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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孔业受少帝之令,人在益州,目的是亲自带回沈青叶。

他私心是想让张家与少帝的矛盾更大些,少帝摆脱帝姬的控制,满天下能成为自己的一言堂。

然而、然而……

卫士们带回消息,说安德长帝姬正在益州!

安德长帝姬离开东京后,确实在益州出现过。但是孔业之后得到的消息,是李令歌与博容一同离开益州,去附近游山玩水。

孔业当然不觉得李令歌和博容有心情游山玩水,但是他以为帝姬确实不在益州。

如今李令歌非但人在益州,还带走了沈青叶,那么,李令歌一封训斥信发往东京,少帝该如何?少帝必定被帝姬吓到,待转过头,姐弟二人和好,少帝反而会来责怪孔业办事不利,间离姐弟情谊。

深夜烛火幢幢,孔业在寝舍来回徘徊,满眼红血丝,无法入睡。

他在心中抽搐该如何是好时,外面死士向他通报:“相公,那位的信……又送来了。”

孔业眸子一眯,闪烁不住。

他快速开门,从死士手中抢过了卷成一团的纸条。他从纸条上窥得自己想要的内容:

联手对付李令歌,让李令歌无法归朝,让李令歌无法对少帝产生影响。

对方要李令歌,孔业要扶持少帝……这真是一桩完美的交易。

孔业面上困惑不解之色只存在一瞬,他讥诮情爱的过于宽容与浅薄之时,面对这有利于自己的解决方案,自然满口说好。

孔相心满意足,连夜给身在东京的少帝发了一封信,要快马加鞭,让少帝能在明日黄昏前读到信。

事情仍是这么一桩事情,但是孔业要换一个说法:

他要告诉少帝,帝姬大怒,因沈青叶之事,帝姬认为少帝不再顺从她。帝姬要即刻归朝,恐要与大臣们商议废除少帝的事。

大臣们未必同意,但是少帝近半年的行为,已经让人失望无比。帝姬若在此时提出此事,再从皇室宗亲中重新立一傀儡……那李明书该怎么办?

孔业提醒少帝,说帝姬这个女人,一贯隐忍又诡计多端,要提防。

孔业再在信中试图哭诉,暗指帝姬多年来对少帝的关爱其实是一种“控制”,少帝不能随心所欲,皆是帝姬的报复。虽是亲姐弟,但是亲情与爱情的选择,帝姬为少帝背了那么多年锅,让世人都以为是帝姬杀了张氏一族……

帝姬心中当真无怨?

帝姬真的会一次次满足少帝的愿望吗?

孔业带着不安入睡,忐忑等待这封信的效果。他一整日口干舌燥,坐于室中不停喝茶,心跳剧烈地等待着少帝的反应。

再过了一日,孔业熬得双眼通红,在屋中打盹时,终于收到了快马加鞭送来的少帝手书。

李明书只写了一行字:孔相以为,朕该如何是好?

孔业拿着信件,摸着胡须,突兀大笑起来,笑得送信使臣一阵胆寒。

孔业声音激愤:“臣明白了,臣明白该如何做了!”

他转头,双目炯炯,老当益壮,向死士下令:“秘密召集周遭州郡兵马,说益州统帅与帝姬联手叛乱,帝姬为了阻止官家登基,绑架了沈氏五娘子。我等辅佐官家,誓要为官家除此祸端!”

死士捕捉到关键字眼:“秘密?”

孔业:“不错。这个消息不要放出来,不可大张旗鼓出兵,不可让天下人尽知……我与沈家联手,从陇右偷偷调兵来吧。大周两支大军,恐怕只有陇右军能对付益州军了。

“幸亏年前中枢没有给益州批下粮草,益州今日之叛,必然能很快解决。”

孔业低下眼,将少帝那行字再读一遍,确认了少帝的意思。

李明书此人……

孔业冷笑。

他认识这位年少的皇帝,已经十多年了。他最清楚这位少帝的劣迹斑斑,与那种关键时刻的“狡黠”。

就如天下人以为是帝姬杀张氏,不知是少帝所杀;少帝这一次,绝不会在明面上对益州出兵,说他要杀帝姬,说帝姬如何恶劣。

少帝只会让为他办事的人去猜他的意思。

李明书被李令歌养得愚蠢,好色,贪财,好大喜功,不爱正事爱玩乐,还有一腔骨子里的冷漠与狡猾。

李明书怕李令歌怕得要命,可口头上李明书一定每日说姐姐如何好、姐姐如何照顾他,因为他比帝姬年岁小太多,他生怕帝姬废了自己,另扶持一个皇帝;李明书不想让帝姬归朝,甚至在发现帝姬知道沈青叶之事后,害怕帝姬活着,李明书想杀了帝姬,但是李明书不会明说,李明书只会问孔业——

