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霜降,月白风寒。
转过一片密丛丛的树林,前方山坳中现出一点灯光,借着霜一般白的月色,约略可以看清是个小山村,错错落落十几户人家;正当路口的那株巨树下,影影绰绰是座小庙,灯光正是从小庙中透出来的。
林捕头紧走一程,先赶到小庙,进去张望了一回,转身出来,点头哈腰地笑道:“孟校尉,是过路的两个炭商,我已经打发他们挪到一边去了,地方已经腾出来。”
孟剑卿环顾四周,做了个手势,随行的五名卫士,立时散开来,将这小庙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之后,留下两人在庙外警戒,另三人忙着打开铺盖,张□□粮与清水。
小小一座庙,立时拥挤不堪。
孟剑卿打量着那尊没有神号、非佛非道的红脸神像。神像似乎不久前才刚镏过金;庙宇虽小,神案香炉布幔虽旧,却处处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打理的人看来很是经心。
孟剑卿转过头道:“林捕头,将这村里的保正带来,我要问话。”
林捕头一怔,尴尬地道:“孟校尉,这个村子是这两年才聚起来的,只怕根本就没有保正。”
孟剑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而说道:“那就带两个年老的村民来问话。”
林捕头领命带着两名捕快去了。
孟剑卿回过头来继续打量着神像,良久,目光忽地转向正探头探脑地望着他的那两名炭商,倒将那两名好奇心太过的炭商吓得全身一抖,陪着笑脸不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锦衣卫的样子吧?
孟剑卿盯着他们,直到这两人吃不住他的注视,笑脸几乎变成了哭脸,这才移开目光,立时感到了两人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的确只是两名普通的炭商?
林捕头不多时已带了两名老汉回来。孟剑卿吩咐将其中一人先带到庙外等候,只留下一人,战战兢兢地垂了手站在他面前。
孟剑卿微笑着看着他道:“老人家,我只想问一问这神像是哪一位神仙。”
见面前的官差如此客气,那老汉心神略定,却仍是哆嗦许久才说清楚,原来这是附近山中的烧炭佬供奉的陈老相公。据那些烧炭佬说,这陈老相公原本也是个烧炭佬,后来被烧死在窑里,所以成神后是个红脸;开窑之前,窑主和烧炭佬都得先拜过陈老相公,才能保住这一窑平安。至于这座看起来已有些年头的小庙是何时建起来的,又是何时开始供奉陈老相公的,却不知道了——他一家子两年前才刚搬到这儿。
另一名老汉是这儿的老住户了,口齿也便给,将他所知道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原来这一带土肥水美,几十年前颇有些人家,因为村口有株大得罕见的老樟树,附近人家就将这村子叫做大樟树村,这座小庙本是村里供奉的山神庙,他年轻时还做过几年庙祝,洪武帝平闽时这儿过了一趟兵,打了一仗,几乎扫空了整个村子,就留下两三户,也还吓得逃到深山更深处住了几年;陈老相公的神像,大概也就是那几年立起来的——至于究竟何时,这个他可委实说不上来,只知道他搬回来时就见着这神像了;烧炭佬都是些没家室没牵挂的狠人,一句话不对就操起家伙上阵,他们实在得罪不起,只好任由烧炭佬占了这座山神庙,还得各家轮流着替他们打扫;作为交换,烧炭佬开恩似地答应,没事不会来打扰他们这个村子。
打发走两名老汉,孟剑卿靠着土壁坐了下来。
这是他们入闽之后所见的第十七座陈老相公庙。都是在这一二十年间立起来的。
那些烧炭佬,供奉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半点也不相信那套鬼话——一个烧炭佬死了还会成神、还要被尊称为“陈老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