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越与妻越过屏风,走入内室,看到坐在榻上、拢着被褥盖腿的张容。
张容抬眼看他们,面容在烛火下有些憔悴苍白。少年散着发,清眸润水,望过来的眼神迷惘而僵硬。
张青越的心便在这时软下。
这到底是自己寄予厚望的爱子,而且张容如此年少,有什么教不会的呢?
只是张青越的那个噩梦,是他心中一根刺。
张青越:“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要父母亲自来看你,你既不下床,也不行礼?”
张母嗔:“你答应过我,不和飞光吵的……”
张青越:“我就是讨论一下,不是吵。”
而坐在床上的张容镇定回答:“爹娘,我身体不适,无法起身。”
被褥下,他双腿被少女的气息一下下拂动,越来越滚烫。他努力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只不懂事的小猫,可是谁家猫会如此?
他血气方刚,她就这般……
张容面容时红时白。
张母一下子关心:“不是说,只是风寒么,风寒会下不了床?”
张容拱手,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坚持自己无法下榻。
他母亲关心地坐在床边,张容惊愕地向后缩。他生怕膝上卧着的那个人被母亲发现,但是此反应落在张母眼中,倒有几分儿子和他们生气的意思。
张母伤心地回头看夫君,目有责备。
张青越咳嗽。
张青越道:“帝姬之事,你当真一步也不退?”
张容轻声:“爹,你身为太傅,只关心官家学业就是,何必对一个女孩子赶尽杀绝?她多读两日书,能有什么坏处?”
张青越:“皇帝年幼,她年少!皇帝不当事,她却过于积极,这就是问题!”
张容:“一个女孩子长在深宫,上面是柔弱的不懂政务的太后,下面是顽劣调皮的皇帝弟弟,满朝廷被权臣把持……你让帝姬怎么办?
“她并没有其他心思,她只是想分担一些弟弟的压力罢了。你我若处于她那般尴尬的地位,也只能如此。”
张青越冷笑。
而窝在张容腿上的李令歌,隔着滚热的被褥,听着张容说的那些话。
遥遥的,少年清而静的声音像来自天边的歌声,在春日中踏江而来。
李令歌静听那春声。
后来李令歌想,她对老师的不轨之心,应当起始于这一夜。
当她窝在老师膝上,听张太傅对她的叱骂,再听老师对她的维护,她双目微微泛湿:
谁为她说话呢?
母后只听大臣的话,弟弟年幼什么也不懂,她连婚姻都要受制。
谁会为她说话呢?
只有张容。
—
张青越又和张容说了许多话。
张容皆一一反驳。
张容不能理解:“陛下不应该是爹这样的太傅们最关心的那个人吗?为何爹总盯着帝姬?”
张青越脱口而出:“因为她对你……”
他想说李令歌对张容心怀不轨,可是看着儿子清黑疑惑的眼睛,他又觉得尴尬,说不出口。
因为一个梦,患得患失,也确实可笑。
张青越想:也许帝姬和自己梦中那般可恶的模样不同……
可是现实中帝姬的方方面面,与梦中那最后登帝的女子,何其吻合!
张青越最终道:“所以,你依然要教她读书?”
张容应是。
张青越:“她嫁人了呢?”
张容沉默一下,道:“帝姬若是自己告诉我,她想嫁人,不想再跟着我读书了,我也只好应下。”
他想到帝姬看的那些淫、秽不堪的话本图册,他想李令歌若是更心动于世间男女情爱,他难道还能绑着帝姬,让帝姬不要嫁人吗?
张青越目光闪烁,分明开始想其他主意了。
思考之后的张青越语气缓和:“好,我不插手你教帝姬读书之事了。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张容询问。
张青越:“从明日起,你要开始相看世家的女儿郎。”
张容讶然。
连张母在一旁都听得愕然。
因张青越去年还很自豪地说,世间没有配得上他儿子的娘子,说张容的婚事不急,说待张容弱冠成年,再行婚也不迟。
然而张青越现在催儿子成婚?
