起来,压低声音:“活该冻死你。”两个人走进酒店的电梯,赵平津将大衣递给她。
西棠不想穿:“唉,一会儿有暖气了。”赵平津不容拒绝:“穿。”
踏出电梯,服务生躬身引着他们往宴会大厅走,西棠一边提裙子,一边还在试图放弃外套:“唉,你看有哪个女明星穿那么多的?”
赵平津嫌弃地道:“你要不要脸?真以为自己多大腕儿?”迎面陆晓江走来,高高兴兴的:“唉,三哥,你们也来?”赵平津一瞧见到他,不耐烦地应了他一句:“又有你份儿?”
陆晓江笑笑:“钱爷爷也收了喜帖,我代为出席,华总在京城人脉不少。”
他转头看了一眼西棠,西棠正要脱掉衣服,赵平津不让,手按在她的肩上,陆晓江推推眼镜,一脸的诚挚:“西棠,穿着吧,穿着也挺好看的。”
西棠立刻停住了动作:“真的喔。”
转眼看到宴会厅里倪凯伦冲她招手,她当机立断将大衣穿好,整了整衣服,跟他们摆摆手,奔着倪凯伦去了。
剩下赵平津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陆晓江。
陆晓江还杵在门口,乐呵呵地望着他:“三哥,你坐几席?”赵平津压低声音怒吼了一声:“靠边儿去!”
西棠跟公司同事坐一席,左边是倪凯伦,右边是林心卉,座中还有汪总以及几个公司高层,西棠一一打过招呼。
婚宴自然是极为盛大,花团锦簇,有笑有泪,新郎将昂贵的钻戒套进吴贞贞的手指的时候,大家捧场地热烈鼓掌。
林心卉淡淡笑着:“唉,这是有诚心了。”
她有点羡慕,她已经年近四十,还未觅得有缘人。
礼仪完成,新娘换装的间隙,吴贞贞的女助手过来:“西棠,贞贞请你过去。”西棠走进新娘化妆间。
发型师正在给她重新梳头,西棠走上前去:“恭喜。”
吴贞贞面若桃花,珠宝闪烁,人却显得有点忧郁:“谢谢。”西棠只好继续夸赞:“婚宴办得极好。”
吴贞贞望着镜子:“一会儿要不要接捧花?我往你那扔。”西棠微笑:“还是不用了,你扔给心卉姐吧。”
吴贞贞试探一句:“这么看得开?”
西棠依旧带着微笑:“还没有那个缘分。”
吴贞贞说:“西棠,我不拍戏之后,你负责把章芷茵踩倒。”看看,女明星也不是那么好嫁的,退出江湖,犹有余恨。
西棠笑了:“我尽力。”
吴贞贞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手上的一枚红宝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开口:“我跟了赵平津两个多月,每次都是应酬完,由他助理送我上酒店房间,实际上,我连他住哪间房都不清楚。”
西棠脸上笑容微微一滞。
吴贞贞继续说话:“说白了,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图一个光鲜的应酬女伴而已,赵先生待女人很大方,钱,珠宝,片子投资一样不少,用他话来说,他用我们来装饰门面,这是应该的。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他在别处我不知道,至少,据我所知,伍小姐也从未议论过他一句是非。”
西棠心里五味杂陈,羞耻,迷茫,惆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喜悦。
吴贞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之前不愿意告诉你,现在我嫁了,就当积点善德。”
西棠真正佩服,那位替吴贞贞修改妆发的化妆师,从头到尾,眉毛都没动过。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微微叹了口气:“贞贞,我也不过是另外一个门面而已。”
吴贞贞完全不信:“真的吗?”西棠无辜地点点头。
吴贞贞终于说:“西棠,别跟我兜圈子,我给你指条路,翻一下他的皮夹。”西棠推开椅子,凑上去轻轻地贴了贴她的脸:“祝你幸福。”
她起身回去酒宴。