“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坏人是孔业,是臣子,无辜者是被臣子挟持的君王。

无论是十多年前的张氏之事,还是如今密谋除帝姬之事,少帝永远是这副态度。

少帝要给自己留退路——

万一李令歌没死,万一李令歌活着回到东京,万一东京的大臣们都支持李令歌……那少帝可以哭着抱着姐姐的大腿,求姐姐:“都是孔业逼朕!姐姐,我是不愿意杀你的,我从来没有下过令,是孔业自作主张,是孔业胁迫我……”

孔业对李明书这浅薄的心思心知肚明。

孔业冷笑连连,却依然愿意为这蠢笨少帝再次手持利刃。

从孔业选择少帝这一端开始,少帝需要孔业做什么,孔业就会做什么。家族荣誉与个人荣誉集于一身,哪怕明知事败后自己会被抛弃,但是……

朝政之上,本就一个“赌”字。

孔业曾经赌对过一次,结果是张家颓败,孔家得道;孔业如今要再赌一次,赌对了,那整个天下,都将是自己的一言堂。

那权势滔天,尘世间男男女女都为它折腰,谁不想要?!——

于是,益州发生了一场“叛乱”。

只有益州知,周遭州郡隐约知道,但是东京不知,天下人不知。

孔业说服沈家出兵,说服沈家咬着牙从陇右调兵,包围住益州,逼益州军杀死李令歌,还沈青叶于中枢。沈青叶成了少帝念念不忘的“准皇后”,沈家为了前程,咬牙登上孔业的船。

孔业给益州下最后通牒,要帝姬交出沈青叶,不得干涉少帝登基大业。

帝姬果然未曾理会。

于是孔业与沈家心安理得地出兵,迎战益州军。

大周两只边军,从未交战过,此次在益州交战,却偷偷摸摸不敢让整个大周民众知道,倒是有趣。

益州军便稀里糊涂卷入了这场战争。

或者说,是将军们稀里糊涂,他们的主帅对其中弯弯绕绕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主帅选择和帝姬合作,帝姬将沈青叶之事告知将士,将半年来少帝所为告知将士,帝姬问——

“今日只是强夺一弱女子,逼迫弱女子入宫,在此之前,我已三番两次告诫,但官家依然不为所动。官家为奸臣所控,尔等良将,难道不应跟随我,与我一道驱逐奸臣,清正君侧吗?”

李令歌是女子。

她还是一个名声不怎么好听的女子。

益州将士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貌美端正,有帝姬之风;再次见她,她声音清慢,说这些调动军心的慷慨激昂的话,面上不见丝毫怯意,目中光华柔亮……

将士们想,民间传言有误,帝姬被人误会。他们跟随帝姬,是为了保护皇帝。

原来世间奇女子很多。

有沈青梧那样英武的女将军,也有帝姬这样对少帝之恶心痛落泪的女子。

他们为之振奋,愿意跟随帝姬——

这都是手段罢了——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绿意如涌。

益州军的军营中有了些春色,沈青梧靠站在柳树前。柳叶婆娑扬枝伸展,她在树下抱臂,听李令歌如何督战,如何让军中将士们顺服她。

沈青梧冷淡地看着他们。

战争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她不可避免也要出兵。她只是听了博容一席话,更加明白李令歌所求了。

虽然,博容那些话——仍然让沈青梧半懂不懂。

可那是博容。

沈青梧沉默着看军中伤员来往,看李令歌在军中忙碌,亲自带人为将士们送伤药,慰问军人。

李令歌也来慰问沈青梧。

但是沈青梧沉闷地一人坐在帐篷下,笨手笨脚地为自己上药。针对李令歌的好心,她冷冰冰回答:“我不需要。”

李令歌怔一怔,无声笑一笑。

李令歌道:“师妹真是有个性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待他日战停,我必要与师妹喝盏酒,谢一谢师妹的相助。”

沈青梧擡头:“师妹?”

李令歌道:“怎么,容哥没有告诉你全部故事吗?”

