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剑卿被职方司——确切地说是沈光礼——分发至云南军中任一名小校。云南虽是瘴雾之地,但大明军队与蒙古梁王的战事尚未结束,正是讲武堂这一班血气方刚的青年将官渴望建功立业的地方,一期生中的佼佼者如郭瑛和凌峰,如今都在云贵,是以大家对孟剑卿的去向大都艳羡不已。
按讲武堂的旧例,学生毕业之前,允许他们到兵器库挑一件兵器作为纪念。
孟剑卿第三个进入兵器库。
在他前面的两人,分别挑了一柄短剑和一柄长剑。
在这暗沉沉凉森森的兵器库中,孟剑卿不知消磨过多少个夜晚。
他的手慢慢滑过一排排形制各异的长刀短刀。明军中士兵所用刀的已经统一改成最简单实用的单环大刀。然而兵器库中,保留着自有战刀以来的各式刀样。
他只能挑一件。
门外已有不耐烦的催促声。
孟剑卿终于挑了一柄极为轻薄的短刀。刀身上勒着两个梅花篆字:百折。不知是说这刀经过了百次折叠锻打,还是寓意着百折不回。
才走出兵器库,便有人哄笑起来:“孟兄怎地挑一柄如此秀气的短刀?与蒙古人对阵,这样的刀,只怕连一招都挡不了!孟兄不会是怕冷教习心痛才不敢挑好刀吧?”
孟剑卿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他的对手,并不是战场上的蒙古人。
另一名同窗笑道:“孟兄这柄刀,用来剃胡须倒挺不错——哈哈!”
哄笑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孟剑卿踌躇了一下。他是应该继续一笑置之,还是该还以颜色?哪一种作法,更明智更正确?
他转过目光看看那些同窗。一直以来,他们中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来自浙东贫寒之地一个小小百户的庶子,能够挤进藏龙卧虎的讲武堂,而且居然拿到第三,不过是因为谨慎小心、善于钻营、从不让上司或教习们失望不快而已。
他已经如履薄冰一般过了三年。
如果他不能让他们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在他今后的生涯中,将不能指望这些必将飞黄腾达的同窗们的尊重与帮助。
孟剑卿拔出了短刀,轻轻摩挲着刀身——虽然过去三年他已经将这柄刀抚摸了无数次了。
他的神气中,有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狂狷与自傲。
同窗们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不无困惑地打量着他。
孟剑卿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右手一扬,短刀盘旋着横飞向庭中,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光芒刺眼的弧线,刀锋掠过庭院那头一株手臂粗的丹桂树时,被桂树一挡,不再向前飞行,而是绕着树干转了一圈之后又飞了回来。
孟剑卿伸手抓住刀柄,插入鞘中,左脚踢起一粒碎石,击中了桂树。
那株手臂粗的丹桂树,被这颗碎石一击,轰然一声,拦腰倒下,现出树干上一圈整齐的刀痕。
同窗们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孟剑卿微笑着说道:“任何一种刀,都有它的可敬之处。”
他将自己的命运交到沈光礼手中,让自己套上一条无形的绞链;但是从此以后,他可以在日光下练刀和用刀。
那个噩梦,将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