宴席吃过了两个小时,应邀来的歌手在台上表演,宾客们离开了桌子四处走动,开始交际应酬。
西棠被邀请上去跟新人拍照,如今社交媒体发达,圈内的明星互相拍照成瘾,以前西棠从来没有份儿凑这个热闹,如今风向变了,吴贞贞要退隐,公司要力捧她接班,她这段时间专心在剧组拍戏,也不是很清楚公司给她做了多少公关宣传,只配合着握手,微笑,照片拍了一张又一张。
陆晓江坐在席面上,远远看过去婚礼台上的一堆女明星:“这样看,她长得有点像扬扬。”
陆晓江的未婚妻是钱家的孙女儿,比他们小了好几岁,也不是一个大院儿长大的,从小没什么交集,倒是现在钱家老爷子退下来之后,住的房子就在国盛胡同的隔街,跟赵平津爷爷奶奶家的院子一侧是挨着的,两家逢年过节也互相送点吃食什么的,钱老爷子有一个义子,在能源局电力司任要职,因此钱家门庭一向热闹,他俩当初是在美国订的婚,那姑娘赵平津没见过,大概见过也不记得了,据陆晓江自己吹嘘,女方貌美才高,在美国华盛顿的圣路易斯大学的研究所工作。
赵平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照着黄西棠的样儿来找的媳妇?”陆晓江赶紧猛地摇头:“不是不是。”
陆晓江一向怵他,这强烈的否认便显得有几分心虚,赵平津蛮横地答:“那你一定是看错了。”
赵平津招招手,跟服务生说了一句话。一会儿西棠走过来。
赵平津起身说:“走了。”
西棠点点头:“我跟凯伦说一声。”
她回到桌子旁取回衣服,跟倪凯伦打了声招呼,回到赵平津的身边。
赵平津挽着黄西棠的手,陆晓江也跟着走,走到宴会厅的大门,迎面一个老先生走来,身后跟着一位西装秘书。
赵平津脚步一顿,放开了身旁黄西棠的手。
他走上前一步,甩开了黄西棠,恭敬地打了声招呼:“郁伯伯。”那位老先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舟儿,你也在。”
赵平津说:“是的,参加华总的婚礼。”
老先生答:“是,我今天晚上在使馆区要招待几位领导,没有空出席,现在过来打声招呼。”
赵平津陪着老先生往里边走,经过西棠跟陆晓江的身边,老人敏锐的目光一扫而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黄西棠。
陆晓江立即伸手,挽住她的手臂,低声说:“跟我走。”
西棠跟着陆晓江往外走,陆晓江压低声音跟她解释:“那是郁小瑛的父亲,舟舟的准岳父。”
西棠脸色有点发白。
两个人一路无话,电梯下到车库,陆晓江拉开了车门:“我送你回去吧。”陆晓江的车子驶出了凯宾斯基,刚开上亮马桥,赵平津的车追了上来。
陆晓江看了一眼后视镜:“他在后面,我停车吧。”西棠说:“别理他,我们走。”
陆晓江直接踩油门加速,瞬间将后面的那辆车甩开了。
一分钟后赵平津打电话进来,声音里压不住的怒火:“陆晓江,停车。”陆晓江战战兢兢地说:“唉,三哥,你忙完了……”
赵平津一脚踩下油门,压着声音吼了一声:“停车!”
陆晓江看了看前方路况,手上方向盘一转,踩下了刹车。
西棠身体猛地前倾,又被安全带勒住了,车子停在了绿化带的辅路上,赵平津下车,大力甩上车门,拉开了陆晓江的车门,看着黄西棠,英俊白皙的脸庞阴云密布,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显得森然低沉:“下车,我们回家。”
西棠只能下车。
赵平津下车,大力甩上车门,拉开了陆晓江的车门,看着黄西棠,英俊白皙的脸庞阴云密布,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显得森然低沉:“下车,我们回家。”
西棠只能下车。
金碧辉煌的电梯里只有两个人。西棠低着头沉默着。
“这么不高兴?”淡淡的嘲讽的语调。“没有。”西棠木着脸平静地答。
赵平津望了一眼电梯里的金色镜面里的人儿,嘴角浮出一抹笑:“怎么,这么恨我破坏你跟陆晓江的好事儿?”