沈青梧重新低下头,艰难地用牙齿咬着绷带,一圈圈给胳膊上受伤的地方缠上。她最近的伤好得很慢,她想这是半年来的娇生惯养的结果,这半年来,不怎么受伤,一受伤就有张行简……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张行简笑着看她、哄着她吃饭吃药换衣的面容。

沈青梧睫毛轻轻颤一下。

她让自己不要去想。

这种感觉不算陌生。

分开月余,她明明没有去想那个人,那个人总是会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这种幻觉让她深恶痛绝,让她觉得自己病了。

沈青梧想,等战争结束,她要去看看大夫,看看自己的病。

只是……战争何时会结束?

博容要走到哪一步,才会满意收手呢?

李令歌蹲在沈青梧身边,端望沈青梧许久。

李令歌轻声叹:“沈将军……我可以跟着容哥,叫你一声‘阿无’吗?我想,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不理解我们所为的意义。

“权势于你……”

沈青梧淡漠打断:“我不在乎。”

她低着头:“我不觉得你们是对的……但我也没觉得你们错。博容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吧。你不必烦恼,我不会背叛。”

李令歌沉默。

李令歌微微笑:“你还有很多事没看到,还有很多事不懂。罢了……既然你不会背叛,我便不与你说那些了。无论你觉不觉得我手段肮脏,我都要做下去。

“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不是只因为博容的命令。”

李令歌沉静片刻,心想收买人心,岂能只靠恩情,命令。

旁人都是男子,都不能真正理解她。她想要权势,靠的是“骗”,是一步步地哄骗那些男人,让他们以为她真的只是想清君侧……

除了博容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另一个她真正想拉拢的人,其实是沈青梧。

李令歌曾担心博容对沈青梧有什么心思。

而今她与沈青梧见得久了,便知道沈青梧不会是博容喜欢的那一类女子。那李令歌更想拉拢沈青梧,更想沈青梧为她所用……沈青梧是女子,只这性别之分,就足以让李令歌更放心了。

李令歌温和道:“之后若有空了,我再与阿无好好说一说。如今,我要忙其他事了。”

沈青梧低着头费劲上药,没有搭理李令歌。

沈青梧脑海中又出现一个张行简,那个张行简蹲在她身旁,温柔劝说她:“要先用清水洗净伤口,再上药。不能用这种药,我新为你备了药,可以让伤口不留疤。我们梧桐想不想不留疤呢?”

沈青梧对脑海中的幻象冷冷道:闭嘴。

幻象消失,帐篷沉闷,烛火熄灭。李令歌走后,只有沈青梧一人坐在帐中。

前所未有的寂寥与苦闷包围着沈青梧。

沈青梧为自己上好药,穿好衣物。她钻出帐篷,看到月亮升了上来。

灯火寥寥,军歌嘹亮。军歌汇聚人心,站在月下的沈青梧捕捉到李令歌的身形,她在军人中,亲自发放物资、军粮,她跪坐在案前,郑重承诺,告诉军人们她会回到东京,会报答益州军上下,会让少帝不再胡作非为。

沈青梧脑海中想起张行简说过的:“想要旁人完全听你的,平日就要对他千万分地有耐心,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毕竟,是要哄着人替你去死的。”

复杂的权谋在张行简口中那么简单。

沈青梧想,那么如今,李令歌也在哄着益州军上下为她拼命,为她送死。

博容呢?

博容也在这么做吧?

天下的政客们,其实都在做着相同的事吧。

沈青梧觉得无聊,她不想跟人们交流,明日说不定又要开战上战场,她打算回去睡觉。然而沈青梧一转身,看到了主帅的军帐前没有亮灯。

没有亮灯,却有模糊的人影坐着。

沈青梧的眼力之好,她自己都没办法。

沈青梧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想再问一问博容。

坐在主帅军帐前的那个青年,峨冠博带,神情静谧,果然是博容。

但是沈青梧看到了博容的另一面——周围没有一个军人在,没有任何人窥探他,他不用跟任何人演戏。于是他安静地坐在黑暗中,长久地望着灯火通明的方向。

有人以为他在看军人们,有人会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位帝姬。

他目中流着清河载星一样的光,轻柔、宁静、宽和、长久。蜿蜒长河承载着他万般情绪,平日掩在深渊下,只有偶尔夜深人静时,才探出一点点冰山。

沈青梧脚步停住。

她呆呆地看着博容的这种神情。

若是以前,她未必懂。但是如今……

她看过张行简在上元节时望着她的眼神,她知道这种眼神的意思。

博容对李令歌,竟然……

沈青梧怔怔不动,是博容朝向她躲藏的树林方向,微笑淡然:“既然来了,何必躲着?”

