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湾中学此次月考形式为高一高二学生交叉混坐,可见校方为杜绝作弊、简直煞费苦心。
李老师念了半数名字留在班级里,没念到的去高二(三)班,十分钟后打铃考试,梁鹂拿着书册文具盒与王柳朝教室外走,走廊上人满为患,高二的学生嘻嘻哈哈候在门口,见她们出来,蜂拥而入,梁鹂一眼就瞅到陈宏森,他并不急着进教室,一手拎书包,微俯首在和同学说话,她撇过脸假装没看见,混在人潮中下楼梯,穿过操场往二号楼跑,再上到三层,王柳喘着气跟着她,终于找到高二(三)班,在门口一探身,数道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梁鹂不明所以,想操场风大,她跑的急,便随手把头发捊了捊,一个挺爽朗的男生走过来,热情地说:“梁鹂是吧!你的座位在第四列第三排。”梁鹂道声谢,走过去,桌面果然贴着她的名字,和她同桌的学生不在,只摆着文具盒和两三张打草稿的白纸,指座位的男生就坐在她前排,半侧过身子笑着自我介绍:“我叫李多程,木子李,多少多,程度程。你们班主任李老师严厉么?平时布置作业多不多?骂过你们么?会体罚么?”
这问话一连串如珠炮,梁鹂点点头:“挺严厉的,布置作业挺多……”至于骂没骂,有否体罚过,她想我跟你又不熟,才不会背后乱嚼舌根。
李多程道:“侬不要吓,尽管讲,我替侬撑腰……”话没说完,另个男生朝他头上拍一记:“跟花痴一样,别吓着小学妹,梁鹂,早听你大名,如雷灌耳,今得一见,惊为天人。”斜侧坐着秦雅,撑着腮嘲笑道:“王昆,看不出来嘛,语文不及格,这会倒出口成章了?!”听者都哧哧笑起来,王昆脸皮也厚:“哪能?看到美女我就是才思若泉涌,侬觉得葡萄酸了?”
“瞎三话四!”秦雅从地上捡起几个粉笔头,瞄准他丢过来,王昆一躲,往讲台窜,粉笔头紧追而去,监考老师恰好捏着数学卷子进来,差点掷到他身上,便肃着脸咳嗽一声,众人正经起来。
梁鹂松口气,看看同桌还空着,觉得有些奇怪,监考老师整理好试卷,挽起手腕看表,再抬起头,推推眼镜四周环顾:“还有一分钟,都到齐了吧!到齐我们就发试卷!”没有人吭声,梁鹂正犹豫要不要报告,就见门口一个男生踩着铃声走进来,是乔宇,不紧不慢坐到座位上。
监考老师也没说什么,把试卷分到第一排往后传,梁鹂惊喜地小声唤:“乔宇,乔宇!”乔宇爱搭不理,将卷子往后传时才瞥她一眼,也仅简短道:“考试!”钢笔帽摆进文具盒里,先在密封处写名字班级,再开始答题。
教室里安静极了,除翻卷子的窸窣声,还有监考老师轻悄的走动声,来回转了两圈,就倚着墙站,目光如炬,学生但凡抬头朝他望,便有一种他也正瞪着你的错觉。
梁鹂答第二张卷子时,不经意瞟见乔宇已经做完题,心底佩服的五体投地。
有同学举手:“老师,钢笔写不出来,借个墨水,蓝黑色的。”
坐靠墙的同学说:“我有!”一瓶墨水开始传递,也就这时,乔宇突然伸过手来,拿走梁鹂做好的第一张试卷。
梁鹂被唬一大跳,心怦怦窜到嗓子眼,忍不住偷偷四望,见监考老师的视线不在这边,才稍微安定了些。
也不过五六分钟时间,乔宇站起来,收拾文具盒和废纸到书包里,刹那间,卷子已经滑到她的手前,他背起书包,神态自若地拿着试卷走去递给监考老师,那老师问了句:“不再检查检查?”他摇头道:“不用!”打开教室门径自走了。
众人都骚动起来,窃窃私语,李多程感慨道:“神人啊,才半个钟头就做完!”
“安静!”教室很快恢复如初,梁鹂做完第二张试卷,回头看第一张,有三道题打着问号,她再写写算算,确实答的有些错误。
晚上下自习,梁鹂走过一条横马路,听到身后铃铛叮叮声,回头看是陈宏森,有些惊讶:“你不是还有节自习课么?”
陈宏森道:“这两天考试,早走一节无所谓的。”一股糖炒栗子的香味热烘烘的飘过来,两人都闻到了。
“要不要吃?”他问,梁鹂摸摸口袋,摇摇头。
“我想吃。”他道,走近路边的摊位,卖糖炒栗子的胸前挂着沾染黑渍的围裙,满头大汗握着大铁铲,用力翻动铁锅里的石砂和栗子,发出飞沙走石的嗡鸣,赤红栗子染了糖色,个个油亮饱满,有些裂了新月牙,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肉,上海人爱吃糖炒栗子,见着就走不动路。
陈宏森称有一袋,热气滚滚透出来,交给梁鹂拿着,他的手要推自行车不方便,让她剥给他吃。
梁鹂便心安理得了,开开心心地掏出一颗,因为烫反而更好剥壳,陈宏森低头吃她递过来的整个栗子,嘴唇触到她的指尖,肉肉的。
“甜不甜?”她绽满笑容地问,路灯的铁皮罩子做成倒垂莲的模样,把白炽光凝聚打照在人行道上,映亮她的面庞。
“很甜!”陈宏森回答,他想,阿鹂不仅长得甜,笑容也甜,她就是个蜜罐子。
梁鹂剥给自己吃一颗,一面赞叹:“你不知乔宇有多厉害,才开卷半个小时,就把数学题全部做完,他简直神了。”
陈宏森道:“那有什么!我半小时也做完了!”她抬眼打量他的神情,扑哧笑出声:“又吹老牛!”
“你不信?!”他也笑起来:“这要怪我、怪我平时太低调!”
“还吹老牛,还吹!”梁鹂把栗子塞进他嘴里:“这下没话可说了。”
她想起什么:“有个叫李多程的同学很热情,也很幽默,话特别多!”
“他都问你什么?”
梁鹂便复述了一遍,陈宏森笑着看她,嚼完嘴里的栗子才慢慢道:“我说,这个李多程,他吧,是李老师的儿子,亲生的!”
一腿跨上自行车:“走了,回家!”
后座吃重,他蹬起脚踏,车轮胎一圈圈地碾压青石板路,梁鹂还在唧唧呱呱说个不停,陈宏森噙着嘴角,头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倒退,一缕秋风抚过他的面颊,清凉挟着浓郁的芬芳。
一城的桂花树开了。