西棠大步跨出电梯,不再理会身后的人。
赵平津扭开大门,站在客厅里,望着依旧一眼不发的黄西棠:“你以前怎么不早说你喜欢陆晓江啊,我好退位让贤嘛。”
西棠忽然抬头,冰凉凉的嗓子如水浸过一般:“赵平津,他不就是顺路搭了我一程吗,你何必扯那么多破事儿,你自己忙着应酬老丈人,还不许我搭一下车?”
赵平津眼睑微微地跳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却加深了一些:“怎么,我应酬未来岳父,你还不高兴了?”
西棠转身就走:“关我什么事儿?”
赵平津冷冷地道:“那你一路摆什么脸色?我一个月给你那么多钱,让你摆脸色给我看?”
西棠站在了房间门前:“千金买笑,赵先生一向如此阔绰。”赵平津眉头轻轻一挑:“怎么着,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西棠淡淡一笑:“不会,我们这样的人,只认钱,不认侮辱。”
赵平津微微拧起了眉头,朝着她慢慢地走去,清朗面容换成了不动声色的阴寒:“我看的确如此,黄小姐在横店打交道的,一个一个污糟男人,亏你还干得兴高采烈。”
西棠一颗心一点点地沉下去,面色却愈发平静如水:“我被谁骂关你什么事儿,你跟那些男人,又有什么分别?”
赵平津气得脸一点一点的发白,他抬手按住墙壁,一把扯下了她身上的大衣:“在你眼里,我跟所有要睡你的男人,都一个样儿?”
西棠倔强地昂起头:“没错。”
赵平津粗暴地按住了她的头,将她往他的房间里推,声音带着莫名的恨意:“事到如今连陆晓江都醒悟了,只有我还这般的蠢不可及,说吧,陆晓江当年给了你多少钱?”
西棠头发都被他撕断,头皮一阵剧痛传来,她今晚一个晚上忍耐也到了极限,奋力地一把推开他要往外跑:“你放开我!”
赵平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死死地往墙上摁,眼都红了:“你永远都养不熟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待你,你都是这么的无情无义是不是?”
西棠双手用力地掰开他的钳制,伸脚狠狠地踢他的膝盖,赵平津吃痛,手肘压住她的肩膀,抬手狠狠地一撕,一件昂贵的礼服嗤地一声碎裂,西棠赶紧用手去捂住。
赵平津怒极反笑:“躲什么?你做这一行不是驾轻就熟?”
她咬着牙对他拳打脚踢,用力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他,赵平津丝毫不为所动,压在在她的身上肆意凌暴,掐住她的脖子,西棠发了疯似的挣扎,牙齿深深地咬在赵平津的脖子里,赵平津痛得一激灵,手下发狠地将她掐住,西棠吸不上气,脸色憋得青紫,却死死忍住一声不吭,赵平津一张冷酷的脸庞结满了寒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掐死她,她死在他手上,他就解脱了,不用这么痴迷不悟,不用这么饮鸩止渴,哪怕他会痛苦一辈子,也胜过被她这般慢慢折磨。
空气仿佛被凝固了,贴在墙上的人儿如纸片一般,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西棠眼前渐渐出现了幻觉,七彩的,旋转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慢慢地飘起来。
她闭上了眼,耳边一边寂静。忽然叮地一声细响。
西棠脖子上的那一串钻石项链忽然断裂,闪亮珠子纷纷散落,擦过赵平津的手背,滑过她的身体,一路滚到在地毯上。
她洁白的脖子已见血痕。
赵平津愣住了一秒,蓦地松开了手。
西棠呛咳一声,手肘撑住了墙壁,颤抖着身体,大口地吸进空气。
赵平津压抑到了极点的神色,眼底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你最好不要惹怒我,不然在这个四九城里头,多的是无声无息就消失的人。”
西棠想起钟巧,一阵一阵的悲愤交加,她昂着头,压不住的滚滚恨意:“我知道,前车之鉴,没齿难忘。”
赵平津神色鄙夷:“谁都不无辜,图谋不成,就寻死觅活。”如坠冰窟。
那一刻,西棠只恨不得自己的心肠是石头做的,竟然还会觉得痛:“赵先生又好到哪里去?一边包着光鲜廉价的小明星,一边迎娶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你以为你又是什么道德高尚的君子?”