沈青梧便从没有灯火的林中走出。

她走到博容面前,因这里太静了,除了他二人没有旁人,沈青梧心中犯懒,干脆坐了下来。

她心情的寂寥无人言说,多日战斗让她疲惫。

沈青梧膝盖曲起,下巴枕在膝盖上,用手抱住膝,和博容一同看着帝姬与军人同乐的场景。

夜风拂动她耳边碎发,一次又一次,她任由发丝贴着脸颊,一动不动。

博容扭头看她,含笑:“这次回来后,你多了很多女儿家的习惯啊,阿无。”

沈青梧目不转睛地看着李令歌的方向,突兀说:“你知道她给他下药的事吗?”

博容一怔。

她连说两个“他”,博容一时没听出她在说什么。博容想了一会儿沈青梧的说话习惯,才明白这位倔强至极的娘子,指的是李令歌和张行简。

博容微笑:“在东京发生过的事吗?我不知道。”

沈青梧侧过脸看他:“她拿他当替代品,她想和他睡在一起,她还养了很多面首。”

博容平静:“然后呢?”

沈青梧:“他人行径我不评价,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博容微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沈青梧说:“我觉得她配不上你。”

博容:“谁说我想和她配在一起?”

沈青梧怔住。

她这一次,真的很认真地看着博容。

自从博容给她讲过那个让她至今不是很明白的故事,自从她发现博容看着李令歌的眼神与众不同,自从博容不计较她的种种过失要她留下,自从博容收留沈青叶、博容让益州军成为叛军……

沈青梧发现自己大约从来没有了解过博容。

她以为他是端方君子,她如今发现他的心是深海,谁也渡不进去。

她还以为帝姬……

沈青梧说:“你们张家的郎君,都是混蛋。”

博容望着她。

沈青梧说:“你们将情与爱视作工具,看也不看一眼,却是看上了就想要,就要让所有人顺着你们的意。你们是天之骄子,旁人就是烂泥脏污?这天下的事,哪能让你们一一如愿?”

沈青梧眸中亮着星火微光,发丝落在她唇角,她冷漠万分:“我真是厌恶你们的自大,你们那满心算计,胸有成竹。”

博容听得愣住,又慢慢笑起来。

他说:“我们?我和谁?我们阿无被欺负了?”

沈青梧:“谁能欺负得了我?”

她不再多提了。

博容仰颈笑个不停。

沈青梧不知该如何说——他明明在做一些她不认为对的事,可他笑起来依然如朗朗清风,日光熠熠,端如君子。

可能是因为好看吧。

靠着一张脸,四处骗人。

沈青梧忿忿在心中骂,而博容收了笑,轻声:“自大的人不都要付出代价。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沈青梧不吭气。

博容望着灯火方向,慢慢说:“阿无,你是不是认为,我做这些事,是因为我想和李令歌在一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我误会她多年,失去她多年,我想补偿。

“你是不是这么认为的?”

沈青梧诧异:难道不是吗?

博容温柔地看着她。

博容道:“负了我的人,去下地狱。”

沈青梧面色猛变,瞬间绷直脊背,惊愕地看着博容。

博容平静看着她:“我见过你妹妹沈青叶了,我听沈青叶说了一些你和我弟弟的往事。我从沈青叶口中听到这句话,我不光听到这句话,我还知道你发过另一个誓。

“你发过那么毒的誓言——若是和张行简不幸在一起,就天打雷劈不得往生。

“多狠啊,阿无。”

博容一边说,一边轻轻发笑。

沈青梧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直到他说:“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曾经发过一个誓——此生绝不与李令歌相爱,绝不与李令歌做夫妻,不与她有任何瓜葛。若有违此誓,就让爹娘不得往生,让我所爱永堕地狱,让我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沈青梧:“你!”

——你竟然发过这么狠的誓言!

博容望着她笑:“阿无,我其实和你一样。你当年发过的誓有多认真,我就有多认真。你有没有一刻想忘掉自己的誓言,想反悔?我经常想反悔啊,可是我当年发誓……真的是我这辈子最认真的一次。”

那血流成河,那躺在血泊中的半百老人。

他真的满心愤恨,真的想报仇,真的想杀了李令歌,杀了李明书。

他有多恨李令歌,就发誓发得有多认真。

因为誓言是最认真的,所以不敢破誓。

博容说:“十六年前,我弱冠之龄,离开东京,居无定所,满天下地流浪,自我放逐。我后来用了‘博容’的身份,我未尝没有想过得到兵权,反杀回东京。我恨少帝,可因为李令歌是我所爱之人,我更恨她。

“我当了将军后,开始一点点振作起来。想要复仇,当然不能颓废。于是我重新调查当年的事——直到我发现真相,发现父母之死背后的种种算计。

“你说,我爹娘是多么讨厌令歌,才逼我发这样的誓?因为她是女子吗,因为她有不臣之心,因为我向着她……他们怕张家为帝姬所用,怕张家不再是世代忠臣,怕无颜面对先帝……所以要这么对我吗?”

