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暴雨频降,川江水流湍急。李克己与孟剑卿一行乘坐的小船,顺流而下,一天时间,已到了重庆。晚间因急流险恶,梢工不肯行船,他们便停泊在重庆码头。有巡检官来查路引,孟剑卿出示了锦衣卫的腰牌,那巡检官忙陪礼道“得罪”,一边殷勤询问可有需要效劳之处。孟剑卿谦谢之后,若不经意地问道:“重庆最近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打探各地人事本是锦衣卫的份内之事,那巡检官立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不知大人要听哪一方面的新闻?”
孟剑卿笑一笑:“随便。”
巡检官寻思许久,才察言观色地说道:“若说最近的新闻,最稀奇的大概要算知府大人的大小姐的事了。”
李克己心念不由得一动,看看孟剑卿,孟剑卿也看看他,仿佛在说:我在替你打听华府大小姐的事情呢。
孟剑卿的善伺人意,委实令李克己感叹。
那巡检官见孟剑卿对这事颇感兴趣,便有了信心,腰板也挺直了一些,接着说道:“华大人前些日子派人到青城去退了与李家的婚事,打算将大小姐另外许配给曾来求过亲的新科进士、司马家的大少爷司马博空。听说华大小姐坚决不肯退婚,更不肯另许他家,竟闹得绝食明志,华大人为了这事正在烦恼,不料前天半夜里华大小姐连同她的同母妹妹三小姐突然都失踪了。重庆人都在猜想会不会是隐仙门的人将大小姐带走了。也有人猜会不会是李克己悄悄地将她带走了。所以这几天重庆周围的路口都查得紧。”
孟剑卿回头看看李克己。李克己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他没有想到华露的性情会这样刚烈;更没有想到她会失踪。
那样娇柔的外表,却有着这般坚定的心志。
与母亲叶氏是如此相像。
那巡检官去后,李克己陷入了沉思之中。
孟剑卿没有打扰他。
孟剑卿似乎有一种特殊的体察人心的本领,知道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做适当的事,绝不惹人讨厌。
夜色渐深,江水一波一波地拍击着小船。
李克己忽然抬起头来。
几乎在此同时,孟剑卿也发觉有艘小船正向他们驶近。
那艘小船在靠近他们时停住了,一个年轻女子扬声说道:“青城李公子在船上吗?我家主人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送给李公子。”
孟剑卿低声说道:“这女子说的一口福建官话,好像是泉州一带的口音。”
见船上没有人回答,那女子又道:“那我就送上来啦。”
接着便有人跃上船来。船身几乎没有任何摇晃。李克己与孟剑卿对视一眼,心中都警惕起来;这女子的轻功颇为了得,不知是何等来历。
那女子道:“李公子在船上吧?我要进来啦。”
说话之间舱门打开,一个提着一盏防风灯笼的白衣女子出现在舱门处,灯光照着她温婉一如她的声音的面孔,她左手中握着一个长长的匣子,不知匣子中是何物。
她举起灯笼照了一下舱中。
坐在灯下的孟剑卿与李克己都在望着她。她莞尔一笑,说道:“我手上这幅画是给李公子的,可不要错拿了啊。”一边说着,一边将匣子抛了过来,孟剑卿抢先一步接在手中。
那女子笑吟吟地道:“我家主人要我在这儿等李公子的回音呢。”
孟剑卿展开那幅画,摊在桌上。
画上竟是当日在华府后园池边的华露。上方题着两句古乐府: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看落款,却是华露在这一次见面之后所作的自画像。
李克己怔在那儿。
孟剑卿看着那白衣女子,说道:“这么说,华家大小姐是在你家主人手上了?”
那白衣女子听他话意不善,似乎在指责她家主人劫持了华露,立刻摇头笑道:“孟校尉误会了。我家小姐是华家大小姐的嫡亲表妹。我们家姓龙,是泉州人。我呢,叫做柳白衣。”
孟剑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是我误会了。”他转向李克己,低声说道:“泉州龙家与隐仙门渊源甚深,论武功,都与数百年前的巫山门与太乙观有师承关系;论血缘,都源出于赵宋皇族。龙家又与南洋诸国有着姻亲关系,世代经营海上贸易,家中海船数十艘,北至高丽日本,南至南洋乃至西洋,人们私下里都呼为‘泉州沈万三’。龙家打理诸般事务,往往爱用家中一手培养的女子,近几年地位最为重要的管事姑娘有五位,分别名为柳白衣,专司迎候宾客;黎绿衣,专司帐房;武玄衣,专司警卫;魏紫衣,专司织物;姚黄衣,专司瓷器。如果真的是龙家,绝不会对你不利;只是也要以防万一。不想让你回到应天的大有人在。”
铁笛秋当年任性妄为,得罪的人太多;这些人不敢去招惹铁笛秋,但对付李克己的胆量还是有的。
李克己凝神注视那柳白衣片刻,说道:“你家主人送这幅画来给我,是什么用意?”
柳白衣诧异地扬起了眉:“李公子应该猜得到啊。华家两位小姐都在我们船上。大小姐的情形很不好,我家小姐答应了她一定要请李公子去见她一面。”
李克己回头看看桌上的画像,踌躇许久,喃喃地道:“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他现在的处境,不但前途难料,便是生死,也在难以预知之中。
他收起那幅画,又抛给了柳白衣,说道:“请还给华家小姐吧。”
柳白衣既不能勉强李克己,又不想就这样回去复命,接住画像,正在寻思对策之际,忽见孟剑卿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她心中诧异,但仍是躬身说道:“那我就去回复我家小姐和华家大小姐了。”
她退走之后,李克己才觉得这其中有一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