赵平津冷淡地说:“我从来不自认我是什么君子,再说了,你跟我时不是早就知道,我迟早要结婚?”
西棠觉得冷,浑身都在轻轻哆嗦:“你结婚不结婚关我什么事儿?”
赵平津转过身:“你明白就好,你要钱,我就给你钱,来北京也是你自愿的,我警告你,这个圈子就是那么点儿,来来回回总会见着人,你少跟我来劲,我从不惯着女人动不动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的贞洁样儿。”
做人低贱至此,更重要还是一切都是自找的。西棠忽然觉得酸楚,怎么忍也忍不住,哽咽着答了一句:“既然你要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她忽然侧过脸,大大的眼中,盈满了泪水。
赵平津忽然觉得心慌,他一脚踢开了椅子,烦躁地扯了领带,说:“出去。”西棠头发散乱,徒劳地扯住撕烂的半边的裙子,跑出了他的房间。
早晨起来,赵平津走出房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客厅窗帘开了一半,屋子里没有人。
他看了一眼,黄西棠的房间门是半开的,厨房也空无一人。
走到客厅,落地窗是紧闭的,一个人影却站在阳台外面,单薄纤细的身体,穿了一件素绉缎的白色衬衫,披了件宽大的红色流苏外套,正倚在阳台抽烟。
早晨的雾霾很大。
她影子也显得灰蒙蒙的,好像在风里飘荡荡似的。
赵平津站了好一会儿,眼前才慢慢清楚起来,又看了好一会儿,黄西棠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有右手夹着烟,不时地移到唇边,青色的烟雾淡淡地升起。
黄西棠低头熄烟的瞬间,看到了他站在玻璃窗里面,她看了他一眼,立刻别过了头。
她手上捏着烟盒,顽固地背对着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隔着一道玻璃窗,她在千山万水之外。
她的手机一向随意地搁在沙发上。
赵平津缓缓地坐进沙发,打开了她的手机,看到镜头里的一个红色的影子,清丽侧脸,肌肤雪白,黑发在风中飞舞。
她的身后,是正在苏醒的北京心脏城区,一整片雾蒙蒙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茂盛石头森林。
黄西棠来到北京之后,赵平津就常常有这种感觉,她跟他住在一起,却觉得她跟他的世界隔得很遥远。
她在他的身边,看似乖顺低从,却是一副随时准备撤离的姿态。让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相机镜头里忽然出现了一些雪白的花点,赵平津定了定神,移开手机看了一下,原来竟是窗外下起了雪粒子。
雪下得有点急,窗户里望出去,洋洋洒洒棉絮一般地在空中漂浮。赵平津重新举起手机,按下了相机的拍摄按钮。
今年冬天北京的第一场雪,撒盐一般的飘洒,落在她的黑发上。
黄西棠依旧站在那儿,轻轻地动手擦了擦鼻尖的雪花,丝毫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赵平津低头看了一眼拍下的照片,正要关掉手机屏幕,忽然想起刚刚扫了一眼她的相册时,有张照片有点眼熟。
他又打开了她手机的图册。
赵平津一瞬间有点发愣,黄西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放大了仔细地看,那是一张她跟倪凯伦的聊天截图,截图上是倪凯伦给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却是他一—是他的背影,手臂上亲密地挽着一个女人,他看看背景里的商场,想起来是他过生日那段时间,郁小瑛从洛杉矶回来,在北京待了十多天。
那段时间郁小瑛天天缠着他陪她逛街……倪凯伦大概是在商场里碰着了他。倪凯伦打了一行大大的字:趁早醒醒。
不知道她自己看这张照片,看了多久了,只是她在见到他时,一字未提。他慢慢地搁下了她的手机。
晨雾细雪中的黄西棠依然站在外面,他慢慢意识到,也许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出去,所以她才会待在外面,那里大风呼啸,自由自在,是她唯一能够独处的地方。