沈青梧低下头。

博容说:“在我知道真相后,我走过很多地方。

“我走遍很多地方,问山河,问鬼神,问天地——我想和李令歌在一起的代价是什么?”

博容笑着看沈青梧:“我过不去心中关,代价我承受不起。所以阿无尽可放心,我永远不会和李令歌在一起。

“正如你永远不应和张行简在一起一样。”

沈青梧蓦地擡头看他。

她在这一瞬,觉得博容的笑容冰凉万分。

他是在帮谁么?他更像在挑拨离间,在走向自毁。

博容俯身看她:“发过的誓,不要忘了。天地鬼神都看着,阿无,不要走到我这一步。”

沈青梧:“你在走哪一步?你不是在帮李令歌么,你不是违背誓言了吗?”

他笑容很奇怪,轻飘飘说:“所以请你看着我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啊。

“看着我的下场,警示你自己——不要落到我这一步。”

沈青梧慢慢坐直:“你在欺骗李令歌,对不对?她以为她成功了,你会与她在一起。我看她在笑,她可能真的以为……博容,你到底在做什么?”

博容:“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能告诉你的我已经告诉,不能说的部分,对你们也没什么坏处。那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要的结局。阿无,你只用在旁边看着就好。

“张行简与我是一样的人。他自小就被教着和我一样,文璧……我的亲妹妹,有多尊敬我,我是知道的。你也说了,张家的儿郎都是混蛋,情与爱都是我们的工具。”

他看着她笑:“我们家的郎君就是这样的——不动情时,什么都无所谓;一旦动情,后果便是旁人难以承受的。

“谁让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谁让学了一身算计人心的本事?所以阿无,不要被我们家的郎君骗了心。就照你现在这样,好好地当将军,这才是最好的。”

沈青梧看着他的眼神,一点点冷淡下去。

她虽不聪明,但他一遍遍强调,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沈青梧硬邦邦说:“你在告诉我,不许和张月鹿在一起吗?你在威胁我?”

博容温柔:“这算威胁吗?这只是警告罢了——阿无,你这次回来,身上有了这么多变化,我想都是我那弟弟带给你的。可我明明记得,你当年可怜无比地跪在雨地中,求我收留你入军营,因为你无处可去。

“你如今又这样——让我猜一猜,是我那弟弟打动了你吗?

“不要心软,都是手段罢了。为了达成目的,手段齐出。太阳是这样,月亮也是这样的。”

沈青梧确实觉得张行简为了娶她,使尽手段,连哄带骗,罪大恶极。她确实觉得既然放弃过,凭什么捡起来,凭什么事事要如你意。

但是博容这么说……

沈青梧忍不住道:“他和你不一样。”

博容垂着眼睑,笑意点点:“哪里不一样?”

他不如你这不如你那,他这里坏那里也不好……这是沈青梧曾在张行简面前说过千万遍的话,她心知肚明张行简和博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她不想说。

她为什么要替张行简说好话?

博容道:“他喜欢你的话,就想娶你。他根本不为你想一想,你这样的性格,怎么进张家大门,怎么能让张家人满意。张家要的主母,你是永远达不成那种要求的——要会办事,会说话,会照顾所有人,会守好内宅,不分郎君的心,要懂事要贤惠,在必要时,还要牺牲自己成全郎君的野心。

“沈青梧,你能做到哪一条?你一条都做不到。

“那他凭什么说喜欢,凭什么想娶你呢?娶你做什么,让你进张家大门闹得鸡犬不宁吗?你根本不适合东京,你就应当着自由自在的鹰,飞在天上,谁也追不上。”

沈青梧无话可说。

她想张行简是那样想的吗?

她为何觉得……张行简不是那样想的。

她为何觉得……博容在哄骗她。

“哄着她去为他而死。”

这是张行简说过的。

沈青梧心中倏地一惊,擡起来望着博容的眼睛,又亮又寒。

沈青梧一字一句:“你在怕什么?你一晚上都在提他,你怕什么?”

