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积雪,又陡又滑。
孟剑卿与胡进勇互相看看,都在山坳处翻身下鞍,将马系在一株矮树下,紧一紧腰带,踏着积雪分头向山上攀去。
孟剑卿生长浙东,惯走山路;胡进勇是淮北人,随叔父到杭州,不过三年,攀到半山,已是落后不少;心急之中,一不小心踩落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头滚落山漳,轰然作响。
山上惊动,松明亮起,哨音尖锐,几片乱石飞了下来。
孟剑卿纵身向斜地里一掠,几个转折,已扑上了那个哨台,胡进勇望见哨台上刀光闪动,奋力赶上,不过相差片刻,哨台上四名哨丁已横倒在地,孟剑卿不及割下首级,已经头也不回地向亮起松明的第二个哨台飞奔而去。
胡进勇这一回赶得快一些,来得及抢在孟剑卿收拾掉三名哨丁之前,挥刀砍倒另外一名哨丁。
山中贼兵大营已被惊动,人喊马嘶听得分明。
胡进勇与孟剑卿本应当趁大队敌兵未到之际退走,但是胡进勇不退,孟剑卿自然也不能退。
待他们杀到第四处哨台时,已被两队贼兵围在了哨台之上。
孟剑卿在积雪上抹去刀上血迹,伏在石块后躲避箭枝,打量着胡进勇道:“胡兄倒是好气概,换一个人,说不定便会趁我在前面冲杀的机会,割下人头先走一步了。”
胡进勇“呸”了一声:“我胡某岂是那种小人!我砍了五个,你呢?”
孟剑卿略一计算,答道:“十一个。”
胡进勇恼火地道:“若在平地之上,你休想占我的先!好,现在咱们再来比过!”
孟剑卿自乱石丛中小心地探出头来打量着哨台周围的乱兵。黑夜之中,对方不知道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马,暂且围住了哨台,一边分兵在四处搜索;只等天一放亮,便要大举进攻。
让他们这么搜下去,迟早会搜到那两匹马,发现偷袭的只不过两个人。
孟剑卿低声说道:“那好,咱们就再来比过!这一局,谁最先冲出去,便算谁胜!”
他反手摸到了地上的一柄厚背大砍刀。
使这柄刀的那名小头目,有一身蛮力,刀又沉重,若非他刀法委实太差,孟剑卿一时间还真是收拾不了他。
胡进勇率先大喝一声挥刀冲了下去。
孟剑卿提起那柄厚背大砍刀,左手轻轻滑过刀身。
这样一柄刀,在那蛮夫手中,不过是一柄砍刀罢了。
但是到了他的手中……
孟剑卿长啸一声,人随刀起,自哨台上纵身扑下,身随刀转,卷起山林间层层积雪,砍刀自泥尘飞雪枯枝败叶中凌空劈下。
正当其锋的那一队贼兵,长矛纷纷断裂,最前面两人被刀锋撞开,山崩地裂般的力量将他们撞得身不由己地压向背后的同伴,一连倒下了十余人,最后勉强挡住刀锋的,是一名中年贼将,却也被逼得连退十余步,背靠住山崖才接下这一刀。
他这拼命一挡,孟剑卿又被围了起来。
孟剑卿纵身跃上那片山崖,借助凌空跃下的力量,再次出刀。
这一次的刀势更为凌厉霸道,倒下去的人也更多。雪地上鲜血斑斑,断臂残躯,令人悚然心惊。其余的人,一时间不敢再围过来。
孟剑卿横刀胸前,打量着对面正苦战破围的胡进勇。他是否应该助胡进勇一臂之力?
但是背后传来那中年贼将低沉的声音:“想不到今夜又能见到严二先生的劈山斩!”
孟剑卿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霍地转身。
那中年贼将正凝视着他。
刚才勉强接这一刀,那贼将显然已经受了重伤,乌血不停地自嘴角渗出。
他倚着山崖慢慢滑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若喜若悲:“唉,多年不见,严二先生教出来的弟子,居然能够一连使出两次劈山斩——只可惜他见不到这劈山斩斩落的是谁的人头了——”
他的脸色渐转灰白,合掌闭目,喃喃念着经文,孟剑卿只听得懂其中四句:“现世黑暗,邪魔横行;浴火重生,来世光明。”
孟剑卿默然注视着那中年人。他从得到严二先生那本刀诀以来,才知严家十三斩重意不重式之奥秘,出刀之际,渐渐已有存神去式之势;但是这中年人,仍然认出了劈山斩,想必当年对严家刀法极是熟悉。
严二先生若知道这一切,会否后悔当初的选择?
念到后来,那中年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已了无声息。
贼兵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痛哭,显见到这人在他们之中极受爱戴。
孟剑卿心知不妙。这群人虽然一时间为自己的刀势所慑服,不敢贸然进攻;但是如此悲痛,所谓哀兵必胜,又道是一人拼命,十人难挡,让他们再攻过来,要想冲出去便难了。
他当机立断,横刀挑起那中年人的尸体掷了出去,扰乱贼兵的心神视线,趁此机会,挥臂甩出了手中沉重的大砍刀,砍刀呼啸着打横急旋出去,正当刀锋的数名贼兵惨叫着滚下了山坡,让开一条通道来。孟剑卿腰间短刀已握在手中,随着他身形掠起,斜斜划过退让不及的两名贼兵的腋下,急冲向兀自苦战的胡进勇。
胡进勇杀得性起,却被孟剑卿顺了他刀势一带,身不由己地向山坡下冲去。
待到冲出重围,东方已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