西棠吸完烟,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在厨房煮早餐的赵平津。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下午,赵平津再翻看她手机的相册。果然。
西棠把那张照片删了。他心里有点难受。
四点多倪凯伦来接她去电视台录节目,西棠换了一件大高领毛衣,收拾好了东西,走出房间。
赵平津闻声从书房出来,他应该是在工作,手上还夹着笔,穿了一件深灰衬衣,硬挺的衬衣领子上方,脖子上一个暗红色的齿痕分外醒目,他脸色显得有点苍白,指了指茶几上的那张银行卡:“坏掉的衣服和首饰,自己去买。”
西棠从善如流,低着头从桌面拿起那张金卡,塞进了包里:“谢谢赵先生。”那一霎,感觉到赵平津在身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西棠无声笑笑。
她知道识大体很重要,他们这样的人,包养女明星就图个舒服,最害怕遇到纠缠不清的女伴。
倪凯伦坐在驾驶座上。
一见到她推开车门,瞄了一眼:“吵架了?”西棠面无表情:“有什么可吵的。”
倪凯伦颇有兴趣:“昨晚婚宴上不还是好好的么,今早微博发的照片,这痴缠暧昧的感情状态,多么专业公关文案都写不出来啊。”
西棠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无聊。”“评论很热闹。”
“不看。”
倪凯伦一边开车一边说话:“他还真挺会拍你,发的照片都很美,连公司宣传都跟我打听摄影师是谁。”
西棠撇撇嘴:“那你发钱给他吧。”
倪凯伦谆谆教导:“别赌气,你跟他,不就冲着钱,这么一想,豁然开朗。”
西棠没睡好,早上看了一眼镜子,脸皮儿特别白,就显得眼圈特别重,她带了一副墨镜,遮住了几乎半张脸,侧过脸冲着倪凯伦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跟他说出的话那是一模一样,你俩真应该谈恋爱。”
倪凯伦呼天抢般哎哟了一声:“那我可谢谢您了,除了长得好看点,我可看不出姓赵的有什么好。”
西棠转过头,默默埋首不语。
倪凯伦开着车,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西棠忽然有点感慨:“妈咪,十九岁,我第一次见你,在以前北京的公司,是赵平津送我过去的。”
倪凯伦当然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这些年来,面试过再多的新人,可再也没有第一次见黄西棠的那般令人过目难忘,哪怕只是一块璞玉,她都已经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连带着她身后的那个男朋友,一对俊俏人儿齐齐走进来公司来,大家都以为是在拍电影,倪凯伦道:“记得,一尊大佛坐我办公室沙发里,好像我会把你卖了似的。”
西棠笑了笑说:“签了约回来,赵平津跟我说,你这经纪人还长得挺漂亮,我还跟他吃了半天的醋呢。”
倪凯伦也忍不住一乐,心头也浮起了往事,她闲闲地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俩,我想的是什么吗?”
这些年来,倪凯伦倒是从来没有跟她聊过这个,西棠说:“什么?”倪凯伦直白了当:“迟早得分手。”
西棠转过头瞪她一眼。
倪凯伦声音一贯的平淡:“你一走进来,我就知道你会红,小女孩儿成了女明星,眼界财富和社会关系都很快会发生剧烈的变化,如果男友是穷小子,会因为男女地位不对产生矛盾等迟早散伙,如果男友是公子哥儿,那更麻烦,女明星日夜工作居无定所一进组拍戏就是两三个月,甚至不能公开恋情,心气高傲的英俊男朋友,你注定留不住。”
西棠看着车外,车流在高架桥上缓慢地移动,这么多年前,倪凯伦就已勘破了他们的命运。
“如果有一天我了疯,你要拉住我。”“拉不住。”
“求你了。”
她的经纪人第一千零一次给她下的训示:“爱情靠不住,一定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