—
张容为了解决困境,也为了赶紧送走爹娘……毕竟他双腿被少女气息撩动得越来越烫,再这么下去,便会露出不雅之状。
张容应下张青越。
父母又劝他几句好好休息,才心满意足离开。
门方阖上,张容一把掀开被褥,一只“猫儿”就没骨头地从他膝上钻了出来。
她出宫之后,换了比较雅致简单的妆容衣饰,但是在被窝中这么趴一会儿,发鬓间的簪子也全都乱了,变得歪歪斜斜。
她挨着他的腿,在一个窄而黑、没有空气的地方藏了那么久,如今骤然爬出来,脸颊被热得绯红,眼眸像噙了一汪水,唇儿也被咬得嫣红万分。
凌乱、迷离。
李令歌恍恍惚惚地看过来,便是一朵成精了的桃花,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合时宜。
张容心脏跳快一分。
他勉强定神。
他不好意思说,她此番模样,不像高贵的帝姬,倒像、像……像诗文中“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小美人。
张容低头不敢多看。
李令歌却扑过来。
他忙伸手拦住这个激动的李令歌。
激动的李令歌攀着他僵硬滚烫的手臂,仰着脸小声:“老师,我不嫁人,我继续跟你读书,你别赶我走,别不要我,好不好?”
张容心脏更加乱。
但他有世家公子该有的修养。
他定了神,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不要盯着帝姬的妆容不停看。
张容对她颔首:“你若好好读书,我自然不赶你走。”
李令歌眨着眼看他。
她心想不是吧,这个人这么正经?私下里还是这副样子,连点儿笑容都不给我?
他真的是老头子转世的吧?!
张容:“你方才也听到我爹的话了,他暂时放你一马,你若是再读些乱七八糟的书,我不管你了,你只好嫁人去了。”
李令歌未必觉得嫁人不好。
但她隐隐约约,也确实觉得如果嫁了人,自己好像会失去很多可能性。
她对张容扬起笑容,乖巧万分:“我不嫁人,不要驸马,我只想跟着老师做学问。”
她还举手发誓:“我再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画册了!”
她心里做鬼脸:才怪。
她想我只要不被你发现就好啦。我毕竟是帝姬,我想藏几本书,多容易。
张容无奈地看着她。
他看出这不是一个省事的听话的帝姬。
但是……
他并未指出她眼中的狡黠。
活泼调皮的帝姬,总比放弃一切打算嫁人的帝姬,更可爱些。
李令歌和张容说完那些保证的话,又好奇:“老师,你真的要相看娘子了?相看宴是什么样子的?你要娶妻了?”
张容瞥她一眼,板着脸:“这和你有关系吗?”
李令歌
:“没关系,我就问一问嘛。”
张容:“前几日的功课做完了?书温习到哪里了?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们姐弟俩快活得很吧?你可有带着小皇帝一起逃学……”
李令歌立即捂耳朵:“我不问了我不问了!老师你不要念了!”
张容目中浮起一丝笑。
李令歌本在心中腹诽他的古板,冷不丁偏脸抬头,看到他眼中那丝笑。
像星光流转,银瓶乍破,似乎都可以听到星子跃入湖泊的声音。
李令歌看得呆住。
但是他的笑稍纵即逝,发现她的偷看后,他又恢复了那副彬彬有礼、文静澹泊的模样。
李令歌恍恍惚惚被他赶下床。
她心跳得厉害。
她总是想着他那个笑。
……他为什么不对着她笑呢?
—
李令歌轻声:“老师,我走了,我找文璧妹妹带我出去。老师病好后,我们在宫里见。”
她走向门。
张容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无奈叹口气:“殿下等一下。”
迷瞪的李令歌停下步,恍惚间,见张容下了榻,向她走来。他如孤鹤般修长漂亮,走向她的这一步,就让小公主心猿意马。
而他站到她面前,俯下脸,手指碰上她头发,在拨动什么。
张容声音温润:“抬头。”
李令歌便抬着脸仰望他。
他低头为她整理发鬓,又为她整理凌乱的衣容。他不能让李令歌用之前那副样子从自己寝舍出去,不能给人误会的机会。
可是少女仰望他的眼神,他却没有注意。
他做好这些后,后退两步,端详她两下:“殿下可以离开了。”
李令歌咬唇看他半天,难为情地偷笑一下,向他再次摆手,去找接应自己的人。
—
从此时起,李令歌心中朦朦胧胧有了一个梦。
她并未察觉。
她只是见到张容就开心。
张容很快回来,重新教姐弟二人读书。李明书哀嚎不已,李令歌却欢喜无比。
李明书依旧和老师斗智斗勇,想赶走这个太傅,李令歌却定下神,去读张容安排她读的那些书。
她本就好学,而今更是日夜期待老师进宫授课的时候。
李明书躲张容躲得远远的,李令歌却总绞尽脑汁想挨着老师坐。她只看张容批改自己的功课,托腮看老师的侧脸,便看得兴致盎然。
而李令歌依然读自己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
只是不让张容知道就好了。
阳奉阴违的小帝姬,第一次在梦中梦到张容,吓了她好大一跳。
她梦中的张容抱着她,眼中含笑,还低头亲她。
醒来的帝姬抱着被褥浑身战战:她竟然会做这样的梦!竟然亵渎老师!