博容沉默。

半晌,博容道:“怕你头脑发热,为情爱所迷,做了错事。”

沈青梧:“我不会。”

博容:“我自然希望你不会,只是以防万一。算了……阿无,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此次整桩事件,我对你没有太多要求,我只要你跟在李令歌身边。”

沈青梧不解。

她道:“然后呢?”

博容:“然后,你自己判断。”

沈青梧问:“是命令吗?”

博容自己笑起来:“命令……”

他笑容自嘲,道:“真到了那一步,我哪里命令得了你,谁能命令得了你……阿无,这不是命令,是用我对你的教养,在逼迫你。”

沈青梧愣愣看他。

他低头,眷恋地看着她,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如同他们初初认识时那样。

博容:“是逼迫,是恳求,是希望。阿无,请你答应我。”

沈青梧:“好。”

博容:“真的?”

沈青梧:“我不知道你要我做的事情的分量,我自己到时候会衡量。我不能保证我到时候的想法,我只能说,我说一不二,我会为我的言行负责,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要你能让我点头——

“你教过我,收留我,保护我,我当然会报答你。”

博容目中流淌些悲意。

他笑一笑,却不说更多的话了。

他道:“好孩子。”——

大雨如注。

益州战局不利。

调自陇右的兵马不习惯益州地形,虽兵马源源不断地到来,但是兵马越多,惊动周遭州郡与朝廷中枢的可能性越大。孔业不想少帝翻脸,为了压制住益州军,孔业急得满嘴泡。

雨水滂沱。

孔业在军营中转圈,不停问跟在身后的将军:“这场战斗,对方是谁在领兵,我们这方又是谁领兵?我们能赢吗?”

身后将军自信满满:“我们是沈琢沈将军带兵!对方……哼,一个小女子罢了。”

孔业立时惊住:“小女子?沈青梧?”

这位将军也出自沈氏,拍胸脯担保:“相公放心吧,我那堂妹从小不学无术,不过是靠着女子身份,窃夺了一个将军名号,真以为她和真正的将军一样吗?这些年,如果不是帝姬一直保她,她哪能当什么将军?

“这一次,我沈家军一定好好教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战场,根本不是她这样的小女子玩得起的!”

孔业目光复杂地看眼这位将军。

孔业不懂战事,但是一个在益州军待了那么多年的女子,在战斗上会是一个草包吗?益州统帅博容,会让一个草包不停地上战场吗?

孔业道:“你们不可掉以轻心……”

话没说完,马蹄声溅在雨中。

披着蓑衣的卫士从马上滚下,向这边跑来:“相公,不好了!相公,报——”

孔业连忙转身迎上。

他关心战局的每一场变动,心惊万分:“什么事?我们赢了还是输了?”

披着蓑衣的卫士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不是,是张家三郎拿着圣旨来了。说什么督战,什么张家三郎要官复原职……”

孔业眸子猛缩:张行简!

他厉喝:“什么乱七八糟的,与我好好说……”

他话没说完,跟着他的将军猛地将他推开,高喝:“相公小心!”

披着蓑衣的卫士擡头,一把寒剑递出。如果不是有将军阻拦,孔业必然要死在剑下。

这卫士见不成,冷笑一声,并不停手,剑向将军递出。

将军:“来人,刺客!”

密密麻麻的马蹄声,从军营外来。

雨大雾起。

孔业见情形不对,趔趔趄趄地要转身逃跑。一只长箭破空,向他刺来——

箭宇旋转,锋利万分。一根扎在孔业脚边,孔业逃得趔趄,转身向身后看。

黑色箭头飞来。

直直扎入他心房。

孔业瞳眸大睁,他身子摇晃,不死心地想继续逃。但是他看到了雨帘后的人,全身血液凝住。

飞雨下,军营密密麻麻来了无数陌生卫士。射出一箭又一箭的郎君袍袖微湿,坐在马上。

斗笠下,那郎君擡头,秀丽下巴露出一点,接着是星子一般的眼睛。

张行简身处雨中,如月之临,不见狼狈,袍袖展扬间,射箭之姿,清明端正。

张行简望着孔业,慢慢颔首,端详孔业胸襟前缓缓溢出的血花。

他从马上下来,手中弓箭仍对着孔业,气质雅正:“孔相,多日不见,在下对你甚是想念。

“此箭还你牢狱之恩,再还你追杀之赐。相公,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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