她竟然肖想自己的老师!
她好脏。
觉得自己十分不堪的李令歌,踟蹰万分地去丹凤台等老师。她再次见到张容扶阶而上,帝姬便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
她发现老师十分清秀隽永。
平时只见他不苟言笑,但他原来肤色白净,睫毛浓长,宽肩窄腰。他沐浴着晨曦,坐下的地方,正好有树影婆娑。
日光摇摇晃晃落下,他坐在案前翻看书卷、整理课业,他周身被渡上柔和的线条,也许他本就这般柔和。他就是春日里那缕抓不到手中的日光……
李令歌轻轻伸出手,在虚空中勾勒张容的轮廓。
张容忽然向她看来:“殿下不好好温书吗?”
李令歌收回手。
她对他露笑:“这就温习。”
她渐渐不怕他,渐渐知道怎么应对这个老师。
李令歌想:肖想老师好像不是什么错。他原来这么好看,我多看几眼也没问题。
李令歌放松地纵容了自己对张容的肖想。
—
张容很快发现了李令歌的这种心事。
家里让他相看的娘子多了,张容再不通男女之情,也会看上那么几眼。
张容第一次发现李令歌背对着自己偷看自己时,心中震愕至极,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知该如何处理。
若想打破帝姬的绮思,便应减少接触。可是李明书如此难以管教,其他太傅们纷纷败阵。张容之前为李令歌争取了读书机会,若他拒绝为帝姬授课,在他人眼中代表的含义,似乎不利于帝姬。
张容便只好沉默。
他在沉默中,努力拉开二人的距离,努力对李令歌更加疏离。
而这种过程,是十分折磨人的——
她言笑晏晏,根本不在乎他的冷淡,整日追在他身后,“老师”“老师”,叫得十分甜蜜;她找到机会就想凑到自己身边,想拉自己的手,想偷偷摸摸抱自己……
张容皆用武功和灵敏的反应躲了过去。
但他也精疲力尽——他不但要授课,还要防着小帝姬的觊觎。
他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帝姬的这种心事。若是他爹知道,又会赶李令歌嫁人,他爹绝不可能让张家和帝姬扯上任何关系。
而这折磨人的过程,又带给张容另一种与他长年累月的修养相背离的“刺激”——
他知道她喜欢他。
他知道她偷偷摸摸对自己生出的好感。
他看在眼中,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
这日傍晚,张容疲惫地结束授课。
李明书趴在桌上,早已睡得人事不省。小皇帝辩解说自己年幼,正是觉多的时候,张容今日也懒得说他了。
张容只想快快离开皇宫。
李令歌甜甜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老师!”
张容撑着桌案的手肘一僵。
李令歌挨着他坐下,他装作整理衣袖,收回自己的手肘,不让她的手搭上。
李令歌丝毫不在意,只怅然若失:“老师,你明天是不是休沐,不来授课?”
张容颔首。
他心中放松——终于可以摆脱小帝姬一日了。
李令歌哀求:“可我想念老师,我格外好学,我想每日跟着老师读书。”
张容心想:恐怕不是这样吧?
张容面上平淡:“殿下如此好学,臣多留些功课给殿下便是。”
李令歌一噎。
李令歌却仍是笑吟吟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老师,不如我明天出宫,偷偷去找你吧。”
张容吓一跳。
张容:“找臣做什么?”
李令歌目光闪烁:“唔,就是……读书啊。”
张容劝她:“好学很好,但也需要休息,殿下不必如此上进。”
李令歌理直气壮:“我就是这般上进啊,老师心疼了?”
张容平静:“臣只是劝诫罢了。”
李令歌打蛇随棍上:“老师不想我那么上进,那明天我出宫,老师带我去玩儿,好不好?”
张容:“臣从不玩。”
李令歌眼睛笑若桃花:“那正好,我们凑一起。”
张容:“臣对家外之景之事,并不熟悉。”
李令歌:“摸索才有趣。”
张容:“臣明日要在家中休息。”
李令歌:“我为老师磨墨,给老师红袖添香,不打扰老师。”
张容:“……”
他终于抬头,将目光放到她身上。
他叹口气。
张容道:“你是缠上我了,是不是?”
李令歌噗嗤笑。
李令歌揶揄:“你不再说‘臣’了啊?”
李令歌宣布:“反正我会出宫,会去张家找老师。老师不管我的话,就让我被张太傅抓到,被张太傅批评‘不知检点’‘肆意妄为’‘从无帝姬随意出宫之先例’。”
张容看着她。
张容心中突然一动,有了个主意。
张容道:“臣明日其实不在家中。”
李令歌:“哇,你先前撒谎了!”
张容不置可否:“明日臣要去参加相看宴。”
李令歌一静。
张容:“殿下想跟过来,就跟过来吧。”
李令歌微笑:“老师,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觉得她语气有异,些微冰凉。
他转头看她,她却又仍是那副少女无忧的甜美模样,对他露笑:“我觉得你骗我,但我会去的。”
—
李令歌气哼哼,次日还是选择出宫,去找张容。
张容竟然没有骗她,竟然真的带着她一起去参加一个相看宴。她不方便暴露身份,张容给她捏造了一个邻家表妹的身份。
李令歌便坐在席上,含恨看那么多娘子都对张容投去喜欢的目光。
李令歌还在席上听到八卦:他们都说,张家想和沈家联姻。张家这样的大世家,向沈家那样的武将家投去橄榄枝,沈家不胜欢喜。
沈家的难处是,没有适龄女孩儿……但沈家已经在查族谱,在找各种拐七拐八的家族中女孩儿,来做这个联姻对象。
听他们的意思,沈家好像还真找出来了……
李令歌眼皮跳:绝不可以。
张家已经这么势大了,若再和一个武将世家联手,那对皇室的威胁,可就太大了。太后毫无能力,弟弟又年幼,张家继续做大……朝堂成为张家的一言堂,自己姐弟二人,恐怕当真没有出路。
必须要阻止张家的迅速膨胀。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张容教李令歌读书,并不藏私,并不只教她那些简单的诗词歌赋。他教皇帝什么样的功课,也用同样的标准要求李令歌。
因为张容是一个男子。
李令歌又从未表示过她听不懂,不想学这些。
张容无意中,培养出了李令歌对政事的敏锐,促成了接下来的事——
李令歌要搅毁张家和沈家的联姻。
她势弱,她唯一的优势是,联姻的那个对象,她的老师,张容。
更有利于她的是,她喜欢张容。
李令歌想:若是引诱老师走下神坛,诱老师爱上自己,让老师拒绝联姻,那么,张家强大的路会停滞一些时候,老师也会成为自己的。
若是可以和老师在一起,若是老师愿意为自己下凡,那真是……世间最快意的事了。
—
李令歌便开始向张容有意无意地示爱。
张容头疼:他还以为带她去了相看宴,她能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放弃他呢。
李令歌勾勾搭搭:“老师,我有话和你说……”
张容心想:不能让她说出来。
张容一道指风,将那个瞌睡打哈欠的小皇帝叫醒,小皇帝跳起来:“谁打我!我杀了他!”
李令歌鼓腮。
她又失去了和老师告白的机会。
她好像总在失去和老师告白的机会。
她每次找到机会,私下和老师说几句话,就有不长眼的宫女来、侍卫
来,就有弟弟突然闹腾、张家突然有急事……
更绝的一次,她都快说出来了,一只猫从树上跳下来,跳入张容怀里,打断了李令歌的话。
李令歌快要哭了。
—
秋天的时候,朝廷举办秋猎。
年幼的皇帝虽然不可能弯弓上马去骑射,但可以不读书,李明书比谁都高兴。李明书积极地要大办秋猎,李令歌怀着自己的小心思,怂恿弟弟。
小皇帝的话,是有些用处的。
李令歌跟着他们,去了郊外的秋猎场。
张容也在。
李令歌想:这下不用读书,我总有机会跟老师告白了吧?
—
早上的时候,李令歌等在张容帐篷外。
张容出门,李令歌:“老师,我有话和你说……”
一个卫士过来:“郎君,接下来该你去和其他郎君一起比试狩猎了。”
李令歌震惊:“老师,你还要比?”
张容答:“我毕竟是我爹的唯一儿子。”
张容一边和卫士说话,一边回头看李令歌:“殿下找臣何事?”
李令歌怎能打断他的正事?
她只好摇摇头。
—
上午之时,李令歌终于等到张容回来。
她跟上去给他递水递巾帕,甜蜜夸他:“老师一定神勇万分!”
张容:“哦,你看了?”
李令歌支吾:“那没有……”
她毕竟在紧张打腹稿,琢磨着告白之事。
张容莞尔。
李令歌:“我想和老师说……”
一个娘子气喘吁吁跑来:“郎君,郎君!我们之前见过面,我们认识的……”
李令歌被健壮的娘子挤到一旁,差点摔倒。多亏张容手疾眼快扶住她,才没把小公主气哭。
小帝姬瞪着眼,看那个娘子口若悬河与张容攀关系。
张容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李令歌憋屈:“……之后再说吧。”
啊啊啊!
张容听完了陌生娘子的告白,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听她再告白一次!
气氛都没有了!
—
下午时,李令歌心有余悸地让卫士们清场,将张容请来。
李令歌羞羞答答:“老师,我对你十分……”
卫士在外急声:“不好了,官家拉肚子了,殿下……”
李令歌:“……”
张容:“我们去看看吧。”
—
傍晚时,李令歌陪张容用膳。
李令歌左看看,右看看,应当没有其他人了。
太后那里被她派人看着,弟弟那里的卫士也被她嘱咐过了,张家那里她通过文璧妹妹,也确定那里无事发生……李令歌还让卫士围住了帷帐,就是为了提防不长眼的人。
李令歌面颊泛红:“老师,我有话和你说。”
张容淡定:“先用膳再说。”
李令歌要拒绝,她这位从来矜淡的老师竟然率先动手,用一块糕点堵住了她的嘴。
李令歌:“……”
她不好意思吐掉,又不想拒绝老师偶尔的照顾。她只好咽下糕点。
她要再说话。
张容:“食不言寝不语。”
李令歌:“……”
老师实在讨厌!
老师是故意的吧!
—
憋屈的帝姬吃完安静的一顿晚膳,张口,打个饱嗝。
她一下子捂住嘴,羞得想哭,用湿润眼睛看张容。
张容心里
失笑,觉得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很可爱。
但他依然要无情拒绝她。
于是,李令歌小心谨慎左顾右看:“老师,我有话说……”
张容一道指风挥出。
帐外靠着柱子犯困的一个卫士“哎哟”一声,摔进了帐篷里。
卫士瑟瑟认错。
李令歌忍怒。
李令歌快被气晕。
—
晚上,张容又和其他大臣们谈政务。
李令歌在外徘徊等候。
—
李令歌等到大臣们离开,坚持不肯走,非要进帐篷见张容。
李令歌见到了困顿闭目、手支着额的少年郎。
案上许多折子,许多书籍,都是他们姐弟的课业,还有很多堆积的事务。
李令歌心软下来。
她弯下腰看闭目的张容半晌,悄声:“你睡吧,我明日再来。”
她转身出帐。
身后,少年睁开眼,安静地望着她失落的背影。
—
次日,张容出帐子,惊愕地发现李令歌居然在帐外等候。
天尚未亮,小帝姬来堵人,却因为困顿,而蜷缩在帐外,被氅衣盖住,睡得昏昏沉沉。
帝姬的侍女瞪着这个年轻的太傅:“我们帝姬说了,她先睡一会儿,等你出来了,让婢子叫醒她。”
张容:“不必叫醒。”
侍女:“哼,这种情况,我们帝姬聪慧伶俐,也想到了。她说‘老师必然舍不得叫醒我’,我们殿下真了解你。”
张容微怔。
他垂目,就着昏昏的天光,看这个被氅衣罩着睡觉的蜷缩小娘子。
他目光温柔而挣扎,几分发怔。
侍女:“喏,我们殿下交给你的——她说,你若不想叫醒她,就看这个字条。她有话和你说。”
张容踟蹰,不接字条。
侍女威胁:“殿下说,你不要的话,就让我当众读出!”
张容眼皮一跳。
张容硬着头皮接过字条。
他已经做好准备——字条上必然写着一些“山无棱天地合”之类的情话。若是小帝姬向自己告白,自己应该想怎么拒绝。
但是摊开字条,字条只写了一行字——
“老师,你在熬鹰吗?”
—
熹微晨光下,众人看到,张容握着那张字条,微微发笑。
心动不是一时。
而是长年累月无孔不入的渗透。
坠落不是一时。
而是时时刻刻争时夺刻的诱惑。
谁能永远站在山之巅,不朝山下看,但凡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